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男主养废了。
这个时候他应该出口成章,提笔成诗。而不是不想自己单独睡觉,挂着眼泪巴巴地看着我:「呜——」
「……」
我穿进一本名叫《争霸》的男频小说,男主克死母亲,记为不祥。被打入冷宫,不管其死活。但这正好给了他自由,让他逐渐强大,发展起自己的势力。从而夺嫡成功,手段凌厉地解决了害死他母妃的真正凶手。最后励精图治,赢来了属于他的太平盛世。
巧的是,不知道是被谁追杀,他出现在了我家的后山。
而我没有什么穿书的任务目标。只当作毫不知情,将受伤的他带回了家。
放纵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只愿他顺遂安逸。
直到有一天剑客的出现——我瞧见了他在离开与留下之间迟疑不定。
1
「我想和你睡嘛!」
「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睡?!」
「你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你说话不算话!」
漆黑眼眸眨巴巴地看着我,眼泪跟珠子一样往下掉。
可怜又乖巧。
算了,才五岁半。
我五岁半还在过家家呢。
他迈着小短腿扑到我怀里,我叹了口气,托着他的小身子,摸了摸他的肚子,这个年纪该有的青蛙肚他没有。
养了他快一个月,都没养回来。
2
一个月前。
我爹又去远镇卖肉。
我在家实在闲得没事干,去了后山砍竹。
准备给自己做一把新的小竹椅。
我隐约听见有微弱的哭声。
说实话,我本来真的不想管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凭借小孩偷人拐骗的很多。
我突然惊奇地发现走过的每一根竹子上都有一道划痕。
看上去是个极聪明的迷路小孩。
我还是打算视而不见,我觉着我家只凭我爹打猎,我绣绣花养家糊口已经很难的了。
大概率是个权贵人家的小孩儿。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寻到他。
我若无其事地准备下山。
突然脚踝处被一颗石子打到。
……
这个力道是故意的吧?
管还是不管?
嗯,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嘶——」
忍不了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熊孩子。
我手揉着被打中的肩膀,往茂密的草丛走近,看着一团小黑影:「自己出来。」
他一动不动。
「不是扔石子挺来劲的吗?」
他还是安安静静,只有急促的呼吸声,我上前拨开半腰高的杂草。
啊,是个好看的熊孩子啊。
但是太瘦了吧。
逃荒来的吗?
他跪坐在地上,穿着已经很久了的灰青色衣服,右腿有些扭曲地蜷着,脸红彤彤地盯着我。
想错了,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啊。
我蹲下身,虚碰了一下他的腿,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我犹豫了,如果有钱还好说,带他去治个腿,再带他寻家,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酬金。
没钱,那,那我就是个好心肠的冤大头。
嗐,我叹了口气,干脆利索地抽了他的腰带,又从背上的篓子里拿了两块刚被砍的新鲜竹片。
「忍忍啊。」
给他固定好腿,才抱起他:「不会讲话?」
「几岁了?」
他虚弱地靠在我的颈窝里,小声地说:「五岁。」
我抱着他去了镇上的大夫那:「六叔!」
「哎!你爹续弦了?」
「没,这是我从后山捡来的。」
「六叔,他这腿还能治吗?」
「嗯,我看看,可以,年纪小,长得快。」
3
我坐在我爸,哦不,我爹亲手做的小竹椅上。
远处穿灰色衣服的,手拎着头老母鸡的是我爹,他气汹汹地:「虎子!
「你不想吃鸡吗?」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我喝的是假孟婆汤,吃鸡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点哈哈哈哈哈哈出戏。
「杳妹,你赶紧过来拉走他!」
忽然被点名的我:「……」
我无奈地走过去抱起这个刚捡回来的小豆丁。
是了。
这是我捡回家的男主。
我突然意识到,竹林,断腿,五岁。
这不就是我穿越之前看的男频小说《争霸》开头吗?
争霸吗?
本该争霸的龙傲天,又跑去趴在院子里的大缸上,兴奋地看着我爹养的那两条黑鲤鱼。
在他忍不住伸手去捉鱼尾的时候,我喊了一声:「虎子,过来。」腿好了,就开始撒欢了。
虎子这名字是我爹取的,因为他好像并不是很想说自己叫什么,我爹说:「那就叫虎子吧,虎头虎脑的。」
也是,那个姓氏一出来我们就会知道他是皇室的人。
4
六岁是应该要学三字经了吧?
虎子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两手托腮,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
这比我晚上给他讲童话故事还有效的吗?
我悟了,以后再也不给他讲童话故事了。
我脑子里正想着这些事,见他一个激灵醒了,我捏了一把他的圆脸。
总算是胖了点。
晚上他抱着我的腰,突然开口:「你定亲之后,我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吗?」
我诧异:「谁跟你说我要定亲了?」
「刘婆婆说的。」
哦,是那嘴碎又异常热心的刘媒婆,我怀疑她的终身理想就是让全镇脱单。
「不会,你别听别人瞎说,我不会跟别人定亲的。」
笑话,16 岁我就要结婚生子,我铁定会英年早逝,不是难产就是产后抑郁。
我的终身理想是,招一个赘婿,而不是我嫁进后宅。
吃软饭总比脏黄瓜好吧。
5
早饭是我熬的小米粥,配了盐腌制的酸萝卜。
虎子吃得贼香,小脸下巴上沾了米。
我努力回忆起六岁的龙傲天应该要干吗。
不好意思,记不得了。只能记得他后来到底有多少的红颜知己,毕竟我当时站错了 CP,大结局竟然是他无心情爱,遇神杀神,威震天下……
知道了,六岁了,他应该要学会自己睡觉了。
「怎么了吗?」
虎子擦了擦嘴,见我一直不动筷子,试探地拽住我的手。
一年相处下来,他真心把我当作了姐姐,但他:「杳妹,怎么了!!!你干吗一直盯着我看?」
我不客气地揉着他的脑袋:「叫姐姐!」
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喊我姐姐。
「今晚起,你就要开始学会一个人睡觉。」
小孩反应了几秒,下意识地搂住我的脖子,在我的脖子里哼唧,我不为所动:「别人家的小孩……」
「你说过做人不能太攀比!」
「……」
「你说我背会九九乘法表就可以得到一个奖励!
