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我哥的第三年,他死在京圈太子陆彦的私人游艇上。
他们说,我哥与人发生口角,互殴至死。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陆彦的白月光和他闹脾气,故意调戏了我哥几句。
陆彦醋意大发,让人活活打死了我哥。
“月瑶说他身材好?那就把他浑身的骨头打断吧。”
七年后,我成了陆彦最宠爱的金丝雀。
不哭不闹,乖巧懂事。
他掐着我的下巴,漫不经心道:“你乖一点,我除了真心,什么都能给你。”
我抬起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真的吗?”
我想要你的命,也给我吗?
1
周月瑶回国那天,陆彦铺了满城玫瑰给她庆祝。
关于我和他的关系,又一次被嘲上了热搜。
“太子爷的白月光回来了,谢棠这山寨货岂不是要完蛋了?”
“活该,菟丝花就该这个下场。”
“看到她那副绿茶样就觉得恶心。”
我坐在保姆车里,一目十行地划过评论区,按灭手机。
“生气了?”
坐在我身边的陆彦侧过头,语气淡淡。
我摇头,将脸靠在他肩侧,乖巧道:
“只是有一点点吃醋嘛。不过想到你去见周小姐前,还要送我回家,我就什么也不气了。”
陆彦对我的反应十分满意,伸出手,像挠小猫那样挠挠我的下巴。
“好乖。”
“今晚我不回去,让吴妈给你炖了燕窝,吃完早点睡。”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我推开车门,走出去。
在路灯光下停顿一秒,忽然转身回到车里,扑进陆彦怀里。
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哪里都比不上周小姐,也没想过和她比。”
我闭着眼睛,努力掩住声音里的哽咽,
“但是,阿彦,别不要我。”
“你别不要我。”
滚烫的泪水浸透衬衫布料,贴上陆彦胸口的皮肤。
他顿了下,温热的手掌落在我单薄脊背,轻轻拍了拍。
“不会的。”
陆彦捏着我下巴往上抬,看着我满是泪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然后他倾身吻上来,辗转啃咬,力道极大。
直到尝到血的味道,才肯罢休,
“谢棠,你乖一点,我明天来看你。”
我伏在他怀里,情动般急促地喘气。
“好,你要记得,不可以骗我。”
温存片刻,我擦拭通红的眼睛,又一次下了车。
这一次,黑色的劳斯莱斯未作丝毫停留,绝尘而去。
时间已经不早,再晚一会儿,他就赶不上给周月瑶的接风宴了。
她是周家大小姐,众星捧月惯了,如果陆彦迟到,一定会生他的气。
我一边想,一边走进别墅。
当着保姆吴妈的面,一口口吃下她炖的燕窝。
然后顶着满脸斑驳的泪痕上楼,进屋,将房门反锁。
——冲进洗手间,扒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好恶心,好恶心。
和陆彦接触的每一秒,从他身上飘过来的每一丝气息,都带着纸醉金迷的腐烂味道。
只要稍微回想,就会吐出来。
可我还要和他撒娇,和他接吻,和他上床。
让他深信不疑,我是一株柔软无助的藤蔓,除了攀附他、全心全意地爱他之外,毫无办法。
然后在他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陆彦,你要付出的,是血淋淋的代价。
吐到最后,我嘴角发麻,口腔里满是酸苦。
我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灯光明亮的天花板,视线被光芒交融成一片模糊。
我抬手挡住眼睛,呜咽着出声。
“但是,哥,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好想你。”
2
十岁那年,常年酗酒家暴的我爸过世后。
我妈带着我,改嫁给镇上一个做服装生意的老板。
为了讨好她的新丈夫,她把我锁进继父的房间里。
隔着门板,安抚大哭的我:
“棠棠,你乖一点,听你贺叔叔的话,明天妈妈给你买糖——”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下一秒,反锁的门被硬生生踹开。
一个高挑的少年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厌恶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真脏。”
这两个字好像激怒了贺叔叔。
他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抓起床头的杯子就砸向少年:
“贺济川,你是那个婊子偷人生下来的,都不是老子的种,有什么脸说这种话?”贺济川不闪不避,玻璃杯砸在他额角,当即有血蜿蜒淌下。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把缩在床角的我抱起来,往门外走去。
路过我妈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既然他嫌我是野种,你应该早点给他生个亲的。”
“别拿自己的女儿献媚。”
那是我和我哥,第一次见面。
3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我哥。
梦到十六岁那年,为了供我读书,他跟学校办了休学,出去打工。
得知这件事,我和他大吵一架。
“贺济川,我不需要你牺牲自己!”
