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伯是个大恶人。
他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自小惹是生非,成年后更是吃喝嫖赌、家暴妻女,逼得伯母连夜带着堂妹跑了。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他居然为了 5000 块钱,把我爷爷生生气死!
而让我觉得更恐怖的是,我爷爷被他气死之后,诈尸了……
1
那年冬天,爷爷的病情突然加重。
他卧床大半年,连他自己都知道,情况可能不太好了。
所以那天,他叫来了我爸跟大伯两个儿子,吩咐了一些事。
随后,还把仅剩的 5000 元现金从枕头下拿出来,交给了我爸,说让我爸改善生活……
话还没说完呢,我大伯不同意了,非要一人一半,现场就叫嚣了起来。
我当时就怒了,直接跳起来吼他,指着他问他这些年爷爷都是在谁家住?赡养费他有没有给过?
爷爷生病,住院,治疗,他有没有出过一分钱?有没有花过一点儿时间照顾老人?
之所以会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家为爷爷的病确实花费太多钱了,这 5000 块说是改善生活,一点都不过分。
我甚至知道,我第二年的大学学费,都不一定能凑得出来。
大伯面对我的质问恼羞成怒,大骂我没有教养、没有礼貌,居然这样跟长辈说话。
然后扭过头去问躺在床上的爷爷:「难道我不是你儿子吗?你的钱我不该分一半吗?」
理直气壮得让人匪夷所思。
爷爷那时候已经不懂生气,不懂骂人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爸坐在床边,握着我爷爷递过去钱的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大伯继续「据理力争」,嘴巴不干净的同时,还想上床边去伸手抢钱。
我冲上去拉他,他推我,我们差点当场就干了起来。
我爸才终于醒过来,连忙起来推着他大哥出门去解决。
房里,就只剩我跟爷爷了。
我迅速坐在我爸刚坐的位置上,握住爷爷的手,安慰他说别理大伯发疯,别生气,身体要紧。
可是爷爷却说:「我没生气,唉,就是想不通,我这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了还会这样……」
说话间,他眼角也开始泛泪。
我心疼得不行,连忙安慰爷爷,让他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爷爷唉声叹气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比起气愤,他心里更多的是悲凉。
但我相当气愤。
这个大伯,从小到大就没给爷爷省过心,一直都是个流氓痞子。
不学无术,连高中都没考上,后来还打伤了人蹲了两年监狱,出来迟迟才找到人成家。
可他结婚了也没消停,大伯母跟着他八年,过了八年地狱般的生活,辱骂,家暴,好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
八年里,大伯母生了两个女儿,重男轻女的大伯就指着这一点,骂她净生没用的女娃给他带晦气。
他每天就打打零工,下工就去喝酒或者赌博,喝完或者赌输了,回家就是打老婆,打女儿。
终于大伯母受不了,主要是怕两个女儿被他打死,在一个大伯酗酒的夜晚,她带着她们偷偷跑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家的事,都帮着她们仨母女跑。
酒醒后的大伯到处去问,也没人告诉他她们什么时候走,去了哪里,连大伯母娘家也直接跟他断了联系。
我再也没见过大伯母跟两个堂妹,但对她们来说,这绝对是件好事。
想着这些烦心事时,躺床上的爷爷已经渐渐去睡觉了。
我出去找我爸跟大伯,想看看他们「解决」得怎么样。
我爸一辈子老实憨厚,我怕他吃亏。
2
回厅里找到我妈,她却告诉我说,我爸跟大伯出去后就吵了起来,还闹着要去村委评公道。
说实话我不是很放心,一来,村委那群人一直都和稀泥;二来,这次真是不想给大伯任何一点好处。
爷爷的病情已经那么严重,他还当面这样发飙,这不是故意折爷爷的寿吗?
