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会吃人的村子是什么样的吗。
窗户口的红衣女人、坑洞里的腐尸、雨雾中的畸形体……
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头……
1
周末想出去玩,室友提议去她老家玩。
不容我们反驳,一向吝啬的她已经把巴士票拍我们脸上了。
所以现在,我们背着双肩包,站在了这个小村口。
「周荷,这真是你家?」
唐依依有些不敢相信地发问。
眼前是一条急流,摇摇欲坠的木板铺在上边。
一眼看去,这个村落就给人一种破败不堪的感觉。
村口站着一个老太,热情地对我们招呼着手:
「哎呀,好久没回来了,快进来进来。」
我偏头看向周荷,她有些反常地抿了抿唇,涩涩地开口:
「走吧,到我家去。」
林叶簌簌,我缩了缩脖子,车程太长,以至于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毕竟是周荷老家,来都来了,怎么好意思不进去。
我率先拉着唐依依往桥上走:
「你是不是没在乡下住过,体验体验,乡下可好啦。」
唐依依半信半疑地挪动着步子,视线却没从周荷脸上离开过。
她们俩的关系不算好,应该说,周荷跟任何人的关系都不算好。
我也不知道唐依依为什么会跟过来。
进了这村,除了一条砍去杂草的长路,居然跟村外也没什么两样。
暗林高深,草木萧萧。
没有人,更别谈人家,村庄安静得让人害怕。
周荷兀自走在前面,低着头一言不发。
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天居然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而前面还没有一座房子。
「喂!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你家在哪啊。」
唐依依大声问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快到了,就快到了。」
周荷死盯着路面,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呓语一般。
我开始觉得有些诡异了。
即便周荷再不合群,我也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
一阵强风刮过,直吹得我双腿打愣。
不对劲,不对劲。
我一个伸手拉住了周荷,她猛地转过头,凌厉的眼神惊得我身子一颤。
身后的唐依依一个步子冲上来。 或许是她也害怕了,出口的音调极高,在静谧的夜里听得我心里更加打鼓。
「周荷,你是不是故意把我们骗过来的!你安的什么心!」
「我就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吧她现在露出真面目了!」
唐依依的话如炮珠一样打出来,我眼看着周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了,连忙制止了她。
「别说了别说了,不是快到了嘛,马上到了。」
唐依依看我护着她,反过来对我也破口大骂:
「你护着她干嘛啊,我跟你说,我跟过来就是为了曝光她的!」
「你不知道,我上次就撞见她跟她家里人打电话了,神神秘秘的……」
「别说了!」
我大声呵斥,震得唐依依脸色一变。
因为我看见,周荷的眼神越来越阴冷了。
「周荷,咱们走吧,去你家。」
我立刻改当和事佬。
不管这是哪,反正已经进来了,跟着周荷,总好有个去处。
她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她一贯也是这样,对于她人的恶言从不争论。
只是,那个眼神跟以往软弱的她,完全不一样。
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涌上来,我开始后悔了,我是不是不应该跟过来。
不对,肯定是我想多了,这就是普通的村子,是周荷老家。
至于周荷,她肯定是身体不舒服。
月光惨淡,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唐依依仍旧在我后面小声嘀咕:「连信号都没有了,鬼村子。」
「她就不是个好东西。」
「……」
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影子越来越淡,一片云慢慢遮上了月亮。
这里没有路灯,失去了月光,就伸手不见五指。
前后的人都看不清。
这条路弯弯扭扭,格外不好走。
猛然,我停下了步子,突觉头皮一阵发麻。
「周荷……周荷……」
「周荷你在吗?」
「唐依依,唐依依!」
我转身往后探,居然空无一人!
那片云飘过去,晦暗的光再次投在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黑夜里的寂静一下子撞破了我心里那根弦。
密密麻麻的细汗从我的脑袋上渗出来,我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手电筒。 却突然发现,除了我的影子,地上出现了另一个大影子!
2
我霎时停住步子,一大串不好的联想浮现在了脑海里。
我战战兢兢顺着那影子看过去,一辆货车正停在路边。
原来就是个货车,我大喘一口气,然而下一秒就出了一身冷汗。
我盯着这辆车,一个声音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刚刚,走过来明明没有看见这辆车啊……
这个念头吓得我顿时脑袋发懵,赶紧呸呸两口。
肯定是我没有注意到,一辆大车怎么可能凭空出现。
我绕着它环视了一圈,车门没锁。
脑子一转,我就拉开门坐了上去。
不坐白不坐,总比走一夜要好。
我按下车灯,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我举着手电筒副座照到驾驶位。
这辆货车很旧了,车皮皲裂,旧到我怀疑他还能不能开动。
突然,一股腥臭味钻进我的鼻腔,我皱紧了鼻头,这不是臭肉生蛆了的味道吗。
家里大缸里的肉放久了,就是这种气味。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凑合一夜,我试图赶掉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念头,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然而,莫名的恐惧笼罩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她们两个,到底去哪了呢。
腥臭味越发的浓,引得我一阵吐意。
这让我脑海里浮现出尸体的模样,它们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
我猛然睁开眼,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我大口喘息,一抬手擦掉汗珠。
「自己吓自己,自己吓自己……」
擦完汗的手停在了空中。
有一条视线,落在了我身上,我到现在才发现。
被人盯着的时候,人是会有感觉的。
那种感觉,会让你坐立难安,四肢发僵。
黑夜里,一双幽黄的眼睛发着厉光,就在车前的空地上,盯着我。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到那东西身上。
那是一只黑狗。
通身漆黑,只有那双眼睛,黄得诡诞。
那双眼睛太像人了,好像要看透你,然后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口咬下你的头。
「农村里,有狗太正常了……」我安慰自己道。 谁知刚顺下两口气,车门却忽然大开,那只狗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犬吠声顿时刺破了黑暗,冲我袭来。
我眼疾手快地去关门,却发现门坏掉了!
眼看黑狗要抬腿扑上副驾驶,我连忙爬上驾驶座,打开另一边的门跳了下去。
我撒开脚丫子就跑,那双黄眼睛就在身后紧追不舍!
黑暗一下子如有形体一般从我身边穿过,造孽啊!!!
