墓园正在举办葬礼。
我的丈夫亦步亦趋守候在另一个女人身旁。
眼内盛满我不曾见过的疼惜与温柔。
我摸摸尚未隆起的小腹,转头去了医院。
1
我站在墓园一处隐蔽的角落,望向不远处的一场葬礼。
那个伟岸的男人始终如一座山般立在一个戴孝的娇小女人旁。
娇小女人因悲伤过度,走路踉踉跄跄,多次瘫软在地。
而伟岸的男人每次都能稳稳地接住她,眼内盛满我未曾见过的疼惜与温柔。
伟岸的男人是我先生,林慕。
娇小的女人是他的前女友,顾安安。
天青,我最好的闺蜜,她怕我崩溃,硬是要陪我来。
她此刻在我身边气得全身发抖。
正待要为我讨公道,偏头看了我一眼,吓得忘记骂人:
“长忆,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好难看。”
我头晕目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内只是无穷无尽的悲哀:
“走吧。”
“就这么放过他们?”
她以为我来是为了出心中恶气。
我只是来找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放过我自己:
“陪我去医院好不好?这件事情不能让我妈知道。”
我妈知道我和林慕的变故,已急得要吃速效救心丸。
倘若知道我要去了结一条小生命,恐怕会当场晕将过去。
“你想好了吗?”
天青泪眼婆娑。“嗯。”我很坚定。
这段时间我亲近的人的眼泪就没有干过,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2
我才 26,却仿佛已是百年身。
前 24 年,我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
在家是父母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飞的宝贝。
在校,因为成绩好,也是老师们的心肝宠。
出来工作,作为外企一颗默默无闻的螺丝钉,只要工作按质按量完成,便可得过且过,舒心惬意。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没谈过恋爱。
这个年纪,大家都铆足了劲穿衣扮靓去跳舞去约会,去游戏人生,而我除了吃,无欲无求。
并不是没有人追,反而时常收到男孩子吃饭、看电影的邀约。
我很感激他们,但通常只是一笑置之。
他们的示
爱,并不比我妈做的东坡肉更有吸引力。
用天青的话来说,我是天字号第一缺心眼。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不知情为何物便不用受其折磨。
但乐极生悲,我糊涂的福气到了头,我遇上了林慕。
很平常的一日,我下班到家,照例人未到声音先到,还在玄关换拖鞋,便扯着嗓子喊:
“妈,好饿,还要多久才可以吃酱大骨?”
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我未来的婆婆,黄女士正端坐在沙发上。
她听到声音先是吃惊而后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妈,宁女士故作严肃批评我,“24 的人了整天就知道吃,还不快喊黄阿姨。”
我乖乖喊了一声,“黄阿姨好。”
黄阿姨上下打量我,翻着花样称赞我乖巧懂事。我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沉醉在厨房方向飘来的酱大骨的迷人芬芳中。
洗手间门声响,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他背对着阳台。
夏日黄昏,太阳光斜斜穿过玻璃门洒落在他身上,如同佛祖背后金光闪起。
他的面容轮廓被光线模糊看不真切,但我很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之后狂跳起来。
黄阿姨并非专程带儿子前来相亲,她是妈妈的牌友,牌桌上提起想换个电饭锅。
我妈开始吹捧家里的电饭锅煮饭多么松软好吃,说我每次都能吃两大碗。
于是黄阿姨跟着妈妈上家来研究电饭锅又被强留下来吃饭。
她的好大儿林慕正好下班顺路过来接她。
缘分多么奇妙。
不知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自从那天起,我梦里的男神便有了具体的形象。
跟我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黄阿姨。
自那日一别,她有意无意向我妈打听我仍否单身,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宁女士当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两位老太一合计,男未婚,女未嫁,妙哉。
两儿外形气质完美契合,两个家庭实力旗鼓相当,岂不是天作之合乎?
黄阿姨看中我乖巧懂事,身体健康。
我妈看中林慕温和沉稳,才华横溢。
宁女士回家来问我意见。
我表面扭扭捏捏,心中是千肯万肯的。
林慕的反应我不得而知,但我们开始约会。
3
恋爱的方式有很多种。
天青拍拖信奉有今生无来世,每段感情都十分投入,轰轰烈烈。
我和林慕最平淡不过。
他工作忙,我们很多时候在图书馆见面。图书室不能交谈,我只好痴痴地看着他,而他专心查阅资料,修改设计稿。
我们也喝咖啡,看电影。
看悬疑片我害怕得用手掌遮眼,偶尔伸开五指从指缝间囫囵吞枣地看剧情。
他见此无奈揽过我肩膀。
看爱情片,情到深处我泪流满面,他适时地递来纸巾,握紧我的手。
外出吃饭会为我拉开座椅,下雨会为我撑伞。
未经历过爱情,这点小恩小惠我当时已经非常满足。
我还求些什么呢?
拍拖一年以后我们开始谈婚论嫁。
结婚前夕,天青与我闺中密话。
以往她问及我和林慕的恋情,我都说很好,我确实觉得还不错。
但当她得知我俩拍拖一年,去到最远也只是拉拉手,连接吻都不曾有过,她大大吃惊:
“你俩演柏拉图?”
