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这个女孩……
看着那个女生的笑颜,我如遭雷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好在经过近期这一连串的事件,让我的应变能力有所增强。等林清晨回来时,我已经彻底恢复平静。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他换了身衣服,还卸了妆,又成了平日里那个看着爽朗、阳光的大男孩。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那样?」我不解地问。
林清晨给我倒了一杯水,递来时,我明显感到他在躲避我的眼神。
他说:「闹着玩而已,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孟泉死的那晚,你也是在这样……玩?」
林清晨点点头:「算是我个人的一个爱好。」
他看向屋外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他真的很不会撒谎。
不过我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坦白道:「其实我今晚来找你,是因为我还认为你是凶手。」
「我知道,你一直都怀疑我。」
他这么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看见他手臂上的瘀青,问:「你跟杨卓打架了?为了什么?」
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会打架?
「男生之间打打架,那不是很正常。」
问到这,我终于明白,林清晨这个人,我永远都没有办法从他嘴里问出我想要的话。
他很有礼貌,也还算温柔,但就是这种不动声色地逃避和拒绝,才最让人束手无措。
而婆婆说他「做事阴」,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我没有再跟他多说,起身离去。
这一晚,我迟迟无法入睡。
我幻想林清晨会不会又对我撒谎,甚至准备在今晚将我杀掉。
但一个夜晚过去,我还是见到了赤金色的日出之光。
14
很快,我又一次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陈警官低沉的声音:「李女士,关于七年前,A 大一个本科生自杀的事情你知道吗?据说她是孟泉的学生。」
我握着手机,走出农家小院的大门。
思考了很久,我说:「我不知道。」
陈警官又问:「那个女孩叫吴悦,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夏天的风,热烈而滚烫,我撩起被风吹乱的碎发,再次否认:「我不知道,孟泉学校的事我向来不了解。」
陈警官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挂了电话,人也彻底崩溃了。
而后,我走上水泥大道,接着又转身,下到田间小路。
经历几次弯弯绕绕后,我的脚步逐渐加快,最终在田野间疯狂地奔跑起来。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轻松过。
我知道的,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真相或许会短暂地受到掩盖,但终有大白的一天。
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是我害死了那个女孩。
……
我在一条河前停下了脚步。
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像是有着奇异的引力一般,令我着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下到河里,半个身子都被淹没了。
我没打算回去。
我又想起那个女孩的脸。
还有林清晨的脸。
我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地走向河中央。
突然——
「你疯了是不是?!」
一股大力从身后挟持住了我。
我回过头,竟是杨卓。
「不要管我!你放开我!」我挣扎起来。
「你要是再乱动,我们都会被淹死。」他的声音竟比这河水还让人觉得冷。
我突然感觉到很绝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身不由己,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不能让我随心所欲一下。
「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救!」
「闭嘴!」杨卓突然冲我吼道。
我被杨卓拖上了岸,他将我按在地上。
「别发疯。」他说。
呵,可笑,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我再次挣扎起来:「你让开!」
他死死地钳制住我的身体,我几乎快要崩溃,冲他吼道:「你在救一个杀人犯你知不知道!」
说完,我们都是一愣。
但他还是没松手。
心里最强的那股劲已经泄去,我低声说:「杨卓,我是杀人犯,我不配被救,你就放手吧。」
杨卓说:「你不是那种人。」
我笑了,笑出声来:「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他没说话。
我说:「我知道孟泉死的那晚林清晨在干什么了,他确实没杀孟泉,反倒是我,杀了他心爱的女孩。
「那个女孩叫吴悦,我害死她的时候,她才 17 岁……」
杨卓蹙着眉,手上的力道也渐松,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继续说:「孟泉那样对我,本来在七年前我就该离开她的,但因为我害死了那个女孩,所以我才没法再从他身边全身而退。」
