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死的那天,父亲抬了姨娘为正室。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何其风光。
宠妾灭妻本是天理不容,可父亲和姨娘的故事却被传为佳话,百姓对父亲的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后来天子选秀,因着姨娘之女一句不愿,我便被绑进了宫。
他们本想看我惨死深宫,却不料我转身就成了皇帝宠妃。
现在,该是他们赎罪的时候了!
1
本朝律例不允许抬妾为妻,可父亲为了青梅竹马的情意,宁愿当庭被杖责八十,也要将静姨娘抬作平妻。
八十杖下去,不死也落个残废,所以那些达官贵人再宠爱妾室,也没有一个人肯去受这种刑罚。
我父亲不仅做了,没有失去性命也没有残废,只将养了好几个月,养好的那一天便正式补办了他与静姨娘的结婚礼,就连天子,都不能说他的行为有违礼制了。
一时间,京城所有人都在歌颂我父亲与静姨娘的爱情,他们几乎忘了我阿娘这个正妻的存在。
可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喜气洋洋把静姨娘娶做妻子的那一天,我的母亲是怎样心如死灰面容枯槁的在我面前咽气的。
那个我记忆中温柔如水一般的女子,此刻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任凭我再怎么呼唤,她都没办法给我一点回应了。
隔壁的蒹葭院满堂欢喜,我阿娘的听雨轩哭声震天。
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都没能将我父亲从新夫人的温柔乡里拉出来。
反而还有下人趾高气昂的来到听雨轩,让我们小声点儿哭,莫扰了侯爷与夫人的洞房花烛之夜。离开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嘟囔着晦气。
宋嬷嬷将我揽在怀里,一个劲儿的安慰我:“大小姐莫怕,嬷嬷我会替夫人看着您长大的...”
我窝在宋嬷嬷的怀里,冷眼看着为数不多的下人为我阿娘换衣,整理遗容,将她从床踏上转移到了狭小的棺材里。
一晚上,我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下人偷偷议论我冰冷无情,我不在乎。
第二天父亲过来的时候看到我阿娘的棺材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随手抓住一个下人问:“夫人过世,为何没有人与我说!”
我从嬷嬷的怀里挣脱出来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父亲,哭着说:“我去蒹葭院请过您,被蒹葭院的下人拦住了,说...说...”
许是看出我眼里的畏惧,父亲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大姐儿别怕,父亲为你做主。”
“他说,让我不要去打扰父亲和新夫人,还说阿娘晦气...”
说完我便趴在父亲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即使闻到他身上令人作呕的熏香,我也要把这出戏演完。
果然,父亲大怒,发作了好几个下人,并警告他们,无论如何,我都是侯府的嫡长女,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母亲葬礼期间,那位静姨娘,哦不,现在已经是夫人的翟静带着我二妹妹过来祭拜了一下。
临走的时候打量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大姐儿真是好样儿的,几滴眼泪便让侯爷发作了我蒹葭院的好几个下人,不过日子还长着呢。”
我看着她,勾唇一笑:“是啊,日子,还长着呢...”
2
翟静看到舒云堇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惧,拉着舒云缨便走了。
父亲请了法师为我阿娘念经超度,将我阿娘的葬礼办的风光体面。出殡前一天晚上,父亲脚步虚浮的来到了我阿娘的灵堂,坐到了我身边。
“阿堇,你阿娘...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父亲仿佛悲伤到极致,我只道:“阿娘说,她不后悔,嫁给您。”
果然,在听完我的话以后,我的父亲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看着他慌张踉跄的背影,我只觉得令人作呕。
他或许是有那么点愧疚所在的,我阿娘嫁给他十年,静姨娘进府前,还是有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的。可到最后阿娘却郁郁而终。
他不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可他将所有爱意都给了另一个女人,留给阿娘的,只有这么点愧疚了。
笑话,我阿娘才不会留任何话给他,阿娘到最后只怕是对他恨之入骨。
可是我还小,我要在这个侯府里活着,我只有利用他这点最后的愧疚,来保证我在侯府里的地位,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只有这样,才能为我阿娘报仇。
我想起她心如死灰面如枯槁的模样,她强撑着一口气,费力的抬手抚摸着我的脸:“我的阿堇,要好好活着。”说完这句话她便没有了呼吸。
屋里烧着温暖的炭盆,阿娘的手却那样冰凉。
“阿娘,你放心,阿堇会好好活着的。”
他们凭什么一家人相爱相亲,他们凭什么踩在我阿娘的死之上歌颂他们的爱情。
我要看着他妻离子散,我要让所有有意或无意推动我阿娘去世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我阿娘过完头七以后,父亲才来见了我一次。
他似乎有点儿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这个女儿了,只伸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
“父亲知道你委屈,可这嫡女的位置,本该就是你妹妹的,你莫要怨他们,要怨,就怨父亲吧...”
