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夜,皇兄闯进我的闺房,双眼通红:
「能不能不嫁?」
可我却听见了他的心声。
【攻略失败了,我会死!】
听到这话,我没有丝毫意外。
——因为他是第 107 个失败的攻略者。
01.
大婚前夜,我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前。
屋外,依稀可以听到婢女的议论。
「荣安公主真是可怜,听闻那傅宸的双腿药石无医,人也快不行了......公主嫁过去,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纵使公主现在不得宠,也不至于嫁给一个废人啊!想当初陛下也是宠爱过公主一段时日的,不知为何又冷淡了下来......当真是君心难测。」
「......还有太子殿下,为何陛下好端端的,突然要关他禁闭?」
为什么?
我闻言,无声轻笑了一下。
——当然是因为父皇发现他那最中意的好儿子,是个觊觎胞妹、罔顾人伦的畜生啊!
更可笑的是,出了这等丑事,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我嫁出去。
想必在他眼中,皇兄只是一时被我蛊惑了,只要没有我,他的好儿子就能迷途知返,乖乖当大魏的太子殿下。
——可惜他不知道,皇兄不能没有我。
并非因为他有多么爱我。
而是因为,他是个攻略者。
没有我的爱,他会死。
02.
月上柳梢头,星子碎金般地漏进窗棂,几声鸟叫后,屋外传来噗通两声响。
我转过头,静静看着大开的房门。
门外,魏朝一身赭衣,披头散发,扶着门框的手指扣紧了,手背绷起条条青筋。
他咬着牙,红着眼,隐忍地,一步步走向我。
「珺儿。」
皇兄在我身前站定,宽阔挺直的背弯着,将我圈在椅子上。
声音发抖:「能不能不嫁?」
那张脸生得极为出色,丰神俊逸,朗若星辰,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可看着那张与我相似的脸,我只觉得恶心。
因为我听到了他的心声。
【好感值还差多少?】
另一个机械音响起:【还是 99,请宿主再接再厉。】
【妈的,她还要我怎么样?攻略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失败了我会死!】
魏朝——或者说他体内的攻略者急躁地骂了两句脏话。
【就差 1 点了,难不成她真以为有资格嫁给我?攻略结束之后,我能弄死她吗?】
机械音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可以。】
听到这番话,魏朝缓缓地笑了。
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珺儿,我想到了!我安排你假死脱身,然后将你抬入太子府!这样你不必嫁给傅宸那个废物,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缓缓摇头,酝酿许久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魏朝一愣,他强行抬起我的下巴,这才发现我脸上满是泪痕。
我凄楚地看着他:「皇兄还要置我于何等苦地才肯罢休?你我私情本就不被世俗所容,父皇将我嫁人,已经给了我最后一丝体面!难道皇兄,真的要让我身败名裂,吊死在尼姑庵吗!」
魏朝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后退两步,连连摇头:「珺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为了你,被父皇责打禁闭,好不容易才见了你一面,你却宁愿下嫁,也不愿跟着本太子!」
我心底冷笑。
瞧瞧,这个攻略者可比上一个聪明多了。
既想勾引我,又舍不下身份,如今还想用大义压我,口口声声他为我付出良多。
——可被勾引的是我,被发落的是我,被父皇厌弃的人还是我!
若我没有听心音的本领,当真被他蒙骗——那我,绝无活路!
不过好在,他在利用我。
而我,也在利用他。
03.
不就是道德绑架吗?我也会。
我看着他,惨笑几声:「皇兄才是让子珺寒心,有公主之名,傅家好歹会对我恭敬。可我若无名无份地跟了你,又有谁会顾忌魏氏一介妇人?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此事败露,皇后娘娘会第一个活剐了我!」
魏朝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拳头死死捏着,脸颊两侧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像是要从我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你!」
我撇开眼,努力给自己洗脑。
【好感-20,请宿主尽快提升好感值。】
果然,魏朝急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放软语气,「子珺,我肩负着一国重任,不能舍了一切,带你离开。」
我撇嘴。
是没法舍下荣华富贵才对吧? 「太子哥哥......」我适时示弱,抬手牵他的衣袖。
以往在配合魏朝的攻略时,我也很少会跟他作出亲密举动,因此魏朝见我主动靠近,顿时欣喜若狂,语气也好了很多。
我偎进他怀里:「能得到太子哥哥的偏爱,已经是子珺的荣幸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只求......能得到太子哥哥的一二信物,以寄相思之苦。」
魏朝常年练武,身材挺拔劲瘦,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味,并不难闻。
可我在他怀里,却一阵阵泛起呕意。
满脑子,都是曾经真正的魏朝将我带到围猎场上,看着我狼狈逃跑,哈哈大笑的场景。
我身为公主,哪怕再不受宠,能接触到我的男性角色也有限。
因此当攻略者的心音出现在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兄身上时,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这帮来自异世界的男人,竟然如此傲慢,愚不可及。
他们居然会以为,只要施舍一点点温暖,我就会像闻到肉骨头的狗一样,不顾廉耻地雌伏在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脚下。
——在他们眼中,我究竟是什么?
还是说,男人就喜欢禁忌的刺激感?
我把玩着魏朝腰间的玉佩,仰着脸,期待地看着他:「哥哥,我想要这个。」
魏朝露出犹豫的神色。
【这可是皇帝给我的,可以号令一千禁军的信物!魏子珺是不是故意的?】
【不,不对,上一个攻略者附身皇帝,对她百般宠爱,应该已经把她养废了。她也没机会像原本那样长成一个满腹心机的怪物才对!】
攻略者的目光逐渐坚定。
【谅她一个女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大不了等攻略成功,我就直接杀了她!】
「这有什么?」魏朝解下玉佩,塞到我的手里。
抬手刮了下我的鼻梁,宠溺道:「珺儿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皇兄也给你摘下来!」
我随手将玉佩掖好,笑靥如花:「谢谢皇兄。」
魏朝心不在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他等到的,只有冰冷的四个字。
【攻略失败。】
系统说:【已抹杀攻略者 107 号。】
04.
我耐心等着,在看到那双凤眸中熟悉的冷意时,终于松下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魏朝。
看见我,他眼中闪过一瞬讶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片刻后,脸上划过一丝怒意,抬手扼住我的喉咙,冷冷道:
「本太子怎么会在这?」
我被他从凳子上拎起来,他的手掌宽大,虎口死死卡着我的喉骨,有力的五指越收越紧,似乎想将我直接掐死在这。
我没有挣扎,因为挣扎只会被打得更狠。
有一次我不小心用指甲划破了他的手背,他就命我在众人面前表演火中取栗,若不是皇后怕事情闹得太大给我送来了药膏,恐怕我的手,就废了。
我被迫和他平视,魏朝眼底的厌恶、轻蔑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像他这样出生就是天潢贵胄的人,又怎么会讨好一个看一眼都嫌脏的妹妹呢?
我忍不住笑了。
魏朝牵了牵唇角,眼底冰冷,用力将我掼到地上,抬脚踩着我的肚子,用力碾:「你笑什么?」
魏朝脚上的力气逐渐加重:「也许你记性不太好,忘记了敬畏二字。魏子珺,你母亲是我母亲的婢女,你也是我的婢女。要不要我再重新教教你,该如何讨好自己的皇兄?」
我疼出一身冷汗,粗喘着攥住他的脚踝,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皇兄、就可以......夜探皇妹的闺房了吗?太子殿下大概没看清楚......」
我笑着示意他转头,看那两个晕倒在房前的婢女。
「太子殿下在皇妹大婚前夜,来皇妹的闺房打伤婢女,秘密私会皇妹——若我今日伤了一根寒毛,明日,这件丑事就会传遍阖宫上下。」
魏朝并没有被附身时的记忆,因此比起心虚,他更多的是被冒犯的震怒:「你敢!」
然而这么说着,他却松开了脚。
「大婚?」男人冷冰冰地扯了扯唇角,「有哪个没眼光的会娶你?」
我笑着回敬,这是十七年来我唯一一次平视他:「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魏朝甩袖,只留给我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我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松了口气。
想必接下来,太子殿下就会因头疼于记忆和现实的出入而手忙脚乱吧。
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原本该有一枚号令千军的玉佩。
这么一想,我甚至都有些感激这些前仆后继的攻略者了。
多亏了他们,我才能确定,我正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在未来。
我,将,成,帝。
05. 第二日我大婚,宫内却不见多少红色。
傅宸这个驸马因腿疾不能迎亲,便由宫人用一顶小轿抬着我,从侧门出宫。
这番场景,不像是为皇女择婿,倒像是纳妾。
也许皇后娘娘正是想借此讥讽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的两个婢女满面忧色,担心临时建起的公主府过于粗糙,傅家会因此看不起我。
我倒是心态良好,哪怕穿着嫁衣,也生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我嫁给的或许也不是真正的傅宸,而是第 108 个攻略者。
经过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我也大概摸清了攻略者们的规律:
越是附身位高权重之人,可攻略的时间就越短。同时,我的好感值也并非局限于情爱,亲情、友情、权势名利乃至美色,只要是能让我心动的事物,通通会划至好感值一栏。
正是依靠这个,我才能将攻略者玩弄于股掌,在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也正是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得到本不属于我这个世界的智慧,一步步成长到今天。
宫内人多眼杂,我纵使有千般伎俩也只得藏拙。
可嫁了人,出了宫,便是天高任鸟飞,攻略者脑子里的肥皂、玻璃,乃至火药、冶炼之术都将变作我登基的粮草钱财,助我一臂之力。
我甚至在想——
如果这次附身的攻略者,是个擅长经世之学的人就好了。
我恰巧,需要学些治国之术。
怀着这种隐秘的期待,我终于见到了我的驸马,傅宸。
纵使他穿着一身红,仍旧透露出不久于世的苍白和羸弱之色。
或许是不愿面对宾客的同情和奚落,他正躺在我们的婚床上,神色厌厌,手中把玩着满床的花生红枣,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夹,花生壳应声而碎,两粒圆鼓鼓的仁滚了出来。
听见我的动静,傅宸侧撑着的头轻轻一撇,露出令人怦然的容貌来。
墨发如漆、眉若柳、唇似樱,忧郁脆弱,惹人怜惜。
可一开口,却生生毁了这份意境。
傅宸将手递过来,掌心满满的花生仁。
「公主殿下,吃吗?」
我早就饿了一天,见状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倒进嘴里。
傅宸「噗嗤」一下笑了,狭长的眼斜斜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很有意思的事。
「殿下接得如此迫不及待,真是教傅某心花怒放。」
他慢悠悠道:「原来殿下这么想与傅某早生贵子啊。春宵苦短,傅某不敢辜负公主厚爱。只是残躯不便——殿下请自便。」
这说辞不仅侮辱了我,还贬低了他自己。
我眉头紧皱,实在想象不到,战功赫赫的傅小将军是这么个自轻自贱的混账废物。
……更重要的是。
我听不到他的心声。
06.
——难不成他不是攻略者?
