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初愈后,我心爱的少年郎变得很陌生。
他不再与我画舫游湖,不再含蓄内敛,怀里总是揣着几块牛乳糕,高调地讨那位女神医欢心。
连宫宴时,他都会错牵女神医的手,错唤她:太子妃。
于是一道圣旨,我远赴漠北和亲,给彼此一个体面。
三月后消息传来,他登基称帝,亲征漠北。
原因,只是想接我回家。
可我的心早已属于另一双爱意滚烫的眸子,再也回不去了。
1
我是太师府庶女,与地位不高的六皇子沈阔定下娃娃亲。
沈阔清傲矜贵,对我从未表现出什么浓烈的爱意。
我彻夜挨罚时,他只会守在太师府外,等天亮不经意为我送一碗姜汤。
他与朝臣针锋相对,偏激到无人敢劝时,唯有我能说上三言两语。
我陪他走过那些难熬的岁月,陪他步步为营,而在他的体面之下,总是能为我留一丝偏爱。
可如今好像一切都变了。
朝中势力争斗不断,不通武艺的他为立功亲征南下,三月后重病回京,命悬一线。
太医院彻夜值守,可整个北朝竟无一人能救他的命。
除了那位突然出现的女神医周露楚。
她叫嚷着什么外科手术,消炎,一夜之间将沈阔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我日日在寺中为他烧香祈福,因还未拜过天地,我只能在王府外远远守着,每日听他的贴身小厮传讯,盼他早日苏醒。
终有一日沈阔醒了,却像是变了个人。
周露楚亲手造了个奇怪的木椅,推着沈阔在院中散步,微风吹得花瓣漫天飘落,拂过男人那双盛满了温柔爱意的眸子,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周露楚。
「什么?」周露楚笑着回头,弯下腰凑近了些。
沈阔毫不犹豫抬起手,细心地摘落她发顶那些花瓣,修长的手指划过女人脸颊,放肆又亲昵地捏了一下。
院内伺候的下人神色皆有古怪。
是啊,我与他相识十余载,他恪守的礼法从不允许他做如此逾矩的事。
在下人面前,他连一句温柔的话都不曾对我吐露过。
「日日夜夜黏在一起,还没捏够?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让我攻略一下吧。」
「让啊,没说不让。」
我站得很近,就在他们几尺之外爬满枯藤的月亮门里,沈阔却一丝一毫都没发现我。
我平静地转身离去,翻滚坠落的泪珠砸在手背上,烫得心底一抽一抽发疼。
2
沈阔足足休养了三个月,周露楚常伴左右。
我时常听下人议论他们。
六皇子乔装改扮带周神医逛赌坊,六皇子夜闯青楼带走周神医……
这些流言与清贵冷傲的沈阔大相径庭,没掀起什么风波,我却每一条都相信,甚至能想象到两人在一起的幸福模样。
沈阔三月未见我一面,我写了几十封信件给他,他只派人回了三句话:于理不合,一切安好,勿挂念。
于理不合。
我咂摸着这句话的深意,心中只剩下苦涩。
几日后宫宴,我并未与沈阔同行,他却照常在殿外等我,又迎上来,眼中浮现出一抹怜惜:「几日不见,你清减许多,可是——」
「喂小弟,没想到吧我也来了!」
周露楚一身小厮装扮,古灵精怪地从身后拍沈阔的肩膀,「奇变偶不变,想不想和我天天见?」
下人们屏住呼吸,谁也不敢说话,沈阔亦是脸色骤变,急着将周露楚藏进人群里:「胡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明明面带愠色,可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始终都黏在周露楚身上。
我想,他心中应该还是欢喜的吧。
他嘴上说着周露楚放肆,却在落座的一刹那,眉梢微挑,身子不自觉地偏向她,护着她。
「你不要调皮,那高坐在远处的便是我父皇……」
「行啊你,听说皇帝要封你做太子了,到时候封我个太子妃当一当啊!」
我瞳仁猛缩,心跟着狠狠颤了一下。
太子?
原来册封太子这等大事,我要从旁人嘴里听说?
沈阔与周露楚低声打趣,每一句都清晰砸入我的耳膜,有些词我听得懂,有些词只有他俩才懂。
我努力把腰挺得笔直,脸上维持着体面而疏离的笑,桌下的双手却早已狠狠攥起,用力到指尖发白。
还未开席,周露楚却在身后一直喊饿,用鞋尖轻轻踢沈阔的衣袍。
男人非但不恼,反而从怀里摸索出一包牛乳糕点,顺着宽大的衣袍偷偷塞给她。
「你安分一些。」
我倏然笑了,心底也释怀了。
从前我贪睡,来不及用早膳便出发去岁考,小厮偷偷塞了两块牛乳糕给我吃,被沈阔发现后,他竟将人拖出去打断双腿。
他说什么?