我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还要被狗追着跑。
但我不能停下,总感觉,只要停下,就会真的被它一口咬掉脑袋。
它张着血盆大口,眼睛里透出锐光。
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被咬到了。
就在我喘不上气时,那只黑狗突然停下了。
我回过头只看见它呜咽一声,便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真够背的……」
我喘了几口大气,环顾四周,右前方的小道上,居然出现了一座茅屋。
茅屋的纸窗户里发出淡淡的明黄色灯光。
3
这村子里还真有人,我差点就要以为这是个鬼村了。
周荷怎么能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来呢,这个地方真的是她家吗。
心跳好不容易缓下来了,我给自己打了打气,朝着那屋子走过去,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缝里露出一只污浊的眼睛。
「请问,我可以借宿一晚吗。」
那只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两下,才把门又打开了一点。
「进来吧。」
这是个老头子,头发花白,留着很长的山羊须,拄着根树枝做的拐杖。
「是个女娃娃。」
他坐回火堆旁,仿佛在跟谁讲话,火堆里烤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闻起来像是熏肉。
我也坐过去,老头子往火里捡着柴火,头也不抬。
我想跟他搭话,这个村子实在是太奇怪了。
没想到他先说话了:「女娃娃儿诶,咋到这里来咯。」
「是周荷带我来的。」
他捡柴火的手仍没有停下,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一般。
「爷爷,你认识周荷吗。」
「认得,那个娃娃,很久没回来咯。」
我很意外,周荷还真是这个村的人。
我又问他:「这个村里,怎么没有人。」
「怎么没得人,我老头子不是人啊,这个村还可多外人进来哩,他们啊,都得在我家落脚。」
「那那些人都去哪了。」
「去哪了,哼。」
他一抹胡子,将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又往里踢了一点。
我才发现他白花花的胡子下面一颗牙齿也没有。
这熏肉,他吃得动吗。
「那些个人,不听劝,第二天就跟着个带小娃娃的婆娘走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不见咯。」
我心下一凉,这个村子,到底是个什么村子。
来了的人都不见了。
那我呢,那唐依依呢,她会在哪。
我住进来一间次卧,这个房子不大,却也容下了两个房间。
仿佛这个房间就是用来给外来人住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我困得很,本来以为会睡不着,却沾床就没了意识。
睡梦里,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什么声音。
那声音忽缓忽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意识稍微清醒一点,我才听清,是有人在敲窗户。
「哒哒——哒哒——」
一声、一声……
好像如果我不答应,就会一直敲下去。
可是,这个茅屋,我的房间窗户朝着河,外面就是河啊!
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飘在窗外,我绷紧了身子,大气不敢喘。
外面的东西看我没醒,居然敲得更加急切了。
我微微睁开一点眼睛,往外瞟,隐隐约约看见是个人影。
敲窗户的声音却突然停了,我又赶紧合上了眼皮。
一个女声幽幽地传进来:
「醒了呀。」
我汗毛瞬间竖起,猛地睁开眼眶,那是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整个脸都贴在了窗户上。
那张脸眯着眼睛,月光下她的牙齿泛着惨白的光。
她说:「女娃娃,快跑啊!」
我一惊,醒了过来,窗外已是大白。
是梦吗,我使劲晃了晃脑子,不,不是梦!
我走到窗户边上,窗户河流湍湍,没有一块可以站脚的地方。
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我摸了摸额头,一片冰凉。
不行,今天得走,一定得走!
周荷,我跟她无冤无仇,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大力推开房门,老头子就坐在大门口扇扇子,头也不回:
「醒咯,女娃娃挺能睡。」
我偏头看向火堆,昨晚的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我握紧了拳头,谁知道这个老头子又是什么东西。
「爷爷,出村怎么走。」
他的扇子明显滞了一下,然后才摸着胡须道:
「出村,村口在大路左边。」
我踏出大门,老头的声音在后面沉沉地传出来:
「女娃娃,千万不要忘记我跟你说的啊。」
4
我顺着路一直走,走到快大中午,才远远看见了村口。
让我更觉后怕的是,这一路上,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货车。
那个老太还是在村门口,坐在凳子上,眯着眼睛看我走近。
旁边还卧着什么东西,是纯黑色。
而就在我看清那是什么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那只大黑狗就窝在她身边,眼睛是一样的黄色。
老太枯瘦如爪子一般的手顺着黑狗的皮毛,动作像在揪一块皮。
「女娃娃儿,咋回来咯。」
「我要出村!」
我斩钉截铁,想着她要是不让我出去,我还能打不过一个七旬老太不成。
至于这条黑狗,让它咬两口也没什么。
老太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盈盈地跟我说:
「那你来得不巧咯,咱们那木板桥,昨天被水冲走了。」
我瞪大了眼睛,往她身后瞧去,果然,滚滚黄水,那块破旧的板子真不见了!
我咬紧了牙关,这破木板还不是说收就收,她这不是成心不让我出村。
这村子里的人,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看来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管周荷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一定要走。
她看我捏紧拳头,又说:「哎呦女娃娃,你别心急,多玩玩几天也是好的。」
「多玩玩?你这条黑狗昨天还追着我跑呢!我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被咬死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全是周荷干的好事。
她张了张嘴巴,把那枯爪子从黑狗身上拿下,讶异道:
「我这狗乖得很,怎么会追着你跑。」 「我这老婆子一把岁数了,可不会说虚话。」
她又咯咯笑了两声,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皱得那张脸只有一个巴掌大。
「黑狗要是追着人跑,指不定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咧。」
我心底一咯噔,手心顿时出了汗。
那只黑狗懒懒地睁开眼睛,暗黄的瞳孔瞥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仿佛是在认可那老太说的话。
日光耀眼,而此刻,我全身却像爬满了虱子一样难受。
我想到了那个莫名出现又消失的货车。
还有那个老头子……
那老太还在笑,笑得渗人,我战战兢兢地往后退,拔腿就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吓唬人的吧……」
我摸着心口安慰自己,鼓膜却嘭嘭地响。
村里面没有人,是真的没有人。
举目望去,田里一片荒草,屋子有一些,但全倒了,还都黑漆漆的。
路边的杂草都长到半人高,整个村子似乎都被山体围了起来。
村口出不去,我还不能找其他的路吗。
我自己有手有脚,还能真被困在这里不成。
我打开手机,信号格显示一个 H。
我正准备关机保留一下电量,就发现了信息栏的一个红色感叹号。
是进村之前收到的信息。
我点进去,里面的内容却让我瞬间停止了呼吸。
【山洪预警】由于连续降雨,安县、丘泽等地预计三天后爆发山洪(红色预警),请尽快撤离。
显示收到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昨天是五号。
也就是说,八号,这里就会爆发山洪!
我望向四周,不由地吞了一口唾沫。
这是个盆地区,除了山,就只有一条急流从村边上过去。
今天已经是六号了。
5
我顺着这一条路观察有没有别的出口,但是坡都太陡了。
我连走了许久都没能看到一点希望。
可是不出去,我就会死在这里。
就在我准备坐在边上休息一会时,草丛里突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草被扒开,里面露出一张脸来。
我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她面无表情,看到我的那一刻也只皱了下眉。 我突然感觉到这张脸很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见过呢。
而就在下一秒,她咧开嘴说话了,我一下子就看见了她牙龈上的瘤子。
这张脸,这张脸是昨天晚上窗户边上的那张脸!
她从草里走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女娃娃,没吓到你吧。」
她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却一丝不变。
话刚落地,从她身后的草里面就又蹦出来一个人,是个男孩。
他吮着手指,穿一身灰土的衣服。
「我娃娃在这里撒尿呢,你见谅。」
这女人不同昨天晚上穿着红色的衣服,是一身白的,我突然想起了老头的话。
「第二天,他们都跟着带个娃娃的婆娘走了。」
带个娃娃!!这个小男孩不就是吗!
她仿佛看出了我的惊吓,面容上这才变出一点笑来:
「小姑娘,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她飞起眼角瞟了我一眼:
「昨晚。」
这个意思是,昨天晚上的梦是真的!