想到这,我对他的最后一分耐心散尽。
一个早晚会死、无法成为我助力的驸马,只会是累赘。
屋外分外喧闹,是醉酒的宾客起哄着要闹一闹洞房,为傅宸冲喜,祛祛病气。
一个失了势的将军,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自然不会有人顾忌分寸。
婢女阻拦,他们反倒嘻嘻笑了:「听太子殿下说,荣安公主颇有礼仪?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颇有礼仪,不就是没有廉耻?
魏朝害怕我会将那夜之事传出去,就率先给我扣了这么一个大帽子,再故意示意他们在我婚房前宣扬。
这样日后,哪怕我拿出魏朝强迫我的证据,也会被扭曲成我蓄意勾引。
魏朝的心思不可谓不毒。
若我真的是被养得胆小畏怯的公主,恐怕早就被这阵仗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更严重点,直接撞柱自戕,以证清白了。
可我不是。
我早就选择了那条最难最苦的路。
日后,我会听到比今日不堪百倍的话,若我连这点流言蜚语都扛不住,又如何与他们争这天下?
因此,我没有丝毫反应,自行摘了冠,解了袍,吹了蜡烛,只着素衣站在床边,把那堆桂圆红枣通通扫下床去。
幽暗中,傅宸的眼睛雪般明亮。
他缓缓道:「公主可知,傅某在黑暗中亦能视物。」
我伸手抓住他身下的褥子,用力一掀一卷,把傅宸裹成个春卷,推到床榻内侧。
「那又如何?」
平静地在外侧躺下,我闭上眼:「睡吧,驸马。」
黑暗中,我听见傅宸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呼吸。
他大概是觉得屈辱无力,但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最终,他也只能哑声:「是,公主。」
07.
第二日我醒来,正与傅宸面对面。 那张足以令人掷果盈车的脸距离我不过一拳的距离,任谁晨起看到这张脸,心情都不会太差。
因此,我心平气和地按住他绕着我发丝的手:「松开。」
傅宸扬唇一笑:「公主是傅某的妻子,我与自己的妻子恩爱,难道还不行吗?」
语气上挑,又坏又不正经,像是个兵痞子。
我冷了语气:「傅宸,你我不是夫妻,而是君臣。」
他手指微顿,神色莫测,语调陡然沉郁下来:「......公主与臣想象中,大不相同。」
我抽回自己的发丝,俯视着他。
心想,你也一样。
我虽然困于后宫,但凭借着听心音的本领,不着痕迹地从攻略者心底掏了很多关于未来的情报。
其中有一个攻略者曾愤愤不平地对系统抱怨,说若不是魏帝晚年大搞中央集权,放任亲信害死了骠骑将军,大魏后期又怎会战火纷纷,让魏子珺一个女人钻了空子?
他口中的骠骑将军,大概就是傅宸吧?
在知道父皇选了傅宸作为我的驸马时,我就将这个人和这句话联系起来,并在私底下进行了调查。
最终得出的结论有两点:
一,傅宸的腿疾却有隐情。
二,傅宸率军时军纪严明,从不仗势欺人,深受百姓爱戴。
这样一个聪明人,怎么会因为承受不住残疾的打击,从而性情大变,成为一个只会调戏女人的混账吗?
我看着他雪亮的眼睛,问:「你讨厌我?」
傅宸微微一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傅某一个废人,竟然能和公主成亲,欢喜还来不及呢。」
我点点头:「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想让我讨厌你。」
傅宸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08.
我唤人进来服侍,一同进来的嬷嬷拾起床上洁白的元帕,顿时露出复杂的表情:「公主,这......」
我淡淡瞥了一眼,见傅宸正抿着唇,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不必大惊小怪。」
我拿起匕首走到床边,在傅宸手指尖划了一刀,挤了几滴血在上面,随后朝嬷嬷挥挥手:「拿去交差吧。」
嬷嬷知情识趣地退下:「是。」
傅宸憋着气:「你不必如此,反正天下都知我是个废人,你何必毁了自己的清白?」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 我啼笑皆非。
且不说此举只是为了安我那好父皇和好皇兄之心的权宜之计,就算有朝一日傅宸死了,我也断断不会为他守活寡。
我可是公主,虽然无权无势,却也有好样貌和泼天富贵。
纵使找不到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找些个容貌整齐、听话识趣的男侍伺候,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男人都三妻四妾了几千年了,我一个公主,享受享受怎么了?
清白?不过是男人用来控制女人的绳索罢了。
「我的清白不会因一张帕子毁去。」
这发言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傅宸瞳孔微缩。
「……公主与臣想象中,大不相同。」
半晌,他郑重道。
我没有回答,转身出了屋子。
第 108 个攻略者迟迟没有出现,这个现实让我心底隐隐有了一丝紧张感。
系统不惜送来一个个穿越者蛊惑我耽于情爱,阻止我上位,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我必须抓紧时机,积累资产。
只是谈生意远比我想象中的要难。
一些商户见我是个女子,要么面露鄙夷,直言要与我家男人相谈;要么趁机压价,或是在细节上糊弄于我。
更有甚者,还恬不知耻地对我毛手毛脚,许我十里红妆,让我好将方子乖乖奉上。
我一个人,硬生生让他们想出了百种吃法。
为了隐人耳目,我也不能抬出公主的身份,一上午无功而返,连婢女都有些泄气了。
我沉思着坐在酒楼中,心中不免也有些急躁。
在攻略者的心声中,未来的我有着铁血手段,在位期间,女学盛行,官场上的男女比例更是近乎持平。我死后,女帝制度也维持了五代之久,直到玄孙女在生产时血崩,被男后趁机携子上位,才强行终止。
我憧憬着那样的场景,可现实中,我却连一个小小的生意都谈不成。
纵使绝知此事要躬行,心里也会忍不住有落差感。
思绪凝滞间,我撑起窗远望,楼下的商铺聚集了一堆人,正吵吵嚷嚷着什么。
忽然间,一个身影闯入眼帘。
09.
我向婢女指了指:「把人带上来。」
婢女满脸讶异:「可公主,那人是......」
我坚定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人。」 很快,衣着简朴、面带泪痕的女子站在我面前,声音还算平静:「贵人,您找我?」
我问:「你们在吵什么?」
那女子大概以为是下面的吵闹乱到了我的耳朵,面色惶恐,两行眼泪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
她跪在我脚边道:「回贵人,那杂货铺子本来是我与亡夫积攒下的产业,上个月亡夫外出时遇到山崩......」
她哽咽了一下:「亡夫......尸骨未寒,小叔子就要强霸了我们的铺子,联合府尹将我赶出家门!」
我缓声道:「我可以替你做主拿回铺子,让你有一门赖以谋生的手艺。前提是,你自立门户,可愿?」
我不愿让她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可我更不愿劳动的果实被一帮强盗摘走。
当然,我给了她充分考虑的时间。
她神情惶惶:「这......」
「三日后,我仍旧在这里。你若愿意,就上来寻我。」
抛下这句话,我起身离开。
婢女不解:「公——主子为何要与她合作?她那间铺子又小,地段也差,想必就算得了您助力,或许也干不成气候。」
「确实,比起其他人而言,她所拥有的资本是最差的。」
我徐徐道:「但铺子小,可以花钱扩建。地段差,就找人搬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个女人。」
我也是方才才醒悟自己思想上的误区的。
因为商人大多为男人,所以我下意识地去寻求与男人的合作,可我却忽略了,性别是天然的同盟。
而刚刚那个女人,既然能在一群男人中辩驳清晰、有理有据,想必也是有能耐的人。
那我何必要舍本逐末?
我没有再多说,只是微微一笑:「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吧。」
10.
大婚第三日,皇后召我回门。
我与傅宸的关系依旧不冷不热,只不过在出门前,我为他换了把新的轮椅。
傅宸双眼放光地拨弄着轮椅上的机栝,手掌竟然有些颤抖:「这是......」
然而很快,他又冷静下来,眼底藏着深思之色。
其实我能感觉到,傅宸日日消沉的心志。
每日清晨,他明明比我早醒很多,却总是等我离开后,才叫仆人抱他去如厕。
哪怕意志再坚强,连这种隐私小事都要假手于人,整日不得起身活动,换了谁都会崩溃。 更别提,他是曾于天空翱翔的雄鹰。
享受过自由的滋味,又怎么能忍耐折断的双翅?
我可怜傅宸,但也只有这么多了。
之所以冒险拿出此物,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无功不受禄。」
我说:「听闻驸马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我有一事相求。」
傅宸看着有些意外。
他扶额,无奈地笑了一下,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活力,依稀可以看出他往日飞扬的神采:「公主吩咐,何须用个求字?」
「臣自当竭尽全力。」
他看着我,眼尾的睫毛很浓,像是涂了漆粉,郑重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比起攻略者们的花言巧语,这句话就如同灰扑扑的石头,让我心里升不起丝毫波澜。
只不过有求于人,我也温声回复道:「之前是本公主想差了,既然你我有缘做了夫妻,便不必在乎身份之差。自我还在宫中时就听闻将军的赫赫威名,心生向往,常想着若我是男儿,亦当上战场上杀敌。父皇曾说,大丈夫生于天地,纵使身不能至,其志亦坚。夫君是我心中的英雄,更是大魏子民的英雄——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傅宸听了,攥着扶手的手指稍微紧了些。
他低着头,偏长的额发垂下,看不清表情。
本以为会将他感动得热泪盈眶,谁知最后,他只是淡淡说了声:「走吧。」
11.
再度回到这食人的后宫中,我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傅宸自己操控着轮椅跟在我身侧,他残疾之后就很少出门,此刻连肩膀都是隐隐紧绷着的。
「别紧张。」
我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傅将军骁勇善战,父皇也一直记挂着你,命太医院精进医术,研制良方。」
傅宸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多谢公主宽慰。」
我们彼此心有灵犀,此次入宫,与闯龙潭虎穴无异。
皇帝忌惮傅家已久,皇后对我暗恨于心,若我在宫中出了意外,帝后便可正大光明地发落傅宸。
表面上,父皇确实颇为挂心傅宸的伤势,可太医来了又走,傅宸的伤势没有一点好转。
人前皇恩浩荡,人后冷暖自知。
我知,傅宸也知。
只不过,被皇后怂恿来对付我们的宫妃太监们,未必知。
因此,我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蠢蠢欲动的小喽啰听的。
柔风吹拂,枝叶簌簌作响,傅宸轮椅碾在鹅卵石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分外鲜明。
我看到傅宸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便知道,林子里藏着的人退缩了。
领路的宫女在庭前驻足:「禀荣安公主,到了。」
庭内的人负手而立,衣袍上的四爪巨蟒耀武扬威,宛若活物。
我没有丝毫意外:「太子殿下。」
魏朝转过身,视线冰冷轻蔑,在我和傅宸身上扫过。
随后,一声嗤笑。
「果真是一对璧人,好生般配。」
12.
傅宸像是听不出他的敌意,淡声答:「多谢殿下夸奖。」
魏朝嗤地笑了:「皇妹,这就是你要找的良人?」
我沉默。
在我入了魏朝的眼后,曾有段日子,他拿我当作身边小宠逗弄,万般「宠爱」。
直到有次,附身成太子伴读的攻略者将我抵在假山石上,倾心告白。
我正虚与委蛇之际,魏朝从假山后走出来,笑容灿烂,一脚将那伴读踹进池水里,命太监看着,不准他游上来。
随后扣着我的下巴,一字一顿问我,难不成喜欢这种货色?