怎可让主子吃这种东西,简直有辱体面。
原来真的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为她改变的。
「沈阔,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呢?」
沈阔唇角的笑意陡然僵住,望向我时,那笑意彻底渐渐消失不见了。
3
哪怕与沈阔青梅竹马十数载,我也只敢唤他殿下,不曾越礼。
沈阔愣住了,随即,圣上唤他到身前问话。
沈阔一走,周露楚立刻凑到我身边,与我勾肩搭背:「嘿小姐姐,咱们都是好姐妹,你给我讲讲太监呗?我一直特好奇,他们都没了,怎么那个那个呀——」
「他们也是人,你何必如此。」
在我没察觉的时候,周露楚早已换了一副神情,带着几分炫耀,自顾自说:
「哦,可沈阔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你拿什么和我比啊?」
刹那间我心底涌起极大的波澜,酸涩几乎要满得溢出来。
是啊,纵使我陪伴他平淡十几载,如何抵得上一个周露楚来得惊艳。
我再也掩饰不下去了,起身快速离席。
等宫人禀报宴会将散,再归来时,沈阔已有几分醉意。
他那双被染得绯红的眸子氤氲泛着水汽,冠也散了一些,看起来温和无害,乖巧地坐着直勾勾盯着我。
往常,下人们谁也不敢碰的,唯有我能去扶他。
可如今,他熟稔地牵住了周露楚的手,沙哑着轻唤她:「太子妃。」
近处的宫人皆脸色大变,我心底倒是出奇地平静。
沈阔还未册封便以太子自居,这若是闹到皇帝耳朵里,岂不是自寻死路!
沈阔的母妃急匆匆命小厮将他送上马车,还祈求我与他同归,免得落人口实。
马车上,男人恢复了些许清明,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上,小心翼翼拉住我的袖口。
「太子妃怎可是旁人?我只是一时错认,并非我本意!」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话好回答。
沈阔有些慌了,坐得离我更近一些,小心翼翼道:「我自然是爱你的,你在闹什么?」
他真的很陌生,他对我的爱一直含蓄而内敛,甚至连爱都很少挂在嘴边来说,可现在动不动就爱得死去活来,惊天动地。
他到底为了谁啊?
「我只是想殿下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勉强了。」 我平静注视着曾心爱的少年郎,缓缓推开他的手,起身离开了马车。
「臣女会请旨解除婚约,不让殿下徒增烦恼。」
沈阔僵住了身子,想追,却头晕到无法起身,被困在马车里与我渐行渐远。
「解除婚约?你怎么敢的呀?在京中你看上了哪家少爷,他敢碰我的女人吗?」
迎着沈阔的狂妄,我不禁一阵冷笑。
不久后,沈阔入主东宫的旨意昭告天下。
同日,与沈阔有十三年婚约的太师府庶女柳晏仪暴毙身亡,圣上突然册封了个含山郡主,和亲漠北。
启程那日,太子沈阔突然疯了似的追出皇城,策马疾驰,可惜最终也没看到和亲队伍最后一眼。
4
去漠北的路很远,风沙像刀子似的往脸上刮。
我的丫鬟们一直哭,哭我命苦,哭我差一步就享福了,哭太子薄情。
我心中却透彻。
从我谋划和亲开始,太师府获利匪浅,圣上与公主更是欢喜不已。
母家的荣华富贵本就与我无关,庶女出身若坐上太子妃之位,皇室也不会容我安稳。
至于沈阔。
今日有周露楚,来日还不知有谁,我要他完整的爱,若敢有旁的女人,那我宁可不要。
我十数载所得的虚荣皆与沈阔有关,家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我的,有什么好留恋。
「郡主,驿馆又送来了信物,您看——」
丫鬟忸怩地捧来一个木盒子,打开后是一对褪了色的大福娃娃,身上刻着我与沈阔的名字。
我已离京很远了,可途经的每一处驿馆都会收到沈阔安排好的信物,每一件都是我们深爱的过往。
他在京城不能来,便祈盼用这种方式,拦住我的脚步。
「留着吧,遂他的愿。」
「我看外头也要下雨了,便停下来休整几日吧。」
我命队伍在北境边最后的驿馆休整了足足七日,第七日启程后不久,远处传来几道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沈阔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是太子殿下!他终于来了!」
丫鬟惊叫出声,眼中激动得泛起泪花。
我从镂空的车窗望去,沈阔身旁并未有侍从,冷白如玉的脸庞沾有少许泥污,额前几缕碎发垂下,原本出尘清雅的身姿如今满是憔悴。
他靠近了,紧贴着队伍策马随行,终于犹豫着开口: 「………离京半月,卿可一切安好?」
「能否,能否先停一停?孤有几句话要说,晏仪。」
小丫鬟激动得一直轻敲马车,我皱了皱眉,足足等队伍离开北朝边境,才肯喊停。
