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帽子的投影浸染着他的眉眼,显得面容格外冷峻。
单从样貌来看,他似乎比林清晨要稍微年长一些。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似乎有些眼熟。
「她是孟泉的妻子,人家是来村里转转的,没想要我们的花。」林清晨解释道。
看样子,那人应该也是村里的人,他竟以为我想要他们的荷花。
我现在哪有心情赏花。
我还想问林清晨些话,可那个男人出现后,他竟匆匆忙忙地找借口跟着他一起走了。
我越发觉得他太奇怪了。
第二天,我打听到林清晨的住处,在准备进门前,却接到警察局的电话。
原来是孟泉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确定孟泉是死于窒息,死亡时间大概是他消失在那段监控画面之后的 2~3 个小时里,鉴于之前王曼曼与他分开后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她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此外,死者死前有挣扎的痕迹,但身上没有提取到可疑 DNA。我们猜测死者很可能在挣扎的过程弄伤了凶手,因为他的身上检测出了大量的清洁类化学物,或许是凶手为了清洗血液所以对死者进行了彻底的清洗。」
电话那头的警官说:「李女士,本来这些是不该告诉你的,但现在舆论发酵得比较严重,我们告诉你进度,还希望你别在网上发布一些针对我们的言论。」
由于孟泉身份特殊,警察的压力也很大,我对那头的人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放下电话,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我在接电话时看见从院子里走出的林清晨,他的手臂上恰好有一条刚刚结痂的抓痕。
「师母,你怎么来了?」
他的手上还提着行李,似乎要出远门。
7
林清晨一副要跑路的样子,更让我觉得心中那个想法被逐渐证实了。
但我又不是警察,更不懂犯罪心理,面对心中的怀疑,我只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要出远门?」
现在是大白天的,而且这里也不是人烟稀少的村子,就算我揭穿他了,他也总不能杀我灭口吧。
「对啊,约了跟朋友出去旅游,要去一段时间。」他神态自若,甚至看着很轻松。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异常,他问我:「师母?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
「我没事。」我只是继续问他,「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林清晨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这个啊,这是前几天干活时不小心弄伤的。农村嘛,干活时磕着划着很正常。」
还真是毫无破绽,不过他若真是凶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各种说辞,能泰然自若也很正常。
往院子里的板凳上一坐,我直接摊牌了:「关于你们孟老师的事情,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
他点点头,示意我直接问。
「那些网上关于孟泉的言论,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他这回没有再说话,而是垂下了眼睑,不敢看我。
我便当他默认了。
我乘胜追击:「你将那些视频传到网上,就是为了破坏孟泉的名声,你想看见他身败名裂,你要将他的人生彻底毁掉,是吗?」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想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林清晨看着我,微微蹙着眉:「师母,孟老师已经死了,我怎么毁掉他的人生?」
我愣了一下,忽然笑了:「是啊,他已经死了。」
话锋一转,我立即收起笑容:「你跟王曼曼,是怎么认识的?」
那天我初次看见录像,心情复杂,迫切地想看见孟泉出轨的对象,却忘了问林清晨是如何认识王曼曼的,更忘了问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警察已经问过了。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不能再跟你聊了,实在不好意思。」果然,他不淡定了。
说着,他竟走进屋里,将门从里面闩上了。
我不甘心,边拍门边冲着门里面的人喊:「回答我的问题很难吗?还是说你心虚了?
「林清晨,孟泉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你敢不敢告诉我?