「我现在就要奖励,奖励你再跟我一起睡觉!」
谢谢,并不是很想要这份奖励。
我没去纠正他的话,准备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回去。
他突然仰起头:「姐姐~」
奇怪消失了。很好,原来是有事叫姐姐,无事喊杳妹。
6
「你怎么不去和二丫他们去玩?」
虎子一句话都不说,撅着屁股趴在床上。
原本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此刻闭得紧紧的。
我把他抱了起来,他神色恹恹。
「嗯?为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我:「我一定要去跟他们一起玩吗?」
表情认真。
仿佛我说一定,他就一定会听我的。
我想了想,看着他黝黑的眼珠子,奇怪:「你不想交好朋友吗?」
「好朋友会说我是没娘的孩子吗?」
我心颤了颤,摸了摸他凉凉的脸,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起争霸里面对于虎子的描述,生来克死母妃,记为不祥。
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慰他,他把脸埋在我脖子里,小声地说:「我确实是没娘的孩子。」
在大人看来,孩子就像一张白纸,父母的行为举止都是他们学习的模板,我相信镇子里大多数都是淳朴的老实人,但确实存在喜欢嘴碎的人。
「虎子,你出生的那天一定是你娘最幸福的一天,你娘只是缺席了你的成长,但她会一直守着你,希望你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如果你不愿意跟他们交朋友,我们就不跟他们交朋友。
「明天带你去学堂好吗?学堂里还有很多小朋友。
「嘴长在别人身上,总会有人对我们说三道四,但是我们管好自己,堂堂正正地,就不怕他们胡说八道。
「喂!你不会哭了吧??
「我看看是谁掉小珍珠了?
「姐姐也是没娘的孩子,不过姐姐不还是有你,有爹吗,你也有姐姐,也有武叔呢。」
7
镇子上来了位剑客,我去买菜的时候,瞥见他端坐在酒摊上,灰衣,手边放了一柄长剑。
我没怎么特别在意,直到我去接虎子放学的时候,看见虎子跟他讲话了,那位剑客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假装没看见,在墙角站了一会,等他走了,才若无其事地牵过虎子的手,说:「晚上吃芹菜炒肉丝。」
晚上在他睡着后,我叹了口气,敲了敲我爹的房门。
我爹诧异:「杳妹,咋了?」
「爹,虎子可能要走了。」
我爹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挺舍不得的。」
是我忘了,他不是什么虎子。
他是争霸的龙傲天啊。
8
我趁着虎子去上学把他的衣服整理出来,想了一会又放了回去。
估计他走了之后,也穿不着了吧。
哼哼,估计也看不上这种布料了。
我绣工太平庸了。
中午,我去河边洗衣服,愤愤地拍打虎子的裤子。
啊啊啊啊啊啊。
白眼狼。
没良心。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可恶。
算了,他是要去争霸的。
结果没等虎子主动提离开,我就发现那位剑客搬到我家隔壁了。
他单手拎着坛酒,察觉到我的视线,侧头向我看过来。
目光从我的脸上扫过。
我先转开了视线,扛不住。
他有点帅。
9
我和我爹对这个剑客的态度,大概就是,就当给虎子免费请了个武术师傅。
早上,我戴着草帽,顶着大太阳,看着虎子扎马步。
中午,我捧着香甜莲子汤,看着虎子打木桩。
晚上,我扑腾着扇子,打着蚊子,看虎子踢腿。
我观察了一天,这个年轻的剑客超严厉。
「用力。」
「站稳。」
「看准。」
「腿用力。」
「手臂伸直。」
我感慨,要是这么教我,我已经准备叛逆了。
但是虎子一句苦一句累都不说。
小脸满是汗,嘴唇苍白。
10
我爹亲切地已经开始称他:「大侠啊,来,教叔怎么把猪肉切得好看点。」
他表情冷淡地举着剑,我正准备偷笑,他往我这看了一眼。
我立马转了头,如果我爹知道这个是天下第一剑客,一定会惊喜若狂吧。
甚至想拜师求艺。
一眨眼的工夫。
哇哦。
我觉得他的剑臭了。
11
过年的时候,我爹塞给我一个红包要我给那位剑客。
我:「……」
「爹,我觉得人家不缺。」不如给我。
我爹:「心意要到位,这一年他可帮我家不少。」
啊,确实,又是劈柴又是杀猎。
尽管他的本意可能只是让他的小殿下过得好一点。
我给虎子穿上了新做的冬衣,人小小的,脸红红的,他还没睡醒。
我跟他商量:「虎子,这个小红包是你的,把大红包去给你师傅。」
虎子眯着眼:「不去。」
「?」
「去了,他突然反悔不让我休息怎么办?」
「……」
「我今天一天都不能出现在他眼前。」
说完,他又歪倒进被子里:「好杳妹,让我多睡一会儿。」
看来这一年,真是苦了他了。
12
其实我有点怕这个剑客。
尽管我知道他是《争霸》里的正派。
但他武力值天花板,就,就很让人畏惧。
到了团圆饭的环节,我爹又开始喝酒吹牛皮了。
深夜雾重,我去煮醒酒汤,身后传来动静,我扭头:
「要什么吗?」
我哦了一声,从怀里拿出焐了一天的红包,终于找到机会了。
「这个红包是我爹给你的。
「收下,一定要收下,不然我爹要念叨我了。
「祝你新年吉祥。」
男人背着光,身姿挺拔,静静地站着。
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最后温声说了一句:「你也喝一碗吧。」
13
我发现虎子开始看国策之书的时候,依旧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有时候装聋作哑,会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我不想让我和我爹牵扯到虎子的争霸抱负里面。
偶尔还会想:他怎么还不走。
「该你了,杳妹。」
我回神,看着桌上的「大富翁」。
……已经要破产向钱庄借钱了。
我满心期待地投骰子,六,六,六!!!