想想就来气。
到中午吃饭时间,我爸还没回来,我妈让我打电话给他,我掏出手机,却恰好有个来电。
是同村的张伯,我接通后,他急切地跟我说:
「娃儿!你大伯跟你爸打起来了,你爸头都破了,老陈头开车送他上县医院去了,你赶紧去医院照看着!」
我当时就急了,挂了电话后很随意跟我妈说了声,让她别担心,然后骑上家里的小电驴就往县医院赶过去。
一路上,我恨得牙痒痒,想着见着大伯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但我去到医院,却发现大伯根本不在,带我爸过来的只有村里的陈伯伯。
我叫了声陈伯伯,着急地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他说暂时见不着我爸,医生在给他缝针。
关于打架那事,陈伯伯是这样说的:
「是老张两公婆发现你爸的,在桥头道小山坡那里,你爸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都不省人事了,这阿堂下手也太狠了!」
阿堂就是我的大伯。
我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问道:「他人呢?就这样消失了?」
陈伯伯也很气愤:「压根就没见着他人!真的离谱!估计是用石头敲了你爸的头,见血怕了就跑了!」
我拿出手机就想报警,就算不能亲手打他一顿,把他送进去关几年也算耳根清净。
陈伯伯却阻止我,说:「娃儿等下,别叫警察,你爸吩咐了,等他缝好了头,他跟你说。」
我放下手机,但心里的怒火还是一直在烧。
我觉得大伯发展到今天,我爸也有责任,他太懦弱了,一直都不懂反抗他这个大哥。
他可是九十年代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毕业后就在镇府做事,前途一片光明。
甚至还有机会可以调到县里去的,但恰好那时我大伯打架斗殴被处理了,波及他,最后他也没能调成功。
后面又碰到我爷爷癌症,我爸带着爷爷一趟一趟地往北京跑,终于求到一个主任操刀手术,才把爷爷的病治好。
之后护理,营养,持续用药,几乎把我家给拖垮。
尤其还有个不靠谱的大伯一直在作妖。
而爷爷病愈之后,好日子也没过几年。
三年前,他的癌症复发了,我爸再次放下工作带着他去北京看病。
但这次不一样了,无论哪个主任,都对八十岁高龄的爷爷束手无策。
不得已,他只能回家保守治疗。
即便如此,在我爸我妈的悉心照料下,爷爷还是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只是今年,他肉眼可见地消瘦,食欲不振,卧床不起。
可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大伯仍然我行我素,不仅压根没把自己老爹的命放在眼里,甚至还为了几千块钱把我爸的头都给敲破了!
3
等了许久,我才见到我爸。
他躺在病床上,整个脑袋都缠上了纱布,额头跟后脑勺都缝了不少针。
医生给他拍了片子,说他后脑勺里有点黑影,为了避免是内出血,所以最好住院观察两三天。
我跟我爸表达了我的愤怒,并表示最好是报警处理。
没想到我爸又心软了,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都自家人……你爷爷身体不好,别闹大了把他身体给气坏……」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他就该进去再坐几年牢!」见我爸这样的表态,我更生气了。
我爸这才说了实情:「这事……唉,还是算了,娃儿,我跟你大伯是互殴,我打了他,他也见红了,报警弄不好会把我工作也搭进去……我也看清了,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当。况且,他不是跑了吗?他肯定知道自己犯事了,暂时不敢回来……」
听了这话,我心里才稍微好过一些。
至少我爸知道反抗了,至少他现在是在为自己着想,而不是还在同情他那个恶心人的大哥。
而且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让我爸好好休息,我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安抚好我爸让他躺下后,我去把住院手续补了,再出去买了饭回来。
才坐下没多久呢,我又接到我妈的电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是真的,有时候霉运就是会接踵而来。
我妈说的是:「娃儿,你快跟你爸商量一下,你爷爷,他,他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挂了电话,看着头被包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的父亲,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才敢跟他说。
我爸急得就要出院,我不肯,他大声嚷嚷了起来,我把他按在床上,眼泪忍不住就涌了出来。
我说:「爸,你要听医生安排,爷爷已经……你要是再有一点事,你让我跟我妈怎么办?这个家,就彻底散了啊……」
我爸也红了眼圈,他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持续了很久。
很久。
才说了一句:
「娃儿,你回去,帮帮你妈。」
4
回到家时,只见到我妈呆滞地坐在客厅,我喊了她几句她才回过神来。
然后我进了房间,爷爷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喊了几声「爷爷」,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爷爷的手,冰凉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度了。
爷爷走得很安详,就像入睡那般。
我对大伯的恨意更深了。
爷爷的病已经那么重了,他还那样折腾,试问有哪个老人家能受得住这样的气?