“我又不是你亲妹妹,我妈和你爸连证都没领,你大可不必为我做到这地步——”
说这话时,我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并不是不知好歹。
我只是怕他未来有一天会后悔。
但我哥只是把我揽进怀里,安抚地摸着我的头发:
“棠棠,我不会后悔。”
“出身不能选择,但亲人可以自己选。”
“你是我选择的妹妹。”
我没告诉他的是,我一点都不想做他妹妹。
我是个变态。
会对自己的哥哥产生那样,下流又肮脏的想法。
我想再等等,等到十八岁。
等到他的人生不再为我牺牲。
两个月后,我哥告诉我,他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去某私人游艇上做服务生,一天有两千块。他告诉我,拿到这笔钱,他就安心回家,继续上学。
可他被送回来时,已经是具尸体。
浑身的骨头碎裂,和血肉混成一团。
他们说:“贺济川在船上和人发生口角,互殴至死,凶手已经畏罪跳海了。”
他们还说,出于人道主义,游艇的主人会赔偿我五万块。
我什么也听不到,像是丧失了五感,盯着面前我哥的尸体。
阳光和血色混成斑斓杂驳的一团。
“……哥。”
我哥不是跟人吵架死的。
他为了我去赚钱,怎么会跟人起冲突?
是游艇的主人,他的白月光和他调情,故意把酒倒在我哥身上,调戏了几句。
说他身材好,想跟他试试。
那位游艇的主人因此醋意大发,跟白月光和好后,让人活活打死了我哥。
“月瑶说他身材好?那就把他浑身的骨头打断吧。”
自始至终,是一个律师来处理的这件事。
游艇的主人甚至没露过面,据说两人和好如初,陪着他的白月光去北海道滑雪了。
几个月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京圈某位大人物的儿子,陆彦。
4
我本来以为,我不会很快和周月瑶碰面的。
但她骄纵惯了,哪里能忍受。
自己只不过出国两年,陆彦身边就多了一个我。
于是第二天,她挽着陆彦的手,来片场探班。
我正在拍一场落水戏。
周月瑶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嘲讽地笑了:“听说你上个月刚拿了影后,演技就这啊?”
摆明了要为难我。
这部戏由陆彦投资,于是导演小心翼翼地去请示他的意见:“陆总,您看——”
陆彦安抚地拍了拍周月瑶的手,淡淡道:“重拍吧,拍到过为止。”
他是来给周月瑶出气的。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包括我。
深秋寒冷的天气里,我一遍又一遍跳入冰冷的湖水。
身上的戏服被冷水浸透,沉甸甸地包裹着身体,刺得骨头发痛。
我冷到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连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周月瑶终于肯大发慈悲地放过我:
“这演技才算合格。”
我湿淋淋地从湖水里爬出来。
谦卑地弯下身体:“周小姐满意就好。”
重新站直时,睫毛上挂着水珠,衬着一张苍白的脸,看上去楚楚可怜到极点。
陆彦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我脸上,喉结动了动。
经纪人赵静举着毛毯冲过来,正要往我身上裹,突然尖叫了一声:
“血!谢棠,你腿上都是血!”
我低头,看到裙摆上一点点洇开的红色。
从一个小时前就被我刻意忽略的,小腹处冰冷尖锐的疼痛,终于卷土重来。
我看着大步向我走来、脸上再也没有冷淡之色的陆彦。
突然仓皇地掉下眼泪来:
“怎么办,阿彦?我们的孩子好像没有了。”
5
陆彦在我面前,向来冷淡自矜,淡漠到极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医院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缭绕。
陆彦死死握住我冰凉的手,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一张好牌,当然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打出来,才最有用。
我垂下眼,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嘲讽地笑了笑。
再抬起脸来,就只剩眼睛里的绝望和悲恸:
“我害怕……我知道周小姐要回来了,你本来就是属于她的。我本来想拍完这部戏,就安静地带着这个孩子离开。”
“你想跟我分手?”
我闭了闭眼睛,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是。”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陆彦突然气笑了,抬手捏住我下巴,
“谢棠,这世界上,还没人能做得了我陆彦的主。”
“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6
这天晚上,陆彦难得没有去陪周月瑶。
他就待在病房里,守了我一整晚。
护士打了止痛针。
在药品的作用下,我很快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梦到我哥。
我十二岁那年,贺叔叔在赌桌上输红了眼睛,破产了。
为了我妈藏起来的一件金首饰,他俩大打出手。
撕扯间,双双失足,掉进河里。
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哥。
我妈跟贺叔叔没领证。
法律上,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挂白的灵堂里,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哥,等着他开口赶我走。可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
“棠棠怎么不哭?”
“没什么好哭的。”
他叹了口气:“但这么多眼睛看着,你好歹做做难过的样子。”
我做不出来。
这么多年我妈都是那样对我,她死了,我只觉痛快。
我终于开口,问我哥:“你要赶我走了吗?”