见到我的一刹那,沈阔死寂沉沉的眸子里陡然泛起亮光。
「孤是迫不得已。周神医能为父皇研制丹药,她能造福北朝万民!若孤不想办法留住她,京中诸皇子虎视眈眈,她为旁人所用,你我的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他生怕再错过,迫不及待对我解释。
「孤对她动过心,可她又如何比得上你?」
「你听话,待孤利用她坐稳太子之位,孤定来迎娶你!」
我平静地望着他,胸口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整个人沉重得喘不上来气。
该庆幸吗,周露楚在他心底微末的分量。
可我怎么,更加瞧不起这个男人了。
沈阔还急着说什么,我命人将他送的所有东西抬过来。
一大箱旧物,当着他的面烧了个一干二净。
刹那间沈阔攥紧了缰绳,竟用力到掌心都被割出了鲜血。
「此处已离开北朝,这些北朝旧物我不需要了。北朝的旧人,今后也与我无关。」
「柳晏仪的坟埋在京都,太子若思念,大可去她坟前慢慢哭。」
沈阔瞠目欲裂,骤然脱力从马背滚落,捂着心口呕出大口鲜血,人也昏死在我的脚下。
5
「你这个疯女人!他甩开侍卫赶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他身上还有伤,你怎么这样对他!」
周露楚迟迟赶到,她围着沈阔又跳又叫,掐人中,喂丹药。
「你都和亲去了,能不能死远点啊,扒着别的男人不放恶不恶心!」
我并不愿与这可怜的女人攀扯,只是冷清提醒她:
「你低估了太子的心机,若执意爱他,我拱手相让。」
周露楚恨红了眼睛,猝不及防撒来一把不知什么毒粉,呛得我几近窒息,还是侍卫将她拖了下去。
她高声叫嚣着:「让给我?是你想留也留不住吧!」
话音落下的刹那,平静的大漠草原突然起风了。
黄沙弥漫,遮天蔽日,整个队伍眨眼间迷失了方向,耳畔响起无数道幽沉的铜铃声,伴着疾驰的马蹄与嘶吼,一群黑压压的影子将我们团团围住。
「是马贼?!」
侍卫刚要反抗,立刻被马贼的弯刀缴去武器,死死按进了沙土里。
「中原人?有意思。」
一道高扬且尾音上挑的男声从马贼队伍里传来。
众人为他让开一条路,我才看清那是个极为高大俊美的异域男人,硬气的剑眉下是一双黑沉沉,很深邃的眸子,下颌骨锋利得像刀子一样,臂膀宽阔,表情极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戾气。
他拔出刀,刀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
「小丫头,身上的珠宝拿出来吧。」
沈阔拼着一口气,嘶吼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别碰她!」
「相公我好怕!」
周露楚眸中闪过一阵算计,突然尖叫着扑进沈阔怀里发抖:「相公,我们只是经商路过此地,卖的又不是值钱玩意,怎会招来马贼惦记呀!莫不是因为这位和亲去的北朝郡主,和她那些价值连城的嫁妆?」
6
北朝富庶,马贼听见价值连城四个字,一双双贪婪的绿色眸子紧盯在我身上。
「有钱啊?小丫头把钱交出来吧。」
高大的男人将刀尖又逼近几分,沈阔急着大喊:「孤乃是北朝太子沈阔,你放了和亲队伍,孤随你去北朝领赏。」
「听到了,不用喊这么大声,我是马贼头子赫连曜。」
我下意识一颤,沈阔却面色平平。
赫连曜眨了下漂亮如琥珀的眸子。
「北朝太子又如何?和两个女人纠缠不清的草包,我们大漠的天狼神可不允许男人三心二意,这两个女人,你杀一个留一个,动手吧。」
说罢,赫连曜将弯刀在手心打了个转,递到沈阔面前。
沈阔没接,让周露楚心慌到脸色煞白。
她咬着后槽牙缩到了沈阔身后,急促低声道:「事出紧急,你捅柳晏仪一刀,我们先脱身,否则大家都得死!她会理解的,况且有我在,你还怕救不了她?」
沈阔身子晃了一下,苍白的唇瓣颤抖几瞬,忽然抬眸看我。
「你放了她二人,孤愿将性命给你。」
「刀给我吧,若要我选,凭什么不能将这负心汉杀了?」
7
我与沈阔同时开口,双双愣了一下。
相视而望时,彼此的眸子里皆是坦然。
曾几何时,我们都有一份愿为对方性命相抵的默契,可如今真的变了。
冷风吹过沈阔发皱的衣角,他细长的眼尾染了红晕,映衬着唇角的苦笑更加苍白无力。
他轻道:「孤从不食言,你放了她们吧。」
周露楚爆发出尖叫,指着我大骂:「柳晏仪你疯了是吧?你不是爱他吗,你为他受点伤又算什么?明明咱们三人都能活,你装什么爱恨分明非要在这个时候清醒独立?」
我最恶心沈阔迟来的深情,于是转身朝赫连曜说:「漠北王可尽兴了?那王庭的信物就挂在你腰上,小女若是还认不出,岂不笑话?」
刹那间,吵闹的马贼们鸦雀无声,周露楚也一脸茫然。
沈阔张开眸子,望见赫连曜腰间那匕首后,终于明白了他是谁。
真讽刺啊,他从京城追到漠北,句句都是关切,却连我与哪位王爷和亲都不知道!
