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得商量,不行。」
江宴干脆地拒绝我。
我也来了脾气,站起来就是一脚,把行李箱踹得老远。
剧烈的响声震得我一抖,江宴几乎是咬着牙对我假笑。
「周舟,你最近的脾气真差劲。」
他说着突然压过来,一手扣着我的后脑勺,惩罚似的,吻得我快要喘不过气。
片刻后,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我,垂眼说: 「陪陪我。」
他身后背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好像……
有点痛,有点苦。
不过只是一瞬,江宴转过身,打开零食柜,从里面掏出两包薯片和一包果冻,放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他晃晃薯片的袋子,撇嘴说:「这个口味不错,等回来,多给你买一些。」
10.
我已经有十年没回临江了。
当年退学后,我爸听说我得了抑郁症,是花钱的病,就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不管我了。
十年里,我居无定所地漂泊着,摸爬滚打。
终于,我遇到了江宴。
保姆车行驶在跨江大桥上,我透过深棕色的车窗往外看。
夕阳的金色洒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里,带着温柔的窒息,包裹着我。
导航让车往南纹路拐,司机看着两个紧挨的路口有些迟疑,我下意识回答:「是前面那个。」
然后猛地回神,转头去看江宴。
幸好,他在睡觉,应该没听到。
司机问我: 「这儿小路太多,真不好走。」
「周小姐来过临江啊?」
我笑笑,没回答,只用食指摁在嘴唇上,悄悄说: 「嘘,阿宴累了。」
拍摄任务是第二天开始。
沈盈也在。
她穿着及膝的校裙,衣领上还别着文艺部部长的名牌,一下子,就将我带回青涩的十六岁。
她站在校门前,低头踢石子。
明明是很美的画面,却让我毛骨悚然。
从前,那些石子,每一颗都砸在我身上。
看见江宴的时候,沈盈别过头去闹别扭,露出一种特有的娇憨灵动。
江宴也没理她,两个人就像是斗气的校园情侣。
几家媒体举起相机,很有默契地拍下这一刻。
我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
11.
拍摄的前半个小时,江宴和沈盈几乎没有互动。
他们刻板地念着台本,气氛一直很微妙。
直到走进广播站,校长突然说:「江宴同学和沈盈同学能走到一起,多亏这个地方呢。」
我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宴求婚的女人,是沈盈呢。
有人在拍我的反应,江宴的经纪人用手比划,提醒我笑。
我又翻了他一个白眼。
无所谓,反正一切后果,有江宴买单。
有人问: 「听说沈盈当时的情书,写得很漂亮,江宴,还记得内容吗?」江宴笑着摇摇头。
沈盈插嘴说: 「没事儿,他忘了,我还记得。」
她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一下,委屈又倔强。
「重要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
她打开广播,回头对着江宴笑:「江宴,你再听一听,这封情书送给你,祝你……新婚快乐。」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念着情书里,我写的那首小小的诗:
「喜欢你是一件很苦的事。
我用彩色糖纸裹住它,骗自己,里面藏着世界上最甜的药。
包治百病。」
沈盈把爱而不得的氛围渲染到极致,江宴沉默地看着她。
快门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在记录这唯美的一幕。
江宴。
曾经,你是我包治百病的药。
后来,你变成无药可解的毒。
沈盈得意地笑着,她望着我, 讥讽地撇撇嘴。
她是个小偷啊,她怎么敢这么嚣张?
我牙齿打颤,控制不住地抠破手指。
我突然很想大闹一场,就在这里,就现在。
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方小草?方小草!你个白眼狼还知道回来!」
我打了个哆嗦,僵硬地回过头,看见,我爸朝我冲了过来。
他老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他和以前一样,跛着脚,手里提着棍子,恶狠狠地咒骂我:「赔钱货!」他认出我了?
他又要打我了。
学校里面早都清场了,谁也没料到突然发生这种事。
我爸已经冲到我面前。
江宴比所有人的反应都要快,他把我拽进怀里,躲远了。
沈盈也跟了上来。
她挡在江宴前面,我爸手里的棍子落下来,砸在她的背上。
12.