结果,掉到了剑客脚下,他弯腰捡起,平淡地说:「六。」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骰子,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哇哦,不用破产了,我要发财了。
游戏结束的时候,我敛了笑,也没再去看虎子练武。 14
「杳妹,你最近怎么不来看我练武了?」他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嗯?拜托,看你受苦我会心疼的好吗?」
「……可你已经看了一年了,还拿吃的馋我!」
「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不是不去了吗?」
「为什么啊?」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他这一年长高了好多,随口扯了一个理由:「天太热,太阳好晒,我不想晒黑。」
暑气蒸烤,半真半假的理由成了真。
院子里的蝉鸣吵得要死,我叹了口气,拿了根长杆子,顶端兜了个网。
烈阳下,仰头久了,眼睛会晕,头会晕。
我撑着杆子,等这个短暂的晕眩过去,头顶传来一片阴影。
「站远点。」
我大脑放空地看着他帮我,又拿着他的剑,来帮我捉蝉。
啊,大材小用了。
我讷讷地道谢后,想走,但他微微低头,被晒久的脸蔓延出点嫣红。
「你可以坐到那儿。」
我视线顺着落过去,在那片空地上,多了一小片的棚子。
15
树叶翠色欲流,带着微微的凉风。
我小口吃着西瓜,坐在棚子下,阴凉里,看虎子耍木剑。
一次次被打落。
「慢了。」
「慢了。」
「再来。」
脸尚带着稚气的虎子,毫无气馁,越战越勇。
等他能接住剑客的一招,转头就冲我笑得灿烂:「杳妹,你看!」
帅不过一秒,我还没来得及夸赞,「咚——」的一声,木剑就被打落。
剑客眉眼疏淡,只说:「专心。」
16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镇上又来了一位老先生。
我明白了,争霸得能文能武才行。
……如果知道他这么爱耍赖皮的话我根本不会跟他玩五子棋。
他温良无害地说:「杳妹,我刚刚走错了。」
我:「……」算了,尊敬老人。
虎子汗淋淋地跑过来,急匆匆地大灌了一口茶,指了个位置,又跑掉。
「啊,对对对,我应该下在这。」
怎么能这么赖……
17
我一边搓着手上的面粉,一边听着彦先生的絮絮叨叨。
他实在馋,想吃鲜汤云吞。
「先生,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嗤,我又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他摸了摸胡子,继续烧水添柴。
没多久,剑客脚步如往日一样沉稳,手抱着一堆已经劈好的柴。
他冷淡孤傲的丹凤眼望了过来,我见他望来立马低头。
他安静地放下柴,彦先生转了转眼珠,看着他的头顶突然说了一句:
「生有缘,去有因,因缘天定。」
我心里默默补上:莫强求。
18
当看见我爹同刘媒婆并排走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
特别是我见刘媒婆嘴都要咧到耳朵了,完蛋。
等了好几天没见我爹开口,直到我看见我爹同一妇人走在一起。
我爹神色轻松。
原来不是给我说媒,是在给我爹说媒啊。
也是啊,我爹单了好久了啊。
我偷偷去打听过,是个寡妇,性子直爽很好相处,有一个年已二十的儿子,但不在身边。
夜间,我爹已经熄了灯,虎子去了彦先生那儿。
我躺在床上心思百转,披上了衣服,悄悄地出了门。
我在酒摊上买酒。
「杳妹!」
「怎么晚上出来了?」
我乖巧温声答:「帮我爹买酒。」
隐隐听见后面有脚步,我惊疑地向后看去,没有人。
我提了酒壶,快步走,回了家才松了口气。回到了院子,顺道去拿了个碗,然后瘫坐在那个棚子下。
「嗐。」
秋风瑟瑟,和我的心一样,其实我应该高兴才对。
身下的椅子,是我爹依着我的身形亲手做的,又贴心又舒适。
我吸了吸鼻子,其实我很会喝酒,这个体质带到了今生。
上一世我爸妈的脸,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我也不知道今生生我而难产的娘长什么样。
这酒很辛辣,辣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五岁还不讲话,不是我不会讲,而不是我怕我讲得太流利,吓到我爹。有小孩指着我骂小哑巴,我爹放下屠刀就冲过去低喝,我拉着他粗糙的大手,第一次喊他「爹」,一个老大粗满眼通红。
第一次初潮,我爹弯着腰压着他的大嗓门去问镇上的妇人怎么做小布条。
其实我绣工真的很差劲,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我爹每次去别的镇还会带小女孩子家的东西。
他从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甚至我说在二十五之后不想成亲只想招赘也由着我。
我真的应该为我爹高兴,想开了,我手抱着酒壶准备回房藏起来。
月光下,屋檐上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
我与他对上眼:「……」
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地落地,然后阔步向我走来。
我抿着嘴别过头,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他神色如往常一样寡淡,只是单手勾走了我怀里的酒壶,漆黑的丹凤眼看着我。
不用看我也知道肿了的眼皮被他盯得有些灼热。
皎洁的月色铺在他身后,他移开身,淡淡地说:「早些睡。」
19
又到了年底,悠闲的时光总是走得很快。
虎子偷偷给我了块玉,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信物送我。原是他母妃的遗物,为什么要给我呢?是已然将我视为亲人了吗?没白养呢,我在心中感慨。
「杳妹,你等等我。」他笑里带着平常不多见的腼腆,眉眼弯弯,声音坚定。
我猜是让我等他争霸完。但是争霸完了他不就称帝了吗,还会回到这乡野村庄吗?
