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死了,死在了封神的前夜。
他那万劫不坏的莲花身被蛆虫吃得腐朽不堪,那双神瞳之中流出恶臭的黑水。
「祂回来了!我看见祂了!」
有人听到哪吒死前疯魔般咆哮,曾打崩了一处处山岳与苍天的混天绫,如今却成了他的裹尸布。
我翻过哪吒的尸体,在他的身下有一行血字——「姜子牙,下一个就是你。」
1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不由得心中一沉。
自从我执掌封神榜下了昆仑,便殚精竭虑,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眼见如今便要完成使命,结果哪吒竟死在了封神的前夜?!
哪吒可是灭商之战之中的大功臣,按功绩而言可肉身成圣!
如今却是死得不明不白,我该如何向太乙师兄交代!
一想到此处,我便觉得头痛无比!
难道大商之中还有什么妖孽未除?
可是连截教万仙都败了!
甚至那位通天圣人都被驱逐出了这方天地!
还能有谁有这般大神通?
而且竟还扬言要取我的性命!
可笑至极,我奉天命而行,地府都走过一遭,谁敢杀我?
「杨戬何在?」
我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唤道。
紧接着,一道银甲三眼的身影跨入营帐,正是杨戬!
他有天眼神通,可辨万千妖邪,定能查出此事的蛛丝马迹!
「这是……」
「子牙师叔,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到眼前之景,杨戬也是不由得瞳孔一缩,面容之上出现了一抹「惊怒」!
他与哪吒多次并肩而战,却不想如今哪吒死得如此凄惨!
「有邪魔入侵,用你的天眼看看,究竟是何等术法杀死了哪吒!」
我微微皱眉,沉声开口。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的杨戬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似是失了几分平日的冷静气度。
不过想来是因为看到哪吒的死状凄惨,方才一时难以自持吧。
「是!」
没有多言,杨戬面容肃穆,天眼缓缓洞开,一道神光通天彻地,似能贯穿古往今来!
只是不消片刻,杨戬整个身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杨戬,你看到什么了?」
我心中一紧,赶忙上前开口!
然而正在此刻,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子牙师叔!杨戬奉命前来!有何吩咐?」
杨戬?!
我的面容一下子僵住,整个人在刹那间如坠冰窖!
一股寒意自我脊椎之处直冲天灵盖!
外面的是杨戬,那在我眼前的这个……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是杨戬!
他是……杀死哪吒的那个邪魔!
而就在这时,我面前的「杨戬」却是忽然将头生生地扭过来一百八十度,三道腥臭的黑水自其眼中流出,他将嘴咧到了耳后根,如情人般在我耳边细语道:
「姜子牙,嘿嘿,我说过,下一个就是你。」
扑哧!
我看到了我的无头尸身重重栽倒,冲天的血柱喷满了营帐!
「杨戬」正在我的尸体之上大快朵颐……
我,死了?!
2
「啊!」
我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什么情况?!
我……死了?
那邪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竟然能潜入如今满是诸仙大能的西岐大营之中,甚至避过了我怀中打神鞭的预警!
「丞相!丞相,不好了!哪吒出事了!」
正在这时,营帐之外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
哪吒出事了?
这是……时空倒流?
我越发错愕,恍若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笼罩在其中!
操弄如今处于量劫之中的时空,就连大罗金仙都做不到……难不成是有哪位圣人在布局?
猛地起身,我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管他是何方妖邪,如今我既已知晓一切,定要让那邪祟有来无回!
我就不信了,以西岐大营之中这漫天仙神,还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妖孽?
想到此处,我不再犹豫,立刻踏出营帐,无视了满脸急切的传信令兵,沉声道:
「快,让诸位将军,还有仙家们都速来见我!我有大事与之商议!」
「是!」
边上的侍卫投来一道道错愕的眼神,但终究没说什么,快步离开。
很快,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我的帅帐之中!
「丞相……听说哪吒出意外了,此事当真?」
雷震子面容之上满是急切,沉声开口!