我面露惶恐,连忙低头,手指不安的卷着衣角:
“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怎么会怨您呢?阿娘没了,我只有父亲您一个人了,还有,父亲,我好想念阿娘,我以后,能不能住到阿娘的听雨轩啊?”
父亲点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无视他复杂的眼神,只将一腔孺慕之思表达的淋漓尽致。他走了,我知道住到这里以后他来主动见我的次数会越来越少,不过没关系,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喂,小云朵,你这父亲真不是个东西,你怎么还那么喜欢他啊?”
我瞥了一眼斜靠在墙角之上的顾朝,靛蓝锦袍与盛开的梨花交相辉映,一双丹凤眼正认真的看着自己。
许是在习武的原因,少年的眉眼之间已显露些许蛮气,几片梨花瓣落在他高高竖起马尾上,他却恍然未觉。
我收回目光,看着天上悬挂的明月,淡淡道:“他是父亲。”
从今以后,他是永平侯,是舒云堇的父亲,确是舒云缨的阿爹,翟静的夫君。
侯府没落,府中无一男丁在朝任职,可我还是抓住侯府提供给我最好教养的机会,从诗书到跳舞,琵琶,只要我能学的,我都要学到最好。
五年之后,父亲最出名的不再是他这个永平侯与夫人感天动地的爱情,还有我这个风华冠绝京城的嫡长女。
我在永平侯府的地位越加稳固,再加上从幼年便定下的与镇北侯嫡三子顾朝的婚约,我的人生,怎么看都是一路往上的。
永平侯府前代风光,只不过是后来没落,所以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占的地方也算不错,隔壁便是本朝有名的镇北侯府。
我与顾朝同一年同一天出生,两家夫人觉得有缘,便口头定下了这门亲事,十三岁那年两家正式交换信物,这门亲事便彻底定了下来。
从女学回府的路上,老百姓都在议论镇北侯带着两个儿子打了胜仗的消息,一天的疲惫总算被这点儿好消息驱散了不少。
素沁眼含笑意的看着我:“大小姐未来的夫君定会和镇北侯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敛眸,脑子里闪过顾朝那张越发妖孽的脸道:“素沁,慎言。”
原本我的贴身丫鬟是阿娘院里的玲珑和宛月,但在我刚入住听雨轩不久,玲珑便因为偷盗我母亲的遗物被父亲发卖。
随后被人发现在家中上吊自尽,官府给了个畏罪自尽的名头便随意打发了这桩案子。
素沁是我从药铺买回来的精通医理的医女,这几年顶上了玲珑的位置。
到府门口的时候便见到顾朝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正被父亲和兄长训斥。
见到我,镇北侯便道:“等舒大小姐及笄以后,我便和你大哥去向永平侯提亲,早点给你娶媳妇回来管着你,也省的你成天不学无术!”