不会了吧。
我看着他线条渐渐明显的小脸,他真的长大了。见我迟迟不接话,他同小时候一样撒着娇:「杳妹。」
好久没见他撒娇或者哭了。
我含含糊糊地应下了,心里有了其他打算。
这个年,我爹没有大办,乐呵呵地烧了一桌好菜。
叶姨确实直爽,但面对我时总有些不自在或者是有些讨好。她在吃饭前将我拉进房里,给我塞了衣裳,样式很好,布料柔软。
衣服是我不常穿的樱桃红色。
她说:「姑娘家家的怎么总穿灰不溜秋的。」
我看着她略带紧张的脸,真诚地笑:「我很喜欢,谢谢叶姨。」
我换了这身,走出来,她一脸慈爱地为我理着领口。
我说:「叶姨,我给你梳发吧。」
饭间,我爹面上的笑如何掩都掩不住,他与彦先生喝着酒。
谢沉舟的刀放在他的脚边,他今日身上的薄冰似是化了些,长眉舒展。
虎子兴奋地拉着我的手点炮仗。
他笑得开怀,说:「杳妹,新年好。」
20 过完年,开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虎子将玉送我了。
因为,虎子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们要走了。
话是彦先生先说开的。我想,如果是虎子开口,我定是会无比难过舍不得的。
我从窗外看着一丝不苟习武的虎子,才想起,日子过得太平淡舒坦,都快忘了他是要去争霸天下的。
我面上挂着笑,依旧去棚下,这两年,虎子个头蹿得极快。
他走过来咕噜咕噜地喝水,我看着他,突然抬手。
他抹了一把汗,见状乖乖地将头凑来。
我顿住了手:「全是汗,走走走。」
他的眼睛「噌」地就暗了,嘴里说着「嫌弃我」,脑袋强硬凑到了我的手心。
晚上,虎子来敲门,我开门。
他迟迟说不出话,我轻笑出声,跟他开着玩笑,「干什么,这么大了还想和姐姐睡?」
虎子耳朵红了,愣在原地讷讷道:「啊,不是……」红晕蔓延到了脸,他定定地看了我很久,久到让我怀疑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一个莽冲扑到我怀里,我哎哟了一声,捏他耳朵:
「你现在几岁?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力气很大?」
他像以前一样搂着我的脖子,认真且小声地说:「杳妹,我会来接你们的。」
「你要等我。」
21
隔壁搬了空,我叹了口气准备往回走。
谢沉舟一身灰衣,黑发如往常一样松松地绑着,他垂着眼看我。
哪有人送捕蝉的竿子饯别的。
我无措地想接过,他低眸移了手,先一步进了院子,稳稳地搭在了墙边。
我跟在他后面,呆滞地看他腰间的剑,头皮仿佛都要炸开。
走时,他只留了一句:「日后不要饮酒。」
22
夏天快要来的时候,我同我爹和叶姨商量着搬家。
我害怕真的被卷进争霸,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们根本防不住刺杀。
想起虎子留的话,我只能默默抱歉了,我根本不会等他。
叶姨说等几日,我那素未谋面的继兄要回来。
我撑了伞见一男子站在虎子房门口。
他面容温和,带着书生气,语调上扬:「杳妹?」
叶姨与我说,先让叶庭住在虎子那屋。
23
这雨接连下了好几日。
月光如银,照得院子一片清明。
每一处都是清晰的记忆,鲜活,朝气蓬勃的虎子笑着说:「起晚啦杳妹!」
彦先生泡了壶新茶同我在一起坐在棚子下:「不应该下这啊,杳妹。」
谢沉舟随微风摇摆的外衫,他沉默不语直直地望过来的眼神。
「杳妹,收拾好了?」
我回过头:「嗯。」
叶庭微微躬身,轻声道:「我们明日就走,早些睡。」
24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可能是先前沾了虎子的男主光环,他离开后,我的气运值暴跌。
我特地挑了个《争霸》书中从未出现过的小镇。
但它突然就爆发了时疫。
叶姨皱巴巴地穿着一身衣裙,戴着口巾为我爹擦脸。
我狠狠掐着手心,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等待我爹康复的日子磨人又漫长,我看着天黑了亮,亮了黑。
老大夫拿着药方,把了把我爹的脉,看了他的眼珠,口舌。
「杳妹!」
「杳妹!」
「杳妹!」
我愣怔地看着叶庭,他一身玄衣拉着我的胳膊,「我们先出去。」
叶庭端着一碗白粥,语气无奈:「杳妹,先吃点。」
我听着自己紊乱的心跳,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硬要搬家。
叶姨摸了摸我的额头,手是温暖厚实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对不起,都怪我,我不应该选这个小镇,都是我……」
叶姨舒颜展眉:「怎么能怪你呢,你爹快醒了,先吃点东西。」
25
我去酒楼给说书人卖了几个故事。
「杳妹,你又卖故事了?」
「嗯。」
「这次是什么?」
「白娘子传奇。」
我帮叶庭收拾打扫着药堂,兴致贼高地给他讲白素贞大战法海。
叶庭眉梢微挑,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在关键点给予提问。
「走了。」
「嗯。」
「阿兄,爹的咳疾好多了,多亏了你。」
叶庭着白衣,提着灯,温和地笑。
26
我也在酒楼听来了虎子的消息。
三皇子下台,听说断了腿。 大皇子登基,这是第三年,根基不稳,可能要打仗了。
皇家没有多余的嫡亲公主,酒楼杂七杂八地说着,要是多个公主就好了,一个女人也许就能平息战事。
多么不公的世道。
「阿兄,这是新方子吗?」
我将茶杯放在书案上,凑过去瞧。
27
没隔多久就传来「好消息」,说是有位流落在外的公主,现已册封。
我不知道这是大皇子的主意还是虎子的。
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只好奇「女追男隔层纱」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兄,她又来了。」
叶庭笑落下来,长叹一声:「我去与她说几句。」
我看着从药堂红着眼跑出去的妙龄女子,悟了。
追人不能扰乱公共秩序,比如说像她那样没病天天来看病。
叶庭这样性情的,可能不吃这套,他只会觉得碍正事了。
28
家中有位大夫就是方便,我有点中暑了。
「杳妹明日你就别去了。」
「嗯。」
叶庭摁压着我手臂上的穴位,又酸又麻。
我听着院子里的蝉鸣,有点后悔搬家的时候没带上那根竿子。
叶姨做了几碟蛋饺,我跟叶庭两个人分着吃完。
「很吵吗?」
我疑惑:「嗯?」
「外面。」
他脸侧过去,目光淡淡地看着院子。
我理了理袖子,垂下眼,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沉默但很会做事的身影。
「还好,也没那么吵。」
像是意料之外的回答,叶庭淡笑:「好好休息。」
「嗯。」
29
春去秋来,听闻那位公主突然香消玉殒了。
我愣在原地,站在用脚步丈量的土地上,听着老百姓的嘀嘀咕咕,抱怨不平。
「怎么就死了呢,真晦气。」
「那是不是得征兵了?」
「再送个『公主』不就好了。」
「你当蛮人很好糊弄吗?」
