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妈和我爸妈是天差地别。
我们两个认识是在大学迎新活动。
李泽是志愿者。
我是新生。
我一个人扛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走进大学校门。
周围的同学们拿着漂亮的行李箱,身边还跟着父母和爷爷奶奶。
他们看一眼我的蛇皮袋,又用复杂的目光看向我。
穿红色马甲的志愿者们,看着我的蛇皮袋也望而却步。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自尊心作祟。
没有人想扛着蛇皮袋走在校园里。
我毫不在意,坦坦荡荡地拿出录取通知书和证件。
办完入学,嘴里发出「嘿呦」的一声,把蛇皮袋甩到肩上。
李泽是负责办理入学的学长。
他叫住我:
「同学等等!没有志愿者帮你搬行李吗?」
我摇摇头。
他放下手里的活,安排给其他同学。
向我走来,撸起袖子,也「嘿呦」了一声,但是失败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
家境优渥的男生,大概第一次背蛇皮袋吧。
李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挺重昂。」
又试了一次,才成功地把蛇皮袋扛到肩上。
……
他从小什么都有,所以他面对任何情况都坦坦荡荡,不怕失去。
我从小什么都没有,所以我面任何情况也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大概出于新鲜感吧,他对我充满了好奇。
他主动进入我的生活。
给我介绍兼职,鼓励我好好学习,逢年过节就请我吃大餐,美其名曰「关心同学」。
我戏称:是精准扶贫吧!
他太过殷勤了。
身边同学都说他喜欢我,我原本也这样以为。
可惜认识了一两年之后,他还是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也没说过喜欢别的女生。
终于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了:
「你该不会是姐妹吧?」
李泽被嘴里的食物卡得不上不下,咳了半天。
我给他递一杯水。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把吃的咽下去,扭头给我头上来个大爆栗。
他最后也没说他到底是不是姐妹。
听说李泽学长在外企混得不错,并且他一直知道我想出省工作,所以给我留了个内投的岗位。
要不是李泽,我的简历大概在初试就会被刷了,这份工作是我们专业最好的选择。
投简历,线上面试,一条龙,很快我就被外企录用。
三方已签,毕设也已经完成,我立即和学校申请去校外实习。
终于摆脱这家子人!
5
刚落地,到达上海。
李耀祖就打来电话:「姐,一周都过去了,你凑够多少了啊?赶紧的,你借到多少就先给我,剩下的慢慢给我。」
我翻了个白眼:「滚!」
把李耀祖和爸妈都拉黑。
大姐打来了电话:「小五!听说你让咱弟滚啊,爸妈气得不行,说要去你学校找你麻烦呢!」
「姐你不用管了,我能处理。」
「你听姐一句劝,咱家就耀祖一个人传宗接代,赶紧给他十万让他买房娶媳妇吧。」
「你自己愿意当冤大头就算了,别拉着我当啊!」
挂断拉黑。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对于我这四个拎不清的姐姐,只想说尊重!祝福!锁死!
我不是圣母,她们爱扶弟就去扶,别来沾边!
……
李泽学长在机场外面接我。
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倒是有点像鬼怪里的大叔。
他一看见我就笑。
我脑子里想着:傻乐呵啥呢?
嘴上甜甜地说着:「学长,好久不见呀。」
李泽揉了揉我的头:「一年不见,你又长大啦,走吧,带你吃大餐。」
我给他肚子来了一拳:「就比我大一岁,装什么成熟啊!」
……
李泽说让我和他合租。
我本来不愿意,和男性合租有点奇怪。
李泽说这是他的房子,让我给他分担房贷了,别客气。
更何况去外面租房子,也难免会男女混杂地合租。
他主动把带独卫的主卧让给我。
我心里清楚,其实占了李泽很大的便宜,一千块钱一个月,去哪能租到地理位置这么好的主卧?
到了李泽的房子,发现他连床单被罩还有被子枕头都给我备好了。
我悄悄瞅了李泽一样。
他人真的太好了,又帅又有家教,关键还对我这么好。
可惜了,是个姐妹。
「学长!以后上班我给你做便当吧?我手艺还不错哦。」
「好啊,我可不会跟你客气,以后便当就交给你了!」
「还是自己做的饭吃着比较健康,看新闻说好多外卖都料理包加热的。」
反正我是要自己做饭吃,顺便做上李泽的那一份,这主卧我也能住得心安理得一些。
……
第二天一大早。
舍友琳琳打来电话。
「小五!你爸妈好像在咱们学校门口闹事呢!我刚才去图书馆路过大门,看见叔叔阿姨在门卫那里闹着要见你。」
我们学校防疫措施非常好,王桂英和李贵当然进不去。
「琳琳,谢谢你告诉我,我来解决,你告诉咱们舍友,千万别管,我爸妈要是找你们,你们就说和我不熟!」
我爸妈的难缠程度我是知道的,我宿舍的那几个小姑娘要是被我爸妈缠住了,她们可不是他俩的对手。
导员打来电话:「李小五,你爸妈来学校找你了,你自己把家里的事解决一下。」
「对不起老师,我现在在外地实习回不去。」
「你这个孩子,听说你把你爸妈手机号都拉黑了,他们找不到你才来学校的,不管咋样都是你父母,你咋能拉黑他们呢?」
导员碎碎念个不停,话里话外说着我不孝顺。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家就考出你这一个大学生,肯定是姐姐们辍学供你上学的吧?看你平时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你不想着反哺他们,只想着自己享受?