赫连曜大笑着解下匕首抛进我怀里,他又伸出手臂扣着我的腰,将我稳稳抱上马,圈在怀里满含笑意道:
「王妃倒是聪慧胆识过人,北朝太子却草包似的。」
「还有那位只会乱叫的女人,难不成她要做太子妃?北朝的太子妃若是这种沉不住气胸无城府的蠢货,怕是要早早亡国咯。」
8
「你骂谁呢你个绿眼珠子!」
周露楚听懂了,愤怒着从地上弹起,可下一秒,赫连曜抓起我的手按在缰绳上,五指合拢骤然紧拉缰绳,威风的红鬃烈马骤然嘶鸣,吓得周露楚又摔到地上。
烈马高扬起的前蹄几乎擦着沈阔脸颊而过,只差一点点,就践到他身上。
沈阔岿然不动,狼狈地溅了满身扬沙,那双屈辱到泛红的眸子里冷若寒潭,惊芒掠过,隐隐透出一丝杀意。
「北朝之事,还轮不到王爷来指手画脚。」
赫连曜玩味一笑,扬鞭调转马头,带着我缓步徐行,慢慢地加快了速度。
「无所谓,你开心就好。王妃我就带回去了,剩下你们北朝的人还有嫁妆都随意吧,漠北不缺那点东西。」
马贼渐渐退去,沈阔强忍着愤怒,紧绷的脊背用力到微微颤抖,忽然,他向前追了几步,眸底露出一抹凄凉的绝望。
嗖——
一支冷羽破风而来,紧擦着他的腰间划过,锋利的箭矢将外袍割出一道口子,射中了他一直挂在腰间的藕色荷包,丝线散乱,成了一团废布。
沈阔茫然地望了一眼,终于崩溃跪倒在漫天黄沙里,用手捂住双眸,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流下。
「不自量力。」
赫连曜收起长弓,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与沈阔相距足有百丈,他竟能毫厘不差射中那只我绣给沈阔的荷包,不由得让我心底佩服。
我低声轻语:「……多谢了。」
从此,我与北朝便再无牵挂。
9
我刚至漠北便病倒了。
漠北没有太医,这里信奉巫医,巫医跪在帐外替我祈祷,我在帐内烧了三天三夜。
我梦见了许多事,少时在太师府也生过一次病,夫人嫌我晦气,老爷骂我身子弱,我坐在小院里烧得头昏脑涨,只会抱着娘的牌位哭,沈阔突然出现了。
他从墙外抛来一包药渣,他说这是他母妃的药,他乱拿药会坏了规矩,但药渣没人管的。
我那时真傻啊,连那药治什么的都不知道,我就认定了这是他的偏爱,今后为他而活。
「还烧着?真是娇气难养,本王亲自喂她药。」
我时而清醒,时而又陷在梦魇里。
我梦见年幼时挑灯夜读几个月,只为替沈阔代笔出一篇能被圣上夸赞的文章。
那夜可真冷啊。
沈阔后来春风得意,只送了两只大福娃娃感激我,说那是我们的情谊。
又过几年沈阔领了皇差,我便不辞辛苦随他四处奔波,监修河堤,兴办学堂,赈济灾民,为他出谋献策。
当我被饥饿的流民抓走时,我只想着不能长伴沈阔左右了,于是为他绣了一枚藕色荷包,盼他平安顺遂。
归来后沈阔加官晋爵,我却被夫人罚跪祠堂七天七夜,满京城都骂我有辱门楣,不守妇道,还不知被那群暴民如何玷污。
而沈阔呢?他在圣上面前表了忠心,愿对我不离不弃,也将我绣的荷包一直佩戴在身上,备受赞誉。
可他并未替我澄清只言片语,也不提我仍是清白之身,我还对他虚伪的爱甘之如饴。
「怎么哭了,睡着了也能哭吗?」
我骤然从乱糟糟的梦里醒来,入目是陌生的营帐,异族服侍的丫鬟跪了满地,眉目俊朗的男人守在床前握着我的手,连连蹙眉。
我动了动干裂的唇瓣,赫连曜立刻将苦涩的药汁喂进我嘴里,小心又认真。
被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逐渐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一口一口努力吞咽着。
我要活下去,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10
冬季的草原寸草不生,赫连曜曾偷偷带我至北朝与大漠接壤的燕都寻大夫。
我当这一身病是舟车劳顿或积郁成疾,却万万没想到,是周露楚下的寒绝散。
「此物阴毒至极,向来为妇人所用,一旦沾染上不但五脏六腑要遭折磨,更是……断子绝孙啊!」
「没有解药,只能靠你慢慢熬过去了。」
两个贴身丫鬟哭晕在我脚下,哀叹着我命苦,若是今后伤了身子,恐怕在漠北王庭也难立足。
我心中很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裹紧了布袍子独自离开医馆,漫无目的游荡在街上。
入秋后太子沈阔兴办的国子监来到了燕都,受无数百姓爱戴,我被人潮簇拥着向前走,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具悬在城门楼上,光秃秃的尸骸,刹那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让孩子看这种东西不太好吧?这是那荡妇柳晏仪的贴身婢女?与她一同跟流民厮混的?」