我只是静静的给镇北侯行了一礼,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3
顾朝似是朝我这边偷偷瞧了一眼,羞的满面通红,捏着手里的折扇哼了一声便跑了。
快要及笄了啊,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挨呢。
府里开始为我的及笄礼做准备,下人们都忙碌了起来,显然父亲十分重视我这个长女。
除了舒清鹤,我父亲和翟静成亲第二年生的儿子,“走吧,去看看宋嬷嬷。”
宋嬷嬷从我 12 岁那年身体便愈发差了起来,如今已缠绵病榻,我已不再让她随侍左右了。
宋嬷嬷的屋里飘着浓重的药味儿,她瘦了很多,外人都说她是因为思念我阿娘导致的郁结于心,如今看来,确实有点儿那个意思了。
我遣了两个丫鬟来伺候宋嬷嬷,见我进来,行礼过后便都出去了。
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如今形销骨立,面色灰白的宋嬷嬷,见她费力的抬起胳膊想要拉我的手,便顺着她的动作坐在了床边。
“大小姐,老奴怕是见不了您成亲了...”
她的声音像只濒死的乌鸦,沙哑又无力,说完这句话仿佛用了她全身的力气。
“不见就不见吧,也省的晦气。还不如早点儿去见我阿娘,说不定还能跟到下一世去伺候她。”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感受着自己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抓不住的滋味好受吧?你说我阿娘当初是不是也像你这么痛苦呢?”
床上的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分外可怕的事情,眼睛瞪的老大,惊恐的看向了我,破败的身子因为恐惧想要往床里挪,用了半天劲儿却没挪动分毫。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啊,多有趣啊。看着她们一点点在我手里死去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真是
太有趣了!
我忍不住兴奋的站了起来,在她床前欣赏她这幅样子,这是她的第二个杰作!
“宋嬷嬷,你知道玲珑是怎么死的吗?她是被我勒死的啊,死的时候还怀着身孕,我就这样在她身后勒住了她的脖子,看着她在我手里从剧烈挣扎到了无生机,死前还在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她是不是很爱她的孩子啊哈哈哈哈!”
说到兴奋处,我甚至还原了当时的动作,恨不得让她亲眼看见我的杰作。
“你说,当初我阿娘吃了她放了那么多藏红花的糕点小产的时候,是不是也曾拼命的护着那个孩子啊?”
事后却在另一个二等丫鬟的房间里搜出了大量藏红花,被盛怒的父亲直接杖毙了。
“死前让她体验一把被栽赃被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她也不算枉死了吧?”
宋嬷嬷已经从惊恐变成了心如死灰。
只呆呆楞楞的看着天花板:“所以你也给我下药,让我像你母亲那样...躺在床上...一点点感受自己生命的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又坐回去上前拉住她的手:
“您怎么能这样想呢?我只是吩咐素沁给你做饭而已,您看看我现在,不仅能把自己照顾好,还能继续照顾您呢!谁不知道我日日关心您的病情,每日都让素沁给您做药膳呢?”
食物相克虽然让她死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但慢慢看她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宋嬷嬷第二天便死了,素沁说是心悸而死。
“啧,真是不惊吓,拖出去埋了吧!”“是。”
我在给父亲请安的时候说了宋嬷嬷的死,我没有放过一旁坐着的翟静惊惧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瞬。
他只是点头:“我儿心善,还是让那嬷嬷早日下葬吧,免得冲撞了你的及笄礼。”
舒云缨听到我们的谈话清秀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惧意,父亲拍了拍她的手:“阿缨别怕,有阿爹呢。”
“一大早的便来说什么死人的事儿,吓到阿缨了,幸亏清鹤没过来...”
我对上刚说完话的翟静,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夫人说的对,是女儿的错。”
父亲很满意我在他们面前温婉大气的模样,等宋嬷嬷下葬以后,便让我带着舒云缨出去采买。
在镜月斋挑选首饰的时候,一位头发半白,衣衫凌乱面色颓靡的男的惊叫着扑向了我,还没靠近便被宛月一脚踢出了门外,随后便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大小姐,您就看在我家老婆子在你家任劳任怨几十年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儿子,我们爷俩快活不下去了!”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吝啬,连从小照顾自己的嬷嬷亲眷都舍不得给银钱让他们过得更好。
有意思,真有意思。
见我没动静,他磕的更起劲了起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舒云缨凑近我:“人人都说舒大小姐待人最是宽厚,怎么现在见了故人的亲眷,这么冷漠啊?”