“那是结婚之后自然而然的事。”
这句话其实是林慕跟我说的,他克制有礼,我也只好安守本分。
但我其实做梦都想亲他呢,想挂到他脖子上,有事没事亲一口。
天青戳了戳我额头,“你个缺心眼,成年男女,情到浓处,如何忍得?他要么身体有毛病,要么不够爱你。”
我嘴硬,“世人真肤浅。”
原来这位爱情专家早已经通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他不是身体有毛病,也不是不够爱我。
他是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因为合适,所以结婚。
但那时我深陷爱河,猪油蒙心,不愿深入思考。
我坚持认为他与凡夫俗子不一样,他隐忍,他守己,他负责任。
嫁夫如此,妇复何求。
我欢欢喜喜准备婚礼。婚礼仪式真是我这辈子遇到过最复杂的事情。
林慕实在太忙,所以上至订酒店请团队,下至决定喜糖和请柬的式样,全由我一个人抓主意。
虽然各路亲朋好友都很卖力帮忙,我仍然累得头晕眼花。
结婚当日,因为司仪太过煽情,爸妈对我太过不舍,我笑了哭,哭了笑,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与林慕去敬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得双眼模糊,总觉得林慕的那一桌朋友笑得很勉强,公事公办地和我们说恭喜。
拍拖时也见过他那群学生时代的好友,他们对我温和有礼,但肉眼可辨得疏离。
我当时以为物以类聚,他的好朋友们只是跟他一样不爱说话。
现在回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慕和顾安安是青梅竹马,林慕的好友也是顾安安的朋友。
他俩曾经是公认的金童玉女,顾安安是他们心里默认的林太太。
再有新人来,使之前的一切变得物是人非,他们自然有所抵触。
4
新婚之夜。
洞房花烛之后,林慕手指穿进我的长发,把头埋进我颈间,有温润的液体淌过。
30 岁了还这样纯情吗?
我当时还有些感动。
现在想来真傻。
与之结合的不是当初信誓旦旦要守护一辈子的那个人,他愧疚罢了。
新婚燕尔,生活很理想。
我们自己住,没有婆婆、岳母啰嗦之乱耳,也未曾扬起一地鸡毛。
两位妈妈趁我们上班当儿,潜入我们家里,帮忙拖地抹尘,甚至做好饭热在锅。
爸爸得空也时常上门检查我们的门窗、马桶,看看有没有损坏,帮着修修补补。
我们下班到家,田螺姑娘和田螺先生已经不见。
屋内窗明几净,掀起锅盖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
日子过得太腐败了,显得我毫无用处。于是我请教两位妈妈,学做她们的拿手菜。
天青看见我卸下美甲,为林慕洗手做羹汤。
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咬牙切齿:
“都争做新时代女性,拼命抬高自己的家庭地位,你倒好,自甘堕落。”
我笑着把刚出锅的红烧狮子头塞进她嘴里,“好吃吗?”
她含着狮子头含含糊糊地继续骂我:“宋长忆,你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她嚼了几口,回过味来,不情不愿地夸我:“居然还挺好吃。”
煮饭这件事,我乐在其中。
其实煮饭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间都被两位妈妈以各种理由叫回家吃饭。
婆婆有时会问我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
婆婆年事已高,林慕是家中独子且又到而立之年,心里着急可以理解。
我喜欢小孩,不介意现在开始孕育小生命。
但林慕总是挡在我面前,回婆婆,“长忆还小,先让我们过过二人世界。”
我们的感情越来越好,下班吃完饭会依偎在一起看电影或外出散步。
他善钢琴,我会小提琴,偶尔来一场琴瑟和鸣。
周末小长假会躲到人迹稀少的山上、海边搭起一顶帐篷。
烧烤、看书、聊人生,或者只是静躺在椅子上看星云变幻莫测。
幸福的婚后生活维持了 7 个月。
那天晚上,我在修改被编辑打回来的稿子,闲暇之余我喜欢写点东西。他正在用手机看篮球赛。
微信提示音起,不过 3 秒,他身体一震,呼吸厚重。
“怎么了?”
我感染了他的紧张,害怕是双方父母出事。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工作上出了一些变故,没事。”
他有事。
接下来几天,他行为怪异。心事重重的样子,对我们以往茶余饭后消遣的活动都不再感兴趣。
要么在发呆,要么拿着手机亮屏又息屏,犹犹豫豫,坐立难安。
我不喜欢藏事,多次约他谈一谈,他都借故避开。
夫妻间不能说的事,除了婚外情,我暂时还想不到其他。
我开始失眠。
而他变本加厉,下班时间越来越迟,回家越来越晚。
在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吐露实情时候,我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
“你要是爱上了别人,不妨说一声,我不会缠你,但是我不能忍受同床异梦。”
我有自己的工作,副业也风生水起,生活上并不依附于他。
感情方面确实是我投入更多,但如果他过了底线,我不会忍。
5
他提到顾安安,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
他的说辞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干妹妹自国外回来,独自一人照顾病重的父亲。
他念及多年情谊过去搭把手,怕我多心所以没有如实相告。
爱情使人愚蠢,我当时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继续责怪他。
只是要求他也放一些心思在自己的家庭上。
他声声应允,但是没有做到。
他甚至夜不归宿。
我独自一人回婆婆家吃饭。
她抱怨林慕最近忙些什么,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我苦笑,同一屋檐下,我想见他也很难。
他回来时我已经上班,我在家时,他在医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但我假装很惊讶,“他在帮顾安安照顾病重的父亲,妈,你不知道这事?”