当年,孟泉在阅读离婚协议书的条款时,我答应为他完成了实验后收尾工作。
收拾实验台,检查冷库有无人员和异常并上锁,这些事以前孟泉还在读博时就教过我。
等我收拾完,他也签好了协议,我们约好下周去领离婚证。
第二天,当我因为摆脱恶魔而得以睡个好觉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吵醒了我。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场景,仍然觉得像是在梦里。
「你昨晚是不是没检查冷库,就直接把门锁上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还有个女学生没出来,她被关在里面活活冻死了!」
我第一次听见孟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急切、愤怒,还有惊恐和懊恼。
我像是遭受了一记重锤,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昨晚我明明检查了冷库的,那里面没有人啊。」
我第一反应是他弄错了,心跳快得离谱。
「我发照片给你了。」
我点开对话框,一个蜷缩在角落,被冻得浑身凝满了白霜的女孩映入眼帘。
!!!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我检查过冷库的,里面确实没有人……
「怎么会这样……」
泪水夺眶而出,我隐约意识到我可能真的杀了一个人。
「你先别报警,等我消息。」孟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但我哪里坐得住,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似的。恍惚中,我立即驱车以最快的速度去了 A 大。
在实验楼前,我远远地看见医生抬着担架走出,那上面盖了一块白布。
风吹开白布的一角,我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脸。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漂亮,年轻,生命却被无情定格。而按下暂停键的人,是我李静月。
「听说是大一的,才 17 岁呢……」
「是啊,被活活冻死也太可怜了……」
「我认识那个学妹,长得特别漂亮,性格也好,没想到……」
那些学生的声音犹如一根根利刺,扎得我体无完肤。
我看见停在一旁的警车,魂不守舍地正想去说明实际情况,没想到电话突然响了。
「你来学校做什么,快回去!」孟泉不知人在哪,但竟然看见了我。
「我得自首……」
「你疯了,你先别冲动,一切交给我,你现在立马回家。」
「可是……」
「快点回家!」
我像是受了惊的鸟儿,听从孟泉的话,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坐如针毡地等了几个小时,孟泉终于在晚上回来了,没想到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收拾行李回到国外。
「这事我有办法摆平,你先出国待一段时间。」
「我得自首。」我已经做好了负责任的准备。
孟泉冷笑一声:「自首?李静月,你别太自私了。」
我很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是自首了,我这讲师还能干得下去吗?你是去找我的,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妻子害死了一个学生,你觉得我还有前途可言吗?」
「可是……」
我想说人为自己的过失付出代价,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孟泉接着道:「你要是真去自首了,少说得赔个一百万,我们才换了房子,哪还有钱去给你赎罪?」
「你以为警察是吃素的吗?我就算不自首,他们也能查到我头上来!」
「我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你现在就出国,别管那么多。」
我有点不相信他。
「在相信我和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之间,你选择哪个?」
孟泉握住我的肩膀,冰冷的眼神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突然觉得我的丈夫像个陌生人。
对视良久,我终于泄下气:「你的办法靠谱吗……」
他终于松下一口气,紧紧拥住我。
「相信我,月月。」
我没再出声反驳。
几十年的牢狱生活和巨额的赔偿金,几乎等于我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与其这样,不如赌一把相信孟泉。
人性啊,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后来,我去了国外。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年后,孟泉说我可以回来了。
回国后,一切还是按部就班。孟泉甚至升了职,那个女孩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竟真的做到了。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其中的细节我不敢再深究。
我甚至再也不敢去孟泉任教的学校,也刻意不去了解那件事。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再跟孟泉离婚,更无法拒绝他将残暴的魔爪伸向我。
「比起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孩,我这种行为又算得什么呢?
「如果让她选择,她一定也会心甘情愿,而不是想在冰冷的库房里死去吧,你说是不是呢,月月?