我重重点了点头,目光之中满是沉痛。
发生如今之事,我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误了封神大业!
所以,必须尽快将那不知名的邪祟寻出,尽早诛杀!
「丞相,可知是何人所为?有何线索?」
身材矮小的土行孙急得抓耳挠腮,急声开口。
「吾已知晓那邪魔所在,就在吾等西岐大营之中!」
「今朝唤尔等前来,便是为了将其一举诛杀……」
话犹未尽,营帐之外忽地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莫名声响,紧接着,一道身影带着诡异的笑容竟是直接走进了帅帐!
我瞳孔猛地一缩!
来人赫然是——「杨戬」!
「诸位!此位便是邪魔所化!快随我一同动手将其诛杀!」
我怒喝一声,立刻祭起打神鞭!
这邪魔当真大胆!竟然还敢这般放肆直入我的帅帐!
当真是觉得没人能制住他不成?
在这帅帐中的,可都是此次封神之战中的大神通者!
可渐渐地,我的面容变得有些僵硬。
为何……帅帐中的众多仙神毫无动作?
「土行孙!雷震子……」
我惊惧地将目光投向他们,却见他们同时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向我。
他们笑着,不发一言,却让我感到汗毛倒竖!
不对!
他们……都是邪魔?!
我几乎要疯了!
开什么玩笑!
这里可是西岐!
是天命所归之地!
是什么邪魔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正在此刻,「杨戬」幽幽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那阴冷的呼吸声令得我的神魂都几乎冻僵了,祂阴冷地笑着:
「我说过了,姜子牙,下一个,就是你。」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死了!
3
「啊!」
我猛地睁开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卡住了脖子一般,整张脸憋得通红!
怎会如此?
先前那一道道阴冷的目光在我的脑海之中恍若实质,让我心有余悸!
我错了!
这邪魔比我想得更加恐怖!甚至远超那九尾妲己! 居然能在不动声色间就侵蚀了西岐,不知如今大营之中还有多少人幸存……这是何等的恐怖!
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数的信息开始在脑海之中流转,欲要寻出一条生路!
很快,一个地方便跃入我的脑海——昆仑!
昆仑之上,乃是圣人之所!
只要我能成功回到昆仑面见圣人,定然能将这邪魔拿下!
一念及此,我的心中再次升起希望!
正在此刻,耳边又传来了先前那传令兵急急慌慌报告哪吒出事的呼喊声。
但是如今的我自然不愿在这妖魔之地逗留,连理都不理,我径直捏了个术法便用土遁出了西岐大营,直奔昆仑山方向而去。
而我没见到的是,在我离开大营后的刹那。
整个西岐营帐之中的人突然齐齐诡异而僵硬地抬头望向我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如今的西岐……已成了仅我一人独活的妖魔地!
我从未有一刻如此忐忑,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地施展着遁术赶往昆仑,生怕被那妖魔赶上!
虽然前几次莫名其妙地死而复生,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死亡,会不会便成了我的最后一次!
幸好,整个赶路过程出乎我意料地顺利!
很快,一道巍峨无比的仙山便出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昆仑,万山之祖,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未至山脚,我忽地遥遥见得一道身影手中似是提着什么,见我靠近,又忽地将手中之物收起,不过如今的我心神大乱,却是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广成子师兄!快快与我上山,我有要事禀报师尊!」
我露出身形,在稍远处驻足急切开口。
同时,我将手背于身后捏了个遁术印诀。
先前我已发现那邪魔有千变万化之能,简直真假难辨,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屡屡陷于被动,因此在没有亲眼见到师尊之前,我不会放下戒心!
只要眼前之人稍有异动,我便会立刻远遁,伺机再入昆仑!