见鬼,真是见鬼,这个村子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她的下一句更加瘆人。
「再不走,就等着被那老怪物吃了吧。」
我的肩膀僵住了,还没来得及问她,她就拉着小孩就往路右边走了。
那小孩一直回过头看我,看起来脑子不好,两只眼睛看不到一处。
他忽然朝我扑起手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姐姐,嘿嘿,姐姐。」
这女人猛地拽他,给了他一个巴掌,他就捂着脸呜呜地哭。
她转过头,留下一句话:
「是周荷带你来的吧,我家在村东头,晚上来找我。」
周荷,又是周荷,这只让我更加觉得不对劲。
怎么她也知道我是周荷带来的。
我刚想问她有没有见过周荷和唐依依,她已经带着小孩走远了。
6
我没去村东头,我蹲在了村口边上的草垛里。
这个老太在村口坐了一天,黑狗就在旁边蹲着,似乎随时防备有人冲出去。
「喀嚓——」
天黑了,老太落下锁,把钥匙揣进兜里,村门闭得严丝无缝。
黑狗警惕地嗅着空中的味道,我跟他们足足间隔有数十米,这是下风口。 「咳咳,回家咯。」
那老太吆喝一声,黑狗抖擞了两下身子,一高一低两个影子就走在前面的路上。
我悄悄跟了过去。
眼下不是去谁家过夜的问题,我要拿到钥匙,拿到今晚就走!
再者说,无论是老头子还是带小孩的女人,都给我一种异样感。
老太把黑狗被拴在门前的柱子上,就悠悠地跨进了堂屋。
借着灯,我依稀看见堂屋的左侧和右侧各有一个卧室门。
卧室的窗户没开在门这边。
我壮着胆蹑手蹑脚地挨了过去,山风带着股阴气,黑狗趴在地上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草动的方向。
我稳住气息,想绕去房子的后面,四周全是半人高的茅草,借此我才没有被发现。
但茅草中行走多少会发出一点声音。
「汪汪——汪汪——」,狗叫声突起!我连忙停了下来。
老太急匆匆地迈了出来,我只能大气不敢出地蹲在原地。
她举起手电筒,光扫在草丛里,一寸一寸,仿佛是在仔细检查。
手心湿了,额头不停地冒着细汗,一点一点地聚成水滴滑下,滴落在地上。
我突然感到无法呼吸,双腿一阵发软。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照过来了。
「哎呦——」
「你个狗子,就是风大,别乱叫!」
老太走了,趁着一阵狂风,我迅速躲到了墙角下。
心跳还在加速,我咽了口唾沫。
窗口就在这边,我探出头,这里面没有开灯。
我小心翼翼地准备推开窗,黑暗在我的视野里漫开,这里面实在是太黑了。
倏忽间,一丝光闯进了眼中!
跟着窗户推开的,是卧室的房门,老太的手扒在门边。
我立刻停下动作蹲了下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走到窗户边上,往外探头,我只能把身子往下压得更低。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老人味,黄泥的味道混着腥气。
稳住,不要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浑身颤抖个不停,绝望感占据了我的整个脑子。
万一被发现……
「砰——」她把窗户拉紧,锁上了。
正向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出去了!
她这个时候出去,是去干什么。
我看着她还是穿着那件灰外套,朝路左边走了。
是个好机会!我从后面绕到了另一边窗户,顺利翻了进去。
好一会儿,我才适应了黑暗,微弱的光进入我的瞳孔,我看清了这个卧室的布局。
没什么特别的,一张床,床头挂着一个老头的遗像。
我看了看那张遗像,竟觉得十分眼熟。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照片上这个人。
这……这不是那个老头子吗!!
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在他那住的人都不见了,难道是,难道是真的被他吃了。
我扶着床沿狠狠眨了眨眼,大脑一片空白。
意识回笼时,我才发现手指触及到了一片布料。
拿起来一看,是个红色的小包裹,里面摸起来硬硬的。
摇起来还叮当响。
正欲打开,一丝反光射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下意识往光线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
黑乎乎的夜里,一个模糊的东西挂在窗台上。
一旁的银拐杖在月光下闪着光。
那个东西裂开一个笑来:
「你发现我了。」
我霎时瘫软在地,脚底发麻。
老太的脸挂在窗户边,脖子伸得老长,细得让人看不见。
7
跑,快跑!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拎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去拉门,老太已经翻过窗站在了屋内。
我一手把关紧的门拉开,然后拔腿就跑了。
我跑出屋子,一步也不敢停,那老太的样子,让我感觉能瞬间把我生剥=。
黑风从我的耳边呼呼刮过,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黑狗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了,我才停下来。
我气喘吁吁地撑着腰,哆嗦着转过脑袋。
身后什么也没有,一片空旷,静得出奇。
那个红色的包裹我还紧紧攥着。
借着月光,我把它打开,冰冷的触感落在我指尖上,里面是一堆铁片子。
怎么会,只是铁片子。
我疑惑不解,突然发现铁片子略微凹陷下去的地方反着光。
我拈起来仔细看,才看见那上面刻着字。
唐慧、沈小红、张欣……
这些名字很正常,又有点奇怪,到底奇怪在哪里。
我一片片翻过去,恍然大悟,这些,都是女孩的名字。
翻到最后一片,我把它摆在月光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写着:葛音。
我的大脑忽然轰鸣,脸部发僵。
葛音,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怎么会在这上面。
周荷,一定是周荷!她把我骗过来的,她到底想干嘛。
我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住地颤抖,这个怪异的村子无处不透露着荒诞。
周荷是大二转入我们班的,分到我们宿舍。
她又瘦又小,头发枯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营养不良。
她不喜欢说话,总是用余光看人。
她刚来我们宿舍的时候,带着一个破烂的皮箱,灰色的箱子掉皮露出一半的白底。
每到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东西锁进那个箱子里面,这让我很不舒服,根本就没有人会偷她的东西。
她也没什么东西,衣服永远是那几件洗得发灰。
她也不怎么上课,我猜,她要出去兼职,因为到了月中普遍发工资的时候,她就能吃得好一点。
以前是馒头配凉水,月中就有饭吃了。
但是出乎意料,天天不去上课,她的成绩还不错。
我开始觉得她很辛苦,想要帮帮她,就经常跟她说说话,她一开始很排斥,后来她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那眼神太过热切,但又透着打量的阴冷,让我后背发凉。
她还真是跟这个鬼地方相配得很。
我冷笑一声,把指节捏得发白。
亏我还把我当朋友。
路边挨着的山体有的地方是岩石,有点地方是灌木丛和高树。
我不敢停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黑夜中突然起了雾,湿冷的雾气凝在我的眼睫上,我不住地揉眼睛。
好冷,太冷了,只能眯着眼睛往前看,浓雾把我团团围住。
突然,我身体一颤,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就在我面前,我屏住了呼吸。
太近了,太近了。
那东西就像一团巨大的黑影,堵在路中间,看上去要比我高一个头。
那不是人,它长着三只手!
我咽了口唾沫,它看见我了吗。
我不确定,只能略微挪动步子,让自己靠近山体,更加隐蔽一些。
视角变换时,一道光刺进了我的眼里。
因为雾的阻挡,这道光不是很亮,但我现在已跟它近在咫尺。
我瞪大眼睛,看到了这道光的来源。
货车,是货车!