打错了人,我爸愣在原地。
等他看清我的脸,狠狠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认错人了,对不起,
我以为是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回来了。」
「她一走就是十年,没人给我养老,我这么大岁数只能在这儿给人家扫厕所……」
「校长、校长,求求你,别开除我,我也很可怜啊……」
江宴让助理叫律师过来,他的语气里没有留下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告,故意伤人。」
我爸懵了两秒,喊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坐牢!我不是故意的!」
他冲着天大叫:「你妈的方小草!你是不是死在外边了!你死了,你都要克你老子 !」
江宴一脚给他踹远了,指着他大骂:「你他妈嘴里再不干不净,老子弄死你!」
平时温文尔雅的人,突然发起这么大的火,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其实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江宴本来就是这样的呀。
沈盈捂着肩膀,回头来拉江宴,红着眼圈说: 「阿宴,你别为我这么生气。」江宴躲开她的手,冷漠地回答: 「我不是为你。」
沈盈笑了,轻轻说: 「你总是口是心非。」
「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方小草总是惹我生气,你表面上不关心,但总是默默为我撑腰。」
「那个方小草,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连自己爸爸都忍心不管。」
「还好有你,阿宴,你一直都在好好保护我。」
她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继续说: 「江宴,我知道,我们永远都会是对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的脑袋里空空的。
沈盈的话,我好像全听到了,又好像一句都没听进去。
……真不要脸啊。
其实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纵然我的身体是温热的。
纵然我的心脏还在跳动。
医生要我跟过去和解,跟自己和解。
我说,我不要和解。
他们把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那我就让他们更痛苦。
只有这样,我才会快乐。
我整个人乱糟糟的,等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巴掌,已经甩在了沈盈的脸上。
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我扯扯嘴角,笑了。
沈盈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碍于人前,她极力克制着愤怒。
有人拍下这一幕,被江宴的助理买断了照片。
13.
我坐在落地窗前,直愣愣地看着外面,连眨眼都忘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
江宴抱起我往床边走,哄孩子一样跟我说: 「该睡觉了。」
我在他怀里折腾。
「你烦不烦!你能不能不管我!」
我真的很讨厌他这副伪善的嘴脸。
他把我扔在床上,拿来热毛巾给我擦脸。
自从我妈死了,就没人这样惯着我了。
妈妈活着的时候,她的爱总是沉甸甸的,附着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
一条热毛巾、一颗洗好的苹果、一只打着补丁的袜子……
还有那些再也不会出现的、喋喋不休的唠叨。
湿润的毛巾温柔地擦在我的脸上,这件充满爱意的事,不该是江宴给我做的。他不配。
我扯过他手里的毛巾,狠狠甩向他。
还不觉得解气,我张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江宴一直忍着,直到他的肩膀破了皮肉。
他强硬地推开我的头,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我用舌尖轻轻舔着牙齿,对着他笑:「你不会怪我吧?我有病啊,江宴。」
「谁让你非要带我来,今天我被吓到了。」
他握拳打在镜面上,玻璃碎了一地。
他终于露出一点本来的面目,骂我:「你确实他妈有病,我他妈真是欠了你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
对,江宴,这才是你。
别再跟我演戏了,别想骗我。
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14.
尽管江宴已经把我爸引发的骚乱压下来,但还是有有心人专门给沈盈和他写了篇文章。
再加上母校回忆播出,他们的名字再一次,并排出现在热搜。
「江宴、沈盈,意难平。」
有粉丝专门给他们的同框剪辑了一段视频,名字叫: 「你们的十年。」
每一帧里,江宴都望着沈盈。
每一帧里,沈盈都笑得很甜。
好多人留言说:「我不懂,江宴为什么会放弃太阳花一样的沈盈,选择周舟。」「没人觉得,姓周的很苦相吗?感觉很阴暗的样子。」
「她不会是养什么小鬼,给江宴下降头了吧。」
「她有病,还自残,你们知道她为什么总穿长袖吗?她的两条胳膊简直没法看,全是伤疤,特别难看。」
我胳膊上的伤,除了江宴,就只有沈盈和林卓知道。
我点进去这人的主页看了看,是个小号。
地点显示在临江市,沈盈在那儿养伤。
低级的臭虫,只会这种把戏。
有人回复她: 「啊?伤害自己的人真的很不自爱。」
她回答: 「对啊,这种人根本配不上江宴。」
「有危险的时候第一个躲起来,还是沈盈真爱,她真的愿意为江宴放弃生命啊。」
「我们,为她请愿吧。」
请愿……
这是要道德绑架?
我坐在电脑前 ,静静等着。
突然就有个热搜空降第一:江宴、沈盈,结婚。
沈盈转发,配文:真爱,永不消逝。
我活动活动手指,点进江宴的主页,他跟我求婚的那条消息还在高高置顶。
其实,求婚只是他输了大冒险的惩罚。
昨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我问江宴: 「你的求婚,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说: 「如果你答应,就是真的。」
「如果你不答应,就是假的,我也要面子的。」
而现在,他在我身边沉睡。
我转发了他的求婚消息,回复说:我愿意。
瞬间,引爆热搜。
新欢旧爱同时示好,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江宴的抉择。
15.