“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他怔了怔。
接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蹲下身将我抱起来,“棠棠,你是我妹妹。”
我因为一直吃不饱饭,瘦瘦小小。
被他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
我哥收紧胳膊,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等那两人下葬结束后,他带着我,重新回到那个空空荡荡的家里。
那天夜色凄清,风卷着刺骨凉意,呼啸而过。
我哥却始终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夜幕星子稀疏,他手心温度滚烫。
我还以为,那会是永远。
7
因为流产,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
这期间,我一遍一遍跳进湖水的视频,不知道被谁曝光出去。
很快闹上了热搜。
曝光人还特意暗示,这是被周月瑶逼迫的。
“虽然金丝雀听上去不怎么好听,但现在她才是正牌女友,周月瑶更像小三吧?”“最近温度都快零下了,这么折腾真的会死人的吧……”
“大小姐好恶心,不就是不敢对付男人,只敢冲着女人下手吗?”
在陆彦的办公室里,周月瑶和他大吵了一架。
周月瑶冷笑连连:“我只不过想给她个教训,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冒牌货,也配做我的替代品?”
“卖惨装可怜谁不会,一个孩子,没就没了,她还想让我偿命吗?”
“月瑶,从小到大你要做什么,我都由着你。”
陆彦淡淡道,
“但什么事都该有个限度,你也别太骄纵了。”
“我骄纵?”
周月瑶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
“陆彦,我出国前你说过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不过是两年,你等得起,你会一直等我!”
她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不过是两年——那怎么我一回来,你身边就多了那么个倒胃口的货色?!”
“这几天他们在网上怎么骂我的,我不信你看不到!”
“陆彦,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她泪水涟涟,那张原本美艳张扬的脸,此刻却难得透出一丝无措和脆弱。
对跟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陆彦来说,这是致命的。
于是他原本冷硬的表情,渐渐软化下来。
片刻后,他走到周月瑶面前,把她抱进了怀里。
“我爱你。”
他嗓音发沉,
“月瑶,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取代你。”
8我看着监控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面无表情地按灭了手机画面。
摄像头,是上一次陆彦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
我趁着他意乱情迷时,偷偷装的。
我早就猜到,周月瑶没那么容易对付。
她和陆彦十几年的感情,走到今天,已经深刻到某种地步。
却也不是,不可战胜。
如今,我就是用我的血肉,在他们心里,各自埋下了一颗炸弹。
未来某一天,就会在该引爆的时候引爆。
一觉醒来,热搜上的风向突然变了。
那视频之后的一段,也被曝光出来。
是我裙子染血,顺着湿哒哒的裙摆往下洇开的画面。
评论顿时炸开了锅。
“这什么情况,来姨妈了?”
“谁家来姨妈出这么多血啊,这明明是流产了吧?”
“未婚先孕,好恶心。”
“封杀她!”
陆彦来看我时,神色如常。
他不提,我也仿若未觉,像以前一样,乖巧懂事地跟他说着片场里的琐事。
偶尔不越界地拽着他的袖子提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
竭力表现出一副正常的模样。
直到半夜。
他从梦里醒过来,发现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
一路找到阳台,才发现我穿着单薄的睡裙,在凛冽的夜风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死死咬着手臂,哭得满脸乱七八糟的泪痕。“……谢棠。”
我抬起头,看到是他,就惊慌失措地擦去满脸泪水,强笑道:
“阿彦,你怎么醒了?”
他在月光下凝视着我的眼睛。
而我在他的目光里,强撑的情绪终于溃败下来:
“对不起,我只是太想我的孩子了……我知道那不是周小姐的错,我就是心里过不去。没事,你让我一个人缓几天就好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愧意。
然后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
指尖轻轻抚过我手臂上流血的牙印:“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把她惯坏了。”
“棠棠,我带你出去散心,我们忘掉这件事,好吗?”
9
他叫我时,向来连名带姓。
鲜少有这么亲昵的时刻。
我很清楚,即便陆彦有一点愧疚,也不会真的对周月瑶做什么。
他所谓的带我出去散心,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补偿。
不过没关系。
我要的,只是他暂时的离开。
陆彦带着我坐游艇出海,在他名下的一座私人岛屿上待了几天。
他陪着我浮潜、海钓,在夕阳下看海豚跃出海面。
是我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绮丽风景。
四溅的晶莹水花里,陆彦问我:“棠棠,心情好点了吗?”
我犹豫几秒,轻轻点头。
这几秒的犹豫,也被他看在眼里。
这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睡下后,陆彦去花园里,接到了周月瑶的电话。
“陆彦,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又陪谢棠那个贱人出去了?”电话里,她的声音尖锐,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你明明说过会陪我过的!”