我说:「未曾。」
魏朝反而脸色阴沉:「他是本太子的伴读,你连他都看不上,还想看上谁?」
我摇头:「我所求的良人只有一点。」
「——包容我的一切。」
我不需要凌驾于我之上的夫君,也不需要与我并肩而立的战友,更不需要对我百依百顺的男宠。
我所要的包容,是予求予取,是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亦是引颈受戮,甘愿屈居于我之下,受我驱使,为我荡平一切障碍。
魏朝放开我,朗声大笑:「痴人说梦!」
确实是痴人说梦,世上哪有这样的男人?
符合这一条件的,唯有臣民。
我静静想,我是有野心的。
攻略者大概做梦都没想到,正是他们的出现,才让我愈发认识到爱情之轻、权势之重。为了那唯一的目标,我甘愿长久忍耐。
我轻轻笑着,柔顺低头:「皇兄说的是,是子珺异想天开了。」
只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距离那次谈话已有七年之久,魏朝居然仍然记着。
我看了眼傅宸,答:「是。」
魏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寒恐怖,他冷呵一声,重复了一遍:「——是?」
随后,用力扣住我的下巴,那可怕的力道似乎要将我捏碎。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两双相似的眼睛里倒映着彼此,魏朝一字一顿。
「孤的皇妹,真是好本事——你以为,嫁给一个残废,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傅宸爆呵:「放开她!」
魏朝没有回答,他只是钩钩手指,就有两个侍卫上前,推走了傅宸的轮椅。
轱辘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远,魏朝的手掌却越来越近。
我垂着眼帘静静等待着,终于如愿听到了「噗通」两声。
魏朝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陡然色变:「你敢!」
只见傅宸正端着小巧的袖中弩,箭头指着魏朝的方向。
玉白的脸颊冷肃,哪怕是有些虚弱的身体,也依旧透着股凛冽的威严。
他说:「殿下,放开臣的妻子。」
13.
别说魏朝,连我都有些意外傅宸此刻的举动了。
虽然给他那把袖中弩的本意就是如此,但心底里,我并没有把他当作我的救命稻草。
傅家此刻正如烈火烹油,一丁点小水花都会激起滔天巨浪,他这样聪明,居然还肯为了我顶撞当朝太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信他会被区区一把轮椅收买,难道我身上,还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吗?
正在此刻,我却突然听到熟悉的提示音。
【好感+20】
轰!
大脑「嗡」的一下,霎时间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滋味从脊骨蹿上来,头皮一阵发麻,全凭我数十年的伪装技巧才能维持平静,不在两个男人面前露出异样。
心里,却如同用一把秤砣系着,沉沉往下坠。
——傅宸居然也是攻略者?
——傅宸果真就是攻略者!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庆幸,哪个更多一些。
我只知道——
我依然听不到他的心声。
这一刻,恐慌犹如火苗,在我的每一寸皮肤里横冲直撞。
心脏突突跳动,震得胸腔发疼。
傅宸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那种,失去倚仗的不安、惶恐、不敢置信。
大抵是看我面色发白,傅宸脸上多了丝狠劲,手指一松,袖剑「哆」的一声贯穿魏朝的袖袍,钉在柱上。
魏朝将牙齿咬得咯吱响,但他好歹还有脑子,知道不能将事情闹大,因此硬是咽下了这口恶气,将我狠狠一推。
我踉跄几步,跪伏在傅宸膝前。
傅宸紧紧攥住我的手,俄而松开,对着带路的婢女狠声:「还不快将公主扶起来!」
「我没事。」
我揉了揉发痛的膝盖站起来,对傅宸展露笑颜:「多亏了夫君。」
他将脸一撇,漠声说:「走吧。」
这招实在高明。
哪怕明知他是攻略者,依旧无法阻止我的好奇和在意,好感值不受控制地上涨。
欲迎还拒,真是聪明的战术。
14.
次日,我一大早就去了酒楼。
那女子早在厢房里等候,见了我恭敬一拜:「贵人,民妇愿意。」
她抬起的侧脸红肿,双眸也潮润,可那双眼却是那样坚定,目光不移地看着我。
我笑了:「甚好。」
在宫中多年,我也培养了不少可信之人,如今万事俱备,东风,也将吹起那烈火燎原。
当然,利用起傅宸来,我也毫不手软。
「殿下近日对傅某颇为热情。」
傅宸放下手中的棋子,无奈地看着我:「说罢,这次是借几个护卫,还是投什么厂子?」
那日之后,他待我的态度与往日没什么区别,虽然不再故意说些混不吝的话,但也没有借机与我增进感情。
我索求什么,他一并应予,从不过问。
但更多的,也没有了。
好像我曾听到的好感值提示,只是一场幻觉般。
我托腮在他对面落座,拾起黑子与他对弈。
「你对我的态度,不也变了吗?」
我说:「一子,一句,如何?」
傅宸眼底波动,抬手堵住我的黑子:「殿下,慧极必伤。」
「你怎的不说前半句?」
我盯着他,落子:「还有一句——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我说:「你喜欢我吧?傅宸。你知道父皇容不下你,怕牵连我。所以新婚之夜,才会故意丑态百出,想逼我休夫。」
傅宸手一抖,袖袍拂倒了一大片棋子,整个棋盘变得一团糟。
他气息起伏,眼皮微颤:「臣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不知是否有我听不到他心音的缘故,看着傅宸下意识躲闪的眼神,我不禁在心里感叹。
演技真好。
我差点就信了。
15.
我抬手,盖在他手背上,不允许他逃开。
他的手很凉,因为瘦,所以骨骼感分外鲜明。
我望着他日渐苍白的脸色:「你我是同一种人。傅宸。」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地道:「微臣残躯病体,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
然而手掌却纹丝不动,好像我的手是压住他的山石,无力挣开。
我面容伤感:「我知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能成为你的助力,可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傅宸,你考虑了我,考虑了傅家,却唯独没有替自己考虑。」
经过这些天的调查,傅宸断腿一事水落石出。
——是他的继母在为他准备的衣物上涂了特制香料,一旦与另一种香融合,便会使马儿发狂。
物证并不难查,人证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必那妇人之所以胆大包天到敢谋害名将,不光是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能继承爵位,也有我父皇默默放任,甚至推波助澜的原因。
而傅宸明知如此,却为了所谓的忠孝,选择了沉默。
又或许,他本想做些什么,身体却被天外来物占据,无力为自己申冤。
我作出怜惜的模样:「你不必担心会牵累到我,我早已是父皇的弃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
傅宸笑了:「是为我做些什么,还是为殿下自己想做些什么?」
我一愣。
他抬起脸,黑眸雪亮,像是能洞悉一切。
随后,轻轻问我:「那日,侍卫分明摸到了我袖中异物,却没有声张。殿下给他看的,究竟是什么?」
我攥了攥手心。
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敏锐,我分明刻意遮挡过那枚玉佩,还是被他察觉了。
好感值欻欻往下掉,可傅宸却无动于衷。
他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先捧后摔,让我更在意他?
还是借机威胁我,迫使我更依赖他?
我可不会顺他的心意走。
我当即冷了脸,甩袖站起来,失望道:「本宫想一个人静静,驸马暂时回家小住一阵吧!」
区区一个攻略者,我还治不了你了?
傅家与傅宸早就有了嫌隙,我不信他这次回家,能住得舒服!
傅宸没有异议,只是拿袖掩着唇,闷闷咳嗽了两声。
除了我需要他之外,他的存在感其实很稀薄。
逆来顺受的态度,也与我想象中杀伐果断的傅将军大不相同。
府上婢女也偷偷说,傅将军脾气未免太好,连小厮都敢糊弄他,还一点也不计较,混得连男宠都不如。
我也不禁恼恨攻略者,如此作践傅宸的身子,污蔑他的人格,让他连死都不得安生。
可刚刚升起的一点微末的同情,就迅速被我掐灭。
我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呢?
攻略者附身傅宸,于我简直是天赐良机,我若再畏首畏尾、圣母心肠,只怕来年草长莺飞,府上只剩一抔黄土。
16.
拉拢傅宸不成,我不得不想些新的法子。
从攻略者的心声中可以得知,傅宸的断腿似乎是某种不详的预兆,大魏最重要的一根顶梁柱倒下,自此内忧外患不断,天灾连连。
父皇沉迷炼丹把自己给吃死了,魏朝匆匆上位,哪怕再励精图治,也抵不过我从中搅弄风云的龌龊手段,在某日突发恶疾离世。
我趁机挑唆剩下的皇子们彼此厮杀,最后扶幼弟上位,又在揽权后杀了他,自己称帝。
——可尴尬的是,由于攻略者的介入,这些史实通通变了。
我没有被皇后培养成联姻的棋子,反而早早与她对立。
我也没有留在皇宫,反而被父皇赐了驸马。
我那幼弟......更是早就死了。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未来的皇帝魏朝又恨我入骨,肯定不会轻易召我回宫,更不可能让我有机会插手后宫之事。
无法智取,只能强攻。
可无奈的是,我缺了最要紧的一项。
——兵。
一千禁军说多不多,只能锦上添花,无法逆挽狂澜。
原本我瞄准了傅宸的旧部,可他不知犯什么倔脾气,硬是不肯配合,我也只能另想他法。
「拜见殿下。」
衣着精致得体的莫三娘推开门,看见我,露出喜悦的神色。
这几个月,她把生意干得有声有色,别出心裁地做出了雕花肥皂、玻璃酒杯等物,在大魏掀起了一阵热潮,也为我赚得盆满钵满。
其中不是没有趁机使绊子、想要刺探情报的人,但随着挂着皇家玉牌的马车出入了几趟后,他们便乖乖安分下来。
其间,父皇听闻我和驸马吵架,还曾宣我入宫,让我休要胡闹,安生和傅宸过日子。
我满口答应,隔天就去青楼招了几个小倌。
消息一经传出,众人皆骂我荒淫无耻,父皇反倒放了心。
大概只要我不把「歪心思」放在魏朝身上,无论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宫中的探子告诉我,这对天家父子似乎也有了隔膜。
攻略者为了上位对父皇极尽讨好,曾献过几张筑龄长寿的丹方,魏朝对此却十分鄙夷,没少因为这事谏言。
前后态度经不起比较,自然会让父皇不满。
莫三娘问我:「殿下可有要事吩咐?」
我从思绪中抽身,出神地看着她。
我荒唐的名声传出去后,再来铺子,难免会听到些风言风语。
原本我并不在乎,可莫三娘却辞退了他们,狠狠立了规矩。
她虽然不说,但答案都在行动里,且次次叫我满意。
「你可信我?」
我说:「所有铺子中的银钱,全部换成粮草,且要分批从外头的粮商中买,不要走漏风声。记得,要粗粮。」
莫三娘一脸困惑:「殿下,可是这粗粮中有什么玄机?」
「你只管做便是。」
等入了冬,果真数月暴雪,各地灾情不断,一封封折子雪花似的飞向皇宫。
魏朝和亲信们立即着手开仓放粮、立棚施粥,可惜他们位高权重,看不见一只只蚂蚁早已蛀空了根基,一层层克扣下去,发到灾民手里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稀粥,压根不能充饥。
莫三娘一脸钦佩:「殿下若此刻站出来,便可一洗身上的污名,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我没说话。
此刻站出来施粥,固然能谋一个好名声,也能扭转我在百姓心中的印象。
可我绸缪这么多,并非只图一个虚名。
「时机未到,」我说,「且再等等。」
等什么?