「……」
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战事可能真的要来了。
这不是前世的和平年代。
平静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
30
果然征兵了。
叶庭关了药堂,平静地整理东西,时不时得应上叶姨几句。
我站在门口,看着叶姨满是泪的脸,看着我爹沉默灰暗的脸。
感觉光影都在眼前扭曲。
「杳妹。」
「杳妹。」
叶庭颇为无奈地看着我,揉了揉我的脑袋:「老愣神。」
「阿兄。」
他语气温和,似是在宽慰叶姨,也在宽慰我:
「保家卫国,男儿理所应当。」
「倒是你,得辛苦你照看一下爹娘了。」
「你们也多多小心。」
31
我背过的诗句,如今现在我眼前。
角声满天秋色里。
在这混乱的环境里,我紧紧挨着叶姨。
乌压压的人,都在往京城的方向逃。
「叶姨,你看见我的玉了吗?」
收拾包袱的时候我找不到虎子留给我的玉了。
叶姨声音很轻,她紧张地拉着我的手:「什么?什么玉?」
我爹沙哑着出声,手握着他的猎刀:「跟紧了。」
32
我努力回想着《争霸》的剧情,晚了两年,这场战本该发生在两年前,我都以为不会再发生了。
全民募兵,说明虎子那边并没有足够的军户。
救命,为什么我当时只着重看感情线。
夜里,有举着火把的士兵巡逻。
越靠近京城,氛围越紧张。
城门外的许多宅子空了出来。
我们三人坐在草堆上,我爹温声安慰着叶姨。
我在脑子里疯狂回想剧情,哪里有什么不对呢。
三皇子下台时是没有断腿的!他通敌!
那虎子知道吗?
33
宅子里冷冷清清,地面都是冰凉的。
我有点焦虑,叹了口气。
抬头的一瞬间,好像让我回到了三年前。
他怎么总是无声无息的。
他站定在我面前,我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我干涩地开口,第一句话竟是:「三皇子他通敌,你们小心点。」
他的手有点冰,指腹带着点糙,轻轻擦了擦我的眼角,「嗯。」
忽然想到什么,我懊恼:「虎子给我的玉,我弄丢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有人带着援军来了。」
我惊愕:「我阿兄吗?」
在玉不见后,我隐约有了预感,补了一句,「他叫叶庭,是他吗?」
谢沉舟低低嗯了一声。
34
战事在一个半月后平息。
我们被安置在京城的一座宅子里。
虎子像是被拔了苗一样,长高不少。
如今他应该是十二了吧?
他乖巧地坐在我爹旁边,我爹大力又欣慰地拍着他的肩,夸赞他:
「虎子,好样的啊!」
然后和彦先生讲着自己怎么挨过的时疫。
谢沉舟一如既往地只听不说,神色淡淡。
我笑着看着这一幕。
准备去后厨帮叶姨。
却被叶庭叫住。
「杳妹。」
他伸手将玉给我:「抱歉,物归原主。」
我注意到他手上的疤痕,摇头:「阿兄,多亏了你,你知道赵雅芝吗?」
他抬眼,疑惑:「谁?」
「……」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似作伪。
怎么会呢,那他怎么知道这玉的作用!
他突然道:「上辈子,武叔没有女儿。」
「我……我……」
我惊诧,支支吾吾不敢再开口。
他笑,宽慰似轻拍了一下我的肩:「有了个妹妹也挺好,这半年辛苦你了。」
叶姨端着菜从我们身边走过:「兄妹俩在这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去吃饭?」
35
饭后,我还想找叶庭再聊聊的。
他的房门未关,只见他利落地剪开衣服,露出精瘦有力的胸膛。
看着他或大或小的伤口,我愣在门口:「阿兄,要叫我爹来帮忙吗?」
他眉心微蹙,大概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摇头:「你帮我把那瓶药酒拿来。」
谢沉舟提着剑,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他淡声:「我来。」
叶庭神色未变:「那杳妹,帮我去打盆清水吧。」
等我回来时,房门紧闭,我清了清嗓子:
「阿兄,水放门口了。」
「谢谢杳妹。」
36
我将玉还给虎子,揪着他的脸:
「长本事了啊?
「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我。
「要是我阿兄不带着援军,你打算怎么做?」
虎子笑嘻嘻任我捏着脸,讨饶:「杳妹。」
还特地弯了腰,小声抱怨:「谁知道你还搬家啊。」
很好,被他反将一军。
他哼哼:「你说,你是不是想扔下我!」
我转移话题:「你伤着了没有?」
他登时笑了:「没有。」
37
一声惊雷,雨猝不及防地下了起来。
叶姨说:「明儿是个晴天。」
我点头。
雨声疾,声势骇人,也没有盖过彦先生的耍赖声。
「让我一子。」
叶庭好脾气地应了:「先生先走。」叶姨对此摇头笑笑,备菜去了。
雨后的晚霞在天边留下橘光。
风将树刮得簌簌作响,我偏过头:
「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像是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半分钟。
他伸手。
「送我?」
他带着微哑的声线:「嗯。」
我僵着没动,他就这么垂着眼看着我。
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我别开眼。
他慢慢放下了手,喉结缓缓滚动。
丹凤眼下落入一圈阴影,显得有些失意。
我还没说话,只见他伸手攥住我的手腕,一触即分。
平复下来的心又怦怦直跳。
簪子格外精致,我轻轻握在手里。
38
「你都不知道他雕了多少支。」
虎子撑着下巴,似笑非笑。
我忍不住耳热,错愕:「你怎么知道?!」
「嘻嘻,我看见了。」
「那日我就在院门口,没敢进。
「哈哈哈哈……进来,我得被加罚了。」他笑得无奈。
我拿着簪子愣愣地看着,没注意到虎子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他喊我:
「杳妹。」声音已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稚嫩,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僵了。
「怎么了?」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眼里,里面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我将这思绪视为亲人的担心,宽慰道:
「好啦,我会好好想想的。」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不欲与小孩子多说,只岔开话题,聊起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39
天晴了,街边有贩货在叫卖,百姓熙熙攘攘。
恢复了惯有的热闹与喧嚣。我摇着骰子。
二二二!!!