“棠棠的孩子没了,我总要陪她散散心。”
陆彦有些不耐烦地说,
“一个生日而已,过不过有什么要紧?”
他挂了电话,抬眼看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望着他:
“阿彦,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楼下?”
因为半梦不醒,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黏糊,“我醒来没看到你,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目光下移,落在我赤裸的双脚上。
微微皱起眉。
“这么冷的天,不穿鞋乱跑什么?”
他轻声斥责了一句,大步走到我面前,直接打横把我抱了起来。
我缩在他怀里,顺势搂住他的脖颈,低低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阿彦,我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抱着我的手臂微微僵住。
目光落在我脆弱又依赖的神情上,渐渐多了些涌起的情愫。
陆彦把我抱得更紧了点,嗓音庄重得像是一个誓言:“不会的,棠棠。”
“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10
像陆彦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
其实内心深处,极度傲慢自我。
他不能容许人忤逆和挑衅他,哪怕那个人是他爱了很多年、青梅竹马的白月光。
所以他心里。
一边是仗着旧情、隔三岔五跟他闹脾气,等着他服软的周月瑶。另一边是乖巧听话,哪怕失去孩子也不肯责怪他、只怕他离开自己的我。
天平会渐渐偏向那一边,其实已经很了然了。
我和陆彦重新回去时,才知道周月瑶出事了。
在她的生日宴上,因为陆彦没出现,她喝得酩酊大醉。
还跑出去飙车。
结果撞飞了一个路人,致使对方当场身亡。
原本她想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用钱解决问题,没想到这次碰上了硬茬——
死者是某位大佬最疼爱的小儿子。
对方悲愤至极,要周月瑶以命偿命。
陆彦回来时,眼看事情已经快闹上热搜。
周月瑶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阿彦,你要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再说了,不就一个人,死就死了,难道还要再搭上我吗?”
当初我的孩子没了的时候,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过去埋藏的炸弹被引爆。
隔着一窗玻璃,陆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才淡淡道:“不用害怕,我会解决。”
他当机立断地出手,以雷霆手段把事情压下去,又用那人的黑料逼迫他息事宁人。
在这样的前提下,周月瑶还要和他冷战。
陆彦有些厌烦了她无休止的恃宠而骄。
周月瑶也不明白,不过是如同以往一样无足轻重的一条人命,怎么就让他对自己的态度冷淡下来?
因为替她解决麻烦,陆彦动用了不少人脉,如今处处受制。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陆肖趁虚而入,从他手里抢走了好几个项目。
陆家这一代,远不止陆彦一个孩子。
其他人,个个野心勃勃。
这天傍晚,我从片场收工出来。坐进保姆车里。
经纪人说:“谢棠,陆总派人过来说了,今晚有点事,让你在家等他就好。”
我出神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的路灯光芒,然后回过神,笑了笑:
“回家吗?不着急。”
“静姐,我要去一个地方。”
车在一家位置隐蔽的私房菜停下,我穿过小桥流水,和弯曲回绕的走廊。
最里面的包厢,陆肖正在那里等我。
……
一顿饭吃完,我站起身,向外走去。
陆肖跟在我身后,礼貌道:“今天多亏了谢小姐,我送你——”
我拉开门后突然止住的步伐让他不知所措。
下意识重复了一句:“谢小姐?”
“谢棠。”
门外突然传来熟悉至极的冷锐嗓音。
来自陆彦。
暖黄的走廊灯光下,是神色冰冷的陆彦。
和他身边,眼神难掩得意的周月瑶。
“阿彦,我就说吧,谢棠她有问题!”
11
灯光透出的那点暖意,完全不足以驱散陆彦眼底的冷凝。
他眼神从我身后的陆肖一晃而过,然后直直定格在我脸上。
“谢棠,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我脸色苍白,握着门把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
“……对不起。”
“少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已经没用了。”周月瑶嗤笑一声,
“我就说,怎么阿彦一带你出去,陆家就出事了,连我也出事了——原来是你早就搭上了陆肖,在背后搞的鬼!”
她每说一个字,陆彦看向我的目光就锐利一分。
到最后,他眼底只剩一片漩涡般,深不见底的暗色。
“怎么了,哑巴了?”
见我不说话,周月瑶愈发得意,
“不会是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吧?”