4
「子牙?」
见我满脸慌乱,广成子不由得微微皱眉,开口道。
「你怎会有空来昆仑,你不是该准备主持明日的封神?」
「虽大商已灭,但苍生未定,尔切不可疏忽大意……」
听到广成子师兄熟悉的说教声,我心中不由得一松,稍稍放下了些许心中警惕,但是依然捏着印诀准备随时逃离。
「师兄,封神之事我还有些许关窍疑惑不解,需得面见师尊请教一番。」
我不动声色地来到广成子身侧,没有直接开口说出邪祟之事。
「哦?怪不得尔如此急切!此事的确耽搁不得!快随我一同上山吧!」
听到这里,广成子不由得眉头微皱,手中拂尘一展,立刻拉扯着我驾云而去!
很快,我等便来到了昆仑之巅,一座煌煌玉虚神宫立于云端,无数仙鹤翔于天际,瑞气盈野,冲淡了些许我心头那因邪祟带来的压抑之感。
「去吧!」
广成子对着我轻轻颔首,不再作声。
没有犹豫,我快步来到玉虚宫外,躬身一拜,沉声开口:
「弟子姜子牙!有要事与师尊商议!望得师尊一见!」
静!
那万古不变的玉虚宫前云气流动,其中却没有丝毫反应。
我的心中不由一沉。
什么情况……封神前夕,师尊竟不在玉虚宫,怎会如此凑巧?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再次躬身,咬牙开口:
「师尊!弟子遭遇了恐怖邪魔!远超那九尾妖狐和截教群仙!望师尊出手相助……」
「求师尊现身一见!」
静。
玉虚宫前恍若一片死地,连仙鹤都不鸣。
「师弟,勿要多想,师尊或是去了兜率宫去与太上师叔饮茶了,过些日子再来吧。」
忽地,广成子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后,淡淡开口。
「师兄言之有理。」
我转过身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为何……为何就是这般凑巧?
师尊乃是圣人,一念可知过去未来,难道这邪魔当真是连师尊都瞒过了?
还是说……师尊算到了,却不敢出面?
一念及此,我只感觉一股绝望如山般压在心头,甚至不敢再深思下去。
连圣人都要避着走的邪魔……我该拿什么抗争!
恍惚之间,那行在哪吒尸体之下的血字仿佛又在我的眼前飘忽——「姜子牙,下一个就是你。」
我如行尸走肉般跟随在广成子身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糨糊。
「子牙勿忧。」 「区区妖魔,有何可惧,待得明日封神过后,天地自将一片清明……」
广成子笑着将我拉到往日和众位师兄一同修道之地,不知为何,此地今日竟是多出了一口大锅。
「师弟明白。」
我轻轻颔首,逐渐回过了神。
正在这时,我见到其余几个洞府也走出了数个往日熟悉的身影……黄龙真人,太乙真人,清虚道德真君……
十二金仙,竟都在此地?
若是我记得不差,他们之间的洞府相距之远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的眼中不由得升起一抹疑惑。
但是紧接着,黄龙真人的一句话却令得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就连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哎?子牙怎会在此地?」
「封神不是在明日吗,怎地今日就要吃了?」
5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广成子面色一沉,猛地拂袖将黄龙真人打飞了出去,厉声呵斥!
我死死地握住怀中的打神鞭,脸色不由得青一阵白一阵。
什么意思?
是最近我被邪魔之事搞得太过精神紧张,以至于幻听了不成?
黄龙真人可是昆仑山上有名的实诚之辈,他竟说要吃我?
「子牙,勿要多想,黄龙的意思是今日吾等要开仙宴,快入座吧。」
太乙真人目光和善,来到我的身侧,笑着引我入席。
「见过太乙师兄。」
我微微施了一礼,挤出了一个笑容。
想来太乙师兄还不知道他的爱徒哪吒已经被邪魔杀了吧……一念及此,我的心中又不由得有些悲戚。
走过了多少苦难,眼见封神之大业将成,却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大鼎缓缓而开,诸位师兄也尽皆入席。
一股奇异的香味逸散,非是往昔我所闻的灵果灵材之气,而是一种我从未闻过的肉香味。
「难道是什么我没见过的妖类肉食不成?」
我不由得暗暗猜测,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正在这时,我见到广成子师兄从须弥芥子之中将一黑影投入了大锅之中,见到那黑影的刹那,诸位师兄的眼中明显出现了一抹难以自持的欣喜之色。
我张了张嘴,不知为何,那黑影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但见到诸师兄眼中的那抹猩红,我终究什么也没说。
很快,一碗散发着香味的神汤被摆在了我的面前。
「子牙师弟,请用吧。」
广成子笑着,面容之上出现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我轻轻颔首,不由自主地搅动着手中的羹汤,想到那西岐的妖魔和黄龙先前之言,心中总觉着有些莫名抵触。
此刻的广成子却已是顾不上我,和其他几人迅速地将大鼎之中的羹汤尽数瓜分。
他们大口大口地吞吃着,有如饕餮,有如……妖魔!