婆婆筷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婆婆跟宁女士性子不同。
宁女士被我爸宠得像个孩子,遇到大事小事都咋咋呼呼,心情全写在脸上。
婆婆年轻丧夫,一个人抚养着林慕长大,吃过很多苦。天塌下来她都是一副天凉好个秋的淡定模样。
她努力平复情绪,帮林慕圆谎,“瞧我这记性,林慕跟我说过的我忘了。”
我数着碗里的饭粒,装作随意问问:
“林慕说顾安安是他干妹妹,怎么没听你们提起过?”
“安安以前住我们隔壁,我看那孩子乖巧,想认她做干女儿,她没同意。
“后来她出了国,我们没再联系,长忆,你别多心。”
我心不多,只有一颗,全给了林慕,他却这样对它。
嫉妒让人失去理智,面目全非。
我做了我曾经最嗤之以鼻的事情,我偷看了他手机。
微信细细看了一遍,除了他们发小群里提及顾安安回国照顾病重的父亲,找不到其他蛛丝马迹,他们甚至不是好友。
在他手机里找不到 QQ,确实也没见他登录过,但直觉告诉我他不可能没有。
最后,我重新下载并通过手机号找到了他的 QQ。
在空间里找到我想要的却又不想去面对的答案。
他们自小认识,中学开始相恋,直到大学毕业。
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们一路走来的一点一滴。
原来他并不总是像现在这般务实主义,他也曾想方设法给她营造每个节日该有的仪式感。
原来他并不总是像现在这般惜字如金,他也曾抱着吉他站在街边为她高唱情歌。
原来他并不总是像现在这般克制有礼,他也曾偷偷亲吻趴在课桌上熟睡的她。
他跟我在一起时,是成熟理智不轻易表露情感的男人。
他跟她在一起时,是疯狂而又炙热的少年。
他对她,一如我对他。
我一边翻看他俩相爱的过往一边泪流满面
。我看到他为她设计的婚纱以及婚礼布置的电子草稿。
天空蓝与白相结合,如梦如幻。
我们结婚时天青曾问过他身为大设计师,可否为自己的妻子设计婚纱。
他推说他不擅长服装类设计。
天青想继续刨根问底。
我为他开脱,“术业有专攻,他是建筑设计人才,我们不要为难他。”
他只是心思不在我身上,我真是个小丑。
6
天露鱼肚白的时候,悲伤转成愤怒,我将他从床上扯起,质问他为什么要说谎。
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手里还拿着他的手机,自然明白了一切。
但是他没有过多解释,只轻飘飘说了一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何必太执着。”
“既然已经过去,你现在为她鞍前马后的又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
我气得歇斯底里,对他拳打脚踢。
他没有还手,静待我闹了一阵然后不耐烦站起身往外走。
我回过头想拽住他,猝不及防望见了穿衣镜里的自己。
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像个疯妇人。
以前在书上看到女人为了男人寻死觅活,我大为不解,并嗤之以鼻。
遇上这样的事就应当表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高跟鞋穿得稳稳当当转身潇洒离开。
可以失去男人,但不能失了仪态。
说来容易,因为那时我没有深爱过。
以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一句煽情的话,却不知道它是人间哲理。
我虚张声势,表面上是为了发泄破腔而出的怒火,实际上不过是在掩盖我害怕失去他的慌张。
他洗涮完毕,慢条斯理地打好领带,戴上手表。
临出门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不要想太多,晚上下班回来我们谈谈。”一宿没睡,我状态很差,但仍然强撑着去上班,总好过留在家里胡思乱想。
外企会议很多,下午开完会我精神恍惚。
人都走光了,我还木木然坐在会议室里思考今晚回去林慕要跟我说什么。
“飘在云端的那位小姐,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耳边传来一句低沉好听的男低音,我新来的上司高原正抱着手臂,笑着打趣我。
上司接到任命回国当晚,是我去接的他。
办公室
同事个个拖家带口,晚上要接孩子陪孩子走不开。
只有我新婚尚无孩儿抱大腿,这个光荣的任务理所当然落在我头上。
当时我正因林慕为了顾安安夜不归宿这事烦恼着,对他的寒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
思想一直在开小差,跟他说话总是慢半拍。
所以他称呼我为飘在云端上的小姐。
我回过神来,对他笑笑,没有接话,收拾电脑准备下班。
“奇怪的是,你思绪一直在飘,工作却做得又快又好。”
我抬头看他,他仍在笑。
他过来一月有余,这是我第一次认真观察他。
来岁,桃花眼,薄嘴唇,笑起来痞痞的,英俊潇洒。
被上司夸,我心里的郁闷消散不少,回报他一个灿烂笑容,说了声“谢谢”。
“看来你灵魂已经回笼,这次笑得真实多了,有事多找朋友吐槽,别憋在心里。”
“谢谢老大关心,明天见。”
这事该与何人说,又该从何说起?