「可不是嘛!太子身旁那位周神医,亲自将荡妇柳晏仪的坟墓都掘了,还将当年所有婢女全都处死,分别悬挂于北朝十八城的城门之上,是为了告诫天下妇女与女童,守贞是多么重要的事!周神医还被皇后亲封为朝露仙子,圣上特别赞许了太子,从她出现后太子如虎添翼,要做新君啦!」
「娃娃看到了吗,长大后千万别学那个柳晏仪,坏了名声宁可一头撞死去!」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胸膛里好像有无数团火焰在燃烧着,那腐烂的婢女就在上头眼睁睁看着我,腥臭的味道令我恐惧,我脱力跪倒在大街上,胃像痉挛似的停不下呕吐。
十八条冤魂,沈阔,周露楚,你们拿什么还啊!
熙攘的大街上,太子的马车从我身边驶过,他看到我了,目光怜惜而隐忍,却被周露楚死死抱着。
「现在多好啊,你帮我完成任务,我助你登基,可别有其他女人来捣乱了。」
言罢,周露楚随手将一杯热茶从窗口泼了出去,我屈辱地闭上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出现。
耳畔一阵疾风扫过,我被赫连曜单手抱到马上,他披风一甩,将那杯茶尽数奉还,周露楚被烫得捂脸尖叫。
沈阔骤然掀翻了整个茶桌,怒吼小厮快马扬鞭,不愿再见赫连曜一秒钟。
赫连曜不屑地嗤了一声,低头问我:「我就离开一会的工夫,你怎么乱跑?」
「怕得一直发抖?哟,好像是气的。怎么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我沙哑道:「你弃了我吧,大夫说——」
「说你伤了身子,然后呢,怎么调养啊?我就出去给你买块牛乳糕的工夫,怎么自己跑出来。」
「我漠北又不是养不起了,哪有把王妃弃了的道理?」
我用力攥紧缰绳,颤抖道:「那你能不能把那具尸首——」
话音未落,赫连曜从箭筒里拔出一支羽剑,沾上火油射向城门,绳子应声而断,那可怜的丫鬟落进一片火团里,却终于安息了。
「什么啊,怎么还挂个女人,北朝人真奇怪。」
赫连曜收起弓,低声问我:「你方才说什么?是不是那草包又欺负你了,我替你讨回来!」
我冷冷垂眸,声音异常平静:「是要讨回来。不过是你踏平中原大陆之时,这笔债我要他们亲自偿还。」
「他们二人,也配做帝后?」
11
我的病拖沓了半年才痊愈,守着火炉与汤婆子度过了整个秋天冬天。
开春时,北朝传来消息,新帝沈阔登基了。
彼时,我与赫连曜正在燕都,盘算着开马市,开通商。
我与赫连曜虽有夫妻之名,却更像是君臣,我敬他辅佐他,他亦不屑于强迫一个女人。
他答应我,待漠北踏平整个中原大陆之时,便赐我黄金万两,还我自由。
闲逛至街头,赫连曜忍不住感叹:「北朝的商铺精致,城中富庶,那位草包太子未必肯开放通商。」
我轻笑,「北朝三面环敌,先皇对漠北又是免岁贡又是和亲讨好,你猜他的马匹铁器找谁买?沈阔没有选择。」
赫连曜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慢慢灼热起来,「我信你。」
燕都多雨,北地风沙又大,走了几步裙摆与绣花鞋都被弄脏了,我皱着眉不愿再走,于是问他:
「不如留宿一晚?」
从前裙摆弄脏了,是要被太师府的嬷嬷抽竹条跪石板的,女子怎可不稳重。
哪怕我早已离开那个地方,有些刻在骨子里的痛,还是让我下意识抗拒。
「这便累了?娇气。」
赫连曜轻声吐槽我,却不见埋怨之色,满眼的宠溺隐藏不住,「可是要本王抱你走?」
我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逗得赫连曜放声大笑。
他牵住我的手,放肆地踏到青石板路上,故意朝小水洼的地方走,和我一起弄得满身泥污,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既然不累,便再逛一逛,累了本王背你走,罗裙脏了让丫鬟给你洗,怕什么啊?在漠北难道有人敢责罚你?」
我一个没站稳,被赫连曜牵着小跑起来,丫鬟小厮们也追着一直笑,细密的雨滴拂过耳畔,带着初春的暖意,雾蒙蒙的雨幕里,赫连曜炽热而坦诚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我的心跳也跟着乱了几拍。
在燕都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开始,街上百姓神色匆匆,来往的商队也遭到驱赶,禁军出现在内城里。
原来是沈阔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他要改燕都为晏城,迁都。
12
我与赫连曜并非商队,得到消息时,晏城大门已经封了。
第二日,新帝沈阔的龙辇行至城门之外。
他要迁都,似乎只是昭告天下而已,早就下定了决心。