灾情愈发严重,朝堂上每日争执不休,文人骚客的诗句也从吟风弄月变成了忧国忧民,而此刻,曾被傅宸击退过的北雁再度出兵,险些踏破大魏的国门。
这下子,傅家的门槛几乎被御医踏破了,父皇当真对傅宸的身子上了心,可早已无济于事。
傅宸回公主府那日,我正在接待魏朝。
17.
他穿着玄色深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不喝茶,只冷冷转着腕间的珠子:「你倒是好本事,哄得傅宸倾心相待,将一身行兵作战的本事倾囊相授,只为了向我讨一份恩典。」
傅宸与北雁对战多年,经验丰富,若有了他的指点,御敌将会轻松许多。
我虚伪地笑笑:「驸马心系大魏,是为了天下苍生。」
魏朝重重一哼。
他狭长尖锐的眉尾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如今你可放心了?他一日活着,就能保你一日平安,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为了逃离我,甘愿委身于这种残废。」
「殿下自作多情了。」
「自作多情?」
「啪」的一声,瓷杯被狠狠掼在地上,魏朝俯身掐住我的脖子,迫近我,我的后背被椅子铬得生疼。
我听见他森森道:「魏子珺,你尽管得意一段时间。待傅宸死后,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的手上。」
话音未落,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魏朝贵为太子,挨巴掌的次数屈指可数,骤然被我这个「下人」冒犯,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不可置信。
也正是这一愣神的工夫,我趁机从他双臂间钻了出来,心跳快到震得胸腔发疼。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兴奋极了。
原来反抗魏朝也没有我想象得这么难。
原来太子殿下也并非千金之躯,挨了巴掌,脸一样会肿。
没什么可怕的。
就像当初听到攻略者心声的时候那样,我仿佛看到有一扇大门正徐徐打开着,门的背后涛声千里,光芒万丈。
「魏子珺!」
魏朝愤怒地吼着,抬脚就要像之前那样踹我,我大笑着看着他:「我的夫君为了大魏鞠躬尽瘁,而你却要在这折辱他的妻子!魏朝,这就是你的为君之道吗?!」
魏朝湛湛停住脚,气得双眼猩红,胸口起伏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撅过去。
「魏子珺,你放肆!」
有那么一刻,我感到他是真的想不管不顾地上前,可随即响起的声音拽回了他的理智。
是傅宸。
他一身白衣,轮椅上的身影被日光描得虚而薄,只说了四个字。
「太子殿下。」
魏朝身体一僵,声音愠怒,脸上生生扯出一抹假笑:「傅将军放心,孤只不过和皇妹开个玩笑。」
随后,狠狠瞪了我一眼,甩袖离去。
傅宸闷声轻咳:「公主受惊了。」 我看着傅宸。
他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我自然会全力配合。
不断上升的好感值,就是我给他的甜头。
「驸马归家的这些时日,清减了不少。」
我摇摇头,一改从前的冷淡,走上前摸了摸他的侧脸。
他身上很凉,如同一块冷玉,声音也是淡淡的:「多谢公主挂念,臣无事。」
「怎么还叫我公主?」
我嗔怪:「莫非你也信了流言蜚语?让你归家,是怕你住不惯公主府,思虑过重,伤了身子。我能为你做得不多,只是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
说着,我蹲下来,将手盖在他手背上,情意绵绵地仰视着他。
「傅郎愿意回来,想必也是想通了吧?世事无常,我们不如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珍惜这段时光。」
傅宸眼睫抖动,轻笑两声:「......是。」
「想通了。」
他说:「臣本就时日无多,何必再考虑身后事?既然公主与臣两情相悦,那臣便......冒犯了。」
说着,他反手攥紧我的手,分明自己是个病人,力道却甚是恐怖,生生将我拉起坐在他怀中。
我下意识抗拒,不想压在他的断腿之上。
他却箍着我的腰,不许我离开。
那张瘦得有些凌厉的脸埋进我的肩窝,声音沉闷狠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无论公主想做什么,臣都舍命奉陪。这样,可满意了?」
我忍着肢体接触的怪异感触,主动环着他的脖子,轻哼。
「不满意。」
我要他的命做什么?
我要的是他的权,他的威,他的势,他的名。
可他却会错了意,将冰冷柔软的触感印在我脸颊上。
我吃惊地低下头,他仰着脸,清冷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我,眼珠黑得人心里发慌。
「魏子珺。」
他字正腔圆地叫我的名字。
「——我心悦你。」
他说。
18.
说过这句话的攻略者,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个个都舌灿莲花,诚挚恳切。
可傅宸说的,却与他们大不相同。
「你我初遇,并非圣上殿前赐婚,而是更早。」
他说:「早在七年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id="article-truck">
七年前,我暗自盘算。
那时候,我已经被带出了冷宫,在魏朝手底下忍气吞声,苟且度日。
又要提防着不被攻略者的糖衣炮弹俘获,哪曾留意过旁的男人?
「殿下对臣自然是没印象的。」
傅宸看着我的神色,轻叹了声:「七年前,我娘还在人世,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我却迷了路,误入了一片桃林。」
我神色微变。
「犹记得,那年四月春寒,枝头疏冷,满地残瓣。你只穿着素衣跪在那里,看着比桃花还轻。」
他怔然地看着我,手臂不自觉收紧:「......我还以为你是哪里犯了错的下人,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冷宫里的殿下。」
冷宫里的殿下。
我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可在宫里,却无一人敢唤我公主。
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
我父皇和皇后娘娘乃是青梅竹马,自他们还在东宫时就伉俪情深。
直至我出生前,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直是风靡京都的一段佳话。
父皇当太子时府中只有一妻,后来当了皇帝,也并未选秀填充后宫,而是独宠皇后许氏,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架势。
三年后,皇后诞下太子魏朝。
又三年,许家被查出勾结逆党,全家下狱,皇后跪在大雨中苦苦求了一夜,流了腹中成型的女胎,也没能换得父皇高抬贵手。
而也就是那一夜,父皇宠幸了我娘,有了我。
自此,父皇开始广纳后宫,这些宫闱旧事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湮没在那个雨夜,再无人提起。
我不知道父皇对皇后还留有几分真心。
若说没有,她依旧稳稳当着她的皇后,十几年来无人敢撼动其位。若说有,他又这般绝情地诛了许家九族,还在皇后肝肠寸断之际,于一门之隔压倒了我娘。
至于皇后的心思,就更难猜了。
若说她还爱着父皇,可她哪怕初一十五也不让父皇踏进宫中半步,任凭父皇磕药磕得醉生梦死,也淡定地敲她的木鱼,礼她的佛。若说不爱,她又活活磋磨死了我娘,将我送至冷宫。
不仅如此,凡是新进的秀女,通通被灌下了绝子汤,饶是侥幸生了龙子,也大多病恹恹的。皇子更是一身隐疾,活不长久。
如此恶行,父皇居然也愿意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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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暗自盘算。
那时候,我已经被带出了冷宫,在魏朝手底下忍气吞声,苟且度日。
又要提防着不被攻略者的糖衣炮弹俘获,哪曾留意过旁的男人?
「殿下对臣自然是没印象的。」
傅宸看着我的神色,轻叹了声:「七年前,我娘还在人世,皇后娘娘在宫中设宴,我却迷了路,误入了一片桃林。」
我神色微变。
「犹记得,那年四月春寒,枝头疏冷,满地残瓣。你只穿着素衣跪在那里,看着比桃花还轻。」
他怔然地看着我,手臂不自觉收紧:「......我还以为你是哪里犯了错的下人,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冷宫里的殿下。」
冷宫里的殿下。
我是大魏唯一的公主,可在宫里,却无一人敢唤我公主。
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
我父皇和皇后娘娘乃是青梅竹马,自他们还在东宫时就伉俪情深。
直至我出生前,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一直是风靡京都的一段佳话。
父皇当太子时府中只有一妻,后来当了皇帝,也并未选秀填充后宫,而是独宠皇后许氏,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架势。
三年后,皇后诞下太子魏朝。
又三年,许家被查出勾结逆党,全家下狱,皇后跪在大雨中苦苦求了一夜,流了腹中成型的女胎,也没能换得父皇高抬贵手。
而也就是那一夜,父皇宠幸了我娘,有了我。
自此,父皇开始广纳后宫,这些宫闱旧事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湮没在那个雨夜,再无人提起。
我不知道父皇对皇后还留有几分真心。
若说没有,她依旧稳稳当着她的皇后,十几年来无人敢撼动其位。若说有,他又这般绝情地诛了许家九族,还在皇后肝肠寸断之际,于一门之隔压倒了我娘。
至于皇后的心思,就更难猜了。
若说她还爱着父皇,可她哪怕初一十五也不让父皇踏进宫中半步,任凭父皇磕药磕得醉生梦死,也淡定地敲她的木鱼,礼她的佛。若说不爱,她又活活磋磨死了我娘,将我送至冷宫。
不仅如此,凡是新进的秀女,通通被灌下了绝子汤,饶是侥幸生了龙子,也大多病恹恹的。皇子更是一身隐疾,活不长久。
如此恶行,父皇居然也愿意纵着她。 他们像是话本子里行至陌路的一对怨侣,分明被恨意的刀锋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手。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疎夫妻。
无论他们情深情浅,苦的终究是我们这些小角色。
皇后恨我父皇,于是折磨我娘。
魏朝恨我父皇,于是折磨我。
他们这对母子,倒是一脉相承地不讲理。
19.
我被傅宸勾起旧事,心情难免低落,也没了配合他的兴致。
任由他颤着声,一句句说着他与我有多么相似,同样被后母虐待,又是怎么被逼着上了战场。
生死关头,脑海中回想起的竟然是我跪在桃林里的倔强身影。
「......某与殿下虽然素昧相识,可七年来,殿下对我而言,早已不仅仅是殿下了。」
我巧笑嫣然:「我竟不知还有这层缘分?傅郎与我,果真是佳偶天成。」
他银丸似两粒清凌凌的眼睛凝视着我,像是看穿了我此刻的虚伪、欺骗、言不由衷。
欲言又止半晌,垂下眼轻叹。
「殿下心里有怨,臣可以帮你。」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我听得昏昏欲睡,恨不得打个哈欠。
只想对他说几个字——
编得很好,下次别编了。
攻略者们向来是第次前来,108 号怎么会知道七年前的旧事?