回到家,林慕破天荒已经坐在沙发上等我。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
7
良久,他开口,“我和顾安安确实有过一段情,没有实话告诉你是因为已经过去,我们也不打算重修旧好,只是……”他顿住,双手抱住脑袋用力抓着头发。
我替他补充,“只是你放不下她,她有难,你仍然第一时间奔向她,如果是我受苦,你不见得这么上心。”
我正因为他痛苦,而他视而不见。
“除了她爸,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我不能眼看着她有难而不管不顾。”
“所以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对不起,我答应你,等她爸病情稳定,我便回来好好过日子。”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在原地等你?”
我不依附别人的施舍存活。
林慕一愣,似是很惊讶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大抵在他心里,不管他做错什么,我都可以包容。
他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捂脸,一声叹息。
看着他的疲惫和左右为难,我又犯贱,我心软。
主动给他铺台阶,“既然想好好过日子,今晚就留在家里陪我。”
他不是医生,不必日夜守在病榻前,我这个要求真是简单到卑微。
然而他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我窒息。
外面正在狂风暴雨,雷声每一下都似打在我的太阳穴,震得我头痛心惊。
他盯着手机,我盯着他。
他终于按捺不住,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就往车库走。
我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断裂,我再次失去理智。
冲过去挡住门,“今晚不许出门,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我怕打雷,更怕又要自己一人面对着寂寂长夜。
他脸上带着愧疚又坚定的神情,试图推开我。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他慢慢地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
“对不起,她爸病情不稳定,她一个人不行的,我去去就回。”“对不起,只会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别妄想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抚平所有伤害。
“既然放不下她,当初为什么要分开,为什么要娶我?”
我大喊大叫,回答我的只有外面的风雨声。
宁女士要是知道她精心呵护的女儿沦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第二天周六,闹钟没有响。
我睁眼的时候,眼前出现我妈和婆婆两张脸,双双关切地看着我。
我妈:“怎么睡在沙发上,被子也不盖,林慕呢?”
妈妈声音轻轻柔柔,责怪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关心,我的眼泪差点没忍住:
“他出差去了,我昨晚躺沙发上追剧不小心睡着。”
“你们怎么回事,不是你出差就是他出差,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林慕围着顾安安转之后,我情绪不好,怕爸妈担心,推说我要出差或者要过二人世界,不回家吃饭,也不让他们上门。
宁女士风风火火跑进厨房给我煲爱心靓汤。
婆婆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长忆,你受委屈了,妈一定替你教训那个不知福的小子。”
婆婆是怎么教训林慕的我不得而知。
过了两天在家里遇到他,他恶狠狠地朝我吼:
“我说过等顾伯病情稳定我便回来,你为什么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给我?”
他的样子很可怖,看我的眼神如同看待敌人,嘴巴如同阻击枪,诛心灭情:
“别以为搬出我妈坐镇,要死要活的我就会留在家里,这样的手段未免卑鄙。”
认识这么久,在他眼里我
是这样的人。
我气得全身发抖,胸闷气短。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出门外,“滚,滚,滚!”
8
部门聚餐,我趁机喝得酩酊大醉。抢过话筒,撕心裂肺唱《死了都要爱》。
部门同事齐齐为我欢呼鼓掌,说想不到平日斯斯文文的我高音唱得那么好。
人群中却有一双眼睛担忧地看着我。
我喝完最后一杯鸡尾酒,扔掉话筒。
爱个鬼,我不想爱了。
曲终人散,别人都由家人接走,林慕的电话打不通,落单的高原坚持送我回家。
我不肯上车,在宽阔的油柏路上跌跌撞撞走着。
高原不远不近跟在我身后。
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特别长。
以往我跟林慕晚上出去散步,路灯也把我俩的影子拉得这般长。
听说踩住爱人的影子,彼此就不会分离,所以我每次都踩在他的影子上慢慢走。
触景生情,在酒精的催发下,我开始流泪,越想忍越忍不住,干脆放声哭起来。
高原吓得手忙脚乱,掏出手帕递给我擦眼泪。
他很绅士,没有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静静陪着我,让我发泄。
我坐在地上一边擦眼泪,一边抹鼻。
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也不是要特意告诉他,只是我想说的时候刚好是他在身边。
跟上司说私事是十分不明智的举动,所以第二天酒醒之后,我递了辞职信。
在他办公室,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心里十分羞愧。
他很淡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宽慰我安心工作:
“听从自己的内心做选择,继续下去或是好聚好散,只要不后悔就好。”
他把辞职信退还给我,他看得开,我也不好再扭扭捏捏,收起辞职信继续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那晚酒喝得太多,过后几天我的胃都很不舒服。
天青看我将吐未吐的样子,问我例假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我数了数,两个月前。我例假一向不太准时,这段时间也没有心思关注它。
“去医院。”
“不去,我只是胃痛。”
我受不了在这个时候怀孕的可能性。
天青打电话给姜嘉铭,将我拖
去医院。
我拿到报告。上面宫内孕,单活胎 6 个字看得我胆战心惊。
诊室内,上一位妈妈多年求子,终于怀孕,喜极而泣。
医生感染了她的喜悦,轮到我时,并未问我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只给我简单说明情况,让我差不多时候过来建档。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看着候诊室内喜气洋洋的每张脸。
天青过来握住我的手,“任何时候你做的任何选择,我都支持。”
我并没有跟她说过我与林慕情变,但天青仿佛洞察一切,我哽咽着,“你怎么知道?”