她话音刚落,陆彦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
从腕上传来一股几乎快把骨头捏碎的力道。
我吃痛地叫出了声。
他置若罔闻,只森寒地看了一眼我身后惊惶的陆肖,就拽着我往外走去:
“跟我回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旁边的周月瑶一眼。
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在走廊尽头的拐角,我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借着这一下,有些仓促地回过头去。
周月瑶站在原地,面色惨白。
不知不觉,我与她的位置已经颠倒过来。
——你的结局快要来了,大小姐。
12
我被摔进卧室里,砰的一声巨响,下一秒,陆彦凶狠的吻就覆了上来。
这个吻不带丝毫怜惜,更近乎某种啃咬的力道。
他温热的手指沿我脸颊线条一路往下,停在脖颈间,逐渐收紧。
窒息的感觉渐渐涌上来,我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流下来,滴在他手背上。
陆彦像是被烫到那样,松开手,咬着牙问我: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拿出手机。
点开录音,播放。
“谢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陆彦这一次得罪的是谁。说实话,只要你跟我合作,等他倒台后,我能给你的,不会比他现在少。”
“毕竟他只是拿你当周月瑶的替代品,我可不一样,我是很尊重谢小姐,真心实意想跟你合作的。”
录音里,我轻轻吸了下鼻子:“我知道。”
“你今天找我过来,不是为了陆彦手里的合同底价吗?”
“当然。”
“可是陆叔叔还病在医院里,你们兄弟阋墙,对他病情恢复不利……”
“谢小姐,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这么天真?”
陆肖大笑了两声,“老东西这么偏心陆彦,我还在乎他的病情吗?他骨头那么硬,要不是我换了他的药,他还生不了这场病呢!”
……
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不知道你身边谁可以信任,怕再泄露出去。他很谨慎,联系过我好几次,确定没问题才约了今晚见面的。”
“这些天,你为了周小姐和陆家的事,东奔西走。我就想,你对我那么好,我也想帮你点什么。”
“但是……但是陆肖已经看到你们过来了,我不知道这份录音还有没有用。”
我有点沮丧地垂下眼睫,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还是没能帮到你。”
卧室灯光下,陆彦怔怔地望着我。
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无措的情绪。
“我对你……好吗?”
他回过神来,竟像是有点胆怯,小心翼翼碰了下我的手,
“棠棠,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我点了点头,含着眼泪,扬起唇角:
“你也知道,我没有家人,也没人对我好过。阿彦,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唯一仅有的亲人了。”
陆彦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
用极其轻柔的力道,抚过我嘴唇上,他自己咬出来的伤口。然后用力把我揽进他怀里。
“陆肖说的话,不要相信。”
“棠棠,你不是周月瑶的替代品。”
“我喜欢你。”
13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阿彦,不要骗我。”
“我不会骗你。”
可是,我是骗你的。
骗你的。
蠢货。
14
录音被我交给了陆彦。
我没问他是如何处理陆肖的事情的。
只知道,没过多久,原本属于老陆总手里的股份,又有一部分到了陆彦手上。
在这场兄弟间没有硝烟的战争里,陆肖节节败退。
至于周月瑶。
她再次找上门来,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那天,由我出演女一号的某部大制作影片刚刚杀青。
陆彦作为最大的投资方,和我一起出席杀青宴。
可进行到一半时,周月瑶突然闯了进来。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微微仰起脸望向陆彦时,眼里都是盈盈的泪光。
却还是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陆彦,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两清吗?”
陆彦原本正拦着不许我喝酒,听到这声音,还是抬起头看她。
看到她通红的眼圈,他指尖轻轻颤了下,到底没答话。但我知道,他又一次心软了。
十几年青梅竹马的情分,终究没那么容易就消磨干净。
不过不要紧,我会帮她。
周月瑶用刻骨怨毒的目光瞪了我一眼,转身出门。
回去的路上,我身上盖着陆彦的外套,靠在他肩头,困倦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
“请问是周月瑶小姐的家属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微微急促的声音,
“她在环山公路上出了车祸,正在省人民医院抢救,请立刻过来一趟!”
我脸下贴着的陆彦的身体陡然僵硬。
“谢棠……棠棠。”
他推醒我,对上我惺忪朦胧的睡眼,停顿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放柔了不少,
“我现在有点事要去处理,你先自己回家。”
昏暗的车灯下,我和他目光对上。
眼中流露出一丝清晰的伤心神色,又很快隐去。
我什么也没问,只是把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摘下来,仔仔细细地帮他穿好,然后说:
“好。”
“你今晚替我挡了好多酒,我不放心,让司机开车送你过去,我叫静姐过来接我。”
“阿彦,早点回家。”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什么一样,带着几分羞涩和期盼地,笑弯了眼睛,
“到时候,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在渐渐远去的后视镜里,冲他挥手。
直到那辆车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站在夜风吹拂的漆黑幕布下,仰头望去。
天空无星也无月。
下一秒,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
一辆车停在我身边,被乙醚完全浸湿的毛巾捂住口鼻,很快让我的思维陷入迟滞,然后,停顿。
哥。
你离开那天,有看到星星吗?
有想起我吗?