想到此处,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这碗羹汤之上。
我一边轻轻搅动着羹汤,一边思索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
看来师尊如今不在昆仑,暂时不能将希望放在师尊出手上了。
西岐如今被妖魔占据,已是万万去不得,甚至此刻,怕是就有无数无辜之人死去,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好在昆仑还算安全,待得仙宴结束,便带着诸位师兄们下山和那妖魔先做上一场。
或许不必师尊出手,以几位师兄的大神通,便足以杀死那妖魔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了些许,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羹汤之上。
然而正当我舀起一勺羹汤打算放进口中,却突然感到怀中的打神鞭变得炽热到滚烫。
紧接着,我的眼前一阵恍惚!
下一刻,我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原地!
我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大妖煮成的肉汤!
那锅里的……是杨戬!
而在我汤勺之中的,正是那属于杨戬的神目!
我猛地抬头,却见那往昔一个个仙风道骨的师兄们此刻正一个个满嘴血腥地直直地盯着我,眼中满是不曾见过的贪婪,仿佛要将我连着骨头吞下一般。
「他好像发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都怪广成子师兄多事,万一误了封神该如何是好?吾等又要等上不知多久才能迎来这般饕餮盛世……」
「似乎是杨戬的神瞳触及打神鞭破了障法,这孽徒死了都不让人安生,真是狗一般的东西!」
「都说了封神之后再吃这些肉食,尔等非要撺掇本尊先吃两个解解馋……」
「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吃了算了,反正吾等封神也不是非得这次……」
…… 几个师兄阴恻恻地望着我,近乎直接无视了我。
我脸色惨白。
笑话,当真是一个笑话啊。
原来自己眼中的封神大业,只是为了方便这些邪魔吞吃天下生灵。
去特码的昆仑修道!
去特码的天下太平!
原来这玉虚之上的无数仙人,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妖魔!
6
我死在了昆仑,被几个往昔的师兄们分食了,往昔我最敬爱的广成子师兄还特意保留了我的头颅,让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我该感谢他。
不然,我又怎能知道原来杨戬死前竟这般痛苦。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那只神瞳已经察觉了些许端倪,才会成为最先被下手的几人吧。
西岐大营。
「姜子牙……你可当真是这世间最大的蠢货!」
我缓缓睁开双眼,眼中的恨意几乎要燎上高天。
好一个仙人!
好一个妖魔!
我用尽了全身气力死死地攥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的指甲嵌入了肉里,鲜血浸染而出,我却恍若不觉。
封神?
封个屁的神!
这些妖魔,我定要……统统诛杀!一个不留!
只是,我该从何处开始布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之中无数的信息开始交杂。
一方棋盘出现在我观想之中,我以全部的神魂之力开始疯狂地推演这绝境之中的一线生机!
他们布局万古不假,但是……如今作为他们关键棋子的我已成为棋手,已是让他们这天衣无缝的局有了破绽!
今日……当屠龙!
猛然间,我推演的动作微微一滞!
等等,如今这一切都源于哪吒之死。
只是按照广成子他们先前之言,明明是希望封神之事顺利进行,方可让他们以天下为食!
若是如此,他们为何要多此一举在西岐大营之中杀死哪吒?
哪怕是为了解馋,为何又要留下杀死我的宣言?这岂非多此一举,横生枝节?