如果他不闹这么一出,说不定爷爷还能度过这个冬天,还能过完最后一个春节……
然而这一切,都成定局了。
出了房间之后,我让我妈别慌,这事我来处理。
然后,我忍住心里所有情绪,开始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
打给村委,说明了家里有老人去世,村委对我们家的情况是知道的,村主任说会马上过来帮忙。
打给三个姑姑,打给其他亲人……
很快,村主任就到家了。
村里的风俗是,老人去世后要守灵三天,所以需要布置场地。
我家是两层的楼房,一楼大厅需要布置成灵堂。
家门外的空地,也要搭建和尚诵经的灵棚,还有吃席的桌椅,做饭菜的炉灶等等。
要送爷爷最后一程,要做的事情很多。
在征询过我的意见之后,村主任打了几个电话,就把做事的人都找齐了。
守灵今晚开始,明天亲友祭拜吃席,后天火化上山。
可是,我没打大伯的电话,我不想他来捣乱。
就当没这个人了。
5
入夜之前,一切就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速度之快,让我还没能反应得过来。
爷爷真的已经走了。
我站在客厅里,眼神都是呆滞的,我能看到眼前的一切,却不知道这一切是真是假。
我妈慌乱地来来去去,忙得像无头苍蝇,却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我爸还躺在医院里,我跟我妈都不让他回来,他明天还要做检查。
不多时,村主任吩咐,说是时候把爷爷擦洗干净,换上寿衣,让他到大厅里来了。
守灵,是在厅里。
村主任招呼外面的工人去把棺木抬进来,妈妈进了房间去照料爷爷。
我也想进去帮忙。
可就在我往房间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我妈的声音。
我连忙冲了过去,进去就看到我妈跪在地上,她对着床铺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话:
「爸!爸!对不起,是我们照顾不周了!对不起……」
因为床是跟大门垂直的,床还是那种老式的木雕床,侧面是有屏风遮挡住了,我看不到床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跑过去,刚想问我妈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这才看到床铺上恐怖的画面——
爷爷居然坐起来了!
他侧身对着我们,身上穿着类似唐装那样的寿衣,他的侧脸僵硬,但却睁大了眼睛。
我被吓了一跳。
「爷爷?你还好吧爷爷!」
我一边呼唤他的名字,一边慢慢走了过去。
那一刻,我还以为爷爷并没有真的去世,他好起来了。
但事实比我想的要无情多了。
我再次坐在床边,轻轻在爷爷耳边喊了一声:「爷爷?」
他仍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而且他僵直的身子,苍白的侧脸,隐隐给我一种诡异又可怕的感觉。
我去触碰爷爷的手,还是那么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爷爷,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我着急得眼泪直流。
而爷爷似乎也听到了我带着哭腔的声音,他的身体渐渐开始没有那么僵硬了。
他坐起来的上半身直直倒了下去!
我吓得从床边跳了起来。
我看到,虽然爷爷重新躺好在床上了,但他的双眼——
还是瞪得很大!