还没等我开口,那人便被人一脚踢飞老远。
顾朝灰蓝的衣摆像主人一样,连飘动的弧度都带着意气风发。
“瞧你脸上那不正常的红,刚喝完酒吧?手上摇骰子的地方都长茧了,这满京都谁人不知道舒小姐温婉贤淑,她给你们的银钱都赌完了吧!竟然还敢来欺负她?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满肚子心眼成天算计别人的狗东西了,现在,有多远滚多远,别让老子再在京都看见你!”
顾朝站在门外,朝我笑的温和中又带着一点痞气,眼神亮晶晶的。
真好啊。
阿娘说,女子的及笄礼是除了成亲以外最重要的日子,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父亲在这一天收到三月后选秀的消息,却因我有婚约在身,不得不将舒云缨的名字放了上去。
而我在这一天傍晚的时候收到了镇北侯和两个儿子战死的消息。
镇北侯父子三人回京的时候,满城素缟,老百姓自发穿着素衣来迎接他们。
顾朝披麻戴孝,在最前方稳稳的端着父亲的牌位,几日不见他瘦了很多,脸上再无之前的痞气,目光坚毅。
4三日后,他却带着信物来我家退亲。
面色灰白,眼下有浓重的乌青。七尺男儿,就这样跪在了听雨轩的门外。
我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他看着我,双目黯淡,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张,我耐心的等着他。
良久,他才道:
“小云朵啊...此生是我对不住你”
“此后我们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我拿过他手里的我父亲给顾家的信物,当着他的面,狠狠摔到了地上,然后转身:
“顾公子回去吧,云堇再此提前恭贺顾公子袭爵了。”
我不知道他听雨轩门外站了多久,不过跟我没关系了。
宛月小心翼翼的问我:“姑娘,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这一退亲,反而成全了多人。
我再也不用担心顾朝以后看清了我的本来面目会不会厌恶我,父亲也不用再送舒云缨去选秀了。
顾家的兵权,也落到了该拥有它的人手里,一个没落的勋贵之女,撑不起镇北侯的门楣,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清楚,顾朝也清楚。
他能够撑这么多天,不在我及笄那日退亲,已经很好了。
九月初,天气还带着属于夏天的闷热,墙角的那棵梨树已经结出了大大小小的果子,我摘了一颗尝了尝,真酸啊,酸的我留下了的生理性的泪水。
次日,父亲便罕见的来了我的听雨轩,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我熟悉的愧疚,好像除了愧疚,他面对我再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眼下你已无婚约在身,阿缨...她是平妻之女,自是没有嫡妻之女地位尊贵,这选秀的名单,阿爹已经呈了上去。”
他是来通知我的。
“知道了,父亲。”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到底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
宛月和素沁都是一脸悲愤的样子,“侯爷他怎么能这么偏心啊!就这样将姑娘推向了那等虎狼之地!谁不知道...陛下他...”
当今陛下登基四年,却从不去后宫,反而日日与一舍人形影不离,陛下有龙阳之好已经是朝臣勋贵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赵丞相本来已经打算劝陛下过继旁嗣之子,却没想到登基四年不肯选秀的陛下居然要开始选秀了。宛月似是不好意思提起,生生止住了剩下的话。
我面带微笑的扶起他们:“所听不一定为实,皇宫怎么能是虎狼之地呢?那可是权利的中心啊...”
靠我一人之力怎么能让这座侯府给我阿娘陪葬呢?
5
翟静不用再想怎么除掉我,也不用日日防着我把她弄死,儿女相伴,快活极了。
笑吧,趁活着的时候多笑一笑。
我会让他们将我送进宫,成为他们一辈子最后悔的选择。
容貌、才学是我最大的助力,圣旨下来那一天我便预料到了。
此次选秀陛下只留下了六位秀女,分别给了位分,而我是六位秀女中位分最高的。
“臣见过舒美人。”
此时此刻,父亲,翟静,舒云缨和舒清鹤,以及永平侯府所有的仆役都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快意,
强压下心头想把他们的脑袋狠狠踩在地上的冲动,我并没有让他们起身,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
“父亲,其实那一天我还有句话没有对你说。”
父亲疑惑的抬头,我靠近他,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三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鲜活生动,这才是活生生的、活着的人啊...