天青:“你最近情绪不对劲,而且我在三院产检的时候见过林慕和她。”
难怪这段时间,天青经常往我处跑,约我逛街、吃饭、看电影,美曰其名孕妇喜怒无常,需要人陪,其实是怕我想不开。
9
天青此时已孕 4 个月,时间真快,送她去机场出国旅行结婚仿佛在昨天,现在她小腹已经悄然隆起。
她一向潇洒,见过我婚礼仪式的纷繁复杂,决心不受这份罪,与嘉铭旅行结婚。
累累赘赘带了三个特大行李箱,一个装衣服,一个装各式高跟鞋,一个装帽子饰品。
她踩着玫瑰红猄皮高跟鞋扭着腰肢往登机处走,不忘回头嘟起烈焰红唇给我一个飞吻。
嘉铭挽着她的手臂,帮她整理吹乱的发丝,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宠溺。
但没想到才过两个星期,她便哭丧着脸回来,穿着平底鞋和简单的连衣裙,再不是平常那个飞来飞去的花蝴蝶。
我问她是不是途经索马里时被海盗洗劫一空,不然现代都市白领代言人天青小姐永远不可能穿平底鞋。
她一边气恼地捶打嘉铭一边丧着脸说怀孕了,胎象不稳,不得不回来。
嘉铭任她拳头落在身上,还担心她手痛不痛,开心得像个傻子。
我听到消息拥着她尖叫,我要当干妈了,真是天大一件喜事。如今到我自己怀孕,却宛如大石压胸口。
从医院回家,林慕仍是不见踪影。
我打电话给他,无论今后我们能不能走下去,这个孩子要是不要,他都有知情权。
电话接通,我直截了当告诉他:“我怀孕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响起冰冷冷的声音,“长忆,顾伯情况极度不好,可能就剩几天时间,你要懂事,不要开这种玩笑。”
“林慕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给你两天时间回来商量怎么办,不然这个孩子我会拿掉。”
那边似乎发生什么事,我听到一个女声慌慌张张喊着医生,林慕说了一句“先这样”便挂了电话。
我反而平静了,等他两天,他回来或是不回来,一切都会有答案。
我找到他其中一位好友,我已经没那么在乎他回不回家,但我想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我是怎么输的。
那位好友一开始并不肯如实相告,我一再保证只想听听故事,不会找他们算账更不会闹。
同是女子,她很同情看了我一眼,慢慢讲起林慕和顾安安的过往。
前面跟我了解到的差不多,中学相恋,一对璧人,世纪佳话。
“中学恋爱学校是不许的,但是他们却受到祝福,老师校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他们的关系,因为他俩成绩好,一个文科第一,一个理科第一,参加各种比赛,为学校赢回不少荣誉,就算拍拖,成绩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她轻啜一口咖啡,继续道:“两人也不负众望,考上名牌大学,林慕妈妈当时默认了顾安安是未来的儿媳妇,我们都肯定他们是要结婚的,份子钱一早就准备好”
真是个美好的故事,如果主角不是我的丈夫,我都忍不住为之喝彩。
“那为什么分了呢?”