大雾里,这辆货车停在路边,后库门打开,车尾灯打在那个东西身上。
8
雾没有散,反倒越来越浓了,漫进我的口鼻。
那个东西走近货车,光把他照得越来越清楚,我渐渐屏住呼吸。
他面部全部糊在了一块,只有一只眼睛睁着,瞳仁发红。
第三只手从后肩长出来,一直拖到地上,耷拉无力仿佛嫁接上去的
一身青色的皮,混着白斑,后颈的长毛像刺一样直竖着。
而它,还穿着人的衣服!
他缓慢地从货车的后箱拖出一堆什么东西,然后走到一边放下,拿起了铁锹。
一双手高举高落,泥地很快被挖出一个坑。
它把那堆东西放进去,铺上一层土,用铁锹压了压。
我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什么也没有闻到,风不是往我这边吹的。
那像是一滩烂泥,他托举时,还有长条的东西垂着。
到底是什么呢,是有关这个村子的东西吗。
它干完就走了,货车的尾灯也灭了,我在旁边等了许久。
我想过去看看,我得过去看看。
雾散掉了一些,那个坑上的泥土是湿的。
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
我小心翼翼挨着山体走过去,直到站在那块地边上。
一丝腥味钻进我的鼻腔,刚准备下手的我迟疑了。
我还是抓起一节树枝,凿了进去。
缓慢拉动中,泥土翻出来,腥味越来越浓。
还没挖到东西,我先拈起了一些土,放在鼻尖下。
腥的,原来土就是腥的。
我继续抓起树枝往下挖,没挖两下,我突然发现了树枝上有一抹血红色。
树枝上怎么会有血。
我猛然举起我的手,手上,也是血!
这块土是被血润湿的!
我抓紧树枝,狠下心一股脑地挖下去。
眼前开始晃,我快握不住了,这下面是什么东西我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我死咬住嘴唇,突然凿到一个硬东西。
我往边上把土扒拉开,看见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直到皮肤露出来,我猛吸了一口凉气,往后连退几步。
那是个人头。
这块土失去我影子的庇照,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我才堪堪看清,除了人头,还有已经露出一截的手指。
人头已经开始腐烂,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诡异的人,装着腐尸的货车……这个村子。
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推出了一个答案。
这是个人体贩卖村,这一定是个人体贩卖村!!
月亮孤零零地盘旋在村庄的上空,光线惨淡。
雾气下,所以东西都很潮湿,树木和泥土中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
我捕捉到了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雨稀稀落落地落下来,砸在地面上。
回头,不要回头,回头……
「嗬嗬……嗬嗬……」
身后的喘息声仿佛近在耳畔。
我猛地转过脑袋,身后,身后什么也没有。
只有我的影子被拉得硕长。
风声夹杂着雨点铺在我的面上,我的指甲近乎要嵌进肉里。
山林的深处会有什么东西呢,我咽下一口口水。
月亮也不见了,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
「嗬嗬……」
又是这个声音!我一下子出了全身冷汗。
不远处的坑洞里赫然是一片血红色,我是不是也会躺着那里。
四肢被剁下、生剥开胸肺……
我撒开腿往前阔步大走,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地方。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9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跑起来。
我从坡顶死命往下冲,只要我跑得够快,他就一定抓不住我!
突然,一个像人的东西突然从旁边的山上滚下来。
那东西带着泥巴,倒在我面前。
血淋淋的胸膛里没有心脏,全身赤裸着,面部模糊不堪。
死了……是个死人!
我心下大惊,目光猛地被一个东西吸引住。
这个人的手上,带着一个手表。
是唐依依的手表!这是唐依依的手表!
唐依依,她死了,她被人开膛破肚了。
「嗬嗬……」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只能艰难地低头,田埂下,伸上来了一只手。
这只手背上的皮是青黑色,手指一节一节,该是指甲的地方血糊一片。
它大张着嘴巴,腥臭气扑面而来。
我甚至忘记了要怎么跑,双腿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唐依依,怎么死了呢。
雨点砸在我的胸前胸后,路旁的树丛模糊成团团黑影,万籁俱寂。
那只手慢慢从我的脚踝上移到我的肩膀,然后死死扣住。
它的整个身子从田埂下面爬上来,靠在我身后,粗热的喘气声铺在我的脖颈上,让我一片恶寒。
它发着我听不懂的声音,那声音从它的喉咙深处出来,好似压抑了万年的猛兽。
压抑的是什么东西。
我只觉得我的肩骨要被捏碎了,跑啊,跑起来。
哪怕被扯下一块肉也好啊,跑起来。
可是我的腿不听使唤,我才发现,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它已经扯碎了我后背的布料。
我张开嘴巴想要大喊出声,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跑啊!!快跑!!」
突然,我的手被拽住了,一股力气将我从这只恶魔的控制下拉开,拽着我往前、往前。
被扯开的那一瞬间,钻心的痛从我的左肩传来。
我伸出手摸了一把,血淋淋一片。
嘶……真疼。
「愣什么啊,跑快一点。」
「周荷……周荷」
拉着我跑的人是周荷!!!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她,也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我心里想的居然不是怎么找她算账,不是问她唐依依怎么了,而是逃出去。
我不要死,我不要跟唐依依一样,
她一定会告诉我怎么逃出去!
雨越来越大,我忍不住回头看,那个东西已经被我们甩掉了。
泥地湿滑,腥气裹入风中。
它下次会出现在哪里,下次,我还能活着吗。
我就这样被周荷拉着一直往前跑,直到喉根出血,双眼不清。
停下来的时候,我站在一个四合院前头。
这四合院看起来破旧不堪,仿佛随时就要倒下,墙面黑漆麻乌,像是被大火烧过。
「这是哪。」
「村东头。」
「唐依依她……」
没等我说完,四合院里就先走出一个女人,我睁大眼睛看了个清楚。
这是那个带着小孩的女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老人和这个女人,我到底应该更相信谁。
如今周荷把我带到这里,岂不是说她和周荷是一伙的。
周荷却又偏偏把我从那个怪物手里救了下来。
10
那个女人先是看见了周荷,面上扬起毫不掩饰的厌恶。
随即她才看到了跟在周荷身后的我,又立马堆出一脸的笑。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荷灰头土脸地没说话,一个人低着头走进院子里去了。
「哎呀,娃娃,到我这来算是来对了。」
这女人们一把拉住我的手,亲热地一口一个好孩子。
然后就把我往院子里带。
这院子只有中间一盏红灯笼照亮,乌漆嘛黑的看不清全局。
我隐约识别出来是很早的农村布局,院角还堆着一摞麻布。
在这里住一晚也行,毕竟周荷也在这。
我现在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我明天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想着想着,这个女人就把我带到偏西边的一处屋子。
「今天晚了,娃娃你在这住着,我也就是看着你是我家周荷带来的……」
我把手放在口袋里,捏紧了那个红布包裹,又大致扫了一遍这个屋子,女人还在喋喋不休。
「过几天,等过几天村里的桥修好了,你就可以回去了……」
这个女人说的我完全不感兴趣,说实话,我在提防她给我下套。
那些铁片上的名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跟这个女人有关系吗。
「你叫我周姨就好了,我呀,是周荷的妈妈,你跟小荷关系很好吧。」
「好的周姨。」
「好孩子,我跟你讲,你可千万别想着去找那老东西了。」
她话锋一转,把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眼珠子斜到眼角往外瞥了好几眼,才神经兮兮地开口:
「你不知道,我跟你讲,我们这个村子,五年前啊,烧了一场大火。」
「那场火啊,烧死了不少人。」
她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仿佛有东西抵在喉咙口一般。
她连咽下几口唾沫,把眼珠子瞪得老大,一字一顿:
「那个老东西,就是个烧死鬼。」 「他死了不愿意走,还住在那个地方,你看见他烧肉了吧,他烧的都是他自己的肉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他的的确确是个已经死了的鬼了?