只有舒清鹤年龄太小听不懂大人的交流。
听不懂也好。
我把素沁和宛月都带进了宫。
素沁将此次六位秀女的名字家世位分和宫殿一一抱给了我。
我们几个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么家境不好,要么母族无人在朝。
皇后赵氏给每个人都分了宫,我的兴德宫在离乾清宫最远的地方。
即使这样,皇帝还是第一天便来了兴德宫。
他比顾朝这个常年混迹军营的人要白一点,剑眉星目,本是很招姑娘喜欢的容貌,一双眼睛却如同古井一般无甚波澜,不仅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平白添了一丝阴鸷。他摆摆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我跪在地上,等他看够。
许久,才终于听到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起吧。”
“是镇北侯让朕多关照你的。”
“妾知道。”
皇帝好像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就不怕朕怀疑你们有私情?”
“陛下是明君。”
只听到他“呵”一声,然后便让那位传说中帝王心尖上的刘舍人去准备沐浴了,是个白白嫩嫩十分俊俏的长相。
皇帝走之前还不忘指了指内殿的床榻,“你睡地上。”
“是。”
如果说第一眼只是猜测,那第二天请安的时候,我便更能确定,萧承熙跟我是一类人。
赵皇后无意间触碰了他的手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被皇后碰过的地方便是一片红,偏偏还端着一副十分体贴的模样。
我想象中来自赵皇后的刁难也没有来,毕竟她是因为位分便可以分给我那么偏远的宫殿的人。只是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我的肚子。
明面上,我的确是皇帝第一个“宠幸”的秀女。
在宫里的日子比在永平侯府自在多
了。
皇帝只是每天都来我的宫里,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很复杂。
“顾朝请旨赐婚他与户部侍郎嫡女你也没反应,你们两个倒是很有趣。”
我躺在地上看着屋顶:“不比陛下有趣,明明讨厌连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的身体,却不得不来靠近我。”
萧承熙一下子便坐了起来,看我的目光阴鸷又带着一丝狠厉。
萧承熙讨厌别人的触碰,连沐浴都要闭着眼睛,在浴桶上面飘一层花瓣,将自己的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
我朝着他一拜:
“顾朝必须效忠陛下,所以他迟早要娶一位同样忠于陛下的高位臣子之女来保住顾家的爵位与兵权。妾不爱顾朝,顾朝爱的也不是妾,他喜欢的是那个活在众人口中被交口称赞的永平侯嫡长女。”
“我在他的面前摔玉,是因为从先镇北侯战死的那一刻,便知道父亲会将我送进宫,我要让他认为我因为他的退婚伤心欲绝。”
“因为他的退婚我才不得不进宫,我要成为他认为的这一辈子认为最亏欠的人,有了镇北侯的助力,妾在后宫也能好过的多。”
我听见轻笑一声,然后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将我扶了起来。我看到他强忍着没有用手帕擦手,便大胆的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想要克服这个障碍,一个人是不行的。”
萧承熙一动没动:“你愿意做朕的人,即使朕并不爱你?”
“情爱于被仇恨浸染长大的人来说,是可以放弃的,不是吗?”