他们若能互通有无,也不会不知道,这十年来,我一刻都不曾被打动过。
不过他出演的这般深情不许的形象,倒是比其他霸道自负的攻略者对我的胃口。
我感动得落了一滴泪,哽咽着掩住脸:「这不止是我的仇与怨,更是夫君的——你可知你缘何落马?正是我父皇忌惮你功高震主!如今北雁来势汹汹,他们又要榨干你的骨髓,这教我怎么甘愿?」
我扑到他怀里,眼泪无声浸透他胸前的衣衫。
「我知夫君向来光明磊落,忠君爱国......只是父皇近日沉迷丹药,魏朝又与你我积怨已久,等他上位,岂有我们的活路?」
傅宸没吭声,我又给他添了把火:「我听闻,民间亦有活死人、生白骨的能人异士,若是举国之力,定能找到医治之法。」
脸下枕着的胸膛突然起伏了两下,传来傅宸干涩的声音。
「......你待如何?」
我勾起唇角,轻轻道:「傅郎,你想称帝吗?」
20.
傅宸将作战经验解囊相授,可惜战况依然焦灼不下。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流民入京,酒楼窄巷里,也无声无息多了许多冻死骨。
我安插的人不断献上新的丹方,确保父皇沉醉此道,将烂摊子丢给魏朝。
魏朝虽然是太子,但毕竟没有上位,实权不多。
应付老油条们已是焦头烂额,又要理清积年烂账,又要与户部、兵部交涉,为前线运粮送钱,将手下门客们安插进朝堂,自然没空搭理平民百姓。
有人闹事,便抓了关去衙门,这么一来反而有更多人作奸犯科,想要吃一碗公家饭。
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街道也无了往日的热闹。
我对莫三娘道:「时机到了。」
随后,我打着傅宸的旗号开仓放粮,又推着傅宸亲自去城门施粥。
他那些因残疾而退下战场的旧部,也全被我请了回来,护卫左右,让贼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我还从流民中挑了些身强力壮、拖家带口的汉子,去我名下的封地料理农田。
接连几日,城内皆歌颂傅宸的功德,甚至为他编唱童谣,感恩他为国为民的贡献。
莫三娘有些生气:「殿下何须为他人作嫁衣?」
我柔柔笑着,眷念地看着傅宸:「夫妻本是一体,更何况行善并非图名,记谁的功劳,又有什么分别?」
随后再多派些人,好好宣扬傅宸数十年苦守边关的功绩。
声势大了,便传到我父皇耳边,他只得捏着鼻子嘉奖我们夫妇一番,赐了不少金银财宝。
不知何时,不断有人拿傅宸和魏朝作比对,甚至有传言与北雁的战争之所以胶着不前,是因为太子叛国,在以战养战,暗中积蓄兵马。
如此荒谬的言论,居然引来了大批拥趸。
愚民们哪里看得见前线的牺牲,只知道比起远方的战乱,眼下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而魏朝自然不肯放任流言蜚语。
他一方面将这些传谣之人抓了起来,另一方面用私库买下大批粮商的粮草、棉衣等物,再贱卖给流民。同时设了几处难民所,收留他们,令官府登记入册后分配生产。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荷包大出血,却也令自己的名声好转起来。
一日我照例亲至施粥,慰问民情,却忽然听到队伍中有人高喊:「公主享食邑千户,奴仆百人,却只给我们吃粗粮、饮薄粥,也有脸说自己仁善?分明是无耻至极!」
又有人一唱一和:「就是!公主名下这么多空宅子,收留我等不是轻而易举?如此惺惺作态,远不如太子殿下高义!」
「听闻她曾白日宣淫,如今却借着傅将军的名义洗白自己,真真是好不要脸!」
「愚蠢毒妇!」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声讨之中。
个个义愤填膺,正义凛然。仿佛不曾捧着破碗,冲我讨好谄笑。
斗米恩,升米仇,或许里面还有魏朝的手笔。我并不意外。
我眼一垂,潸然泪下,用手绢掩着脸:「灾年歉收,父皇早早就下旨减免赋税,我身为公主,更要以身作则。食邑所得,权为国库捐了善款,以尽绵薄之力。驸马心善,又对我道百姓贫苦,我们早一日施粥,或许能早救下更多性命。这米粥干粮本就是从驸马的药钱里生生挤出来的,我虽心忧,但能见到驸马欢颜,便也照办。如今太子那既然有了更好的去处,也算是善始善终,无愧于心了。」
我收了泪,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将这薄粥干饼都收了吧,边关苦寒,想必将士们更需要它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魏朝差人骂我小气,我便污蔑他假大方。
他收容难民的钱是从国库里掏的,里头还有我的一份,看他怎么据此攻击我。
至于证明这钱实则来自私库?
——那你怎么不早掏?
更何况如今战事吃紧,父皇手头都紧巴巴的,你一个太子却偷偷藏私,有何居心?
虽然父皇属意魏朝,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权利,永远伴随着疑虑。
傅宸的旧部们纷纷应声,手脚麻利地收拾齐整,婢女伸手扶我上马。
人们顿时傻了眼,像是热锅里倒下一桶油,掀起轩然大波。
「公主不可!」「是啊,公主莫听那些黑心肝的,我等对公主驸马感激不尽!」
吵吵嚷嚷间,突然有道破风声从身后传来:「毒妇去死!」
我心里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子便被人狠狠一拽,咕噜噜滚落在地。
并不疼。
我掰开紧紧揽在腰间的手臂,回首看当了回肉垫的男人。
有些无奈。
「有这么多侍卫,你何必如此?」
傅宸喘息声有些急,双眸中还掺杂着未褪的慌乱之色。
一开口,嗓子居然哑了。
「——一时情急,不由自主。」
21.
冲我丢石头那人很快就被揪了出来,扭送至衙门。
傅宸的额头破了,细细血线淌在那玉般苍白的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侍卫扶起被掀翻的轮椅,俯身抱起傅宸。
动作间,所有人都能看得见傅宸无力的双腿,好似枯枝般垂着,顿时起了议论。
尽管声音细微,可正因为这自以为善意的悄声低语,反而更令人难受。
傅宸窝在他怀里,唇角压抑地抿着,拳头也攥了起来。
他向来自尊,哪怕随我施粥,也要用毛毯盖住双腿。而此刻,残疾与伤痛一同被暴露出来,那张脸瞬间苍白到了极点,没有一点血色。
不知为何,看到他这般神色,我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心尖狠狠一拧。
待马车驶动,我坐到他身侧,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傅宸身躯一颤,手指扣紧了座椅的边缘。半晌,饱含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不必可怜傅某。」
「不是可怜,」我低语,「是疼惜。」
见惯了攻略者居高临下的施舍,听过他们内心的鄙夷与不屑,傅宸这般低微脆弱的神态,反而令我不可抑制地产生一种柔情。
无关情爱,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能给我一种俯下身子摘花的错觉——
那身高强的武艺、那股天生神力、那过分修长的身体,那不可一世的功绩,通通被塞进一张轮椅里,行坐起卧都需旁人经手。而他只能隐忍着,等待着,祈求着。如今日一般,若没人拾起他,便一直跌在泥地里。
又或许,我在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对父皇的讨好,对皇后的畏惧,对魏朝的忍耐,对攻略者的逢迎。
所有的一切,被折叠起来塞进身体,又随着日复一日的血泪扭曲涨大,最终变成如今压抑可怖的欲望。
我这一生有太多情不得已、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因而我并不向往自由,而是向往着另一个囚笼。
那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从身到心的,绝对的掌控。
过去,我借着捉弄攻略者,令他们在成功前的一刻失败,来获得这种满足感。
而现在,我有傅宸。
【好感值+50】
这样的感情也可以算作喜爱吗?
掌下,傅宸的耳朵慢慢升温,皮肤蒸出淡淡的薄粉色,他颤着眼睫,拨开我的手掌,甚至不肯与我对视。
声音冷淬,甚至有些僵硬:「殿下,够了。」
够了?
怎么会够?
你的攻略还没有成功,所以,使出全力来引诱我吧。
我浑身颤抖,放纵的快感和克制的理性犹如两股火焰,在我的血管里横冲直撞,耳朵里甚至可以听到突突血脉搏动的声响。
我提防了攻略者们太久,他们像是最愚蠢的猎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刀戈与贪婪,因此在坠入眼花缭乱的陷阱之前,我最先感到的,是恐惧。
而傅宸不一样,他不会令我恐惧。
他简直像是捕兽夹下的白狐,那股佯装着的淡定神态,那尖利的爪和染血的皮毛,足以让任何一位捕食者血脉偾张。
我无法抵抗。
这是我的天性。
22.
我清醒着,坠入热恋。
像是穷途末路的赌徒,怀揣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将自己放在赌局之上。
我狂烈地宠爱着傅宸,听着每日播报不断上升的好感值,猜测着我所听不到的,他的得意与喜悦,或许也有鄙夷与不屑。
第 87 位攻略者附身我父皇时,我曾听到他的心音。
那是种,拥有一切的狂喜与倦怠。
他对着系统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宫廷剧里的皇帝永远清醒理智,因为拥有一切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诱惑,因而也不会有未知的风险和软肋。】
【——哪怕是爱。】
他赐给我无数的金银财宝,为我建造豪奢至极的园林,让我非锦罗绸缎不穿,非玉筷金碗不用,非龙肝凤髓不食。
他给我无上荣宠,甚至一度为了我将皇后禁足。
在任务结束的最后一天,他得意地对系统道。
【好感值已经到了 99,让我想想,寻常宝物已经不足以让她喜爱动摇,不如我将皇位传给她如何?你放心,这场美梦过后,她就是失去魔法、变回原形的灰姑娘。在绫罗乡里,没人能再生出凌云志,更何况是一介女流。这般,未来只会多了一位骄奢淫逸的公主,少了一位独断横行的女帝。】
与他轻蔑的笑声一同响起的,是冰冷的一道声音。
【攻略失败。】
我静静听着他的心声消失,紧接着,被父皇一脚踹倒。
他一脸厌恶地看着我:「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穿的这身衣服?给朕滚出去!」
我平静地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父皇服用了太多还阳丹,将儿臣当作了宝珠公主。」
宝珠。是早年,皇后为那胎皇女想好的封号。
父皇神色恍惚,眼底划过怀念之色。
然而随即,他便清醒过来:「你怎么配叫这个名字!」
我顺坡下驴:「是,请父皇赐儿臣名。」
他厌烦地挥挥手:「那就改叫荣安吧!」
荣安是大魏的县名,这般敷衍换来我恭敬地叩首:「谢父皇。」
荣华富贵,和乐安宁,是极好的字。
攻略者当真想多了,无须魔法失灵,甚至无须聆听心音,只需「宝珠」二字,就能让我瞬时清醒:
这一切,从未属于过我。
不过倒有一点,我甚为赞同。
——拥有过,便不会再被诱惑。
十八年来,我从未拥有过的,唯有爱。
所以我甘愿将头颅塞进傅宸编织的绳索,于紧密中沉沦,于窒息中清醒。
此后,我无坚不摧。
23.