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老床上方的木架子。
我流着眼泪,噗通一声跪在床边,不断地道着歉: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他一定是「死不瞑目」了。
他原本能扛过去这个冬天的,但却因为我们这些后辈的照料不周,所以才会走得那么突然。
虽然主要是我大伯,但我家,连我也难辞其咎。
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砰、砰、砰,响得连我的耳朵都在震动。
然后我再站起来的时候,就发现:
爷爷的眼睛,闭上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妈还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呢呢喃喃。
我只能快速去到她身旁,把她搀扶回到客厅,让她坐好先缓一下神。
其实我也,需要缓缓神。
6
我安慰我妈,说应该是爷爷才刚刚断气,身体有些神经并没有完全失去功能,被擦拭身体换衣服折腾到了,所以才会动那么一下。
其实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种解释是多么无力。
我妈喝了点水,却还是语无伦次,瑟瑟发抖。
村主任已经带着人把棺木扛进来了,我忙去指引他们。
在爷爷下棺之前,我还双手合十,心里再跟爷爷说了几句对不起。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快天黑了。
我让我妈去二楼休息,下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棺木扛到大厅放好不久,村主任就带着工人走了,村里人也陆陆续续过来了一些慰问的。
三个姑姑终于赶到,一进门就哭得呼天抢地的,哭得很假。
我没太在意她们。
因为爷爷「诈尸」的画面,还烙在我脑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夜越来越深了,大厅里点起了烛火,炉子里烧起了香纸,大门口也拉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村里人来来去去,上香,跪拜。
有些人我都不知道名字,来了却哭得无比大声,哭得我都有些莫名其妙。
更搞笑的是,有些人明明住得很近,爷爷卧床那么久都没来探望过一次,这会儿一来就哭得撕心裂肺。
太假了,我只觉得一切,都太假了。
渐渐地,夜深了。
随着来去的人越来越少,三个姑姑就不见了,仿佛转眼之间而已,整个大厅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要守灵,除了烛火不能灭之外,炉子里的火也是不能灭的,需要时不时添加香纸。
虽然一天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我却始终没有觉得累,甚至没有一点睡意。
爷爷的棺木就在眼前,我也不怕,但我就是觉得奇怪——
爷爷为什么会突然坐起来?
难道真的有灵魂吗?
爷爷是吞不下那口气,所以死不瞑目吗?
我怕他有放不下的事,如果真有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知道,毕竟老人的遗愿,我一定会想办法去完成的。
就在自己不断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因为守灵是不关大门的,只用薄纱代替,到了这样寂静的夜里,哪怕是屋子外面的脚步声我也能听到。
我站起来,转过身,朝着大门口望过去。
薄纱外,果然有个黑影正缓缓走来。
我还觉得奇怪,是谁这么晚才来吊唁,但我心里也猜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大伯?
想到这,我还把旁边的扫帚拿了过来,想着若是大伯来搞事,我就直接赶走他。
随着薄纱后的黑影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警觉。
但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明明亲眼看到薄纱被轻轻撩了起来,按道理应该是有人探头进来才对的……
可是,被撩起来的薄纱突然就掉了下去,那个黑影也直接消失了!
怎么回事?
那感觉,就像……
就像是有个隐形人撩起薄纱,偷偷跑进来了一样。
7
我还愣在原地呢,身后却突然发出了声响。
我急忙转身,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大伯壮硕的背影!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双手握紧扫帚,警惕地问道:「大伯?刚刚是你进来了?」
大伯没有理会我,而是蹲了下来,拿起地上的黄纸扔进炉里。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累而出现了闪神,也就是大伯撩起薄纱进来,一直走到炉子面前的画面,都被我略过了。
但我马上也发现了端倪:
大伯身上,似乎是湿漉漉的!
因为做法事的和尚说过,尽量让烛火还有烧纸钱的火最为明亮,所以大厅开的是最小的灯光。
所以导致我一时间,不敢断定他身上是否真的全都湿了。
我也看不到大伯的面容,他似乎是故意不转过头来让我看见。
可既然认出了大伯,我就毫不客气了,我朝着他的背影吼道:
「这里没你的事!当儿子的时候不孝顺,这时候还来干吗?赶紧走!」
大伯仍然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把黄纸扔进炉子里。
这跟他平日里飞扬跋扈的个性,非常不相符。