「你为什么要哭,从前我有个学生,她被活活冻死都没哭,而你只是挨了几巴掌、出了点血就哭成这样,月月的眼泪这么不值钱吗?」
……
孟泉犹如一个魔鬼,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说出这些冰冷刺骨的话,攻破我的防线,令我溃不成军,更没有勇气抗拒他的蹂躏。
这就是报应,我想。
后来,我竟然怀孕了。
平心而论,我发现怀孕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开心,因为那时我发现了孟泉不仅对我实施性虐待,还出轨了很多女人。
我真的不想生下一个人渣的孩子。
可孟泉竟然很开心,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不过我心意已决,还是想办法买到了药。
后来趁孟泉出差,我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药,准备药物流产。
就在我药吃得差不多了,准备去医院的时候,孟泉竟突然回家了。
更可怕的是,他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我吃的打胎药。
彼时我的药物作用已经发作,肚子痛得厉害,但他却将我囚禁在家里,不准我去医院。
「你这个贱人!」他甩给我一巴掌,我的腹部又狠狠地撞在茶几上。
我脱力地躺在地板上,身下洇开大片的血迹,我知道这个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看见孟泉愤怒到扭曲的脸,我努力挤出一丝得意的表情:「我就是死,也不会生下人渣的孩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那你就去死吧!」
说完,他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家门。
后来,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了。医生告诉我,我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因大出血被摘除了子宫。
我虽痛苦、落寞,却不后悔。
再后来,我便彻底沦为孟泉的玩物,他开心时便给我点好脸色,他一个不高兴,就会对我使出层出不穷的暴力花样。
而我早已心如死灰,我手上沾了两条人命,遭到这样的对待,理应甘之若饴。
我本以为我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孟泉突然被害。
那晚看见林清晨卧室里的照片,我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孟泉绝对是林清晨杀的,他肯定是因为孟泉为我善后,误以为是他害死了她,林清晨肯定是想为那个女孩报仇……
杨卓听完我过去的经历,沉默了很久,而后问道:「孟泉没告诉你,他是怎么帮你善后的吗?」
我摇头:「他没说,我也从来没问过。」
其实是我不敢问。
那个事情是我一辈子的痛,我不愿回忆起跟它有关的一点一滴。
「自杀,」杨卓转过头,看向奔流不息的河水,「他说那个女孩是自杀的。」
「原来是这样。」
我问杨卓:「那个女孩,跟林清晨是什么关系。」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关系就特别好。原本,他们打算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的。」
杨卓站在河提上,看着对岸苍翠的树木。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浓深漆黑的眉眼,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树林,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将自己打扮成那个女孩的样子,是在怀念她?」
「是,她死后,他经常会把自己打扮成她的模样,对着镜子一看就是很长时间。」
我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孟泉是林清晨杀的,他是为了给吴悦报仇,但其实他该杀的人是我,害死吴悦的人是我啊。」
「一个人渣而已,死不足惜。」他一副轻描淡写地样子。
紧接着,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回去吧,别想太多了。」
我擦擦眼泪,有些为难:「我刚刚下水,腿好像抽筋了」
「我背你。」
杨卓就这样背起了我,走在乡间小道上。
我知道这要是被村里的人看见,一定会在背后嚼舌根。但我毫无畏惧,因为我已经决定去自首了。
「谢谢你,」我真诚地对杨卓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
杨卓说:「不客气。」
我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多大了呢?」
「我比林清晨大 2 岁。」
「26 了?」
「嗯。」
比我小了整整 8 岁……还是年轻好啊,有着无限可能的精彩未来,不像我,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半生已成定局。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跟林清晨,为什么打架?」
杨卓沉默了一会,道:「因为自首的事。」
「你想让林清晨去自首?」
他没说话,而是俯身把我放在了水泥路边:「你先回去吧。」
我也不准备再刨根问底,就让一切交给警察吧。
15
我跟杨卓分别后,突然想去吴悦的墓地看看——她跟林清晨青梅竹马,应该也是这个村里的人,死后理应也会葬在这里。
我拦下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问他是否知道吴悦的墓地在哪。
「你说小悦丫头啊?就葬在村东的那片荷塘后面。」
老伯发出一阵沙哑的叹息:「那丫头去世都已经有七八年了,她妈因为她的事哭瞎了眼,掉到河里淹死了,真是可怜的一家啊。」
!!!她的母亲竟……!
我间接地又害死了一个人,罪孽又添一笔,沉重的负罪感堵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告别老伯,我快速地走向吴悦的墓地。
没想到她的墓地竟是出乎意料地好找。
在杂草随处可见的农村,通向吴悦墓地的路被修成了一条小路,大块的砖间隔排列,绕过荷塘,抵达一块深色的石碑前。
石碑上刻着「爱妹吴悦」几个大字,碑前的祭台上还放着几朵新鲜的荷花,看样子不久前就有人来过。
老伯告诉我:「那丫头喜欢荷花,她哥就把葬在荷塘边上了,虽然是村里的地,却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反对的,大家都心疼那孩子。」
我将刚才摘下的荷花摆在吴悦的墓前,径直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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