「你赶紧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全家供出你一个人,你倒好,自己拍拍屁股远走高飞了,你家人都不要了?」
……
出于对老师的尊敬,我静静地听他念叨了一会儿。
实在听不下去了,「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是有道理的。
「老师,他们要我去借十万块钱给我弟买房子,我借不到,他们就要去学校闹,老师你能借我十万块钱吗?」说着我就哽咽起来。
「老师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老师你可以借我十万块钱吗?我马上就要被他们逼死了,我真的借不到!我一个穷学生去哪弄钱啊!老师你帮帮我吧。」
我大哭起来,电话那头的辅导员倒是沉默了。
「这……你们的家事我不好插手,先这样吧,我去和你爸妈聊一聊。」
通话被挂断了。
李泽听见我哭的声音跑到主卧门口看我。
我扭头咧开嘴冲他一笑。
他松了口气:「假哭呀,我还以为你真哭了呢。」
「怎么可能啊,我可是无坚不摧。」
「那你……需要钱吗?我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的啊,门没关,你打电话的声音自己钻进我耳朵的。你要是需要钱,我这里有。」
「不用,我这辈子都不会当扶弟魔。」
李泽皱了皱眉头,大概不理解为什么有父母会逼着女儿当扶弟魔。
他叹息了一声:「走吧今天别做饭了,我带你去吃火锅,冬天吃火锅最舒服了。」
6
我吃火锅吃得满头汗,火锅真好吃啊,我还是第一次吃咖喱锅底的火锅呢。
我其实很少在外面吃饭,小时候家里没钱,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去饭店,长大了自己会赚钱了,也很少去饭店。
虽然我现在有四十多万的存款,好像吃喝根本不愁,但是从小的物质贫瘠让我极度缺失安全感。
我是个守财奴,我紧紧地攥住每一分钱,只有看着余额的那一串数字,我才会有安全感。
叮!叮!叮!叮!
舍友琳琳又打来电话。
「小五,我听说,你爸妈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然后不知道说了啥,你爸骂辅导员多管闲事,辅导员让保安把你爸妈赶出学校了。
「你爸妈还在学校门口呢,这大冷天的,别冻坏了。」
我嘴里含着一个鱼籽福袋,烫得我呜啦呜啦地说:「没事儿……别管……他们又不傻……冻得受不了就回家了。」
「行,那要是有新情况,我就给你打电话。」
「谢谢宝贝,我先吃饭啦。」
「客气啥呢。」
李泽坐我对面,瞪着眼睛看我打电话。
我挑了挑眉:「你瞅啥啊?」
李泽扯起嘴角,叹息了一下:「你真不容易。」
「还好吧,习惯了。」
……
进了公司一切都很顺利。
傍晚,李泽在地下停车场等我一起下班。
李泽眯着眼睛笑:「我同事们都说我今天的便当太香了,多亏了有你呀。」
「跟着我就等着吃香喝辣吧,我做饭可是有一套的!」
「谁娶了你可是有福气。」
李泽夸得我尾巴要翘上天了。
我得意地摇头晃脑:「那确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会赚钱,谁娶我谁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这个便宜给我好不好?」
李泽神情认真地看着我。
深褐色的眼睛,目光清澈。
「开什么玩笑!我不当同妻!」我一巴掌扭过去李泽的脸。
李泽又给我头上来个大爆栗!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啊!谁说我是同性恋啊?我喜欢女的!女的!!!」
我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快走吧,等会高峰期堵车呀,晚上想吃啥?」
李泽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话题。
我知道我在逃避,李泽太优秀了,谈婚论嫁还是要考虑门当户对的,我家……和他家没法比。
李泽可以头脑发热提出谈恋爱,也可以最后发现两个人不合适再提分手。
但是我不能,我需要保持理智,我俩不合适,李泽学长完全值得更好、更优秀的人,我可不想最后李泽的亲戚朋友们跳出来说我配不上他。
我望着车窗外不停地胡思乱想。
叮!叮!叮!叮!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哭声:「小五姐,我是甜甜。」
「你好。」
「小五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说着又哽咽了。
「怎么了?」这小丫头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子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李耀祖玩得团团转。
「我我我怀孕了,然后我爸妈知道了,他他他们把我锁在家里,说明天就要带我去外地,不让我和耀祖哥在一起了。」甜甜说到这里嚎啕大哭。
「我爸找人把耀祖哥打了一顿,然后,我我我给耀祖哥打电话,他把我拉黑了。
「怎么办小五姐,我不想和耀祖哥分手。」
我扶额,恋爱脑啊!