而刚刚经历的怪异现象,也让我心中生出一丝疑虑,不敢太咄咄逼人。
大伯烧了一会儿纸钱,也没回头看我,只是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
「我……给……我爹……烧点……纸……」
虽然是大伯的声音,但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反而像是嘴里含了水在说话,模模糊糊。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边哭边说话。
哪怕我还是很愤怒,还是很讨厌这个人,但在爷爷的棺木面前,我也做不出直接把他赶走这么决绝的事情。
毕竟,他是爷爷的儿子。
所以我放下扫帚,放轻声音,却严厉地告诉他:
「你烧吧,但我要你知道,爷爷的死你得负很大责任!明天祭拜,后天上山,我都不想再看到你!要是敢出现,我就报警抓你,想想你把我爸打成什么样了,他现在还在医院回不来!」
也许是理亏吧,大伯仍然没有吱声,而是静静地,继续烧纸。
我在墙角坐了下来,靠着墙,闭着眼稍微歇息了一会儿。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大伯已经走了。
这么安静倒不像是他。
我希望后面两天,他也能这么安静就好了。
8
大概早上四点多的时候,我妈起来替了我,我睡到七点左右,就去医院找我爸。
他很想回家。
我让他早上先乖乖检查,等下午结果出来了再看。
这也是我专程跑一趟的原因,我怕他直接跑回家,耽误了身体。
他说早上检查完他就想回去,他怕我跟我妈搞不定。
我让他放心,家里没问题的,有村主任帮忙主持大局,村里人也都很热心帮助,一切都按部就班。
我爸还是略有一些犹豫。
为了让他安心,我又告诉他,放心吧,我已经警告过大伯,让他这两天别来闹事了,我觉得他应该不敢出现的。
我爸怔住了几秒钟,尔后反问:「你,你什么时候警告过你大伯?」
「昨晚啊,大半夜的他才来,一个人,说是要给爷爷烧纸。」
我爸微微低头,只说出一个字:「哦……」
当时我还不明白。
随后他就让我回家去帮我妈的忙,我当然也马上回去了。
回到家,已经开始需要披麻戴孝了,今天和尚会在外面做法事,我跟我妈还有三个姑姑要守着灵堂。
这天来来去去的人更多,时间也过得飞快,但幸运的是,大伯真没有出现。
我还以为是我的功劳。
其实不是。
傍晚的时候,我爸回来了。
他的头还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但他告诉我们,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没太大问题。
虽然他不能干重活,不能熬夜,还是得我守灵,但他没事就已经让我觉得轻松很多了。
这天,没有出乱子。
第三天,我跟小姑跟车,送爷爷去殡仪馆火化,然后回到家里,把骨灰盒放进棺木。
爷爷生前就为自己购置了墓地,所以在响应火葬号召之余,我们仍然要上山土葬。
完成这一切后,丧礼才正式结束。
当天,家里就拆去了灵棚,撤下了灵堂,吊唁的亲属朋友散去之后,又只剩我们一家三口。
冷冷清清。
一切就像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都没有时间让我为爷爷的事好好悲伤一趟。
9
直至丧礼结束,大伯也没有露面,我以为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趋向于平静了。
但马上,诡异的事却接踵而来。
首先是同村的老张夫妇出事了,他俩虽然已经六十来岁,但还在村子东边开了一片地,没事就去种种菜。
他们,死在了菜地里。
而且死状非常恐怖,他们全身湿漉漉的,表情扭曲,双眼瞪得差点要脱出眼眶,仿佛生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最要命的是,在村民报警之后,来了抬尸的,看到他俩的死状,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淹死的人啊,怎么捞起来还放山上了?」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那个菜地,离最近的水域都有好几个山坡,谁会做那样的事啊?
但是在菜地里,又怎么可能会被淹死?
连派出所都搞不明白,只能说需要时间去调查。
村里人把这事传开了,并传得异常邪乎,说是老张两口子得罪了水鬼,这才会在山上被水给淹死。
陈伯伯专程到我家,跟我爸说了这事,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连忙问我爸,老张夫妇的事,难道跟我们有关?
我爸不置可否,只是说:「你大伯死了。」
大伯死了?
我突然想起守灵那晚的大伯,他不也是全身湿漉漉的吗?
老张夫妇,也是全身湿漉漉……
难道他们的死,跟大伯有联系?
而我爸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我惊愕不已。
「你大伯,在你爷爷走的那天,就死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啊爸,爷爷去世那晚,我守灵,我还见着大伯了!」
说完,我就回想起各种不对劲的地方了。
比如那个由远而近的薄纱外的身影,那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大伯……
我才醒悟过来:我见鬼了!
见着我呆滞的表情,我爸也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他又开口说:「娃儿,你别怕,你大伯他,他是活该,他闹不起什么风浪的……」
活该?
没错,就大伯的所作所为,死几十次都活该。
但他是怎么死的?
我突然想起,那天,恰好是我爸头部受伤的日子,而陈伯伯说,当时救下我爸的,就是老张夫妇。
莫非……
大伯,是他们一起杀死的吗?