况且,从上次轮回的情况来看,广成子很明显对我的出现极其意外……
忽然,一个想法难以抑制地跃入我的脑海之中……
难道,西岐之中的妖魔和昆仑群仙,并非同一路人?!
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我缓缓起身,眸子之中神光闪动。
这条唯一的生路……我似乎,找到了!
接下来,便用我的性命,去搏一把!
群仙视苍生如痴愚肉食,我偏偏要让这些邪魔知道……哪怕是蝼蚁,亦能侵蚀山岳,改换江河!
「丞相!丞相不好了!哪吒出事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营帐之外响起。
没有丝毫犹豫,我径直走出营帐,淡淡开口道:
「带我去。」
「是。」
见到我一副淡然神情,那个侍卫竟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方才连连应是。
这一次,我虽不曾表现出丝毫的异样,却一直暗暗以神识观察着整个西岐大营。
也正是因此,我才回忆起了更多封神之战中原先我不曾注意到的诡异之处。
为何雷震子金仙之能,却不能变换人形?
因为群仙不愿。
为何文王具圣人之名,却上不得封神榜?
因为群仙惊惧。
为何哪吒打杀东海龙族,却可如此轻易避过杀劫?
因为群仙不喜。
东海龙族一开始便知晓昆仑真相,所以根本不敢招惹那些邪魔。
甘愿以几条真龙性命为代价避世不出。
只是这是东海龙族的选择,却绝不该是我人族的,更不该是我姜子牙的!
很快,我便跟在侍卫的身后来到了先前哪吒身死的那个营帐。
只是我驻足原地,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丞相大人,已经到了。」
侍卫低着头,将面容藏在阴影之中开口道。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在营帐之前盘膝而坐,冷冷道:
「我已知封神因由,昆仑群仙真相,若你愿意,便谈谈吧。」
闻听此言,那个侍卫缓缓抬头,面色不知在何时竟是惨白得毫无血色,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疑,又似狂喜。
「真相?哈哈哈!姜子牙,你竟觉得自己已寻到了真相?」
祂笑着,望着我的面容之上满是讥诮。
那是种傲慢,令得我分外不适。
我忽略了什么关键?
「姜子牙,你依然还是那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不过看在你如此努力挣扎的份上,我便给你指条明路吧!」
「去陈塘关看看吧……哪吒,就是因为看到了真相,才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希望你,能给众生带来些许惊喜。」
祂冷笑着,化作烟尘而去,徒留我呆坐原地。
我自以为有了和祂谈一场交易的资格,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不过……没想到哪吒竟是因为得知真相而死,而非死于邪魔和群仙手中。
此事倒是令得我有些意外。
「罢了……也算是,印证了我心中猜测。」
我苦笑一声,眼中再次出现坚定神色。
看来,这陈塘关是定然要走一遭了。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真相……竟能让哪吒疯魔。
7
我来到了陈塘关外。
没了邪祟的追赶,这次一路上我分外顺利。
想来此刻的昆仑群仙正在玉虚宫大快朵颐吧。
所以此地,应当还算是安全的。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巍峨的雄伟城关,人声鼎沸,祥瑞漫天,锐气不当,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这种地方,当真会有我要的真相?
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大跨步地走向城中,周遭的一切恍若黄沙般迅速飞逝。
随着我走进城中,恍若有一层薄纱在我的面前被轻轻扯下!
这种感觉……和先前我看破广成子等群仙幻法的时候何等相像。
我微微色变。
心脏不由得开始加速怦怦直跳,一股弥漫着铁锈气息的血腥味被风裹挟着冲进我的鼻中,令得我此刻神识不由得分外清明。
紧接着,我踏入了一片死地!
静!
入眼尽是猩红,满目皆是骸骨观!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血雨,无数如血管一般盘根错节的莲藕贯穿大地,支撑起那一朵朵冲上云霄的莲花。
在那东海的尽头,无数的龙尸纠缠在一起,化作了一个不时颤动着的古怪肉球,隐隐还能听到无数凄厉的哀嚎声从其中传来。
「这是……」
我心神剧震,颤抖着一步步走向陈塘关深处。
而在这里,我终于发现了那足以让哪吒发疯的真相!