15
再度睁开眼时,我已经被关在一间灰尘四溅的废弃工厂。
几个穷凶极恶的陌生男人守在我旁边。
其中一个,正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里的枪管。
见我醒来,他侧头看了一眼,笑起来:
“哟,大明星醒了。”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挑了下眉毛,脸颊上那道长长的刀疤,让他的脸看上去异常狰狞。
刀疤脸走过来,用枪管拍了拍我的脸颊:
“怎么,吓傻了?”
“这等会儿要是见了血,还不是要吓死?”
几个人仰天大笑。
我突然开口:“周月瑶呢?”
刀疤脸一下子止住了笑,他低下头,看了我两秒,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倒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自己得罪了谁。”
“也好,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他三句话不离死,无非就是想看我吓到惊慌失措的样子。
但我知道,周月瑶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的。
这两个月,陆彦对她冷言冷语。眼见她得罪了人,又惹了陆彦不高兴,连周家也不肯再偏帮她,转而器重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高高在上的周家大小姐,转眼成了家族弃子。
周月瑶恨我入骨,至少要折磨我一番,才会杀了我。
16
果然,我喝了几天脏兮兮的冷水,她终于出现了。
她穿着条瑰艳的红色连衣裙,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坠着一条漂亮醒目的粉钻项链。
这是一个星期前,陆彦在香港一场拍卖会上花 1.2 个亿拍下的。
我知道,他原本是要送给我作杀青礼物。
因此,我也在家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如今,装作出车祸的周月瑶戴着这条项链出现在这里。
那就意味着,陆彦一定看到了我放在书房的孕检报告单了吧?
想到这里,我无法抑制地、兴奋地颤抖起来。
“怎么,都害怕得发抖了?”
周月瑶揪着我的头发,用力给了我一耳光,
“山寨货,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你以为阿彦真的喜欢你吗?过去不知道出现了多少个像你这样的玩意儿,不过他用来跟我调情的工具罢了。”
“就算我现在真的杀了你,你以为他会舍得为了你,对我说一句重话吗?”
“贱民!下贱的玩意儿!”
是啊。
像我们这样的人,落在他们眼里,无非是调情的工具,根本算不上人。
就算死了,也激不起一点水花。
可是周月瑶,我的大小姐。
凡事总有意外。
就像你们杀过的一千一万个人里,一不小心,就会出现一个我。
我什么也没说,就那样嘲讽地笑着看向她。笑到她恼羞成怒,用高跟鞋尖锐的鞋跟,一下一下用力踹我的小腹。
尖锐的绞痛翻江倒海,身下有热流涌出,血的甜腥味和灰尘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很快让我的大脑变得昏昏沉沉。
扭曲的阳光里,灰尘在跳舞。
我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眯着眼睛看过去。
直到——
“砰”的一声枪响。
跟着响起的,是陆彦的声音:“谢棠!”
那颗子弹并没有打进周月瑶的身体里。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舍不得。
不过没关系,周月瑶会搞砸一切。
她呆呆地看着陆彦,看着他手里直直指向自己的枪管,突然发了疯:
“你跟踪我?”
“陆彦,你跟踪我!”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从一开始就觉得谢棠是被我绑架的是不是?你说要跟我结婚,要跟她分开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不是?!”
陆彦深吸一口气:“我不该怀疑你吗?”
“周月瑶,现在谢棠就在这里,我不该怀疑你吗?!”
周月瑶低头,直勾勾地瞪着我。
半晌,突然露出笑容:“你是被她骗了。”
“没关系。”
“只要这个贱人死了,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她弯下腰,手里的匕首反射寒光,一寸寸靠近我的脖颈。
“砰!”
陆彦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还是开了枪。
这一次的子弹,终于从她太阳穴穿过。
滚烫的鲜血喷出来,溅了我满头满脸。周月瑶脸上的表情,定格在被心爱之人杀死的不敢置信和极致痛苦上。
你相信他,你爱他,可他亲手杀了你。
很痛苦是不是,大小姐?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鼻息间她血液的味道。
在陆彦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微笑来。
17
时钟指针拨回两天前。
我终于取得了周月瑶身边,对她唯命是从的小跟班的信任。
“我知道,你女朋友当初是被她校园霸凌逼疯,所以才跳楼的。”
我说,“我有个必死之局,你只需要帮我个小忙就好。”
“必死之局?”
她眼睛一亮,“周月瑶一定会死吗?”
“不,一定有人会死。”
我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是她,就是我。”
“不过没关系,哪怕最后死的是我,也很快就会轮到她了。”
她答应我,会帮忙在合适的时候建议周月瑶伪装出车祸,以确认她在陆彦心里的地位。
临走前,却突然开口:“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我喜欢的人。”
“谢小姐,你又是为了谁呢?”