如同上次那样,掉在谢沉舟脚边。
他准备弯腰,我连忙按住他的胳膊,先他一步将那个小骰子捡了起来。
虎子笑弯了眼,眼神在我与谢沉舟之间流转:「破产了啊杳妹。」
彦先生也笑眯眯道:「五千两过路费。」
我盯着那个一个小红点,哦了一声。
谢沉舟微微动了动,我才清醒般地把手从他胳膊上移走。
游戏结束。
谢沉舟语气平淡:「出来练剑。」
虎子:「……」
走之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我做了个鬼脸。
彦先生留下跟我一起收拾着棋盘,高深莫测地开口:
「万水千山都是情,冥冥之中靠天定。」
40
叶庭在京城重开了个药堂。
救助的都是些前线士兵。
我注意到不远处帮忙配药方的女子,挑眉:
「阿兄,那是谁?」
叶庭抬眼,眼神平和地看着那位:
「是那位香消玉殒的公主。」
41
我被蝉鸣吵醒,打着哈欠看着虎子打桩。
「过来。」
虎子腾腾地跑来。
我顶着太阳,眯眼:「你不用回宫里吗?」
虎子丝毫不在意:「有我皇兄。」灿烂的阳光映得他双目炯炯:「你在赶我走吗?」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纳闷:「你不想做皇帝吗?」不称霸了吗?
虎子抹了把汗,眨眼:
「杳妹,我该报的仇已经报完了。」
他笑:「论治国,皇兄比我强多了。」
42
我爹去湖边钓鱼。
「杳妹,帮我先把这桶提回去。」
「哦。」
一双黑靴出现在我眼前。
他单手接过我手中的木桶,瞥了一眼我的手,走在我前面。
我跟着他来到后厨,「就放到那吧。」
他握着剑:「不用去鳞?」
「……」我摇头。
天下第一剑,不应该用来去鱼鳞。
43
天下第一剑,也不应该用来除蝉。
他气定神闲地擦着剑。
望过来的眼神,像春天温润的溪,像夏天缠绵的雨。 更像高山融化的冰。
「你怕我?」
没了恼人的蝉声,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的问话。
我摇头。
他将剑别回腰间,然后伸出手。
这次比上次还要精致了许多,花样也繁琐了许多。
我低头,好看的手,好看的簪。
44
「哟,杳妹,簪子不错啊。」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我拍了一下虎子凑过来的脑门:
「就你话多!
「你就等着加练吧。」
「好啊,变成师娘就不疼我了是吧?」
我瞪他:「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他吐舌:「你能拿我怎么样?」
谢沉舟手提两壶酒走进来,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
虎子一下子嘘声,乖巧:「师傅。」
他走到我身边,慢慢地,细微地,勾了勾唇角:
「明早加练。」
晚上,我爹大口地喝着酒,打着酒嗝跟彦先生说,冬日的鱼太难钓了。
叶姨温柔地陪那位受过难的公主讲着话,说,庭哥没为难你吧。
公主脸红,叶庭淡笑。
虎子明亮而清澈的眼里全是期待:「师父,明天让我休息休息吧。」
我偷笑。
45
我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又是我爹给你的。」
谢沉舟沉默地注视了我一会,毫无预兆地俯身过来。
肩膀被他轻按住,我扬起头不得不去迎合他的吻。
他压着我的后脑勺,淡声:「给你。」
46
年后的日子好像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的。谢沉舟提亲了。
我爹磨刀霍霍,冷笑。
「……
「看不出来啊。
「闷声干大事啊谢大侠。
「难怪,难怪。
「……」
叶姨笑着过来劝,好了好了。
「我看谢大侠挺靠谱的。」
47
确实靠谱啊。
我被他牵着手,小声地说:
「为什么这么多金子?」
他神色如常:「悬赏。」
又补了一句:「没有滥杀无辜。」
我失笑:「我知道。」
他低头,嗓音带笑:「入赘金够不够?」
48
我坐在棚子下,看着谢沉舟挺拔的身姿。
彦先生:「感郎千金意。」
「……」
我回头:「将军。」
「……欸,重来重来。」
49
我睡得正熟,被人轻轻地揽进怀里。
「回来了?」我蹭了蹭他的胸口。
真结实。
「嗯。」
他亲着我的耳朵。
「受伤了吗?」
「没有。」
「虎子呢?」
他默了一会,平静地答:「无。」
领口松松垮垮地落在我的臂弯,我伸手撑着他的腹部。
肌肉紧实,腹肌分明,一览无余的流畅线条,还带着些伤疤。
我仰头亲在了他的疤痕上。
带着茧的大手一瞬施力而上。
50
开春的时候,余党应该是彻底处理干净了。虎子突然来跟我道别了。
「杳妹。
「我要走了。」
我愕然,又由疑惑,转为释然,最后是担忧。他瞧出了点什么,侧过脸,自嘲般笑了一声,补了一句:
「只有我走。」
又继续道:「想了想,大好的江山都没怎么见过,有些……可惜了。
「帮我皇兄体恤体恤民心,利于发政施仁。」
突然变得很成熟了啊,我望着他越来越靠近原文形容的俊美无俦,点了点头:
「这样啊。」
原文里他争霸天下,现在变为游走天下:「那……」
天色渐渐变暗,他低头看我,晚霞落在他的背上,声音渐渐低了,莫名有些沉重:「你一直都说话不算话。」
我努力回忆着他的小时候,又忆起他的少年期,除了一个没等他,也没有什么吧。想着想着,我心情变得不太好了,养大的雏鸟要飞走了,嗐,到底是不放心难过的:
「你在外面要注意点,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会记得回来看看我们的吧,我把你养……」
突然被抱住,我听见了他异常的心跳声,只是一小会儿,很快就松开。他如往日般笑意盈盈,目光落在我的身后,他道:
「会的。」
番外谢沉舟篇
谢沉舟本以为受了难的小皇子不怎么好找。
他打探着消息,来到这个小镇。
「哦哦哦,你说小娃娃,杳妹家就领养了个小娃娃,长得好看。」
杳妹。
他以为会是个年纪略大的婶子。
他坐在酒摊上,守在那个杳妹的必经之路上。
「杳妹。」
一个姑娘笑着应,顺带着问了老摊主的身体状况。
脸上未施脂粉,穿着素色的裙子。
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看着不像受了难,甚至被养得有些圆润的小皇子,沉声说:
「该走了。」
小皇子明显不怎么愿意。
墙角突然多了个素色的衣角,谢沉舟看了过去。
杳妹目光始终清澈,回视了他一眼,就不怎么在意地低了头,似乎在等他们聊完。
小皇子不愿意回去。
他只好买下了那屠夫家旁边的宅子。
小皇子虽不愿意回去,但还是愿意吃苦习武的。
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小皇子乐意被叫虎子。
日子安逸得过分。
那颗脑袋戴着草帽靠在树上,偶尔看向虎子的眼神,总带着怜惜和笑意,她偶尔给小皇子擦擦汗,偶尔嘲笑小皇子发抖的腿。
年纪不大却比她爹还要显得老沉。
莲子汤,西瓜汁,备着两份,总叫小皇子帮送给他一份。
好像看着她,心就能平和下来,柔下来。
但她似乎有些怕他,新年那天她总是偷看他,却欲言又止。
她挽着袖子,小锅腾腾地煮着水,听见他的脚步。
其实让她不发觉也很容易。
但他想让她知道。
她转过身,小声地问:「要什么?」
谢沉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拿出一个红包,不怎么好意思地说:
「收下,一定要收下。
「祝你新年吉祥。」
她慢慢地笑起来,眼睛清澈,简简单单的一句祝福让他心底被奇异的感觉包裹。
她并不计较他沉默寡言的性子,甚至多说了一句:
「你也喝一碗吧。」
骰子掉到他的脚边,他垂着眼,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个四淡声说了:「六。」
她太警觉了。
连着几天不再去看小皇子习武。
谢沉舟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仰高了头,费力地去够蝉,因为分不清方位,只落下几片树叶。 她一顿,身形一晃。
谢沉舟走过去:「站远点。」
因为他没带着小皇子回宫,彦先生找了过来。
他摸着花白的胡子,眼神在谢沉舟和她身上打转:
「生有缘,去有因,因缘天定。」
像是在敲打着他,莫强求,他不适合杳妹。
原来她也不是那么沉稳,半夜去买了酒,谢沉舟在她身后跟着。
她一个人坐在院里,边哭边喝。
一张白嫩的脸,满是泪,脸上再没了往常的淡笑和平和。
像是小猫独自舔伤,连哭都不敢哭得很大声。
谢沉舟坐在屋檐上,目光无声地看着她。
等到她情绪稳定,她抬眼看见了他,整个人像呆住了一样。
脸不知道是醉酒还是因羞耻而红。
气氛静了一瞬,谢沉舟眼神柔和,强硬地勾走她怀里的半壶酒,看着她哭肿了的眼睛:
「早些睡。」
她红透了耳朵,乖乖地进了屋。
谢沉舟坐在院子里,将她剩下的半壶,喝尽。
若是他偏要强求呢。
又到了年底,她罕见地穿了一身樱桃红。
光华流转,夺目得亮眼。
谢沉舟长眉舒展,看着她。
年后,他们不得不走了,再不走二皇子就要登基了。
走之前,他做了个女儿家顺手的竿子,她垂着眼,谢沉舟话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只道:
「日后不要饮酒。」
他们三人回了京,联合大皇子搞垮了二皇子。
小皇子高兴地说,现在可以去接杳妹了吧。
回来的探子说那宅子已经没人了。
小皇子忧郁到吃不下饭,倒是彦先生早有所料。
她不愿沾染上纠纷,宁愿避开。
谢沉舟皱着眉,回到了那镇子,看见了角落里遗落下的竿子。
小皇子的志向变了:「彦先生,师傅,母妃的仇我报完了。
「不想杀过多的人,皇兄比我会治国。」
不巧的是,前朝还未安定,蛮人就要挑起战事。
不少大臣说是要送位公主去平息。
大皇子迫于无奈应了。
根基不稳,京城内乱,良将难求,粮草不足。
这已是上上策。
但小皇子说他有军士,只不过要那玉佩。 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带着玉带着兵进了京城。
谢沉舟皱着眉听他说起杳妹的名字。
三年后的重逢,她狼狈不堪,秀美的面容在月下,露出脆弱。
夜幕沉沉,她闪着泪:「三皇子他通敌,你们小心点。」
谢沉舟第一次越界,伸手给她擦了泪。
她好像跟她的阿兄之间很亲密。但再亲密也比不过她与小皇子。
好在,她也没有那么警觉。
雨声渐渐歇止,一切景致皆带有生机盎然之意,他低头想将簪子给她。
聪颖的她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是矜贵矫情的性子,但她偏偏犹豫了。
是为了她阿兄?还是为了小皇子?
还是她觉得他给不了她泰然自在的日子?