他对我说:我们可真像啊。
6
自那一天以后,萧承熙便开始了对我的独宠,甚至允我到乾清宫与其同住。
而我每天都在帮助萧承熙克服这个障碍,即使再困难也要做,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子嗣,即使这个子嗣会是他的催命符。
屋外刮着狂风,我慢慢挑起萧承熙的里衣,用手一点一点让他感受来自自己身体的愉悦。
等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却将我一把扯到了他的怀里,撞得我鼻子发酸。
低沉的声音在我上方响起:“那个人在我母后身上驰骋的时候也是露出这样迷乱又享受的神情的。”
我大惊,恭肃太后乃是前朝后宫的禁忌。
只知道先皇与她本来恩爱非常,原本连后宫妃子都不愿意宠幸,不知为何骤然被皇帝厌弃。
恭肃太后突然崩逝,先皇连追谥都不愿意,连恭肃这个谥号还是萧承熙追封的。
先皇甚至带着满宫妃子跑到行宫,让工部花了三年的时间将皇宫大修,彻底抹去了恭肃太后在宫里存在过的痕迹。
萧承熙是恭肃太后与先皇的嫡子,连带着被先皇厌弃。只是不知为何先皇之后大肆宠幸妃嫔,却始终无一人怀孕,最后不得不传位给他这个唯一的皇子。
萧承熙闭了闭眼,将我推的远了些,脸上的表情十分落寞。随后似乎是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变的癫狂了起来。
“那个女人将我绑到母后的床下,让我听着、看着我的母后是怎样被人玷污的!我始终忘不了他们的身体是怎样在一起纠缠,满屋都是令人作呕的声音和味道!”
“我被绑了好久,被拖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盛怒的父皇,和一脸决绝的母后,她看了我最后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撞死在了椒房殿的柱子上...”
“我只能装作受刺激失忆,即使这样,父皇还是十分厌恶我。”
“你知道为何我要你住到乾清宫吗?”
我摇头。
“因为在大修皇宫的过程中,父皇让人把所有宫殿的墙上、地下涂抹了大量的麝香,再用其他香味盖掉。这才是为什么父皇后来没有一个皇子出生的原因...”
“他知道母后是被人陷害的,知道赵丞相的狼子野心,知道要为我铺路,可厌弃与疏远却是真的。因为母后的的确确被人玷污了,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多可笑啊,女人仿佛只能专属于一个男人,而男人却能爱了一个又一个,即使不爱,也要打上自己的标签,将人绑到身边,看着她郁郁寡欢到死!我望着已经恢复平静的萧承熙,我仿佛看见了阿娘小产那一天到处求救的不过六岁的我。
满手的鲜血,跑到蒹葭院疯狂的磕头哭喊,才将父亲,从翟静的屋里喊了出来。
我将他慢慢抱在了怀里:“那你好像比我幸运一点,至少永平侯连我的前途都没有考虑过。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将我替代他的阿缨推进火坑。”
害死恭肃皇后的女人是赵丞相的女儿贵妃赵氏,没等先皇驾崩便病死了。
如今的皇后赵容儿是赵丞相的孙女,他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携天子以令诸侯甚至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
高祖仁慈,十分相信这个与他共同打天下的出生入死的过命兄弟。
可他忘了人在权利之巅站久以后,都是会变的。
高祖驾崩的早,他便将女儿嫁给先皇,却没想到碰
见了先皇这么一位专情的主儿,皇后独宠,他的女儿上不了位,目的达不到。
于是用一场阴谋,害死了皇后,让萧承熙对男女之事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几乎废掉了萧承熙这个皇子。
如今的萧承熙如愿成了有“龙阳之好”的皇帝,即使这样也要把孙女送进宫,因为现在的赵相只需要一个小皇子,他就可以废掉萧承熙令祖宗蒙羞的皇帝。
萧承熙不宠幸妃子他便可以抱一个萧氏宗族之子,如今宠幸了我,更是可以直接坐等“成果”。
这也是为什么皇后和其他妃嫔不找我挑事儿的原因,她巴不得我早点儿有身孕,好抱着小皇帝做她的太后。
我努力了一年半多,萧承熙终于让我怀了身孕,将我封了贵妃。
犹记得第一次事后,他抱着我道:“原来与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并不会让人感到恶心。”
我累极了,只淡淡笑了笑,并不反驳他的话。
不知不觉已进宫两年,我与永平侯府已断了联系。
只听说翟静几次让父亲与她去江南定居,而我让人去向父亲透露赵丞相的动作,他果然没有听翟静的话,依旧安安静静留在京都。
杀人的快感,只有要在自己的笼子里杀掉才能感觉到。
7
顾朝也在两个月前娶了户部侍郎嫡女柳姒,顾家的兵权越来越稳固。
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知道,那一天快来了。
自我怀孕以后,赵丞相的动作似乎越来越肆无忌惮。
孩子八个多月的时侯,赵丞相与宣威将军以皇陵进水为由,让萧承熙为自己行为失德去太庙向先祖告罪。
临行前萧承熙摸了摸我的肚子,眼里似乎有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情:“阿堇,信我吗?”我点点头。
素沁扶着我进了内殿:“娘娘别担心,陛下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眼下还是小皇子比较重要。”
傍晚的时候,赵皇后与刘舍人大摇大摆的进了乾清宫。
我瞥了一眼刘舍人,然后屈膝行礼。
赵皇后虚扶我一把,然后做到了主位。
“妹妹怀孕辛苦了,如今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我装作听不懂她话的意思,讶然道:“皇后娘娘,臣妾还未到太医预估的产期啊?”