阴冷的月光照在地面上,我身上一阵发寒。
「女娃娃,你那天在窗户边上看见我了吧,我是去提醒你啊。」
她神色略有慌张,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个度,恶狠狠地说:
「要不是我,你当晚就被那老东西吃了!」
这句话把我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害得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还的确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那老烧死鬼跟我说那么一番话,难道就是为了方便他自己下手吗。
这女人都看在眼里,板起一张脸来,拉开了灯闸。
房间霎时被照亮,里面简陋得很,只有一张床。
女人让我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临了还不忘用那警告的眼神看我一眼。
11
我没敢睡着,闭上眼,就全是这两天经历的走马灯。
现在这个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要不是忌惮外面那个女人,我已经爬起来去找周荷问个清楚了。
雄鸡打了一个鸣,窗外还没有要天亮的意思。
我估摸着现在是凌晨五点,秋天天亮得晚。
院子里突然有了一点声音,有人脚步匆匆打开了院门。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下来,透着门缝往外看,只借着点微光看到了一双老布鞋消失在大门外。
那个女人出去了?我记得周荷穿的是一双帆布鞋。
现在这个点,她出去干什么。
不对,现在不就是我离开这里的好机会吗!
我得先去找周贺,找周荷!
突然,我和门缝另一边的一只眼睛双目相对。
我吓得感觉从门缝前移开了眼。
这只眼睛眨巴了两下,就弯了起来,他在笑。
「姐姐,我妈妈出去了。」
听这声音,是这个女人带在身边的男孩。
外面仍然是黑夜,雄鸡打了第二个鸣。
他看我没有说话,便把一只食指从洞里猛地戳进来,抠了几下。
我疑惑不解,随即才想到,要是我刚刚没有移开眼,这不就直接捅进了我的眼睛里吗!
外面咯咯咯地笑出声:「你是我姐姐叫来的吗。」
「你姐姐是周荷?」
「周荷是我的一个姐姐,我有好多姐姐。」
奇怪,这个四合院里,明明就只有他们娘俩,我好奇地发问:
「那你其他姐姐呢。」
「我大姐姐谢心,二姐姐王篱,三姐姐周红……」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连忙打断了他:
「她们人呢?」
「她们现在过得可好了。」
「那她们在哪?」
我连连发问,已经有点口干舌燥,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这么问下去。
谢心、王篱、周红……
这些,都是出现在铁片上的名字!
我脑子里又浮现了唐依依的惨状,可是外面的人没有回答了。
先于外面人声的,是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雄鸡叫了第三声,外面的光线慢慢亮起来,这间屋子也开始发白。
就回来了?
「她们,都和周荷姐姐一样跑出去了……」
我最后听到的,是这一句回答。
然后我就翻身跳出了窗外。
这扇窗户锁得很严实,我昨天晚上偷偷撬了很久,这也是我对这里更加警惕的原因。
谁家客房会把窗户锁起来,这还不能说明有鬼吗。
周荷在宿舍习惯早起,不到天亮就起了。
她要打早工,也许是形成了习惯,她不兼职的时候也会早早起床。
可是现在已经天亮了,她还没有出现在院子里。
我也说不准是不是回家了她能睡得更舒服,但是就目前这个女人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在家里过得并不好。
看来比起留在这里,我在村子里面找到周荷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让我疑惑不解的是,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她自己的家里。
她为什么要把我骗来这个鬼地方。
她那些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唐依依又为什么会死。
但是,比这些还要重要的问题是:
今天,是七号。
我只有一天时间了。
12
「看个人都看不住!」
我没走远,我怕跟这个女人撞上,所以我先蹲在了屋后的墙角。
骂声在前,巴掌声在后,随即就是小孩的哭声。
我心底一沉,看来没猜错,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至少她是想把我关起来,然而她的目的,我还没想明白。
如果她和那个器官贩卖的家伙是一伙的,周荷又为什么要救我,她看起来也很怕这个女人。
院子里的动静消失之后,我顺着房子后面的深草往外爬。
天还没有大亮,我得趁着光线不那么好的时候跑远一点。
干枯的草扎在我的脸上,刺得我皮肤发痒。
逐渐地,地上的泥土越来越湿了,我抬起一个手掌,腥湿的泥土就粘附在我的手掌上。
「女娃娃诶,别爬了。」
我心底咯噔一声,慢慢改成了蹲着的姿势。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对着我。
再远一点,好像就是……河。
「既然又碰到老头子我了,也算你有点运气。」
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我站直身子,看清了坐在草地上的人。
他眯着眼,微微咳嗽两声。
是那个老家伙,我下意识就往后退。
现在,我比之前更加浓烈地闻到了他身上的烧焦味。
或许是之前有柴火的掩盖,才没有那么明显。
现在是大白天,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才稳住步子颤颤地开口: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明明是你跑到我的地方来了,怎么成了我有事情找你。」
他的地方?我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这里,不就是我第一晚来的地方吗,只是原本茅屋在的地方,其实是河滩边一片荒地!
那个女人说的难道都真的!他是烧死鬼!
我第一天晚上,就睡在了这个冷湿湿的地方。
他盘腿坐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凉意从我的脊背直窜到天灵盖。
「五年前,这村子里,烧了场大火,那火大的啊,几个精壮小伙子上去扑,没扑灭,还被烧死了。」
「大火烧遍了整个村子,连连烧了三天。」
「火光熏天,三天之后啊,这个村子,已经没有活人啦。」
「孩子啊,快走吧,离开这里啊……」
话一落地,面前老头子就消失不见了,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
光线照到我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装神弄鬼。」
我狠狠地搓了几把胳膊,又往地下啐了一口。
干黄的草茎插进泥土里面,在秋风里摇曳,发出阵阵沙沙声。
没错啊,这个村子里面完全没有庄稼。
我见过的所有人,到底是怎么过活的,这个村子这么偏,他们都吃什么呢。
我越想越害怕,赶紧走到河边拿凉水抹了一把脸。
这条河很宽,河面浩荡,我又不会游泳,游过去完全不可行。
我正思考着,忽然看见右边远处的河面激荡。
「啊——」
一声锐利的尖叫声突然破开寒寂的空气,我猛地俯下身子捂住嘴。
再传出来的声音让我瞬间瞳孔放大。
这,是周荷的声音!
13
「你个狗娘养的东西,现在还想跑。」
「走,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我偷偷扒开右边的高草,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挪动。
那个女人扯着周荷的一大把头发往后拽,周荷则是半边身子都没在了水里。
她想跳河??!