「你明显恨孟泉,可是你究竟为什么恨着他?」
任凭我怎么说,里面的人就是再也不回我一句。
我更加觉得他就是凶手了。
我猜想会不会他暗自喜欢着王曼曼,但因为王曼曼和孟泉的一夜露水情缘,他对孟泉怀恨在心,所以杀了他。
不,不会是这样,就算是林清晨口味奇特,因情杀人,他不会将自己跟王曼曼的关系轻易暴露。
一定是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又或许是,他喜欢的人,是诸多跟孟泉发生过关系的其中一位。
「这位女士,你这样堵在别人家门口,是不是不太礼貌。」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我回头,正是那天在荷塘边见到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他看着也只有二十四五岁,眉目浓深,唇色寡淡,看着攻击性很足。
我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一些事情,问完就走。」
「可是你打扰到别人了。」
很明显,对方在赶我走。
我站在原地,并没有妥协的意思:「我问到我想知道的答案就走。」
「除了警察,他没有义务回答任何一个人的问题。」
这人明显不怀好意,我也不想再费口舌,气冲冲地走了。
但我没想到,这个奇怪的人竟然黏上我了。
8
他一路跟着我到家,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面对我的质疑,他回道:「孟泉刚走,村长让我看着你。」
我皱着眉,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耸耸肩:「他们是怕你想不开。」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怕我因丧夫过于悲痛而做傻事。
不过他们想多了,我才不会呢。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杨卓。」
是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杨卓,」我叫他,「我怀疑你朋友杀了我老公。」
他听了,倒是没多惊讶,只是淡淡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你要是知道些什么,请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什么知道的,我知道的还没有你多。」
这两人不愧是朋友,都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我虽生气,但也无奈。
晚上,我打给警方询问案件进度,得知他们开始从那些跟孟泉发生过关系的女学生着手调查,同时也将孟泉身边的同事列入了重点排查对象之中。
「死者是被抛尸的,第一犯罪现场目前还没有找到,我们还在继续侦查中。」
听着陈警官的声音,我忍不住问道:「孟泉有个叫林清晨的学生,请问你们调查过他了吗?」
「问过了,」陈警官道,「这几天我们也在准备再次传唤他。」
「李女士,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相信警察,你能想到的,我们也都会想到。」
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警方的眼里,我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排除,他们可能觉得我这么急着举报林清晨,是想赶紧找到真凶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吧。
第二天,警方就再次传唤了林清晨。
得知消息后,我立即也跟着去了警局。
跟我一起去的,还有杨卓。
原来在孟泉死亡当晚的行踪上,林清晨撒了谎。
之前他说他是在村子里睡觉,但由于他一直独居,无人为他作证,警方即使怀疑也无从下手。
可就在昨天,有目击者称自己曾在孟泉死的当晚见过林清晨。晚上八点多左右,他还在市区内,去理发店买了假发,接着又去商场买了一些化妆品。
这些都被监控证实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我有些激动,本以为是案件有了重大进展,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林清晨仅仅被关了一天,就被排除了嫌疑。
我十分不理解,找到警察:「为什么放了他?他明显就有问题。」
那位陈警官却告诉我:「经过我们的排查,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嫌疑暂时排除。而上传视频的原因,据他个人所说,他是看不惯死者总是做有违师德的事,所以想在大众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最关键的部分,他却不告诉我了:「至于那天晚上他到底干了什么,这涉及到个人隐私,我们不便透露。」
我满心错愕,正当我还想追问关于林清晨的事的时候,却听他话锋一转,一股寒意突然笼罩了我。
「先别管林清晨。李女士,我们查了你过去几年的就医记录,发现过去几年里你经常性地去医院,记录显示你经常性地出现不同程度的外伤。」
陈警官的眼神像某种猎手一般,散发出精光:「请问,死者对你是否有过家暴行为?」
我被问得措手不及:「我……孟泉他……」
家暴,多么可怕的词。
在警方面前,我只能坦白那种可怕的事情确实曾发生在我的身上过。
我承认了孟泉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确实容易激动,有过对我动手的行为。
「我已经原谅他了,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才没告诉你们。」
「所以之前你说死者对你温柔体贴,是个好丈夫,也是在撒谎吗?」
「不是的!」我腾地站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孟泉对我确实很好,只是有时候他工作压力太大了,难免会做一些不受控制的事,但是除去这些,他真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
我一再强调,他是个好丈夫。
听了我的回答,陈警官若有所思。
在又问了我一些问题之后,陈警官终于开口让我回去。临走时,他再次告诫我任何关于案子的事情都不能隐瞒。