“不过早了半个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皇子今天就要出生了。”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可怖的话,扶着肚子颤颤巍巍的后退,素沁和宛月连忙从后面扶住了我的身体,不让我倒下。
皇后轻轻笑了笑,“妹妹别怕啊,不会伤到你和小皇子的。刘舍人,去,看看催产药熬好了没?一定得让舒贵妃喝碗热乎的。”
刘舍人应了一声后变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便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上来。
我看着他这张俊俏至极的面孔,问道:“陛下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于他?”
刘舍人却不知道被哪个字刺激到,一步步靠近我,一张素白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恨意:
“背叛?不是陛下先背叛我的吗?明明只有之前只有我一个人能近的了他的身,只有我能触碰到他,哪怕只是为他穿衣。
可自从贵妃娘娘你进宫以后,一切都变了!我不再是他的唯一,他越来越看不见我,甚至让你这个女人怀了身孕!”
啧,原来是因爱生恨啊,走的是流言听多了便把自己真的当成戏中人的路。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其实陛下怎么会不在乎你呢?他临走前还让我告诉你一句话,舍人可以听完再灌我药吗?”
提到萧承熙,他的脸上露出了痴迷之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赶紧说,说完咱家来亲自迎接小皇子降世。”
我拉了她一把,让他离我更近了一些,许是之前确认了我身上没有利器,他对我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我慢慢靠近了他的耳边,轻生说道:“萧承熙说,让你...去、死。”
下一刻他便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握着簪子再次朝着他的脖子快速补了两下,鲜血瞬间溅满了我的衣裙,连带着脸上、脖子上都感觉到了温热的鲜血。
他捂着腹部,脖子上的伤口喷涌,又捂住脖子,鲜血却从他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撕呵撕呵的声音。
赵皇后马上叫了御林军,却无一人进来。
她的脸色恐慌到极致,看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拔腿就跑,却被反应过来的素沁和宛月立刻压在了地上。我拿着簪子在她娇艳的脸上比划了几下:
“忘了告诉皇后娘娘了,从我九岁那年用簪子杀了那个企图卖掉我的人贩子以后,我头上带的每一支簪子都磨的尖尖的,这样杀人就更方便了。”
7
或许九岁那年我还期待过来自父亲的关爱,中秋节的时候我看着父亲带着翟静,将舒云缨抱在怀里出门游玩。
我偷偷的跟着他们后面,渴望父亲发现我,抱抱我,路上行人太多,我离他们越来越远,人贩子慌乱之中将我扛起来抱走,他穿梭在各种小巷子里,走的很快,我害怕极了。
慌乱之中拿出簪子刺了他脖子一下,就这一下,鲜血喷涌而出,而我从那时候开始知道这里是最杀人最方便的地方。
从回忆抽出,眼前是赵容儿扭曲的小脸,她疯狂的喊:“你敢杀我?我祖父可是赵丞相!我是陛下的发妻!”
我冷冷说道:“发妻?你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咱们陛下,今天别说你这个发妻,赵相府上上下下六百多口人,连条狗他都不会放过!”