年后,魏军大捷。
班师回朝那日,我和傅宸在酒楼上往下看。
凛冬已至,他肩上拥着厚厚的银白狐裘,袖中拢着我为他精心打制的金丝手炉,整个人清贵消瘦,仿佛随时都要踏着飞鹤仙去般。
楼下,那新任将军身披黑甲,气宇轩昂地坐在马背上,脸上流出傲然的神色。
民众欢呼,女郎们掷果盈车,一朵朵芬香四溢的绢花漫天洒下,热闹非凡。
隔壁,也有人在兴奋作谈:「这龙将军果真了得,仅用了数月就将北雁打得落花流水,简直是天生将才!」
「是极!相比之下,那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傅将军也不过尔尔。朝廷每年拨银万两,不知被他用到了哪里,居然和北雁这等小国拉锯数年!」
「将军居然因惊马而残,简直笑掉大牙!」
「你怎知那是惊马?说不定是将军前夜御女过度,腿脚浮软呢?」
一阵放肆荒唐的大笑。
「咔嚓」一声,傅宸手中的瓷杯四分五裂,素白的手掌被割得鲜血直流。
而他神色黯然,怔怔看着窗外,似乎浑然不觉。
我拉过他的手腕,将碎片挑拣出来,随后拽了手帕按住他的掌心:「愚民之见,何须入耳?」
傅宸指尖一颤,强行勾起笑意:「殿下说的是。」
哪怕我们早已「心意相通」,傅宸仍旧只叫我殿下。
最亲近的举动,也只有那日他近乎失态时的轻吻。
傅宸像是一直用冰罩子将自己困起来,兀自忍耐着些什么。
——他一个攻略者,难不成也想为什么人守节么?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心头就一阵不悦。
我不咸不淡道:「傅郎身子不好,太医都说了你不能忧思过重,若你还是这般,那我们就回府吧。」
我承认我是故意带傅宸来的,我想在他那张冰块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
无论是新婚时他装出来的混不吝,还是看到轮椅时眼底的细碎泪光,抑或是扬眉浅笑里的意气风发。
我甚至想知道,如果这壳子里装的是真正的傅宸,他又会露出什么表情?
破天荒地,我对一个过去之人产生了好奇。
我甚至差人打听了傅宸昔日在军中的情报。知道他年少时也会嬉笑怒骂,赤着上身与同袍抵角。
只可惜随着年岁和职位的长进,他便越发沉默冷淡,逐渐让人猜不出心思。
这样一个人,喜欢我什么?
我托着腮看他,傅宸在我的目光中低下头,盯着茶盏:「臣想陪着殿下。」
说这话时,纵使脊背直挺,声音清冷,却没来由地让我觉得可怜。
我软了心肠:「罢了,是我思虑不周。我们还是回府吧,府中新凿了汤泉,你去泡泡,或许可以活血化瘀。」
他脸上便云销雨霁般,露出浅浅笑意:「是。」
24.
然而这汤泉终究没泡成。
回府之后,宫内来人传话,说父皇要慰问功臣,让我带着驸马赴宴。
我着人给那传话太监塞了些银两,他压低声音告诉我,父皇有意退位了。
邀我赴这鸿门宴,多半也没什么好心思。
隔着袖袋,我触到那块坚硬的玉牌,低眉顺眼地接旨。
到了宴会,父皇果然不怀好意,先是假惺惺地慰问了傅宸一番,随后给他赐座。
可傅宸双腿无力,缺少椅背支撑,压根无法坐稳,只得扶着桌案,用力到青筋鼓起。
我身为公主,需与女眷们同席,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宸被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奉承,他们铁了心要看他失去平衡,狼狈伏地的丑态。
「皇妹可是在担心驸马?」
忽地,魏朝手持酒樽,含笑坐在我身侧,吐出来的字眼,字字都溅着毒。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对吧?」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魏朝走后,一道炽热毒辣的目光落到身上,循着望去,只见太子妃正死死盯着我,不知看了多久。
她与魏朝亦是少年夫妻,只不过看这样子,却是郎无意而妾有情。
我皱了皱眉。
而此时,台上父皇赐下御酒,台下众臣也遥遥相敬,皇后端坐在一旁,面上无悲无喜,像是尊泥塑的菩萨。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几位大臣摔了杯盏。
随即,一个个黑衣人鱼贯而入,执剑砍杀起来,与紧随而来的禁军战作一团。
有人大喊了声「护驾」,一群人顿时拥过来,将我带得退了几步。
一片慌乱之中,我看见父皇醉态的脸,看见魏朝警惕的眼,看见皇后一闪而过的厌恶,看见太子妃提裙朝这跑来。
一张张面孔中,唯独没有傅宸的。
心脏狠狠一坠,我拨开前人的肩膀,用力往外挤。
「魏子珺!」
愤怒至极的吼声从身后传来,肩头一沉。
我回首,竟然是魏朝狠狠卡着我的肩,不许我移动半步。
他拧着眉,一手提剑,脸上带着杀气:「你想找死?」
事态紧急,我来不及与他拌嘴:「殿下做梦!」
随后一把抽出他腰间匕首,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我不再藏拙,而是抬手就捅,凡阻了我路之人,皆成了我的刀下亡魂。
热腾腾的鲜血溅在面上时,我骤然间想起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攻略者的那天。
十一年过去,那人的音容面貌我已然记不太清楚,就连我在冷宫里受冻挨饿、任人欺辱的痛苦也渐渐淡去,唯有那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这便是那位残暴荒淫的女帝陛下?】
半晌,玩味地笑了声:【姿色上佳,想来长开了也是个美人胚子。听说她是靠罗裙上位的——若不是这具身体是个太监,我倒也想尝尝女君的滋味。】
随后,他蹲下身子,对着浆洗衣服的我伸出手掌,柔声问:「你想成为真正的公主吗?」
噗嗤——
刺客的身体渐渐滑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我看着躲在柱后,紧紧握着剑的傅宸,蹲下身子,伸出血腥泥泞的右手。
「驸马。」
「到本宫这儿来。」
——公主提起剑,亦可为王。
25.
乱党很快伏诛,背后主使也被揪了出来——是病弱的三皇子。
他听闻父皇有退位的心思,才做这殊死一搏。
被反剪双手按着跪在御前时,三皇子满目恨意,像是盯着仇人般,一字一顿道:「我只可惜没能第一时间斩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父皇满脸怒容地上前,一巴掌扇得他满口鲜血:「混账!」
「哈?混账?」
三皇子本就如同秋日的枯叶,这一巴掌下来,更是出气多进气少,吃吃笑着:
「我是混账,那你是什么?你分明不爱我娘,为何还要让她进宫?宠幸了她,又为何不肯护她?你可还记得我娘叫什么名字?恐怕这满宫女人生下的儿女,都抵不过皇后娘娘的一根指头!」
随后,双目猩红地看着冷冰冰的皇后:「毒妇!只有你儿女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难道就如同草芥吗?!」
皇后凉声一笑:「曾经我也像你一样愚蠢,只是若全天下的错都要追根溯源,那本宫的恨,又该向谁去讨呢?」
说着,眼神斜向父皇。
父皇嘴唇微颤,翕动了几下,没能出声。
而三皇子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掀翻了侍卫,反手抽出侍卫的佩剑,朝着皇帝抡圆手臂用力一贯。
剑锋如长虹贯日,携着灿烂的流光,「噗嗤」一声,没入明黄锦袍中。
我倒嘶了口凉气。
满堂寂静,大家都震惊地看着三皇子缓缓上前,拔出长剑一甩,鲜血瞬时泼满地面。
而我父皇,如同漏了气的面口袋一般,缓缓滑落到地上。
皇后茫然地低下头,伸出的手指在空中下意识抓了两下,护甲啪嗒一声,落到父皇手边。
「......陛下?」
她像是也被人抽了骨头,一下子软了。
魏朝面色铁青:「宣太医!」
又一指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三皇子,冷酷道:「贬为庶人,打入大牢!龙将军持我手令,立刻将罪民下狱,严加看守!没我允许,谁也不准靠近!」
大臣们都知道魏朝十有八九就是下一任皇帝,因此谁也没有异议,龙将军喜气洋洋站出来,春风得意道:「末将听令!」
一时间,只有那被拖出去的三皇子喃喃自语,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娘,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
皇后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愣愣看着一群太医将父皇团团围住,最后纷纷摇头叹息。
而父皇双眼微睁,手中牢牢握着皇后的护甲,就这么去了。
半晌,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
随即,刷啦啦跪倒一片。
丧钟重重,回荡在九重宫门中。
「——陛下......驾崩了!」
26.
傅宸在那日宫变中受了点小伤,腰侧被划了一刀,索性伤口不深。
他吃了药昏睡的时候,太医偷偷把我叫出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傅宸时日无多,若再遇波折,恐怕人就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脸色。大概也是听说了我对傅宸有多么喜爱,生怕我一言不合就要他掉脑袋。
我听了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攻略者攻略失败是死,傅宸回到身体也是死,总归一个死字,因何而死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我的计划,也要提前了。
魏军回京后,傅宸的旧部也曾登门拜访,我也旁敲侧击过,得知他们过得并不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龙将军铁了心要踩着傅宸出名,对于曾经和他关系好的老人,自然竭力打压。
他们兄弟相聚时,言语之间,对龙将军和太子也有了牢骚。
我听了,便一直以傅宸的名义接济他们,博得了不少好感。
如今傅宸出了事,我便写下请帖,言明他时日无多,请他们探望。
待人来了,又不施粉黛、面色憔悴地出来待客,未语先哭,不发一词。
等他们满腹疑虑地回去后,将只言片语流传出去。
不消多时,便有几个衷心可信地偷偷递话,问傅宸旧疾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我自然不肯多说,只是眼泪涟涟,让他们小心祸从口出,随后闭门不见。
有些时候,人会更加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
——例如傅宸的断腿另有隐情,又例如傅家次子莫名得了官位,更例如御医治疗过后,傅宸的病反而加重了不少。
皇宫内出了父子相残的丑闻,魏朝忙得脚不沾地,哪里知道说书人又编了什么新故事?
莫三娘带着新研制的火药登门时,我正在给傅宸敷药。
他原本执意不肯让我近身,被我发了一通脾气,只得抖着手解开腰带,撩起袍子,将脸扭向内侧,声音不稳。
「患处血腥,臣怕污了殿下眼睛。」
我似笑非笑:「你我本就没有夫妻之实,若连这等小事都要回避,那这亲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本是玩笑,可谁知傅宸却仿佛真的听进心里,没说话,而是从枕头边缘摸索几番,找出了一张和离书。
墨迹略淡,上面还落了他的款,显然是有些时日了。
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我冷脸道:「你什么意思?」
傅宸垂着头,瘦削的双肩撑着薄薄的衫子,仿佛总也填不满,肌肤如纸般贴在骨头上。
「字面意思。」
他背对着我,一动,满头乌发倾泻下来,如一条黛色长河,沿着脊背的棘突,河脚蜿蜒在床榻上。
「傅某说过,会帮殿下得偿所愿......所以殿下......不必勉强。」
不必勉强?
不必勉强!
我气得火冒三丈,傅宸这是觉得,我想要利用他,所以才佯装喜欢,以色示人?