我当然,也是为我喜欢的人。
18
对陆彦和周月瑶来说,他们高高在上,所谓喜欢,不过是闲暇时的玩具。
建立在什么利益之上,又或者踏着蝼蚁的尸骨。
无论如何,总要衡量得失,计算成本。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本就一无所有。
为此,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们永远永远,不会明白。
19
我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陆彦守在病床前,脸上难得带了些倦色:“我不知道她那么疯,连装车祸把我骗走然后绑架你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棠棠,你别怪我。”
我沉默许久,在他一点点变得忐忑不安的目光里,问道:
“周小姐呢?”
“她与人合谋犯罪,起了内讧,枪支走火。”
陆彦平静地说,“杀她的嫌疑人已经定罪。”
看来,这就是他和周家协商后,对周月瑶的死给出的一直结果。
为了这个结果,也一定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吧。
曾经爱到视旁人性命如草芥的人,如今死在他枪下,提起竟然没有丝毫波澜。
他本来就是薄情寡义的人。
我看着陆彦,轻声问:“你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了吗?”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他竟然红了眼睛,失态地掉下眼泪来:
“还会再有的。”
“棠棠,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等你好起来,我们就订婚。”
20
陆彦开始筹备我们的订婚礼。
他根本没向我求婚。
因为在他眼里,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有人会拒绝他求婚的情况。
他高价收购了一枚收藏级粉钻,定做成尺寸适合我的戒指。
他还请来设计师,为我量身定制婚纱。关于我谢棠一个二线黑红小明星,竟然要和京圈太子订婚的消息,在热搜上沸沸扬扬地挂了好几天。
网络上,到处议论纷纷。
“这个谢棠到底有什么本事,真能从戏子身份飞上枝头啊?”
“京圈太子到最后娶了个金丝雀,别太离谱。”
多可笑啊。
这样的时代,这世上竟然还有太子。
人命,竟然还有尊贵卑贱之分。
陆彦说要办全世界最盛大的订婚宴给我。
他定了最昂贵的礼服,请来无数非富即贵的客人,然后和我并肩站在台上。
司仪讲完话,先把话筒递给陆彦。
他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像是饱含情深:
“在遇到棠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真心实意地爱我,甚至超过爱她自己。我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总是会计较各种利益得失,但她不一样。”
“她给我的东西,比我给她的,要珍贵太多了。”
好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说得他自己都感动了吧?
话筒被递到我手上,我握紧它,冲着陆彦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爱你啊。”
“陆彦,你杀了人,我怎么会爱上一个杀人犯呢?”
他呆在原地,像是刹那间成了一尊雕塑。
仿佛为了应和我的话,身后正在被全网直播的订婚大屏上,突然切出一段视频。
画质有些模糊,但也能辨认出画面里的人。
灰尘四溅的废弃工厂里,陆彦对准不远处的周月瑶开了枪。
鲜血喷溅出来,和她鲜艳的红裙子模糊成一团。
至于我啊。
当然是因为疼痛,蜷缩在地面上,被她的裙摆和一旁的废旧机器完全挡住。
全场哗然。而通过直播镜头传播出去的画面,所引起的网络舆论浪潮,足以把任何一个人钉死在耻辱架上。
哪怕这个人,是这个时代的“太子”。
像是自世界诞生以来就伫立的高塔顷刻间倒塌破败,陆彦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我,震惊和疑惑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到最后,无数情绪都只褪成一片鲜血淋漓的绝望和痛楚。
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艰难地问我:“为什么?”
“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棠棠,是不是有误会……”
这嗓音近乎是带着血的。
我轻笑了一声:“哪有什么误会,我就是故意的。”
杀人要诛心。
在他身边的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有收集到他过往无数次视人命如草芥的证据。
只是,都不够。
我就要用陆彦为救我而杀人的证据把他送进去,他救我是以为我爱他。
如今从云端跌落尘泥,连爱也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像你这样的垃圾,凭什么觉得我会爱你啊?”
我说着,笑得更灿烂了一点,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我哥哥叫贺济川。”
“你随口一句就杀掉的人太多,肯定不记得他是谁了。”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
21
由陆彦亲自筹备的盛大订婚宴,成了送他锒铛入狱的审判场。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甚至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我把这么多年收集的,有关他杀人的证据提交给警方。
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惯例询问。
“你和陆彦是什么关系?”