莲藕身!
遮天蔽日的荷叶之下,是数不尽的如哪吒一般模样的莲藕身!
「看到了吗……这才是封神的一角真相!」
祂的阴冷声音缓缓在我的脑后响起。
「哪吒?」
我转过身子,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下意识开口。
但转而便意识到,这不过是祂的幻形罢了。
沉默片刻,我望着不远处那凄厉哀嚎的肉球,方才再次开口:
「那……是何物?」
「反抗失败的渣滓,最终沦为可悲的牺牲品罢了。」
瞥了一眼那龙尸形成的肉球,祂的眼中平静无波,淡淡开口。
「上一纪的封神之人出自龙族,于最后时刻意欲以整个龙族之力反抗群仙,蠢得可笑,于是,整个龙族遭受清洗……」
「不然,以龙族之能,怎会落到这般地步?甚至已在明面上被摆上了群仙的盛宴。」
「败了,就要付出代价。」
祂的话平静无比,却在我的心底掀起了难以想象的波澜。
龙族……原来从不曾低头?
只是如今的龙族,已是式微到这般地步了吗?
「等等,上一纪的封神之人?」
「封神之事,不止今朝一次?!」
我猛地抬头,无数的信息在我的脑海之中碰撞,令得我惊骇出声!
「呵……人族的傲慢,当真与生俱来!」
「尔等为何会觉得,尔等生来便该是天地主角?」
祂缓缓走到我的面前,那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冷漠眸子中满是讥诮。
「量劫至今,十万八千载,多少可怖的大族欲布局,欲反抗,如今都消逝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
「那些幸存者,或是成了群仙的奴仆,或是成为群仙本身,那些人高高在上,立于云端,他们从未输过!」
「姜子牙,你难道当真觉得自己能赢?」
「你区区一个凡人,你也配?」
「带你来此,不过是为了让你亲眼见到反抗失败的后果,是接受现状,让人族成为一纪的餐食,抑或蚍蜉撼树,带着人族万劫不复,你好生思量吧!」
万古以来,仙神难葬。
我……该如何赢?
我,沉默了。
8
我枯坐在陈塘关中,时间仿佛在此地停止了流动。
或者在这片血色的小世界之中,本就不与外界相通。
祂静静地在我身侧坐着,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起身,轻声道:
「前辈……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到了此时,虽还不知「祂」的身份,但以其如今所表现的底蕴来看,起码是活了不知多少纪元的老怪。
也算当得起我这一声称呼了。
「问吧。」
祂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敢问……天上群仙之中,可有我人族先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一拜,沉声开口。
祂沉默了。
忽地,我感受到我的肩头被轻轻拍了两下,一道似是有些欣慰而坚定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天上群仙,从未有人族。」
我抬头。
已不见祂的身影。
祂原先所在之处,有两件神兵熠熠生辉。
乾坤弓,震天箭。
往昔禹帝所留之物。
到了此刻,我似是突然明悟,我,似乎已没了再轮回重生的机会。
原来,令我轮回的,便是「祂」。
从一开始,便是「祂」在逼迫着我去寻找这方天地间的真相。
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我毫不犹豫地将此二物收入怀中。
时间不多了,明日便是封神之时。
我大跨步地踏出陈塘关,每走一步,眼中便越发坚定!