这才是他疏远冷淡我的真正原因?
就算果真如此,他一个攻略者,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强行戳破?
总不能是图我的「真爱」吧?
唇角下意识扯出一抹讥笑,又渐渐淡了下去。
我陡然反应过来,内心深处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我这般生气,不正是说明我对他,确实有几分真情吗?
27.
这一认知,无异于隔空给了我一巴掌,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情爱如此可怕,甚至比权势更加迷人。它如同鸩毒般,在不知不觉中丝丝入骨,直待死到临头,才幡然醒悟。
我放纵自己的爱,可当我真的意识到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心中居然升起隐隐惧意。
我想起了死不瞑目的父皇,想起皇后石像般美丽尊贵的脸,想起我娘死时身下恶露不止,想起三皇子的喃喃自语......
亦想起无数攻略者,前仆后继想要达成的目标。
——我的好感值。
我曾对此不屑一顾,是因为我从未真正地动心过。
《妙色王求法偈》中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早在看到这段话的那一刻,我心中,就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我握住傅宸的手:「休要多想......我对你是真心的。」
见他仍然神色郁郁,我便掰过他的下巴,凑上去亲了一下,坦然自若地看着他睁大的眼:「人家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并非绝色,也没有别的通房,怎的傅郎三天两头,怀疑我的真心?」
我半开玩笑道:「真令子珺齿寒。」
傅宸像是被人驱逐的流浪狗,犹豫着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一双黑而冷的眼睛细细端详着我的表情,像是胆怯,又像是心有期盼。
他习惯性地低下头:「殿下才貌双全,是傅某自惭形秽,配不上殿下。」
我恨不得将白眼翻上天。
——明晃晃的好感值摆在这,你在这大葱掐了头,装什么小蒜苗?
「傅郎若总是自怨自艾,才会叫旁人看轻了你。」
我捏起他的下巴,正色道:「以后休要低头,也休要刻意疏远我,你是本公主的驸马,没人敢说你不配。」
傅宸看着我起身,露出苦笑:「殿下,你什么都不懂......」
我不耐烦地听他怨妇般的话,嘱咐人看顾好他,便转头寻了莫三娘,商量正事。
因而也不知道,那个虚伪至极的吻,是我们最后一次亲近。
28.
孝期一过,魏朝就迫不及待地继位,登基大典筹备得紧锣密鼓。
太子妃刚被查出身孕,因之前受惊有流产的迹象,因此便请我进宫,从旁协助。
我还记得她那时怨恨交织的眼神,实在不觉得这个邀请是出于好心。
再说了,我与皇后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太子妃见识了那天我杀人的模样,还敢以身犯险?
她大抵也心有防范,入宫时,宫女仔仔细细搜了我全身。莫说刀剑,连一根不属于我的头发丝都不能带进去。
而在宫中等我的,果然也不是太子妃。
魏朝仔仔细细打量着我的表情,似乎失望于我的无动于衷,随即又弯起一抹假惺惺的笑容:「又见面了,皇妹。朕早说过,那时候后悔,还来得及。」
「你待如何?」
我扯了扯唇角,「杀了我?」
「兄妹之间,何必喊杀喊打?」
魏朝笑了,他下意识踱步过来,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阴沉。
突然问:「你身边的人,朕都认识,无人能教你那一身杀人术——」
我心里一提。
谁知,魏朝却甩下一张纸:「傅宸待你倒是情深义重,但在朕身边,你无须再舞刀弄枪。」
原来他以为教我武艺的人是傅宸,倒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我心里一哂,蹲下身捡起来,发现那是张休书。
魏朝轻笑:「宫中清冷,皇妹以后便留下来,陪朕取乐。」
——他囚禁了我。
宫内我可以随意走动,可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跟着三四宫女,宫门近在咫尺,却出不去一步。
不过这番囚禁也是保护,皇后许氏几次三番要见我,均被魏朝挡了回去。
我像是根肉骨头,被一群狗抢来抢去,无论落在谁手上,都要脱层皮。
好在该交代的事我早已交代完毕,只是可惜,看不到傅宸收到休书时的表情了。
我坏心眼地想:他该不会直接哭出来吧?
登基大典那日,天气难得回暖。
万里晴空,百丈红毯,鼓乐齐鸣,魏朝身穿龙袍,头戴金冠,脚靸黑靴,腰佩御剑,一步步登上祭台,上告先祖,下垂万民。
在他脚下,我们所有人伏跪拜倒,山呼万岁。
而就在这一片祥和之中,却有几人站了起来。
魏朝双眸微冷,看见他们逆着人流,推出了一把轮椅。
傅宸正端坐在轮椅之上,微微昂着下巴,面容凛然,丝毫不见柔弱之态,令人望而生畏。
身后的部下朗声将先皇残害忠良、魏朝囚禁人妻等事一一道出,随后冲魏朝拱手:「还请陛下,给傅将军一个交代,给众位将士们一个交代!」
龙将军勃然大怒:「傅宸!你这厮想造反吗?」
傅宸掩唇咳了声,目光落到我身上,千言万语,交织藏进那一双乌黑眼底。
我垂眸,听见他慢条斯理道:「正是。」
29.
「大胆!」魏朝气势汹汹怒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朕拿下!」
森林处顿时冲出千百人马,双方厮杀在一起。
我正要猫着腰逃走,却冷不丁被人用力一扯,搂在怀中。
风起云涌,金黄龙袍卷着我的裙角,似是云浪翻腾。
祭台之上,魏朝的手臂卡着我的脖颈,吐息时的热气洒在颈间,似情人间低语:「陪朕看戏。」
我冷笑,舒舒服服往后一靠:「看你怎么死吗?」 魏朝将手臂狠狠一勒:「你倒是对那个残废有信心。」
我咳嗽了两声,后腰被刀尖抵住,顿时不敢乱动。
魏朝轻笑:「朕若死了,皇妹也休想独活。」
疯言疯语。
我连冷笑都欠奉。
傅宸来势汹汹,魏朝也准备充足,双方势均力敌。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批禁军纷纷赶来,傅宸这边,似乎败局已定。
生死关头,傅宸举起了一枚玉佩。
「先皇赐玉在此!」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字字有力:「众禁军,随我杀!」
霎时间,形势逆转。
魏朝大惊:「不可能!父皇怎么会让他调令禁军!」
我趁机挣脱束缚,夺剑在手,一剑刺穿他的腹部。
魏朝口中溢出血沫,匕首坠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那双与我相似的眼中,倒映着我微笑的脸。
「魏子珺,你......」
「你输了。」
「——太子哥哥。」
他猝然倒地。
30.
傅宸血洗皇城,以雷霆手段镇住了一帮大臣。等援兵匆匆赶到时,事情已成定局。
不过大魏才改朝换代了没几天,傅宸也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他这一病更是严重,几乎到了日日硌血的地步。
我时时刻刻都守着他,可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后备空虚,难免被钻了空子。
几个老臣趁机求到我面前,让我帮魏朝一把,好歹我们才是血亲不是吗?
我笑着应是,隔日便下了天牢,召见了曾经的太子妃王莲。
她挺着孕肚跪我,言说要用腹中皇子换魏朝一命,还傲然地觉得自己肚子里怀着的是正统,是龙子龙孙,哪怕身处天牢也依旧底气十足。
「魏子珺,殿下待你不薄!你若救下他,我甘愿将这正妃之位,拱手相让!你满意了吧!」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谁?正妃?我?」
她满面嫉愤:「你不要故作懵懂!若非心仪你,他书房暗格内为何会有你的画像!」
我认真思考了一番:「或许是想以此为媒介来诅咒我吧。」
这种事,他是干的出来的。
王莲愣住了:「你......你真是油盐不进......」
「不过你确实做不了正妃了。」我在她面色扭曲之前,在她耳畔低语了几个字。
王莲面目惊骇,像是活见了鬼。
我含笑看着她脸上闪过挣扎之色,最后咚的一声,重重给我磕了个头。
「臣王莲......拜见陛下!」
「孺子可教也。」我满意道。
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恋爱脑,仿佛男人是个毒瘤,女人沾了,就会变成傻子,不计较个人得失,一心奉献起来了。
人嘛,还是最爱自己。
次日,不等老臣们派人劫狱,魏朝和许皇后母子,便在狱中吞金自杀了。
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登时老泪横流:「天要亡我大魏啊!」
我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话:「诸位此言差矣。」
随后反手指向自己:「有本宫在,大魏的血脉,便不会断绝。」
31.
——想要开个窗户,便先要拆一面墙。
这个道理,还是攻略者教会我的。
逆水行舟,远不如借力打力。
几个老臣回去商量了半天,不甘不愿地承认了我「正统」的身份。
我装作看不懂他们想要靠我弄死傅宸,随后扶旁宗上位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梳理他们交给我的人脉,每日拿着奏折虚心请教,再循序渐进地一点点接过监国的任务。
与此同时,在傅宸部下的面前表演一番夫妻情深,好让他们相信我站在傅宸那边,更加用心地为我卖命。
正当一切走上正轨时,傅宸醒了。
他吐了这么多血,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反倒有了活人气,微笑着问我,休书已毁,愿不愿意凤冠霞帔,再嫁给他一回。
「不必铺张,也不必请人观礼,只我们二人即可。」
他眸中藏着忐忑:「殿下愿意吗?」
「我愿意。」
利益面前,什么情啊爱呀,通通是虚妄。
我们都不是傻子。
婚礼是背地里进行的,傅宸不知从哪里弄出两套婚服,工艺精美绝伦,尺寸也甚是合身。
他执意要走一遍流程,我只好盖上盖头,坐在床上等他进门。
可等着等着,却迟迟没有动静。
突然间,屋外响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吾乃天机君。近日推演天命,发觉伪凰入世,意图扰乱天机,祸害朝纲。傅宸,你乃天命所归之人,担任救世之责。吾可授你权柄,令你拨乱反正。】
我呼吸一滞,骇得直接站了起来!
是「系统」!
仍旧听不到傅宸的心声,只能听到那道仙人似的声音谆谆善诱,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
【不错,魏子珺就是那伪凰。她以无耻手段上位,牝鸡司晨,害得大魏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足足百年无法安宁。在你之前,无数能人志士铩羽而归,你是吾等最后的机会!】
【吾等无法插手人间世,但若你与吾签订契约,令魏子珺爱上你,甘愿退位。吾便可逆转时空,改变这百年的人间地狱。】
【魏子珺已经察觉到了吾等救世者的存在,成败在此一举。你还在犹豫什么?傅宸,莫要沉溺于儿女情长!】
而我早已听不进任何声音,充斥在脑子里的,仅有一个念头:
傅宸原来不是攻略者。
那他的那句「喜欢」......
霎时间,无数过去倒流,一声声,一句句,尤其清晰。
「魏子珺,我心悦你。」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时情急,不由自主。」
「臣想陪着殿下。」
「自惭形秽。」
「殿下,你什么都不懂。」
我什么都不懂......
我头晕目眩,甚至因为这荒唐的现实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自卑是真的,不安是真的,那些令我耻笑的蠢笨谎言,都是真的。
——原来他是真心爱我的。
32.