沿街百姓簇拥在官道上看热闹,森严的禁军护卫在前开路,六匹骏马驾驭着华贵无比的马车,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车窗垂着层层叠叠的金线纱幔,偶尔吹起一角,依稀可见端坐在里面的清俊男人。
我跟着望了一眼,倏然怔愣住。
周露楚就坐在马车里随驾,可她身上穿的粉色流仙裙,头顶的步摇珠钗,全都是我的。
是柳晏仪留在京中的弃物。
马车经过时,依稀传来沈阔轻蔑的嗤嘲:
「你坐姿的样子像个荡妇,哪有半分像孤的仪儿?」
「呆若木鸡,胸无点墨,你也只有这副打扮像她,如何及她分毫?」
我心头狠狠一颤,抬眼望去,周露楚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马车里,眼眶通红,空洞地望着远处,像个木偶一样。
她的身子不停颤抖,而目光下移,原本平坦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一个弧度。
13
「马车里是什么女人?新帝尚未立后,从前太师府那位庶女不是暴毙了吗?」
「我曾在皇庄见过她一面,车里的就是柳晏仪!看来是圣上介怀她与流民厮混过,不肯给她个名分吧!」
「我要是她,非得羞得一头撞死去。」
我的丫鬟听罢气红了眼,要冲上去教训他们一番,车里的沈阔却先一步开口:
「听听啊,百姓都知道你是个荡妇了,你不干净了。」
「你不是想攻略孤做皇后吗?孤满足你,改天便昭告天下。可你真脏啊,孤怕你弄脏了仪儿的名字。」
我心底扬起巨大的震惊,强忍着恶心退出了人群,已经完全不敢认那高高在上的沈阔了。
他疯了。
他是不是疯了?
赫连曜迟了一会才追出来,奇怪地问我:
「你为何独自出来?脸色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他衣襟有些松,身后跟着我那一脸扬眉吐气的小丫鬟。
小丫鬟冷哼一声说:「那几个臭长舌怪,被我们王爷狠狠痛扁了,看他们还敢乱说?」
赫连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多解释。
随着沈阔迁都,朝中六部官员及大小事务全都移至燕都,也包括科举。
为安抚长途跋涉的学子们,沈阔在晏城日日开坛讲学,而他讲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我当年为他代笔的。
14
「你竟然读不懂?你写的是什么字,废物还不滚下去!」
沈阔每次抛头露面,周露楚必站在身后伺候,她身怀有孕,穿着宫女的衣服却与皇帝举止亲密,时常成为百姓议论的焦点。
此时,周露楚又不知为何触怒了沈阔,被他狠狠用一方砚台砸在身上,「哭什么?你不贞,被人搞大了肚子,你还有脸哭?」
周露楚哭得几近昏厥,被几个太监搀扶下去,连带着沈阔也没了兴致,草草结束。
二人要踏上龙辇之时,沈阔浑身一颤,我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仪儿……」
周露楚惊恐万分,下意识攀着沈阔的袖子,却被他狠狠推到一旁。
我笑着朝二人走来,欠了欠身,故意问沈阔:「许久不见,圣上与周神医一切可好?她攻略你了吗?」
周露楚骤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捂着双耳连连后退,似乎已经被沈阔训得疯魔了。
「看来两位恩爱呀,周神医怀胎几月了?我当你如此心狠手毒之人,伤了我的身子,自己也必不重视子嗣,怎么你很护着肚里的孩子?」
沈阔连呼吸都在颤抖,眼尾染着红晕,紧紧攥住了我的手,「什么时候的事?是周露楚害的?是什么时候?!」
周露楚骤然惊醒,手脚并用爬到了沈阔脚下:「不是啊,听我解释,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那东西极寒,我却不知道会害她的身子,我就想教训她而已!」
沈阔忽然不说话了,染着恨意的双眸居高临下望着周露楚。
片刻后,一个资历深厚的嬷嬷走上前,从药箱里拿出周露楚曾研制的瓶瓶罐罐,捏开她的嘴一瓶一瓶灌下去。
「唔……不是……你们这群古人不得好死!」 沈阔看她喝了好几瓶,才牵着我走上龙辇,丝毫不顾及周露楚的惨叫。
车上,他卑微地用双手抓住我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神色混沌:「孤让那女人不得好死。是他们都在逼我,父皇逼我,兄弟忌惮我,我是迫不得已才放弃你!仪儿你别生气了,求你…….」
我满意地勾了勾唇,捏起他的下巴蛊惑道:「圣上想让我回来啊?可我的名声已经坏了,整个北朝都知道我的故事,学子批判我,男人唾骂我,还要把我写进书本里呢。」
「这可怎么办呢?」