我很轻而易举就脑补出,他俩吵架互殴,最后两败俱伤,甚至我爸联合老张夫妇把他打死的画面。
尤其是在医院里,我爸还不允许我报警。
想到这,我忙开口问:「爸,爷爷走那天,你跟大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爸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再开口的时候,才终于说出了那天发生的事……
10
那天,大伯推搡着我爸出门,说去村委,但其实他根本就没那样想。
他骗我爸绕近道,走了桥头道,走到河边的时候,看人迹罕至,就打算直接抢走我爸身上的钱。
才 5000 块而已!
我爸当然不从,两人扭打了起来。
谁知道我大伯会那么丧心病狂,他直接拿起地上的石头,给我爸的脑袋开了瓢!
之后把我爸压在地上,想把钱给搜走,哪怕那时候我爸的头已经汩汩流血了,他也只想着钱。
毫不留情,凶狠至极,说是土匪行为也不为过。
而恰好,这件事被路过的老张夫妇看到了,他们冲过去,直接用扁担偷袭了大伯。
老农民的力道极大,一个扁担过去,大伯直接被扇得侧身摔了过去。
但是大伯不服气啊,他站起来后,嘴里一边咒骂着他们,一边朝他们冲过去。
一副谁阻止他,他就打谁的架势,完全不讲道理。
老张夫妇对大伯也够了解,这些年没有少受他的祸害,尤其此刻看到我爸受重伤,他们自然不愿意退让。
大伯也确实高估自己了。
我爸一个读书人,他能轻而易举地打得过,但面对天天干农活的老张夫妇,他真是一点便宜都讨不到。
但他也是个狠人,就算打不过,也非得斗狠,打死不退一步,甚至还主动不断地冲过去,要打老张夫妇。
双方纠葛了一阵子,后面陈伯伯也来了。
他看到现场的情形,不由分说地就冲过去帮老张夫妇,而且陈伯伯这人,下手更狠。
他捡起老张的扁担,直接把大伯拍进旁边的河里了!
我爸顿时急了,捂着头站起来,急忙地说:「我哥,他,他不懂水性啊!」
其他人看着在水里挣扎的大伯,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救。
老张更是说:「这种人,没了就没了!村里还少一个丧星呢!」
就这样,他们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大伯被冲走了。
被打成重伤,又不懂水的他,几乎必死无疑!
尔后,他们便分工合作,陈伯伯带着我爸去医院,老张夫妇则沿着桥头河往下走,看能不能找到大伯的尸体。
最后当然也没有找到了,他可能被冲得很远很远,可能会沉在河水尽头的水库里……
「你大伯,那天就死了,所以……娃儿,我很认真地问你,那晚,你是真的,看到你大伯了?」
我打了个冷颤,随后把那晚奇怪的所见所闻,都一一告诉了我爸。
他叹了一口气,说:「唉,大哥啊大哥,怎么连死也不肯放过我们……」
也就是说,我爸也认为,我是见鬼了。
不仅如此,他也同样认为,老张夫妇的死,是大伯的鬼魂在报复!
「那,爸,我们该怎么办?」我无助地问道。
我爸则回答道:「没事的,爸会处理。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让给你爷爷做法事那些和尚留下,再帮我们去桥头河边做个超度,驱邪,相信就能把你大伯给赶走了……」
「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吗?」
「今晚子时,不用你去,你待在家,你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放心娃儿,没事的。」
我点了点头,但确实不太放心。
因为大伯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当天参与了杀死他的那些人,从老张夫妇开始。
然后就是陈伯伯跟我爸了,我妈倒是没有多大危险。
11,
夜里,农村,很早就熄灯睡觉了。
这几天我妈的状态一直很不好,可能是操劳过度,所以早早就躺下了。
我躺在床上,却一直都无法入睡。
我想着大伯的事。
我很担心。
因为他生前做事都那么没有下限,如果真的化成厉鬼,那还不翻天了?