隔着一扇门,傅宸久久沉默。
系统似乎有些心急:【你们彼此有情,待你登基,依旧可以封魏子珺为后,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发生改变!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看着她走错路,遗臭万年,名声尽毁不成?】
半晌,声音软化。
【若你与吾结契,吾可赠你长命丹,让你双腿复原,长命百岁。】
【这般,你就能抛下顾虑,与她长长久久,恩爱不离了。】
我心潮起伏的情绪,被这句话猛然一扯,勒回了现实。
系统果真歹毒,这两句话,无疑死死捏住了傅宸的脉门。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龙位在手。
只要他点头,便可拥有一切。
他终究是个男人,定然不会抵挡住这股诱惑。
门开了。
我手里捏着盖头,和傅宸对视。 他果真不同常人,哪怕知道了这样令人惊骇的事实,居然也能装得平静。
「殿下怎么自己揭了盖头?」
他温声笑着,喜服红火,照得他的脸玉白俊美,入鬓浓眉下的眼,满是浓情。
我紧了紧手指:「见你一直不来,怕出了什么事。」
「只是贪图美景,一时忘了时间,」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轮椅的扶手,突然道,「宫中桃花开了,殿下陪我去看看吧。」
都入夜了,有什么可看的。
我腹诽道,却还是起身。
我们屏退了宫人,各自心怀鬼胎,默默走着。
【好感-20......-30!】
系统急了:【快点说些什么!】
「恭喜殿下大仇得报,如愿以偿。」
夜深寂寥,黑暗无边,傅宸仰头看着桃树的树影,出神道:「于殿下而言,最后的阻碍,恐怕只剩我一个了吧?」
我站在他身侧,举起手。
身后,禁军无声无息地举起弓箭,箭头寒光凝烁,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
「你很聪明。」
「无论彼此的距离多近,臣只觉得与殿下关系遥远。殿下身边,好像从未出现过真心相待之人,也不曾有人,被殿下真心相待过。」
【好感值要归零了,傅宸,你究竟在干什么?!】
系统的咆哮震得我耳朵生疼,傅宸好似听不到一般:「能得到殿下青眼,臣既惶恐万分,又沾沾自喜,庆幸自己还有值得利用之处。甚至曾猜想过,殿下对臣的好里,究竟有几分利用,几分喜爱。」
傅宸转过身,双眸沉沉地凝视着我,声音颤抖:「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竟从未了解过你。」
「......一分都没有,对么?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我心里一颤,情绪外泄,好感值骤然回升。
纵使我能骗他,可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他却不知道。
【傅宸,她要杀了你!你个蠢货,还谈什么情爱,快点杀了她,快!】
「子珺。」
他充耳不闻,「若我不曾残疾......若七年前,我没有一走了之——你对我,是否就能有一丝真情?」
「我对你一直都有情。」
我叹了口气,单手往下一按。
霎时间,天边好似划过无数流星。飞射的箭矢容不得我任何犹豫,决然地贯穿傅宸的胸口。
他浑身一颤,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身上的红衣,和那交颈的鸳鸯。
「——可朕,更爱皇位。」
傅宸眼神涣散,眼底溢出悲哀的泪水。
他看起来更加破碎,如同花瓣般零落成泥,透着令人心悸的凄然。
「你、你还是不信我......」
「我早就说过,我分明早就说过......」
他伸出手,苍白冰冷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玉玺。
「你不必......便能,如愿以偿。」
他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那只手重重垂下。
——攻略失败。
我弯腰拾起玉玺,心里默默念道。
——攻略者 108 号,死亡。
从今往后,我便没有了软肋,什么都不怕了。
33.
傅宸给我留了两件遗物。
一件是那份和离书,一件是一张传位诏书。
我也为他办了一件事。
后来史书中写道:「三月丙寅,宸帝崩于桃林。后昭帝继位,诛乱党,伐逆臣,凡刺杀宸帝者,皆除尽,世家大族,人人惧而从之。」
我登基那日,朝野上下,早已没了反对的声音。
旧朝老臣和傅宸旧部都以为我才是他们那一伙的,争抢着为我卖命,原本女帝继位应当掀起轩然大波,现实里却连浪声都起不来一个。
傅宸死后,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爱他。
我为他正名,为他澄清真相,为他立碑,为他封号,迁入皇陵。
世间再也没了我不可为、不敢为、不配为之事,只是唯有一点,我仍如鲠在喉。
——系统。
直到我建立女学,择王莲为官的那一天,我看到了祂。
那是一道柔和宁静的女声。
祂告诉我,祂们的真身正是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原本是一体两面,却在天地崩殂之时裂成两瓣。
她上升为天,名为天阴。
另一面下沉为地,名为地阳。
而我听到的系统、天机君,就是地阳在作祟。
【阴阳失衡,灵气外泄,地阳为了争夺机缘,吸收人族男子的阳气修炼。长此以往,阳愈强,阴愈弱,我争抢不过,只得陷入昏睡。】
天阴告诉我,虽然男强女弱,但天道均衡,每十数年便会出现如我一般的女子,虽然数量稀少,但如同枯原上的星火,只一颗就能成为燎原大火。
【女子为种子,男子为果实。一颗种子,既可开花,又可结果,更可播撒到大地上,种出千千万万的树苗。】
【地阳久居红尘,也沾染了不好的习性。他畏惧阴气过盛,会令他被我压制,便穿梭时空,借助外力,干扰那些本该开花的种子。】
种子已经种下,除不得,铲不掉,但一颗种子想要长成,须得经历多少苦难?
——在胞胎中,灌其毒水,使其胎死腹中。
发芽后,压上石子,令其无法出头。
开花后,令蜜蜂采之,扰乱其心神。
结果后,摘取其果,嫁接到无法结果的杂草之上。
纵使成树,也有那蚂蚁蚜虫,一点点蛀空树心,令树腐死......
我愣愣听着,天阴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叹气道:
【在你之前,也不是没有开花结果的种子,但全都被折了枝、掐了叶,所以地阳才会对你恨之入骨,因为他拿你没有办法——你身负龙命,若非自己情愿,任何人都奈何不得。】
【我的力量还很微弱,只能借你双耳,让你听到方外之音。听清那些蝇营狗苟、经营算计,不被表象蒙骗。】
【幸而,你做得很好。】
【愿你今后,也能长成一棵树。无须攀附岩石峭壁,无须畏惧风雨雷霆,无须被脚下的草色迷眼。
你可以聆听鸟儿的花言巧语,为其庇护羽翼——但你要永远记着,你是一棵树。】
我郑重道:「我会的。」
帝王之诺,一言九鼎,重若千斤。
番外
我叫尤米安,科尔维特星球的一级公民。
一星历前,我的操控器里突然多了一个名为《攻略女帝》的游戏。
游戏背景在几千万年前的古代,大昭,任务对象是一个女人,名为魏子珺。
【欢迎你,第 10356 位攻略者。我是你的游戏助手,地阳。】
黑鱼的嘴巴对我一张一合:「在那个时代,女子为帝是一件邪恶的事,为了拯救误入歧途的女帝陛下,你的任务是让魏子珺爱上你,放弃皇位。」
我看着画面中美貌威严的女子,躺进了游戏仓。
再睁开眼睛时,成了女帝的男宠之一,安游。
游戏的玩法十分简单,我在地球历半个月里就将女帝对我的好感值提升到 99 的高度。 究其原因,是因为我长得特别像一个人。
——女帝曾经的驸马,傅宸。
因此她见我的第一面,就下旨纳我为妃,对我百般宠爱,无所不应。
刚开始玩游戏时,我有些瞧不起她。
或者说,我瞧不起这个时代。
出行时用一种可以喷气的笨重铁车,速度比科尔维特的变异乌龟还慢。
作战时用一种可以发射子弹的手枪,弹夹容量很小,效率极低。
就连科考的天文算数,也是我们早就摒弃的内容,可他们居然还研究得如痴如醉。
不过魏子珺倒是很好,哪怕我对她冷脸相待,也丝毫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迷人,像是星际虫洞,让我有种多看一眼就会掉进去的感觉。
她三十多岁,在我们那只是孩子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半老徐娘了。
可她仍旧漂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她为我梳理我绾不好的长发时,漂亮。
她为我下厨研制我想吃的家乡菜时,漂亮。
她为我将出言冒犯我的大臣砍死时,格外漂亮。
每次我居高临下地,为她桌案上的机械图添上两笔时发亮的双眼,最最漂亮。
她摸着我的脸,亲我的眼睛,低声道:「安游,朕爱你,你是上天赐予朕的宝物。」
分明只是烂大街的情话,却令我心口发烫。
我问地阳,攻略成功后,我能不能还留在这里。
【当然可以!你甚至可以让她为你遣散后宫,只爱你一个人。】
只爱我一人。
我开始利用我的智慧为她出谋划策,成为她不可代替的男人,甚至可以跟着她上朝。
大臣们骂我妖言祸主,她就帮我骂回去。
然后有一日,一个男人偷偷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傅宸。
他说,傅宸才是魏子珺的真爱。当年傅宸残疾时魏子珺仍对他不离不弃,甚至为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送他上位。只可惜傅宸最后被贼人乱箭射死了。
傅宸死后,魏子珺肝肠寸断,一度想跟着离去。却为了守护傅宸留下的江山,被迫当上了皇帝。直到现在,傅宸仍旧是她的逆鳞,哪怕背负残暴的骂名,魏子珺也甘之如饴。
那满脸络腮胡的武将轻蔑道:「你不过是傅将军的替身罢了!劝你看清自己的身份,休要给陛下添乱!」 我如遭雷击,闷闷不乐,逢人便问,知不知道傅宸。
有次问到一个老头,那老头脸色大变,一把捂住我的嘴。
从他口中,我又听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他说,傅宸是魏子珺的耻辱。他身体有瑕,品行不正,利用魏子珺谋权上位,杀了她的兄长和母后。
魏子珺忍辱负重数月,才终于报仇。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些武夫混混罢了。这江山,终究是姓魏的江山!
我百思不得其解,一日问她,她却神色惨白,踉跄着离去。
不仅如此,还命人关了我的禁闭。
好感值一落千丈,人人都知道,我失宠了。
我失宠后的一个月,又有一人找上门来。
他问我,恨不恨魏子珺,想不想让她后悔。
我点点头,说想。
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下到她的茶水里,说只要给她喝了,她就只会爱我一人。
我照做了。
魏子珺喝了茶,立刻昏迷不醒。皇宫被人攻破,叛军将她绑起来,说要杀妖皇,安社稷。
我拼命救她,却被人一剑贯穿心脏。
魏子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又或许她一直都不曾睡去。
她双眼锐利,挣脱身上的绳索,推开我,提起剑。
脸上杀意凛然,唇角居然还是笑着的:「总算吊到了你们这群大鱼。」
我疼痛欲绝,说不出是心痛,还是身痛些。
视线的最后,是她冷漠地坐在皇位上,高高在上,美丽又无情。
——原来她说爱我,也不过是一场错觉。
真羡慕啊,那个名叫傅宸的男人......
【攻略失败。】
【已抹杀攻略者 10356 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