沈阔茫然了几瞬,忽然大彻大悟道:「骂你的人,都该死,书里敢乱写就全烧了,谁也不许再提这段故事!」
我满意地笑了。
不久之后科举殿试,各地文采出众的学子皆名落孙山,而那些文章都写不利索的废物金榜题名,分配到朝中各部任职。
沈阔还下旨各地焚书,今后百姓阅读之文章,必须他朱批准奏,才可在各地印刷传阅。
赫连曜望着街上神色匆匆的读书人,不由得感叹:「如此一来,他北朝的根可就断了。」
我抱着从集市上淘到的孤本,笑道:「我说了他不配当这个皇帝。根没有断,今后这些古籍大可在漠北继续推行。」
沈阔轰轰烈烈推行新政,惹得民不聊生,坊间都传他疯了。
不日后新春,我随漠北王庭入宫拜见新帝,在宫宴之上,沈阔突然下旨昭告天下,立娶太师府庶女柳晏仪为后。
而他身旁牵着的,大腹便便满身华贵的女人,分明是周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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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不敢言,外邦宾客热情地敬酒讨好帝后,沈阔皆满意地应下,他一袭红袍,肤色莹莹如玉生辉,懒倦地靠在龙椅上,笑时眉梢高挑着,带着一丝邪佞的戾气。
但凡提到「柳晏仪」三个字,周露楚便下意识一颤,而沈阔会不由自主看我。
他居高临下打量我,忽然开口:「皇后,去为宾客斟酒啊。」
「先去敬漠北王一杯,孤的好妹夫。」
周露楚委屈地咬了咬下唇,拖着沉重的身子跪到赫连曜桌前,她刚停下喘口气,沈阔先从身后训斥道:「没有规矩!你那风尘的样子给谁看?!」
周露楚立刻挺直了腰,低下头规规矩矩替赫连曜斟酒。
赫连曜狠狠皱眉,刚要拒绝,我从桌下紧紧按住了他的手。
周露楚不顾身孕,满座宾客都敬了一杯酒,这才让沈阔满意。
谁料,沈阔打量着我,又戏谑道:「还未向诸位介绍过吧,孤这位皇后也是北朝出名的神医,诸位有什么顽疾,今日便让她一并诊治了吧,算孤对你们的恩赐。」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且不说北朝没有这种赏赐的先例,周露楚现在好歹是北朝皇后,在宫宴上为一群男人斟酒治病算个什么事?何苦要这样轻贱她?
「诸位都不好意思开口是吗?那孤先说了,孤最近觉得皇后这张脸甚是丑陋,皇后可能研制什么神药,让自己换换模样啊?」
周露楚愤怒地攥紧了裙子,一句话没有应。
沈阔高高在上,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脸上,「孤瞧着这位含山郡主面似芙蓉,美若天仙,皇后能不能照她的样子治一治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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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话音刚落,赫连曜扬手掀翻了整张矮桌,刹那间大殿里寂静无声。
他紧紧牵着我的手,扬声道:「本王吃不惯这稀奇古怪的东西,更瞧不起某些阴阳怪气的草包,告辞!」
「欺负女人,不算什么本事。」
我小跑着随赫连曜走出大殿,沈阔竟疯魔似的追了几步,最后被太监们死死拦住。
「晏仪,孤命你回来!」
我冷笑着回头,「柳晏仪不就在你身旁吗?若这位神医神通广大,不如先治治圣上这颗烂透了的心吧!」
殿门宽阔,沈阔徒然僵在那里,片刻后疯癫大笑,高嚷着一条一条念我与赫连曜的罪状,不敬天子,不守规矩,离经叛道。
三日之后,沈阔对漠北宣战了。
这是草原兵强马壮的春天,是北朝三面受敌,无战马铁器可用的春天。
是先帝头疼了许久,用一个含山郡主和亲,送了无数黄金珠宝,换来休养的第一年。
这一战,沈阔必败无疑。
17
自沈阔迁都起,北朝大多青壮年都被征去服徭役,从他调兵那一刻,西南两国伺机而动,不出三日已连下北朝六城。
而周露楚近一年来重名望,四处宣扬扩建国子监,银子大把大把地撒,非但掏空了国库,北朝百姓重文轻武,无兵可征,粮草储备也成了一大问题。
沈阔想打,处处都是掣肘。
赫连曜听取我的建议,主动给沈阔一个台阶下,开战前夕约他单独会面。
沈阔知道我要来,竟难得换上了一身月牙色锦袍,身姿清瘦,如芝兰玉树一般。
可惜啊,他早不是我倾心的少年郎了。
「晏仪,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将那女人绑来了,处决了这个穿越女,我接你回家好吗?」
沈阔眼尾泛红,命人将临产的周露楚带上来,彼时她已关押地牢数日,人也疯疯癫癫的。
赫连曜皱眉,「你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把她带下去。」