她轻叹,“毕业以后,他们工作稳定下来,商量结婚事宜,我们时刻准备着当亲友团,突然有一天,林老太太宣布顾安安从此是她的干女儿,就是林慕的妹妹,棒打鸳鸯的意思。”
我搅着手中咖啡,静待她说下去。
10
“林慕接受不了恋人变妹妹,为此跟家里决绝,老太太以死相逼,安安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选择和林慕分手,随后出了国。
“因为婚前检查,安安不能生,而林慕是家中独子。老太太是老派人,接受不了林家绝后。”
难怪我和林慕结婚前夕,婆婆私自掏腰包给我们安排了全套身体检查。
“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有缘无分。”
这位姑娘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我勉强扯出笑容,“难怪你们对我一直不热情,原来是因为我抢了林太太这个身份。”
“不”她急急忙忙澄清,“我们对你没有敌意,你很好,我们只是替往事惋惜。”
“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暗暗认为她也不高尚,就算感
情再深,她的少年郎既然已经结婚她就不应再来纠缠。
“安安特别好,像天上的太阳,温暖身边每一个人,林慕因为爸爸去世,有段时间很消极,是安安不厌其烦开导他,陪着他走出来。”
既然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伤害另一个女人。
她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小心翼翼说着:
“安安这次回来没有通知林慕,是我们多嘴,在群里谈论这件事。
“我们认为林慕既然选择跟你结婚,便是放下了过去,知道也没什么。我们绝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她停了停,许是知道接下来的话对我太残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事已至此,真相再残酷我也能够接受,我请她继续。
“安安知道林慕已经结婚,并没有接受林慕的帮助,甚至关门不见他,把他赶出医院,劝他回家。但是林慕就痴痴地等在外面,等到安安出门,跟上去。”
原来是这样。
我不是输给了谁,我只是输给了不爱。
两天过去,林慕没有回家。
我由浅入深跟爸妈坦白我跟林慕感情有变,好让他们有时间作心理准备。
我还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妈妈已经急得吃速效救心丸。
受伤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双亲。
我再次打电话给那位姑娘,问她顾安安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一见。
她很为难,“安安父亲已经去世,今日举行葬礼,恐怕没有心情见你。”
“不要紧,我远远看她一眼,不需要她应酬我。”
她迟疑一阵,把墓园的地址告诉了我。
我真的就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孩子长什么样子,他在她身边是一副什么模样。
天青陪着我去了墓园,目睹一切。林慕守着顾安安,寸步不离,眼里只有她一人,悲她所悲,伤她所伤。
天青挺着大肚子想冲上去打人,我拉住她,我已做好决定去医院。
先回公司请了假,我只说家中有事。
高原很担心我,让我有事随时跟他联系,不必不好意思。
从手术室出来,我摸着小腹位置,一遍遍默念,“宝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轮到我说对不起,最近大家都在说对不起,到底是谁的错呢?
婆婆有错吗?她拆散一对鸳鸯,只是不希望林家断后,否则她愧对林家列祖列宗。
顾安安有错吗?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甚至没有主动联系林慕,更不是要拆散他的家庭,是林慕巴巴贴上去,赶也赶不走。
林慕有错吗?他受制于血脉亲情,爱而不得,放不下心中执念,但他不应该娶我。
我有错吗?我预先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想为他煮饭,给他生孩子。
这笔账无论如何算不到我头上。
是命运安排我们走到这一步。
我本来要住酒店,天青抢过我的行李袋,押着我上车回她家。
嘉铭一边照顾孕妇,一边照顾我,拿着锅铲忙来忙去给我们做营养餐。
嘉铭任劳任怨,是位好好先生。真好,我最好的天青就应该得到最好的爱。
其间我只接爸妈电话,告诉他们我跟天青出去旅游散散心,免得他们担心。
其余电话通通由天青应付。林慕有联系过我,天青替我搪塞过去了,我不再关心他说了什么,他现状如何。
高原给我发过一次信息,问我是否安好,我说好。
一个星期之后,我恢复得差不多,回到我和林慕住的房子里,等他下班。
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不小心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开门换拖鞋的声音。
林慕看见我,先是怔了怔。随即想过来拥抱我,我往一旁躲开。
他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天青说你跟她一起旅游,我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
他终于看见桌子放着一份文件,拿起来,声音激动地问我:“长忆,这是什么意思?”
我平静到连自己都惊讶,“就是字面的意思,林慕,我们好聚好散。”
林慕拿着离婚协议书,终于慌了,说话口齿不清:“长忆,我……我……这段时间确实委屈你,是我不好,顾伯伯的事已告一段落,我以后都准时回家。我……”
我打断他,“她爸的事完了,她的人生还长,以后定会有其他紧急的事,比如她自己生病种种,我不相信你从此之后可以袖手旁观。”
“长忆,你听我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她会去瑞士,以后没人会打扰我们。”
“她回来你奔向她,她要走你才转头找我,林慕,我不是一个布娃娃,永远等在那里听候别人发落。”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看起来很伤心。
“我给过你很多很多次机会,对不起,我累了。”
他不肯签字,婆婆也上门劝了又劝,老人家白发增添不少,说着对不起,委屈了我云云。
可惜没有用,回不去了。
爸妈不左右我的决定,只把我接回家,好吃好喝养着我,陪我说话,替我把林慕拦在门外。
林慕大献殷勤,不再当拼命三郎,早早等在我公司门口要接我下班。
高原看见我躲在门后,问我需不需要跟他车走。
我上了车,车子驶过林慕身边,他看不清车内,我却看见他脸上长出了密匝匝的胡子,满脸落寞。
他开始学煮饭,三菜一汤做好了拍照给我,摆了两双碗筷,让我回家吃饭,等不到我便用保温盒装好送到我妈家来。
一日他送来姜茶和暖宝宝,叮嘱我妈交给我。
他记得我每月例假的日子,但是他不知道我流产后的恶露此刻还没干净,我们没有了宝宝。
既然狠狠给了我一巴掌,又何苦再拿糖讨好我。
闹哄哄一段时间,某个周末,林慕约我回我们俩的房子好好谈一谈。
11
我进门,看见他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他一把搂住我,泣不成声。
一个劲说他该死,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痛苦。
桌子上散落着我的孕检单和手术单,当时怕爸妈发现,没有带走。
他哭我也哭,最后一次为他为这件事哭了,哭完之后各奔东西,两相安好吧。
他深知没有资格再叫我回头,颤抖着手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名。
他改了一些条件,本来财产五五分,他把房子车子都给了我,存款也分我大半。
他给我就要,抓不住人,至少钱是真实的。办好手续,他问我:“长忆,恨我吗?”