所以在十点左右的时候,我还是偷偷起了床,打算去桥头河边看看情况。
农村的夜晚是真的黑,尤其往桥头河那边的小路根本没有路灯,我只能靠月光往前走。
在接近河边的地方,我远远就看到了河边亮起来的火光。
在那座简陋的桥头附近站着几个人,应该是我爸、陈伯伯,还有两个做法事的和尚。
他们面前也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点了很大的蜡烛跟香火,地上也有在烧香纸的地方。
因为怕我爸赶我走,所以躲在了一旁。
不久后,两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开始做起了法事,两人时而一唱一跳,时而围成圈子,时而烧几张符纸。
那起舞般的法事,让人有种异样的诡异感。
寂静的夜里,冷冷的夜风刮过。
和尚们舞了好一阵子,但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我渐渐开始放松了警惕。
但就在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身边,特别冷。
尤其是身后,有一股冷风不断吹过来,就像有个开着门的空调在我身后。
我忍不住回头过来,但扭头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看到——
全身湿漉漉的大伯,居然就站在我身后!
他的头发在滴水。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凸出了眼眶,摇摇欲坠。
他的脸早就变形了,变得无比肥大,脸皮仿佛气球那样肿胀了起来。
只差一点点,我就认不出他是我的大伯了。
但认出来,我却更害怕了!
我张开嘴巴想要叫出声来,却有一股窒息般的气流堵塞在我胸口,让我发不出声音。
而大伯缓缓地把脸凑了过来,那恐怖的面容,让我脑袋一片空白……
12,
我仿佛进入了梦中。
明明是夜里,我似乎又见着了阳光,一种很奇妙的时空交错感。
尔后,我的后脑勺狠狠挨了一重击,我整个人都往前栽了下去。
奇怪的是,我居然不觉得痛。
我向前爬,微微抬起头,看到了正在河边挑水的老张夫妇,我伸出手,却喊不出话。
老张夫妇也看到我了,他们急忙走过来,却无视我,径直走向了我身后……
然后我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
「他就该死!我已经打电话让老陈头过来帮忙处理他了……直接扔河里让他飘走吧……!反正不能让他活着,老爷子都快不行了,没人会在意他去了哪里,我不能让他继续活着……」
这是我爸的声音!
紧接着,我又坠入了一片黑暗……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动,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直到我彻底清醒过来。
我睁开眼。
我才发现,我爸正在地上坐着,而我正靠在他的腿上。 我们身上,全都血迹斑斑。
他的眼神空洞,见到我醒过来后,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说:
「娃儿,太好了,你没事……没事就好!」
「爸?怎么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忙站了起来。
刚刚的一切,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但我环顾四周,才发现,陈伯伯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身体七零八落的,而地上还有一把镰刀。
我顿时浑身颤抖,只能呆呆地扭过头来,问我爸:
「这,这难道,难道……是我做的?」
「不,娃儿,不是你!是你大伯,是他!你晕倒了,人是他杀的!娃儿,你不要多想……」
我爸迅速站了起来,他的肩膀也被划伤了。
然而听着我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也明白,他在撒谎。
我不是晕倒了。
我是被大伯附身了,然后持刀杀死了陈伯伯,甚至我还想杀死我爸,但失败了。
就像他解释大伯是怎么死的一样,他也撒谎了。
之前那些片段,应该就是大伯临死前的记忆。
但当时,我也很害怕,我又不是真的想要杀人,难道我要因为这事而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吗?
我颤抖着声音,问我爸:「爸,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两个和尚呢?他们人呢?」
「放心,娃儿,你不会有事的,那两个和尚收服你大伯后就走了,他们说,这种情况,他们也没办法处理……但是没关系的,爸会处理,爸会处理的……」
我爸虽然也紧张,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来,娃儿,来帮忙,把你陈伯伯抬一下……」
我没有犹豫,我太害怕了,我只能机械般地按我爸的指挥去做。
朦胧的月光下,我第一次,搬起了尸体……
13
我们忙到了深夜,凌晨三点多。
才把陈伯伯的尸体,给完全处理好了。
我跟我爸一路无言,疲惫地回到家。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进门时,我爸安慰我所说的话。
但一进门,我们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我们都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敲墙壁。
我已经是惊弓之鸟了,连忙问:「爸,你听到了吗?这是……什么声音?」
「快去看看你妈!」
我爸率先冲了出去,朝着楼梯就往上跑。
我也想跟上去,但我细心地发现,声音并不是从二楼传下来的。
而是……
一楼的,爷爷房间!