「不,不。」
周荷嘴里模糊不清地吐着碎言碎语,身体不住地往后缩,然后就被那个女人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真的是母女吗,下手也太狠了。
鲜血沿着周荷的嘴角淌出来,混在她那污浊的脸上,俨然显得她像个疯子。
她还在拼命挣扎,双手不住地扑腾。
她看起来害怕到了极点,嘴里咿咿呀呀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把草又扒开一点,女人也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面。
她挥起手又一个巴掌下去,这下周荷彻底闭上了嘴。
两条泪线从她的脸上滑下,双眼木木地盯着地上,好像完全失去了生气。
「我给你吃给你喝,现在是你孝顺我的时候。」
「还得是在我的手里才舒服,到他那有你好受的。」
女人拖着周荷软趴趴的身子往外面走,就好像拖着个没人要的麻袋。
突然,周荷那无神的双眼往上一挑,直直看向了我。
那双眼盛满了怨恨,看得我瞬时心底一凉。
「g……g」
她好像,要叫我的名字!
那个女人回过头,警惕地看向她,周荷的嘴微张着,鲜血干涸在嘴角,就像一条蚯蚓攀在那。
女人顺着周荷的视线往这边看,我手一抖,以最快的速度掩上了草。她放开周荷过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寸、一寸……
我蹲在地上,只感觉鼓膜跳动得厉害。
一只手从草里伸了出来,只要再低一点,就能直接摸到我的肩膀。
我面色发懵,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再被带进那间院子。
我会和周荷一样吗,像一条狗一样被拖在地上。
还是说,她会生剖开我的胸腔,扯出我的心肺,再掏出肝和肾……
把我变成和唐依依一样。
我莫名就把这个女人和那天晚上的怪物联系在了一起。
因为我看见,这只手,蜿蜒着一片片恐怖的疤痫,就像被火烤过一遍又一遍,肉都融化在了一起。
就跟那个怪物的脸一样。
「诶——你个贱货!还想往哪里跑。」
她还来不及拨开草就收回了手,一双大脚赶着就往远地方跑了。
我半天不敢乱动,等到脑子清晰能思考问题时,才颤颤巍巍地露出一只眼睛出去。
然而外面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地上泥泞着,只有周荷刚刚挣扎过的痕迹。
她跑掉了吗,我倒是希望她没有跑掉。
是她把我骗来了这里,她把我领进了那个四合院,她再怎么样都是该的。
如果不是她,唐依依也不会死。
唐依依,唐依依,她死了,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啊。
14
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好人。
那个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村里面没有活人是真的吗。
那个怪物,为什么要深夜埋东西。
村口老太屋里的红色包裹、周荷、那个女人……
这一切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对,对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
我越想脑子越乱,太阳已经挂在了高处,却吝啬得不想给这个村子一份暖意。
今天,是七号了。
风越刮越大,仿佛在暗示着山洪的来临。
去路边太扎眼了,我索性就坐在了茅草堆里。
不远处的田间空旷无一物,没有那场火的话,这里会不会也是一片生机勃勃。
不行,我不能等死,我要找到出口。
我仔细回想着自己找过的地方,不行,都不行,出不去。
我站起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突然,一片绿色闯进了我的眼里。 右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片竹林。
再待在这个地方,保不齐那个女人会找回来。
于是我揉了揉蹲麻了的腿,往那边靠去,说不定那边会有出口呢!
竹影幢幢,这片林子算不上很小,挨着山体,是从山坡上连下来的。
我在坡前站定,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坡太陡了,上不去。
刚一转身,脚下就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我顿住了,竹林里踩断树枝太正常了,但是,不是树枝。
树枝松碎,而这,好像是本来就应该分开的东西,被我一脚踩开了。
我小心地移开脚,一低头,地上赫然一截断指!已是完全花白,见不到一点血肉。
我往后连退两步,再往四周的地上一看。
这这这……这是个乱葬坑啊!!
花白的骨头基本被落下的枯竹叶盖住,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踢开层层叠叠的叶子,一节一节的骨头就惨白得呼之入目。
一阵风从我的脚边刮过,翻起一层枯叶,露出了我脚边的头骨。
空洞的眼眶裂开一条深缝,我都能想象到他死前定是被一把刀劈开了头颅。
怪不得,这片的竹子格外葱绿。
尸体要完全化成白骨,至少也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是一个乱葬坑,谁知道这个村里有多少乱葬坑啊!
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个村子里。
「葛音——」
阴冷的女声倏忽间从背后飘进了我的耳朵里,我下意识猛地转过身。
没人,又没人……
林间树叶伴着风沙沙作响,一只手从旁边的断层下抓上来。
手的指甲里混着黄红相间的泥巴,死死扣在土里。
「救我,拉我一把。」
是周荷的声音!她没被那个女人抓住。
但是,她怎么跑到了这里,万一再把那个女人引过来……
她已经把唐依依害死了,难道还要再害死我吗。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只手,只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求求你,求求你,拉我上去,她找不到这上面,求求你!」
她的声音近乎颤抖到崩溃,两只手死死扣着土块。
这个断层怎么也有快两米高,她踩着石块,一边哀求一边使劲往后望。
「快一点,快一点!她要来了!」 她突然提高声音,一双眼睛红得快要泣出血来,我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
我也不希望那个女人真的找到这里。
她上来后手脚并用地疯狂往前爬,好像已经不记得怎么像人一样走路。
直到爬进坑中心靠到一棵粗壮的竹子,她才瑟缩着环住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坡下面。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了那一节节骨头,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周荷。」
我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她看起来精神实在不太正常。
额头和嘴角流出的血还扒在她的脸上,惨白的皮肤看不见一点血色。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现在要是跟她理论个清楚,谁死谁活还真不一定。
她那双充斥着血恨的双眼让我觉得她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把我撕碎。
但又好像,只要我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会害怕到崩溃。
她抬起她那双眼,迷迷瞪瞪地说话:
「你救不了我,你救不了我……」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死死盯住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你为什么救不了我,你为什么救不了我!」
她低吼出声,一排泪直接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一股怒气瞬时冲上我的心头,我大步上前扼住她的肩膀:
「周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你看看我的脸,你看看我的头发。」
「我害过你吗?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在宿舍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骗来这种地方。」
「我救你?你是要把我卖了吧!」
「是你害死了唐依依吧。」
「你这种人,就应该去死,怪不得你妈都不乐意要你!」
她只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击的语言,却微微张大了嘴巴。
只一秒,她就笑出了声,笑得疯疯癫癫的:
「唐依依啊,她该死,她在那个怪物手下求我,我没救她。」
「她都快跪下来了,我就是没救她。」
「我也要让她试一下,我当初是怎么样的。」
「她又没有经历过,她有什么资格诋毁我。」
她说得咬牙切齿,说完,却立刻平静了下来,一双眼睛空洞地看不见一丝情绪。
疯子,真是个疯子。
我居然指望着这个把我带进来的疯子带我出去,真是可笑。
我从牙缝里蹦出话来: 「我不该把你当朋友的。」