「这是孤的好皇后啊。她掘了你的坟,欺辱你,让全天下人都笑话你,孤就让她变成你,让她怀上流民的孩子,代替你受委屈好不好?」
「等她死了,孤再立新后,这天下都会羡慕我们神仙眷侣的!」
「还有帝后,我那些兄弟,他们也嘲过你!孤都处理好了,你心心念念辅佐我当皇帝,你说的话孤一日也不敢忘!」
「还有太师府,那群老东西自小便折磨你,我也没放过他们,全斩啦哈哈哈哈,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周露楚紧贴在地上,狼狈得像个乞丐,身下涌出大股大股血流,只剩一双愤怒的眼睛紧瞪着我。
我蹲下身问她:「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斗得过沈阔吗?」
「这男人,你抢走了吗?」
沈阔骤然抽出侍卫的长刀,狠狠刺进周露楚的肚子里,细长的桃花眼被鲜血染得通红,「就是这个女人让你伤心的,孤亲手送她走,好不好?」
周露楚发出泣血悲鸣,长长嘶吼着,绝望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冷冷吩咐婢女:「为她立个像,让她永世都跪在那十八条冤魂的坟前忏悔!」
屋内一片寂静,沈阔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藕色荷包,上面绣得歪歪扭扭的,还沾满血迹,他卑微问我:
「孤一直都带着,跟我回家吧,乖乖。」
我拍了拍盛怒边缘的赫连曜,勾唇冷声道:「回去?你做到这几点,我可以考虑一下。」
「开通商,纳岁贡,割让燕都以北六城,今后改朝换帝,你要对漠北王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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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自先帝登基已隐隐现出颓势,他又沉迷女色,二十年后诸子夺嫡,国家也被他们内耗掉了大半,如今沈阔这么一折腾,早已是强弩之末。
可北朝还不能灭,留他这个废物在地形上做缓冲,为来日踏平诸国养精蓄锐。
况且北地六城才是北朝富庶未开垦的龙脉,多年前我亲自过了几百本皇庄账目,沈阔不受宠爱,只分到北地这些偏僻苦寒,收成不好的庄子,数十年来朝中都无人过问。
我却发现了其中的惊天秘密,急着为他出谋献策,可那时他说什么?
他说我还未过门,不该与男子交往过密,暂时先别见面了。
呵,真是他活该。
沈阔只犹豫了一天,竟然尽数答应了这些条件。
于是我命人捧来一个白瓷坛子,笑着告诉他:「接回去吧,若你愿意,也可下去找一找柳晏仪,和她生死相随呢。」
沈阔两眼发直,麻木地抱着那瓷坛子,连连自语,又惊又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七日后,疯癫的北朝新帝沈阔自刎于京都太师府,他亲手为自己刻了一块碑,立在柳晏仪与她母亲的小院里,期盼能永生永世追随。
可惜啊,他不知道那白瓷坛子里装的是周露楚,就让他们永生永世纠缠不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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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阔死后,他十二弟沈霖登基,对漠北俯首称臣,乖巧得不行。
宫宴上,赫连曜快被沈霖殷勤到恶心了,唯有我一眼就看穿了沈霖的阴谋。
我当然知道啊,沈阔的十一位兄弟,我每个都熟得不行。
在北朝那些日子,我日日夜夜都背诵着他们的生平,性格,朝中势力及族谱,来帮助沈阔在诸皇子中斡旋。
沈霖脑子里想什么,还瞒得过我?
「你让他奉承便是,草包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赫连曜宠溺地看我,为我夹菜笑道:「王妃这几年可是变得太凶了,小白兔待在狼窝里,也学会咬人啊?」
我刚要反驳,油腻的烤羊腿气味飘来,让胃里一阵阵翻滚,我迫不及待推开赫连曜,跑到一旁吐得昏天黑地。
定是最近太累了。
赫连曜跟着愣住了,可下一秒,他漆黑的双眸慢慢灼热起来,像两颗跳动的火星。
这感觉难道是…….
我与他相视而望,一时不知欣喜还是震惊。
赫连曜紧紧抓着我的手,满目深情道:「我愿以整个中原为聘,此生绝不辜负你。留下吧,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