骰子又掉落在他脚下。
她急切地按住了他的胳膊,发丝擦过他的下颌。
在他开口前,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谢沉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手,白皙柔软。
「你怕我?」
她摇头。
「我心悦你。」
她眨着眼,脑子像是一片空白。
谢沉舟重复了一遍。
微风拂过,时间慢了下来。
像是她一直给人的感觉,如一泓温水流于心尖。
她面颊一点点地变红,没有再装傻或是逃避,低着头。
慢慢地接过了簪子。
谢沉舟握住了她的手,唇角弯起。
叶庭成亲那日,院子里随处可见地贴着喜字,杳妹挽着袖子搓着手上的面粉。
谢沉舟走进来,问:「累不累?」
杳妹摇头。
他洗了手:「我来吧,你去歇歇。」
杳妹无奈:「没那么娇气。」
谢沉舟看了眼她的肚子,神色平静重复了一遍。
杳妹叹了口气,举起手:「好好好,我出去。
「揉不好,你就等着被骂吧。让你赶我!」
她扶着腰,被拎着去洗了手,谢沉舟俊脸带着柔和的笑意,给她放下袖子,叮嘱了一句:
「等会离爆竹远点。」
杳妹勾了勾手指,谢沉舟低头以为她要说什么。
脸上贴上微热,她看上去极为感动:「你今儿的话又多了。」
往年虎子都会玩闹般地拉起她的手,一起点鞭炮。近几年没了那瘦高的身影,不免有点伤怀。
「虎子又送了很多礼。」她想起什么,说道,「但是人没到!他不是个闲散王爷吗?」
她有些纳闷,但也能理解。皇子怎么能安居于乡野呢,当个闲散王爷也挺好。
但是!为什么她成亲不来。叶庭成亲也不来。
只有,一封不知道从哪儿寄来的信,里面是「恩恩爱爱把手偕老」的祝福话和「真是抱歉,实在赶不回来,但是礼送到位」的赔不是。
谢沉舟对此不发表任何观点。
「他又去哪儿游山玩水了?」
「不知。」谢沉舟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不肯说。
杳妹从他总是若有若无对小皇子的提防,看出了点端倪,夸张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什么香饽饽吧。」
「你在想什么啊。」她有些好笑,「他年纪那么小,是把我当姐姐的。」
谢沉舟「嗯」了一声,依旧没多说。
说了,徒增烦恼。
彦先生敲打的那句说得不错,生有缘,去有因,因缘天定。莫强求。
番外叶庭篇
1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她不安地坐在马车里。
进了蛮人的地盘,就有几个长相凶悍的人将她从马车中拖了出来。
她浑身颤抖,神色恐惧。
首领满足地笑了几声:「将她送到我营帐。」
「主,真要息战吗?」
云眠听不懂,反抗无能就被押到了营帐中。
2
她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缩在了最外边昏昏地睡过去。
熬到秋天了。
她不敢死,却没想到蛮人竟会谎称她死了。
她被关押在了牢笼里,恍惚地想,还坚持什么呢?
没人会记得她这位公主。
刺耳的喊杀声,兵马交战的混乱声。
「哐当。」
面前的男人戴着盔握着剑,眉眼带着书生气,他说:
「公主,走吧。」
3
叶庭将药包给她。
他垂眼看着这位公主。
声音平静:「记得服。」
她弯起嘴角轻轻地道了声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在药堂里忙碌。
「阿兄,那是谁?」杳妹问。
叶庭抬眼,眼神平和地看着那位:
「是那位香消玉殒的公主。」
4
「午间会觉得气喘,胸闷。」
叶庭把着脉,耐心地问:「夜间呢?」
「夜间也是。」
他低头写着方子,云眠等在他旁边,一写好,她接了去。
她弯腰:「先生随我来。」
叶庭为下一个人诊脉,余光瞧到云眠,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他走神了。
5
云眠觉得不回皇宫当公主,在这小药堂当个帮手挺不错。
她本就不是个公主,在冷宫待久了,觉着阳光都特别的温暖。
她坐在院子里,与杳妹一起晒着太阳。
杳妹与她阿兄一样,是个温暖的人。
杳妹撑着下巴打着哈欠:「叶姨给你送了几件新衣服,晚上回去你试试。」
云眠愣住,呆呆地说了句好。
杳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凑到她耳边,带着调侃:「叶姨想让你……」
云眠脸红地堵住她的嘴,神色紧张:「没有的事。」
杳妹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沉默下来,喊了她一声:「云眠。
「你不想当我的嫂嫂吗?」
云眠忽然觉得眼尾酸涩,喉咙哽咽,缓缓摇头,过了一会轻声说:
「你阿兄他,值得更好的。」
杳妹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突然正声道:「可我阿兄,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阿兄!
「你说是不是!」
6
云眠一时之间不敢与叶庭对视。
她垂着头,长睫轻颤。
杳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院里只剩她与叶庭。
叶庭慢慢走近,她无所适从地盯着他的靴子看。
「公主。」
他的脚步很轻,和往常一样轻而稳,给她一种温柔如春风的感觉。
她轻轻说:「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嗯,云眠。」
她仰头,手不安地捏在膝盖上,紧张地吐出一个字:「嗯。」
叶庭慢慢蹲下来,与她平视,云眠微微后仰,避了避他灼人的视线。
如果她没有去和亲就好了。
云眠低着头,不敢看他。
叶庭想开口,云眠轻声说:「我与杳妹说的是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叶庭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他温声: 「我说的不是玩笑话。
「云眠。」
云眠愣住,不是玩笑话,耳边又响起杳妹的那句:「可我阿兄,觉得你就是最好的那个。」
她捂着肚子,哽咽:「我不是,我……」
叶庭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到她:「身子可以慢慢调理,你忘了吗,我是大夫。」
她泪流满面:「你不介意吗?」
他握上她的手,让她看他手上的疤:「你会介意这个疤吗?」
云眠的眼泪滴到他的手上,这道疤是因她留下的,她摇头。
7
云眠脸上的妆容衬得她极为娇美。
杳妹在笑叶庭看呆了眼。
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她偷偷问:「前年你是不是也这样?」
谢沉舟扶着她的腰,唇边挂着笑:「嗯。」
要走时,杳妹在云眠耳边轻轻说:「等会先垫垫肚子。」
8
这是云眠第二次穿上大红的婚服。
她满足地低头笑。
这次,才是真正的嫁人。
外面的热闹渐渐歇了,她的心脏不可控制地跳起来。
听着叶庭推开门的声音,他静静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云眠。
云眠羞红了脸:「别看了。」
叶庭笑:「刚刚被他们闹得没敢细看,想再多看一会儿。」
淡淡酒气逼近,他绕了绕她的头发:「饿不饿?」
云眠摇头。
叶庭拿了个湿帕细致地给她擦脸,她仰头闭着眼。他顺势低了头,亲了亲:「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