「好心提醒你一句,明天,这里就会爆发山洪。」
「你最好别信,死在这里,我自己也能走出去。」
「等一下。」
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没有,但我还是听见了。
她抬眼看向了太阳的方向,说:
「当年那场火,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呢。」
「葛音,你知道吗,因为我是个女人。」
15
我愕住,缓缓转过头,她耷拉着眼皮,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在屋子里,本来我是活不了的。」
「从小我就没被当作人看过,我妈妈不喜欢我。」
「那个怪人冲进屋子里把我救出去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村里面的人都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他生下来就是畸形的,被火烧过后变得更加可怕。」
「我没有信别人的,我跟着他走了。」
「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宁愿死在那场火里!」
她攥紧自己的衣角,坚硬的指甲扣进肉里,簌簌的眼泪随着肩膀的抖动一同落下来,用的力气好像要把自己的拳头捏碎。
即便她在哭,我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点悲戚。
她字字泣血,眼里除了愤怒就是恐惧。
「他是个怪物,这样的怪物,把我关了两个月,两个月!」
「那两个月里,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每天只能看见门打开,再关上,打开,再关上……」
我掰开了她攥紧的手,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仰起那张血痕与泪痕交织的脸,目光锁在我身上。
「你害怕吗?」
「这不是你陷害我们的理由。」
我承认,她很可怜,可我没有必要为她的悲惨买单。
「你知道这个乱葬坑里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你不害怕吗?」
她扯起嘴角,反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他们是被活剖的!那个怪人用一根长铁杆直接穿过他们的后背,挂在墙上。」
「先划开胸部,扯出心脏,再一刀切去连着的胸膜。」
「拿出来的时候,还在跳呢,人都还活着。」
「然后是肝、肾脏,直到只剩下血肉和人皮。」
她一边说一边扯紧我的手,我从她张大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狼狈又恐惧的自己。
她还没停,像是在哭诉,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在那间黑屋子里,听了一个月他们的哀嚎。」
「到晚上的时候,那声音真惨啊,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有一天那个铁杆上挂的是我。」
我咽下一口唾沫,小声说:
「你逃出来了?」
她开始激动起来,那双眼睛看到的好像已经不是眼前的竹林,而是她口中那段惨无人道的日子。
「逃?不,我逃不掉,我永远也逃不掉。」
「是有人把我带出来了,你想不到吧,那个人是我妈。」
「天知道我有多庆幸,我不用死了啊,我不用变成院子里的尸体,跟蛆虫一样叠在一起。」
「我的妈妈和姐姐都活着,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不仅没有疯,我过的日子反而越来越好了!」
「我妈妈,她甚至说,她要供我上大学!」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钱,但是我真的上了高中,我还考上了大学,我跟人一样了!我是一个人了!」
她眼里升起了一瞬的希冀,闪闪发亮。
她大学过得很辛苦,可我现在突然明白了,那对她而言是梦幻的日子。
面前的人头发紧贴着头皮,垂在脸上,蓬乱不堪。
竹林里的树影换了一个角度,太阳斜斜地挂在山头上,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猛地打断她:
「你认识一个老人吗!山羊须!」
16
突然被从回忆里拉出来,她愣神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村里的人基本都死光了,当时我妈妈和姐姐在河边洗衣服,才及时跳进了河里。」
「还有一些人在河边,活下来的,基本都离开了这个村子。」
「火灾把庄稼都烧死了,不出去,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活下去啊。」
「那村口的老太呢。」
我又追问,她听到这个人的那一刻突然缩紧了瞳孔,喉咙一滚,发出咒骂的尖声:
「那个老东西,她就应该死,她死去的老伴就应该给她带走!」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她床头挂着的那个遗像,是不是说明她跟那个老头有关系。
「她老伴是谁。」
「是……是……」
她突然没说话了,改用打量的眼光看我。 「你见到他了?」
「河边上,有一个老头……」
话还没说完,她一个扑身擒住我的肩膀。
「带我走!带我走!!」
我被她发疯的样子吓住了,但也只是一下,肩膀的力道箍得我生疼,我用力想扯开她的手。
她怎么也不肯松开,嘴巴只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真是个疯子吧,我怎么带她走。
我没有注意到,一个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的断崖边。
她睁着一双斜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是周荷在我耳边的厉声尖叫提醒了我。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刚要转头,她快我一步拉着我就跑。
眼角的残影告诉我,是那个女人找过来了!
我踉跄着跟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突然还有一点感谢她。
毕竟她跑的时候是拉着我一起。
「那个老人,是个地缚灵。」
跑在前面的周荷抛下一句话,我脑子一空,仔细搜索着信息库。
我听说过,死后有执念的灵魂会徘徊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他生前是村长,去过一次城里,就一次,他女儿就被人贩子拐走了。」
她停下来,转身对上我的脸。
断崖不好直接上,那个女人要绕路找过来应该还要一会儿。
我也索性停下来歇两口气。
她的声音沙哑着,低沉又诡秘:
「谁知道,他被烧死后,村口老太就做起了人口拐卖。」
「他俩本是夫妻,那老太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愿意走啊。」
「那片荒地没人敢去,居然被你碰上,他一定会救你的!」
我该不该告诉她其实来的人都会被无形地引去那里。
但是那个老头好像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在这个村子里,居然只能对一个地缚灵报有无限的希望。
我揣摩了一番,又发现她居然用了丧心病狂这个词。
随即我冷笑一声:「我和唐依依不就是你拐来的吗」
「你要把我交给她们对不对。」
「出都出去了,你还何必又要回来。」
日落西山,周围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一阵凉风吹过,气温便冷下来了。
我心下大呼不好,天快黑了,明天,明天就是八号。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这番话,那阵风过后,她打了一个哆嗦,开始警惕地往四下张望。
黑暗好像让她格外恐惧,暗黑的瞳孔一闪一闪,说出的话都带上了颤抖:
「你怎么会明白,你永远也不明白。」
「她快来了,她快来了,天一黑,她就一定能找到我。」
「我跑不掉了,她供我吃穿供我上大学,我怎么跑得掉,我迟早要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已经带上了无法压抑的高调,她猛地推了我一把。
「你走,你走!你救不了我,你也带不走我!」
她顿了一下,又转而说道:
「天黑之后,如果我还没被抓住,我带你一起出村。」
我眼睛一亮,出村,只要今晚能出村,我就不会被山洪淹没。
「你说得对,如果不把你拉进来,我还没有那么该死。」
「葛音,我不想跟这个地方沦为一体。」
「你走吧,是我对不起你,她肯定会先抓我。」
说完,她转身就跑进了树影了,消失不见了。
能读上大学,她应该真的跟这个村子不一样。
她有多拼命想离开这个地方,可她还是回来了。
知识给她送去的东西,还是抵不过驻扎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圈禁。
她还说了,她只配留在这个地方,不管她跑到哪里,都一定会被抓回来的。
她有没有哪一刻,相信过自己能永远离开村子,能够像其他正常人一样活下去呢。
我相信肯定是有的,她刚刚就是这样想的。
可是,无数个夜里,她的十岁,十五岁,那个黑暗不见天日的小房子一次次击溃了她的信心。
我见过她在夜里哭,我给她递过纸巾。
可是她猛地推开了我,我听见她的呜咽。
她说:「我叫周荷,我叫周荷……」