「你肚子里孩子现在啥情况?」
甜甜哽咽着说:「我我不想打掉,但是我爸妈非要我打掉,我和耀祖哥的孩子没了!」
「你流产之后李耀祖找你没?照顾你没?」
「没没有,他被我爸打了,他现在生我气,我不怪他。」
我真服了,李耀祖什么德行我太清楚了!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勾搭别人了。
「好了你等一下,我问问李耀祖啥情况,你别哭了!再哭我就不帮你了!」
挂了甜甜的电话,我在黑名单找到李耀祖的手机号。
「好啊你!还敢给我打电话!你赶紧滚回家!看爸妈咋打死你!」
还没等我开口,李耀祖就一顿叫嚷。
「钱还想不想要?」
李耀祖瞬间安静。
「听说你分手了,咋样,既然分手了就不用急着买房了吧?那十万以后再说吧。」
李耀祖急了:「谁说不买房了!我只是换了个女朋友!菲菲!过来和五姐说话!」
又是一个甜糯糯的声音:「姐姐好。」
看来李耀祖这小子就喜欢甜妹……
「姐!听见没!赶紧转钱!我好挑我俩的婚房!」
我把电话挂断,继续把李耀祖拉黑。
通话录音给甜甜发过去。
别管什么甜甜、菲菲,李耀祖连泡妞的套路都懒得换,说的词都差不多,甜甜听见这应该就明白了。
7
吃晚饭的时候李泽频频看向我。
我装作没看见,吃完饭就迅速回卧室锁上门。
听见李泽在客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整夜我都辗转反侧,觉得自己要是不接受他,还低价住别人的房子,上班还蹭他的车,这样好像又当又立。
纠结要不要搬出去,但是又好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像个懦夫不敢赌一把,万一他的家人可以接受我呢!
第二天早晨,我和李泽同时打开卧室房门,两对黑眼圈大眼瞪小眼。
忍不住都笑了。
李泽说:「今天我爸妈要来看我,给你说一下。」
……
晚上下班一开家门,李泽妈妈和爸爸就迎接上来。
他俩避开李泽,直直地向我走来,接过我手里的包。
阿姨热情地挽住我的手:「小五上班累了吧?李泽就是个笨蛋,不知道给女生拿包!」
叔叔也乐呵呵地说:「快洗手吃饭了,叔叔今天做的可乐鸡翅和糖醋里脊。李泽说你最喜欢吃这俩菜了,尝尝叔叔的手艺!」
叔叔和阿姨热情得让我不知所措。
我像个呆子被阿姨拉着去洗手。
一桌子丰富的菜,糖醋里脊和可乐鸡翅放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姨给我倒了一杯可乐:
「小五,其实阿姨早就听说过你了,李泽天天念叨你。」
李泽匆忙地喊了声:「妈!」
他的耳朵尖都红了。
叔叔也乐呵呵地开口:「李泽大二那年,说喜欢上一个女孩,要好好学习,想给她一个有保障的未来。有他爹当年的风范啊!当初我追你阿姨的时候也是每天围着她转!」
阿姨也红了脸:「去你的,别跑题了!」
又拉住我的手:「小五呀,李泽是我儿子,我很了解他,他是个很踏实的孩子,那年他说喜欢上一个特别的女孩,叫小五,他说不想在没有经济来源的时候随便许诺给你未来,他就一直忍着,还生怕你被别人追走了,这傻小子。
「小五,其实四年前我和他爸爸就认识你了,如果你觉得我儿子不错,就考虑考虑他吧,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我感动得一塌涂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直白炽烈地对我表达爱意。
眼眶里的泪珠打转转,我努力地忍住不让它掉落,鼻子也红红的。
「阿姨,叔叔,谢谢你们,但是……我还是得向你们说明一下我家里的情况,我……我上面有四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我低下了头,已经能猜到他们的反应,从小到大,所有人听到我家有五个女儿一个弟弟,就会投来异样的眼光,眼光里写满对重男轻女的家庭的不屑。
「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你爸妈可能会有点过于传统保守,但是我们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你是个好孩子。」
阿姨轻轻地抱住我。
我的泪珠子还是没忍住,滴落在阿姨的羊绒衫上。
最后没忍住,我一顿嚎啕大哭,好像要哭出这么多年积攒的所有委屈。
李泽急得在我旁边团团转。
叔叔也想来帮忙,被阿姨扯进了房间。
阿姨扯着叔叔的耳朵,小声说:「你笨呀!剩下的交给咱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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