我没有喊我爸,怕打草惊蛇。
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爷爷的房间,居然没有关门。
我越是接近,那咚咚咚的声音就越响。
但里面并没有开灯,很黑。
我走到门口,终于确定响声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然后我伸出手去,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灯光被打开的那一刻,我又傻眼了——
我妈正跪在地上,对着我爷爷空荡荡的床铺,在不断地磕头!
她像是着魔了一般,不断把头磕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
哪怕已经披头散发,哪怕已经头破血流,她还是完全没有停下来。
「妈!你怎么了?妈!」
我跑了上去,俯下身子想要把我妈搀扶起来,才看到她的表情——
她居然在笑!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保持着那种大笑的表情。
她抬起头,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然后低下头,继续磕下一个响头。
她额头已经破了一片,鲜红的血液往双眼之间流了下来。
她一言不发,却又笑得狰狞,把我彻底吓傻在原地……
「你妈怎么了?」
直到我爸冲了进来,我才缓过神,伸手去拽我妈起来。
但她的力气却变得非常大,并执意要继续磕头,我跟我爸费了好一阵子,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只是接下来,无论我跟我爸怎么跟她说话,她也还是保持那种痴呆的笑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妈,疯了。
14
我爸一直以为,是大伯的鬼魂把她吓疯的。
我也曾一度那样认为。
但之后的日子里,我爸叫来了许多大师,和尚,道士,来为我妈做法事,驱邪,可一点用都没有。
她彻底疯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天到晚只会露出那个诡异的大笑表情。
而且,只要逮到没人看住她的时候,她就会跑到我爷爷的房间,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歇。 我渐渐怀疑,可能,并不是大伯的问题。
因为,那晚的大伯应该是真的被收服了,不然我怎么会恢复清醒呢?
之后的日子,我爸扛不住了,他去县城找了个房子,打算搬走,毕竟爷爷去世了,也没必要一直住在村里。
换一个环境,看看我妈会不会好起来。
那几天,我也在帮家里收拾东西,我上大学去了,本来放在家的东西就不多,没必要带走的也可以继续放着。
但是,就在收拾杂物房的时候,我找到了一罐很奇怪的东西。
戒酒药。
已经用掉一大半了,但家里并没有人酗酒啊。
我查了查这种药,里面含了一种叫阿普唑仑的成分。
我惊讶地发现,这种成分,如果持续摄入的话,会让人抵抗力下降,容易疲劳,甚至呼吸困难,全身无力,最终导致瘫痪甚至死亡!
我想到爷爷的病。
我家一直都是我妈下厨的。
我想起,爷爷给我爸掏出 5000 块钱,跟我爸说的那句「改善生活」。
是的,我们已经穷到需要改善生活了,穷了好多年了,而其实,我家是可以过得更好的……
我又想起了爷爷死去之后,突然坐了起来的那个惊悚画面。
也许,我能猜到,为什么我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不是被大伯吓疯的,这是爷爷对她的惩罚!
但是,我也不敢跟我爸提起这事,因为明显,我爸也有事在隐瞒我。
因为我爸说,爷爷是癌症复发。
我在网上查过一圈,发现癌症复发一般会来得异常凶猛,一般都拖不过几个月,更别说是几年了!
也许根本就不是癌症复发。
而是一些,需要更多钱去治疗的病,但我爸已经负担不起了。
也许我爸,也知道我妈做的事?
毕竟,他确实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在我被大伯的恶灵所附身时,我看到了他临死前的画面,那些画面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
这一次,是我爸主动下手的。
他要除掉大伯,不再让他耽误我们的生活。
所以,当我妈要除掉耽误我们生活的爷爷时,我爸,是不是也知情,但却不出声制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继续猜下去了。
我把那瓶解酒药偷偷扔了。
扔到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
我害怕真相。
或者说,我是害怕真相泄露出去。
因为我需要一个家。
我需要这个,没有病重的爷爷,没有寄生虫大伯的家。
因为我还寄希望于,等我妈病好了,我们能像一个普通的家庭,安居乐业地生活下去。
所以,我不需要什么真相。
表面上,大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
但我爸呢?
我妈呢?
我呢?
也许都是恶人。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着外表看不出来的恶念。
这才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