“看不出来吗齐警官?”我笑着说,“仇人啊。”
从那个视频在大屏上播放,看到陆彦的痛苦震惊和绝望的那一刻起,我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没有消失过。
纵然周月瑶已经死了,但她死前有一句话,倒没有说错。
——我不爱陆彦,从一开始接近他身边,我就是别有目的。
陆彦杀人的证据桩桩件件摆出来,铁证如山。
当初那个被他威胁的大佬也重新站出来,愿意为心爱的小儿子指证他的罪行。
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看他们狗咬狗,我乐意之至。
例行询问到了尾声,齐警官轻轻敲了敲桌面,问我:
“八年前,嫌疑人陆彦作为主犯参与的故意伤害致死案中的死者贺济川,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唇边弯起的弧度陡然僵住。
像是有谁在我心脏用力捏了一把,近乎窒息的痛意里,我轻声说:
“他是我哥哥。”
就只做我哥哥吧,贺济川。
我这样龌龊不堪的天生坏种,我这样卑劣见不得光的心思。
除我自己之外,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了。
22
这一年秋天降临的时候,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了。
临走前,那位齐警官又一次找到了我。
他说,陆彦说要再见我一面,才肯交待全部的犯罪事实。
于是隔着一窗玻璃,我又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望着我,像是在萧瑟的秋意里,连眼睛也一点一点被吹红了:
“就算你要报复我,又为什么要自轻自贱?”
哈哈。
哈哈哈哈哈!他竟然问我为什么自轻自贱?
我笑得眉眼弯弯:“自轻自贱?你指的是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没名没分地做周月瑶替身这件事?”
“还是我每天晚上和你浓情蜜意,在床上竭尽所能地勾引讨好你?”
“你不明白吗?我是个演员啊,所有一切都是我演的。这身体于我而言就是一具躯壳,那两个孩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两团没有生命的血肉。我根本不在乎,我连廉耻心和道德都没有,怎么会因为这些觉得伤心和难堪?”
“从一开始我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送你和周月瑶下地狱而已。”
他戴着手铐的手开始剧烈地发抖,连通红的眼眶和泛白的嘴唇亦不能幸免。
他问我:“贺济川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如果你忘记那些事,和我结婚,我们可以过得很好。”
“你会过上靠自己,一辈子都过不上的生活。”
“我不稀罕。”
我失去耐心,站起身来,“你所谓的幸福生活,对我来说才是人间炼狱。”
“还有,我不叫谢棠。”
“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孟春棠。”
23
我是个坏种,天生的坏种。
我的亲生父亲是车祸去世的。
他虽然爱喝酒, 喝醉了就喜欢揪着我的头发殴打我,但却无比珍惜他的小命。
正常情况下, 他是不会喝了酒还骑着摩托车跑出去,然后被一辆大卡车撞得头身分离的。
贺叔叔虽然是个人渣,但他对自己的钱财很是珍视。
无缘无故, 不会跑去赌钱。
我妈自私自利,一向把自己的私房钱藏得很好。
她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贺叔叔发现她藏起来的金首饰。
都是我。
全都是我。
我向来知道我是个道德败坏的天生人渣,我的哥哥光风霁月,我没想过我能配得上他。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等到十八岁,也许说完我的心意就会逃离他身边。我的人生从来就没什么好期待的。
但我哥不一样。
他理应拥有光明灿烂、圆满幸福的一生。
破坏这一切的人,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我把陆彦送我的东西全部变卖, 用来赔偿违约金。
然后和静姐告别, 独自回到老家。
小镇还是安安静静,一片冷清。
很多年前的奶茶店,竟然还在开在原来的位置。
用各种花花绿绿的香精粉末勾兑出的奶茶, 甜甜腻腻, 并不好喝。
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点了一杯两块钱的香芋奶茶。
老板一边冲奶茶, 一边跟我闲聊:“没想到现在还能有生意, 附近的学校都搬了, 我们这店也马上要拆了。”
“说起来还挺不舍得呢,我还没成年就开着这奶茶店, 一晃也快三十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戴着口罩,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一旁的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便签纸。
上面笔迹各异。
这是我们那个年月,流行的留言墙。
我突然记起来,我似乎在这上面写过东西。
于是凑过去, 仔细寻找起来。
十五岁的孟春棠扯了张蓝色的便签纸, 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
“我好像是个很糟糕的人, 我对我哥……不正常。”
没有名字和落款,我想没有人会发现。
可这一次, 我仰头去看。
蓝色的便签纸下面,还叠了张粉色。
上面是熟悉的,带着凌厉风骨的字迹。“可是, 我的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是我不好, 总想着未来有一天,她可以不止做我妹妹。”
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像一瞬被冻住,又转而倒流。
有什么东西穿过层层叠叠的时光洪流,落在我心上, 时隔多年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老板端着弥漫厚重香精味的香芋奶茶走过来, 惊愕地看着我满眼是泪、打湿口罩的样子。
“小姑娘, 你这是……”
我一下又一下擦过湿漉漉的眼尾,很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奶茶,很平静地道了谢。
“谢谢你的奶茶, 一直都很好喝。”
多年后才知道这阴差阳错的心意,也并不让我觉得遗憾。
因为我和我哥,很快就能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