17
我找了个小坑洞,把自己蜷在里面,又找了一大片蒲叶盖在自己的身上。
衣服上的泥浆将我和树林融在一块,只要我闭上眼睛,我就是安全的。
我这样想着,直到黑夜完全笼罩大地,四周响起若有若无的鸟叫声。
天黑了,完全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四肢。
坑边的石块跟着我的动作滚下来,我眨巴两下眼睛适应了黑暗。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周荷也在某个地方跟我一样藏着。
毕竟我还要靠她出去。
可是她没有来找我,往好处想,可能是她找不到我,毕竟我藏得太隐蔽了。
我抖了抖身上的泥土,从坑里爬出来。
我得去找她,对于不熟悉的地方,黑暗是更好的隐蔽术。
如果周荷真的被抓了,那那个女人一定已经在找我了。
所以我放轻了动作,小心地在林子里行走着。
叶子盖得很深,被踩踏过的地方有着明显的凹陷。
我刻意隐蔽了这些凹陷,但是……
看到林子里凹下去的两排浅痕,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能顺着这些痕迹找过去,那个女人也能。
如果这真是周荷的足迹,那她必定已经危险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足迹……
那我顺着走下去,碰到危险的就是我。
我咬着嘴唇,林子那边,突然惊起一声鸟叫,在黑暗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顺着这排凹痕往前走,有意把自己隐蔽在树影下,但还是难免发出和枝叶摩擦的声音。
然而,当那片混着鲜血的竹叶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我假设的结果还是太美好了。
呛鼻的腥味涌入我的胸腔,大片的血把地染成了深红色。
黑夜里,即便失去了光线,这片地也红得刺目,红的让我作呕。
周荷被抓住了。
我大步跑出了林子,我记得,进入茅草丛一直往前走,就是周荷家的四合院。
那么大的出血量,我很难断定她是否还活着。
黑夜深深,月亮看不见了。
失去一切光源,我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前摸索。
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是锋利的茅草。
行走间,我的手背已经被割开了好几条口子。
尖锐破入皮肤的刺痛让我的神经越发清醒。
只要我停下步子,黑暗里就听不见一点声音。
这诡秘的寂静让我头皮发麻,背后阴冷的风使我不自觉地加紧步子。
没过多久,四合院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后面的窗户口透出黄色亮光,隐隐约约,有尖锐的哭声破开了黑夜。
18
周荷躺在院子里,肩部的伤口大开,露出可怖的白骨。
她还在大口喘气,但是眼看着出气要比进气少。
她的双脚被捆着,头发乱糟糟一团,像是被拖回来的。
女人提着一把尖刀,冷着眼看她。
「我也不想,我供你上大学,就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格。」
「你倒好,一次次往外跑不回来。」
「要不是情不得已,我也不卖你啊。」
「可是我们家没钱了呀,不卖你,妈活不下去了。」
周荷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眼里的厉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
「周耀,他是个傻子,你指望他给你养老吗!」
「你跟那个怪物的崽倒是当个宝,你为什么一定要卖我!」
我躲在屋角下,透着裂开的墙缝往里看。
那个女人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
「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
「这个村子太偏了,已经骗不进人了,我要好好卖一笔。」
她眼里闪着贪婪的光,那把刀哐当一声被丢在地上,她颤颤巍巍地摸上周荷的脸。
「妈给你找个好主。」
「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卖我。」
周荷紧紧抓住那只手,眼底颤抖,难掩的恐惧全然显露在脸上。
她害怕了,她抖得连手都握不住:
「你不是说,你不是说,只要让我带回来别人,你就放了我。」
「我带回来了!我明明带回来了!」
「求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给你养老,我给你做饭……」
怪不得啊,原来是因为这个,我兀自握紧了拳头。
不知道是该说她坏还是说她蠢,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被当个人,
居然还能相信这种鬼话。
想到自己,我又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我还真被骗过来了。
这句承诺,想必是她黑暗里唯一的稻草。
可稻草,本来就是抓不住,风一吹就倒地。
她肩头的伤口还在止不住地流血,女人只是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没再理会周荷的话,招呼着那个男孩过来了。
「耀儿,你喜欢你姐姐吗。」
男孩眼里闪了一点光,舔着嘴角狠狠点了一下头。
他脑袋歪着,嘴里留着口诞,话还是说得清楚。
「喜欢。」 「那妈今晚送到你床上去。」
男孩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咯嘣咯嘣地咬着牙齿。
周荷目光一滞,指节猛地弯曲,攒成一个拳头。
「去死吧你!!!」
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单手一撑从地上直愣愣地立起来。
抓起那把刀就往女人身上劈过去。
那把刀插进女人的肩膀,血浆迸溅。
一只肉手掉在了地上,我瞳孔放大,手先一步捂住了差点叫出声的嘴。
自己的肩膀也一阵发凉,她砍下了女人的胳膊!
除开土坑里的腐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场景。
刀落了地,周荷和我一样呆住了。
女人嘶吼着看着地上的断手,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听说,大量出血的时候,人体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疼,而是一阵酸麻。
也因此,当女人已经紧紧握住一把匕首的时候,周荷还愣在原地。
「跑!周荷,跑啊!!」
19
那把匕首刺穿了周荷的胸膛,尖口从心脏那块破出来,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一瞬间的痛苦让她的面部扭曲,嘴巴大大地张开。
她还想扭过头来看我,然而刀一抽出,她就软若无骨地瘫倒在地。
血沫子从她嘴里咕噜咕噜往外冒。
她的胸腔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还有模糊不清的低语。
低语和鲜血一起吐出来,我听清了。
周荷死了,她在我面前断了气。
女人自知她断了手抓不住我,于是她当着我的面把周荷的心脏剖了出来。
果不其然,就跟周荷说的一样,那颗心脏还在一跳、一跳……
像一个鲜活的生命,像一个人的生命。
我转身跑了,跑了很远很远。
直到我再也跑不动,头昏脑花倒坐在地上干哕,恶心得连肝胆都想吐出来。
可是我什么也吐不出来,一闭上眼睛,就全是那颗心脏。
它在跳,跳得我的脑筋也疯狂抽动。
月亮出来了,它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在我面前铺开一片银碎。
秋虫开始在草野里肆无忌惮地聒鸣,风很静、很静。
我一直走一直走,神经末梢已经近乎麻木。
周荷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竹林右边,一直走,有一个被乱草掩盖的洞,爬……」
这个洞十分隐蔽,但我居然很顺利地就找到了。
那里似乎有一条无形的路为我敞开。
我回头往这个破败的小村子看了最后一眼。
那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他留着山羊须子,笑眼咪咪地摇着扇看我。
空远的声音传过来:「走吧孩子,走吧。」
他的女儿被拐走时,是不是也同我一样大。
这个孤老的灵魂,还要在那片四方小地禁锢多久呢。
或许明天,山洪来临,他也能得到解放吧。
即便是在这样黑浊得让人窒息的地方,也尚留存着一点善意。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晨露沾上我的发梢。
太阳暖烘烘地从地坪升上来,照在我的面上。
是太阳啊,是温暖的太阳。
我出来了,我终于走出来了。
我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不远处是马路,车流不息。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在找我。
可是没有人会找她了,没有人会记得她。
我打开关机的手机,划到了新闻的界面。
「安县北部山林爆发山洪,好在规模不大……」
那个封闭的小村庄再也没有办法打开村门了。
所有停止跳动的心脏,都将掩埋在地底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