我避开了所有的视线,踏入了一片废土。
这里是朝歌,被我亲手毁灭的人族最后的家园。
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罪孽。
这里却藏着我屠龙的最后一块拼图。
何其讽刺而可笑。
自以为是替人族择天下良主,却不过是成了群仙的手中之刀。
怀中乾坤弓震天箭隐隐颤动,丝丝缕缕的人皇之气萦绕我身,令得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那被付之一炬的皇宫深处。
我拿出了怀中的封神榜,一道真灵被人皇气塑体,出现在我的眼前。
最后的人皇——纣王帝辛。
此地有龙脉庇护,可不被群仙窥伺。
「你……看来是知道这片天地的真相了?」
帝辛怀抱着白狐,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哪怕到了如今,依然不损人皇气度。
我轻轻颔首,不发一言。
「呵,世人皆说我疯了,乃是大逆之人,却不知只有如此,方能为我人族争到一线生机。」
「孤胜了,却也败了。」
「以我人族气运为饵,不知于此役之中陨灭多少仙人,可惜,最后的赢家却并非我人族,棋差一着,便是满盘皆输。」
「那位元始圣人在此纪以我人族之人执封神之事,当真是神来之笔……」
轻叹一声,帝辛眼中满是遗憾,但转而又望向我,开口道。
「连孤携整个大商之力都败了,你还想如何?」
「姜子牙,你,醒悟得太晚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孤一言,封神去吧,留得苟且残命,总好过一无所有。」
说到这里,帝辛面容之上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
「我从未想过要与那些仙神魔头正面相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一拜,沉声道。
「过往之罪,子牙万死难赎,只望陛下看在我人族亿万生灵的份上,帮我一把。」
「你……意欲如何?」
帝辛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芒。
言至此处,我缓缓抬头,眸中似有熊熊烈火,沉声道:
「封, 神!」
天上群仙无我人族!
非我人族不出大能!
乃我先辈皆有不屈傲骨!
万古不易我辈岂能折腰!
生死勿论……我姜子牙,愿以性命为人族开一线生机!
9
封神之日, 岐山之上。
满天仙神浩浩荡荡,无数生灵欢呼雀跃于此, 恍若在庆贺一场即将到来的太平盛世!
只是可惜, 地上的生灵,怎能期盼天上的风光?
「子牙, 开始吧!」
云端之上, 十二金仙端坐莲台,为首的广成子淡然开口。
我没有回应, 淡漠地从怀中拿出那往昔被我视若性命的封神榜,一步步走上岐山之巅。
「开始?」
轻笑一声, 我将那散发着无上神辉的封神榜猛地掷向天穹, 悬于高空!
「这一切……该结束了。」
「封神敕命, 天道所化, 由吾而定……首位, 广成子……」
轰!
猛然间,无尽的皇道气运凝聚于天, 人族气数浩荡不绝,尽于此刻显现!
「姜子牙!你做了什么?!」
广成子瞳孔一缩,猛地怒喝一声!
「你人族是想灭种不成?!」
他猛地砸出一座如山岳般的翻天印, 无数生灵爆成血雾,却被那浩荡的气数轻易挡下!
「……敕命,成!」
我目光淡漠,如磐石般万古不易, 继续着封神敕命!
而随着我的敕命既成,广成子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便惨叫着被无数的因果丝线扯进了封神榜之中!
在我的身后,一尊尊人皇之相显现!
他们气吞山河,傲骨铮铮, 但更多的,却是那浩如烟海的人族群贤!
他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正是因为他们为帝辛留下的这份气运, 方才有了我如今的翻盘之机!
意欲封神?
好,今日, 我自崩玉皇命格,将尔等一个个尽皆送上封神榜!
「快!阻止他!」
「这个疯子!我不想做那天上傀儡!」
「啊……」
无数的惊恐眼神在那些仙人的眼中争相出现!
他们在惊怒,他们在畏惧!
他们想不到, 那些予取予夺的孱弱生灵, 竟也有逆行伐上的一天!
可惜,他们的挣扎,终究无用!
……
扑哧!
不知过了多久,封神榜缓缓而落。
我身后的人皇群相消失无踪。
我的玉皇位格早已崩灭。
一阵风吹拂而过。
我的神躯随之慢慢如烟尘般飞舞飘散。
一切都值得。
自今日起, 天上再无仙人。
万物众生尽自由。
后辈们啊, 勿要低头,勿要被邪魔们压弯脊梁。
去超越,超越你所见,未来……将是尔等的时代!
我, 所有的先贤们,将在清风之中,永恒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