话至此处,她的脸色才开始变的灰败了起来。
我没理她,朝着殿外走去。
顾朝带着御林军向我走了过来。
见我这副样子,惊了一瞬,马上低头行礼。
“贵妃娘娘,臣来迟。”
我点点头,对他道:“去告诉陛下,他的事儿办完了,我也要去办我的事儿了。”
我让顾朝拨了一队人给我,他不放心,亲自跟着我来了。
我看了一眼,见他如此执着,便没理他,希望他不要后悔今天跟着我过来。
我让人强行撞开了大门永平侯府的大门。
几个御林军带着准备跑路的一家四口抓了回来。
永平侯见到我,还企图唤醒我们之间早已耗尽的亲情。
“阿堇,你放过我们吧!爹知道你委屈,可你现在不是已经是贵妃了,将来还会有更尊贵的位置等着你!”
原来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扶着肚子,让人按着他,将他的脸狠狠踩在了地上。
“舒云堇,你疯了?他是你爹啊!”
听到翟静的话我反而踩的更狠了些,永平侯闷哼一声,想来父亲的另外一半脸已经伤痕累累了。
“爹?这会儿不自称父亲了?进宫那一天我就想这么做了,当初我还是个美人,地位不够,如今我都是贵妃了,我还怕什么?”“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肯带你去江南吗?因为他笃定赵丞相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我和皇帝一定是被圈禁的下场。这就是他这个父亲给我这个女儿安排的人生的结局!”
“父亲,你知道你的消息来源是谁吗?是我。”
“记住,这辈子,你不是被你的女儿杀死的,是被你自己的愚蠢和无情害死的!”
“你娶了我阿娘却不好好待她,明明知道翟静给我阿娘下药致她流产,她病重卧床最后体重还不足一个成人的一半!你还是选择了沉默,选择纵容这个贱人将我阿娘害死!”
“你觉得我年龄小,发现不了。可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来替我阿娘来向你们索命了!”
舒云缨抱着舒清鹤疯了一般下跪磕头:“大姐,我和弟弟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我们吧,你放过我们吧!”
翟静听到这里却突然使劲朝我扑来,却被人狠狠按在了地上,凄厉的喊叫着:
“那个贱人她该死!我才是舒郎的青梅竹马!凭什么我父亲一朝获罪,却让她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做了侯夫人!”
“她坐在华丽的马车上让人丢给我银子,她明明知道乞丐窝里有一块银锭子会是什么下场,她还是那么做了,她该死!该死!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把你这个贱种一块儿弄死!”
原来是这样,我的阿娘啊,她到处施舍银子给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重点关照了女子,因为她知道这个世道女子生存不易,最后却被自己随手做下的一件善事,却成了她的索命符...
脑海里关于阿娘的印象越深,我的恨意便越浓重。
顾朝找了把椅子让我坐下,我对着父亲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所以,最该死的,也是你。”
他懦弱又自私,不敢娶身为罪臣之女的翟静。娶了我阿娘却忘不了青梅竹马的情意,最终导致了这一家人的悲剧。
我让人准备好了四杯毒酒,送他们上路。
他们疯狂的挣扎着,凄厉的尖叫为这夜色添了几分凉意。
肚子里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剧烈的动了起来。
我一下一下摸着肚子安抚着他。
回忆起阿娘曾经为我唱过的童谣,循着调子轻轻哼唱了起来。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妈妈起来扎鞋底,嫂嫂起来蒸糯米,
娃娃闻到糯米香,打起锣鼓接姑娘...
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倒下,而我哼唱歌谣的声音未曾终止。
等到他们彻底没了动静的时候,歌谣也唱完了。
“将永平侯和夫人丢到乱葬岗,舒云缨和舒清鹤...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宫累了,要回宫了。”
永平侯府外,萧承熙正站在夜色里,见我出来,将一个斗篷披到了我身上。“夫人,咱们回家?”
“好。”
岁暮天寒,他的斗篷却格外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