恨他吗?痛到极点的那段时间只想从高楼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但也是他让我体会到心动如斯的感觉,让我尝到爱情的甜蜜。
痛的时候是真痛,快乐的时候也是真的快乐。
这笔账无法算清楚,从此以后,我和他,桥归桥,路还路,再不要有一丝瓜葛。
我卖掉房子车子,成了小富婆。
我回公司递辞呈,这次高原二话不说签了字。
“怎么不再挽留我?”
“因为我知道你去意已决,但公司永远欢迎你回来。”
“谢谢你。”
我遇到一个好上司,相处时间不是特别长,但是意
外地,他懂我。
他请我到公司楼下喝咖啡,问我“有什么打算?”
“准备背上行囊去流浪。”我笑。
他竖起大拇指,“你很勇敢,几时走,我送你。”
“再说。”
我回家收拾行李,宁女士恨不得把整个家里能搬动的东西都装给我带走,牛奶都要我带两瓶候机的时候喝。
我哭笑不得,一样一样拿出来,要带的只有一些衣物和电脑,从此要以码字为生。
天青也是鼓励我出去的,拉上嘉铭准备送我去机场。
我拒绝了她,她大着肚子不方便,我也不要任何人送。
他们送我少不得伤感一番,我还年轻,已哭出皱纹,此次是去迎接新生,想自己一个人走。
去到机场,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大厅张望,是高原。
我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说了要送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飞?”他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掐着手指,“我一算便知。”
“哈哈哈哈”
我大笑,想不到他还有这样的幽默。
我们浅谈一阵,够钟登机,我站起来说再见。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有想归期,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但我打趣他,“你是神棍,算一算便知。”
轮到他哈哈大笑,笑完了叮嘱我:“去到不同的地方可否给我写张明信片?”
这个要求有点奇怪,不过是小事,我答应他。
我准备往登机处走,他喊住我,“长忆,等一下。”
“还有事?”
他张开双手,虚虚地拥抱我,又很快放开:
“我终于可以拥抱你,之前你是不可侵犯的人妻,现在你是一位可爱的单身女人。”
我大吃一惊,“你……”
是不是我会错意?
他挥挥手,“去吧,飘在云端的小姐,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12
来不及细想,我被催促登机。上了飞机,闲事全被抛在身后,我不愿再想。
我第一站去了摩洛哥小镇阿雍,细细寻访我最喜爱的一位作家生活过的足迹。
我当然没有勇气像她一样深入撒哈拉沙漠。
我只搬了张椅子,坐在空旷的沙漠外围,静静欣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摩洛哥之后我继续走南美
线,去到每一个地方,首先跟爹妈汇报平安。
然后买一张明信片,写下当时正在发生的事情,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等回去时带给高原。
我太不关注时间,常常不知道星期几。
走累了找一方广场或者一间咖啡馆坐下来,静静观察本地人的生活,消磨时光。刚一开始,每当夜幕降临,心里便开始发慌。
不可避免会想起林慕,他每日有信息来,我控制自己不去看。
想着想着,他就从心里消失不见。
刚开始以为是世界末日,原来不过是离了个婚,没有人因为离婚而死。
其间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长长的文字跟我说对不起:
【处理完家事,从朋友处得知你和林慕的事,万分抱歉。你我素未谋面,我无意破坏你的家庭,但你们婚姻始终因我而散,实在对不起……】
短信最后说她已飞去瑞士,此生不一定再回国,希望我与林慕重修于好。
末尾署名顾安安。
我删掉短信,拉黑林慕,破镜不可能再重圆。
我放下心中包袱,慢慢恢复元气,我不再旁观本地人的生活,我加入他们。
他们说西语,我讲英语,简直鸡同鸭讲,全靠手势交流,但不妨碍我们哈哈大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青给我发来一张婴儿的照片,一个粉糯糯的女娃娃,正含着拇指咧着嘴笑。
我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激动得跟旁人炫耀,“这是我的干女儿,可爱不可爱?”
旁人笑着恭喜我,酒吧老板甚至请我喝了一杯葡萄酒。
再过一段时间,爸妈开始问我几时回家。也是时候回去了,我卷起行囊回了国。
刚出机场,爸妈等在外面拿黄竹叶和柚子叶为我扫去晦气。
嘉铭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小如意,父女俩齐齐冲我笑,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天青穿着高跟鞋仍健步如飞过来拥抱我。
寒暄一阵,天青把我爸妈支开,跟嘉铭的车回家。
她抱着如意,带着我走另一边,说要跟我叙叙旧。
“天青,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千日万日可以叙旧,我现在累得要死。”
我的抱怨被一束突如其来的红玫瑰挡在嘴边,红玫瑰后面是高原那样痞帅痞帅的脸。
我疑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络,联合起来欺骗我?”