我用江宴的手机给自己回复:终于等到你。
我和他的婚事,在大众眼里,算是板上钉钉了。
我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广场上有好多人留言,有一半都在看沈盈的热闹。
有人说:「人家情侣都求婚了,沈盈非得插一脚,这不是上赶着当小三吗?」
「她以前还暗戳戳说周舟插足,结果恶臭的是她自己。」
「我感觉她像去婚礼现场抢婚的脑残。」
沈盈忘了切小号,直接拿大号回怼: 「真爱无罪。」
别人回复她: 「你的真爱可真脏。」
她成了一个大笑话。
后来,几万条留言全在骂她,粉丝控评都来不及,她只能锁掉留言功能。
沈盈,被网暴的滋味,好不好受?
我支着下巴,看着那些曾经骂我的人,全部掉过头去骂她,心里痛快极了。
我哧哧地笑着,手边突然多了一杯水。
江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我仰头看着他,有点心虚。
他只是摸摸我的头发,说: 「笑得真甜。」
「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他把我的药递过来,嘱咐说 : 「好好吃药。」
我皱了下眉。
他用拇指抚平我眉间皱起的川字,哄我说:「药很难吃,我知道。」
「但是好好吃药,身体才能舒服。」
「等你好了,我就把它们全都扔掉,天天给你买糖吃。」
可是江宴,我好不了了。
你还不知道呀,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变成一个只要不吃药,就想死的可怜虫。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冰冷,江宴不再看我。
他打发我去洗澡,说要带我出门。
我看看时间,快要天黑了。
「要去干吗呢?」
江宴拿起他的手机,朝我扬一扬,笑得眼睛弯弯的。
他说,要去结婚。
16.
江宴带我到了婚纱店。
他说,今晚来不及登记,先把婚纱挑了。
他好像真的很高兴,我要嫁给他。
灯光亮得晃眼,我的手抚过洁白的纱。
我是在做梦吧?
我掐了自己一下,疼的。
我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店员恭维我:「周小姐身材好,腰臀比很棒,手臂也纤长,穿咱们的镇店之宝,肯定好看。」
她拿来一件缀满珍珠的婚纱,连带着头纱上也是亮晶晶的珠子。
她说,它叫人鱼之泪。
真的很漂亮,也真的, 价值不菲。
江宴先开口,替我回绝: 「这一件不合适。」
我问他怎么了,嫌贵?
他无奈地笑了。
「周舟,你男人不缺钱。」
他舔舔嘴唇,贴在我耳边说: 「可是它是无袖的。」
江宴知道,我从不穿无袖的衣服。
但是,那是以前。
我笑着说: 「江宴,我就要它,毕竟……」
「受害者无罪。」
「受害者无需羞耻。」
真正该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活在阴沟里的人,不是我。
他似乎没料到我这样说,愣了愣,在我额头印下一吻。
「你能这么想,我特别高兴。」
「去试试吧,人鱼的眼泪,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宝藏,我的小船。」
我在试纱间褪下自己的T恤,露出的胳膊吓了店员小姐姐一跳。
她专业素养很好,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替我穿戴整齐。
拉开帷幕之前,她鼓足勇气跟我说:「周小姐,你刚刚的话,说得真的很棒。」
「我相信你绝对不是网友说的那样。」
「江先生很爱你,前一段时间,他总来店里,他想给你个惊喜,又怕吓到你,反反复复好几次,还是决定等你点头,再带你一起来挑。」
「我们都能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他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我呆呆地听着,没吭声。
帷幕拉开的瞬间,江宴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灯下,有些紧张地对我笑。
我也对他笑了。
江宴,任何人都有可能让我幸福。
只有你不能。
17.
第二天,江宴一大早就拽我起床要去领证。
他穿得很正式,结果看见我随手套了件衬衫就要出门,他就把我拉回来,边哼歌边挑了件长裙给我换上。
又拿卷发棒给我卷了个头发,他不熟练,手上被烫了好几个泡。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江宴,干吗这么努力。
我们又不可能真的结婚。
到了民政局门口,我说: 「我后悔了。」
江宴的脸色变了。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不得他高兴。
我说,我要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婚礼那天,我还要直播,让所有人见证我的幸福。
然后,如果我高兴,我们再领证。
江宴沉默地发动汽车,我也做好了他拒绝我的准备。
我知道,我就是无理取闹。
故事快要结尾了,我高兴啊。
我高兴的时候,总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快到家时,江宴的汽车突然掉了头。
我问他要去哪儿?
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极其无奈地回答我:「去给我的小祖宗挑结婚场地,挑一个会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好地方。」
「然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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