我点头,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知道,凶手一天不被抓住,我就一直会被怀疑杀了自己的丈夫。
9
离开警局后,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踩着高跟鞋魂不守舍,两腿一软,险些摔倒。
一双手及时地出现扶住了我。
是杨卓。
「你怎么还跟着我?」真奇怪,我已经不在村子里了,他没必要再守着我了吧。
他没说话,只是道:「你的精神状态很差。」
「谁死了丈夫精神状态能好?」我是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说话竟这么刻薄。
杨卓说:「我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想请你别再诬陷我的朋友。」
「呵,」我冷笑一声,「连我的嫌疑都不能完全排除,何况是你那个一心想让我丈夫身败名裂的朋友。甚至就连你,也可能是杀死孟泉的凶手。」
「是,我就是凶手,」杨卓说,「那你可以放过林清晨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让他离我远点。
但等人真要走时,我又反悔了。
「等一下,」我叫住他,「你可以陪我回家吗?」
杨卓陪我回了我和孟泉以前的房子。
孟泉死后,我一直是回爸妈那住的,这还是我在出事后第一次回来。
由于警方曾来搜取过对案子有用的物证,所以房间里的摆设有被动过的痕迹。
迈入屋子,我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厨房、客厅、卧室……目光所及之处,我的眼睛好像能穿透时光,看见那曾经在此被当做牲畜一样蹂躏的自己。
孟泉曾经家暴我,是真的。
孟泉温柔体贴,也是真的。
我向警方撒谎了。其实一半天使,一半魔鬼,才是对他最准确的形容。
十年前,我跟孟泉结完婚的第三天。那天他在实验室加班到通宵,凌晨我听见开门声,开开心心地起来迎接他。
孟泉头发凌乱,眼眶里充满红血丝。他进来一句话没说,只是拉上了家里所有的窗帘,还打开电视,将声音开得特别大。
「怎么了?」我觉察到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意,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他没说话,上前将我狠狠地推到在地,而后拽着我的脚踝,将我拖进了卧室。
卧室的门被重重关上,我的世界从此崩塌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实施性虐待,结果是我的腕骨骨折,下体被缝了七针。
平日里,他的确对我的关怀无微不至。但更多的时候,当他被学术和项目上的压力笼罩时,又或是某件事情不如意时,便会向我伸出残暴的双手。
似乎虐待我,成了破解他一个又一个不顺心局面的方法。
至于那些在那方面遭受到孟泉区别对待的女学生,其中的缘由我也很清楚。
孟泉一直有残忍的癖好,但他实施虐待的周期,大概是一周一次,若压力过大,便三两天一次,甚至连续几日。
他发泄的首选对象是我,因为他笃定我拿他没办法。
若是在我这没得到满足,他就会对自己的学生下手。
所以那些说孟泉任何时候都很温柔的女学生,多半是孟泉在对我实施性虐待后的一周内与其发生关系的。
而那些控诉他暴力、变态的,几乎都是因为我外出躲避久久不归家时,他心中邪恶的念头无法得到满足,所以才朝那些无辜的女孩伸出魔爪。
孟泉很聪明,无论是什么状态的性关系,他只跟对方经历过一次。
这样会大大降低对方报警的可能,也能防止那些对他抱有幻想的女孩「纠缠」上他。
事实确实如他所想,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报过警。
即使有,也被他以威逼利诱制止了。
因为遭受虐待,我甚至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还因为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我曾经想过逃离他,几度想要离婚,但我根本斗不过他,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本来想报警,但又忌惮他掌握着我的一个秘密……
其中的细节,我全都没有告诉警察,但我猜想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端倪。
那天在警局门口的记者,也是我打电话叫来的。我焦急地张望时,并非在等我的父母,而是想等待时机,让记者将我与王曼曼的画面拍摄下来。
外室欺负正妻,噱头足够大了。
想要孟泉身败名裂的,不止是林清晨一个。
同样地,那天晚上我在窗边看着热搜词条时,确实是没忍住在笑。
看见衣冠禽兽的真面目浮现在大众的眼前,我真是开心坏了。
也难怪警察会怀疑我,我当真恨透了他。
但无论怎么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我带着杨卓进了家门,屋子里没有开灯,家具的感觉也变得冷冰冰的。
但因为住在里面的怪物死了,我头一次觉得这个家这么可爱过。
我打开灯,杨卓环顾着家里的环境,我说:「羡慕吗?这么大的房子。」
其实我说出来是有些心酸的。
「人要是过得不幸福,住再大的房子又怎么样?」
小屁孩,真是讨厌。
随便吧,反正孟泉死了,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李静月了。
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我跟杨卓说:「来,陪我喝酒。」
嫁给孟泉后,我几乎断了社交,到最后甚至一个朋友都没有,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跟人这样喝酒了。
杨卓没答话,而是替我将易拉罐的拉环一一打开。
我酒量很差,两罐啤酒下肚后就已经飘了,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把孟泉的真面目告诉了杨卓,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猛喝一大口酒,但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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