天青笑而不语。
高原把花塞进我怀里,伸手问我要礼物,“明信片呢?你答应过的。”我将一纸袋的明信片交予他。
他看着我笑,以前他笑起来痞痞的,现在笑起来傻傻的,像嘉铭看天青时那般傻。
至于我和他有没有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且边走边看吧。
番外之高原视角
我回国当晚,公司派人来接,我在出口处等了又等,人群消散,只剩下寥寥几人。
通道外等候的人里,有一位女士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穿一身白衣,安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底氤氲着哀伤。
我直觉她是公司派来接我的同事,我趋向前问她:“是不是宋长忆小姐?”
她从千里之外收回魂来,对我咧嘴一笑,但回答却让我啼笑皆非:“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小姐模样俊俏,可惜听力不是很好。
上任之后发现她就在我手底下干活。我从办公室往外看,首先看见她。
她话不是很多,同事在闹,她在笑,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笑不达眼底。
不知道她正在经历着什么,虽然她极力粉饰,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难过。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她年纪轻轻,怎么就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慢慢地,我观察她上瘾,她喜欢穿白色系衣服,一支红豆发簪绾住长发。
思绪总是飘在云端,我曾担心她影响工作,但奇怪的是交代她做的事情,她又做得快又好。
一日,我正在看她,她抬起头来,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我有些心虚。
但是她好像没有反应,想必只是视线刚好飘过来,心中想着别的事。
好看的女人纽约一抓一大把,我未对谁动过心,但不知她有什么魔力,总是轻而易举地俘获我的注意力。
她已婚,我务必要控制自己,所以,除了工作需要,我尽量不与她接触。
那日开完会,大家都走了,她木木然坐在会议室里。
我忍不住喊她,她对着我笑了笑,眼睛红红还有些浮肿。
应该是哭过吧,我心中闪过一丝心痛,安慰她有事要多倾诉。
第二天晚上,公司聚会,大家吃吃喝喝,气氛和谐。
她一直在喝酒,我趁她不注意,悄悄把酒瓶从她身边拿开。
她醉醺醺拿起话筒唱歌,唱了一首《死了都要爱》,很好听,同事纷纷鼓掌。以前不
知道她为什么难过,现在我知道她是为情所困。
聚会散了之后,我问她有没有人来接,她拨了一个电话,没接通。
她也不理我,摇摇晃晃走在路上,我怕她出事,跟在后面。
走了不到几分钟,她停下来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突然就哭出来。
她拿着我的手帕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起她先生和顾小姐的事。
她问我她哪里不好,为什么他这么对她。
她很好,在我心里可望不可即,但感情这回事神仙来也说不清楚。只能任她发泄,能哭出来便是痊愈的开始。
本来气氛十分悲痛,她哭着哭着突然冒出一个大鼻涕泡,她一向优雅,这个鼻涕泡让我差点忍不住笑场。
第二天她来辞职,想必是她觉得酒后失态不好意思,我没有让她走,她辞职以后我就没有理由再见她了。
她应该不知道我们后来搬往她那片区。我有时看见她自己一人散步,有时身边陪着一位时尚的女士。
她和那位女士在一起时,笑容才是真实纯粹的。
我找准时机,装作不小心剐蹭到那位时尚女士的车,顺利得到她的联系方式,她的名字很特别,天青。
没过多久,长忆向我请假,脸色很难看。她说家里有事,我觉得有事的是她。
周末陪母亲去寺庙烧香还愿, 我是唯物主义者,但还是学母亲的样子, 虔诚跪在蒲团上,求菩萨护她健康平安。
她回来以后, 下班总是磨磨蹭蹭不走, 或是躲躲闪闪像在避开什么人,听说是她丈夫, 她决心离婚。
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尽力哄她开心,但我不评判以免影响她的判断。
不管她怎样抉择, 最紧要是出自内心,往后无憾。
她再次辞职, 我知道她决心已下, 只能放她走, 她要出国, 出去走走也好。
我找到天青联系方式, 问长忆什么时候走,天青一开始对我颇有防备, 但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我向她剖析了我的情感,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因此得到长忆的出发时间。
我早早在机场等候,她从人群中走来, 气质超群,脸上的阴霾消散了很多。
我让她去到每个地方都给我写张明信片,她的过去我不能参与,她的以后我不想缺席。
她离开的时候我抱了抱她, 我想用力把她摁进怀里,又怕吓着她,只好虚抱一下松开。
她走了,我挂念她,把她朋友圈里的照片保存下来, 工作之余拿出来看一眼。
天青生孩子,我代替她去医院探望。
天青丈夫站在产房门口,一个大男人哭成泪人, 我拍拍他肩膀,替他跑前跑后送东西办手续。
我因此与他们夫妇结下友谊, 天青跟我说了很多长忆的趣事,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她回来那天,我整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到花店精心挑选 99 朵玫瑰, 亲自包装,送给我心悦的姑娘。
她搭乘的航班到站,我在柱子后看她与父母团圆。几近一年不见,她变了很多, 成熟了又更加坦然。
她信守承诺, 带给我一牛皮纸袋的明信片,上面简单记录当时的天气和当时正在发生的事,她的字迹很好看。
她收下玫瑰花,但是她并没有马上接受我。
无妨, 来日方长,滴水石穿,我与她会有新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