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取景的时候,遇上了神棍。
很没礼貌,捂着鼻子诅咒我。
“大哥,你最近会失恋丧母。”
他递给我只有号码的名片。
“你身上有精怪妄语的臭味,建议你早日找我。”
“我很便宜,五万一单。”
“一点忠告,谨慎当舔狗。”
我当他是在放屁,直到我女朋友跟我提了分手。
1
神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直播弹幕就密集起来。
【我丢,这不是神棍班长吗?】
【我统共就关注了两个直播间,这神棍居然都出镜了,有点神啊!】
【『我很便宜,五万一单』,他真的,我哭死。】
【我记得我爷爷说过,精怪妄语最爱蛊惑人,用语言和文字去摧毁别人,不死不休。】
我是个妆造师,男的,业余爱好摄影。
偶尔会开直播踩点取景。
带我妈和女朋友拍摄主题写真和视频。
我的直播间有 500 万粉丝。
小伙子走之前扫了一眼我的手机,明明隔得挺远,他却好似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酷地掀着眼皮,“怎么哪里都有你们?再说一遍,我不是神棍。”
我:“???”
弹幕:【你住口,这是我们的台词!】
【主播已经懵了,上一次看见这种情况还是上一次。】
这小伙子还是个职业骗子?我当他是在放屁,看了一眼名片,直接丢到了垃圾桶。
但这个号码好似刻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只当自己记忆力惊人,摇了摇头继续踩点。
【这个神棍真的有点吓人的本事,我劝主播还是注意一点。】
【上一个被他警告的主播足足消失了一周,我们人肉报警都没用!】
【对对对,那个主播再出现的时候,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我扫了一眼,将他们打成引流蹭热度之流。
我压抑着不悦,笑道:“我们要信奉科学,不要在直播间刷传播迷信哦,当心直播间被封。”
2
【主播牛逼!阿姨的气质好绝,跟似月站在一起像姐姐一样。】
【啊啊啊,这套花仙子装扮好漂亮,我也想穿!】
【有一说一,我觉得阿姨比似月漂亮多了,以后主播还是出个人摄影吧。】
【说真的,阿姨好高,比似月高一个头诶,身材好好哦,她怎么保持这么好的身材的?】
【似月滚出直播间!这里是美人妈妈的直播间!】
今天,我给我妈和女朋友李如月设计了妆造,直播花仙子主题摄影。
我妈今年 45 岁,生我的时候只有 20 岁。
她年轻的时候碰上了渣男,一个人辛辛苦苦将我拉扯大。
我很爱我妈,我们都以彼此为荣。
当我看到我妈艳羡地看着电视中耀眼明媚的女明星时,我心酸不止。
这二十几年来,她都是绕着我转。
几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什么。
我平时就经常给明星们设计妆造,让她们魅力四射。
女明星可以,我妈为什么不行?
我妈底子很好,身材高挑,比例均匀。
只是年龄上来了,脸上难免有一些岁月的痕迹。我给她设计衣服、化妆、摄影。
将她的写真视频放到网上,打上“岁月从不败美人妈妈”的标签。
一炮而红。
我因为有位美人妈妈收获了许多粉丝。
我妈开心极了,眼里的光芒充满了自信。
没人不爱光芒四射的自己。
3
给我妈拍摄完一套 24 节气主题摄影后,我找到了女朋友。
似月是如月的网名。
她不嫌弃我是单亲家庭。
还说很喜欢我和我妈相处的模式。
我喜欢她单纯可爱的样子。
为了不厚此薄彼,后来我都是设计两套妆造和服装一起拍摄。
我妈很喜欢如月,巴不得和她一起多拍点漂亮照片。
“以后如果我有孙子孙女了,他们就知道我和如月是世界上最好的婆媳了!”
如月也笑,她总是文静安雅。
只在我面前撒娇,让我把她变得再漂亮一点。
如月是娇俏可爱类型的,五官不怎么出彩。
我妈是明艳的御姐款,眉眼都是神采。
两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如月的优势就很难凸显。
网友们千千万,总有人喜欢比较。
【明明妈妈年龄比似月大了一轮,但身材和气质都比似月好。】
【似月不要当小丑了,你不适合跟妈妈站在一起拍。】
【有一说一,妈妈的动作表情都好自然,比某些演员还要好!似月太僵硬了,练练再来吧。】
我也想过办法,询问如月要不要单独给她们拍摄不同风格的。如月却娇笑着拒绝了我。
“讨厌,人家就是因为喜欢阿姨才答应跟你交往的,我才不要分开拍!”
“嘉平,阿姨的表情这么自然,是你教的对不对?你也教教我嘛?”
我连连答应。
其实我妈不是我教的,她很有天赋,也肯努力。
我指导了如月好几个月,才又让她们同框拍摄花仙子主题。
但依然有大批网友说她们不适合同框。
我拦不住如月去看评论。
以往她都是委屈一会儿,就笑着跟我撒娇。
“没关系,嘉平,你下次不准偏心,一定要把我化得比阿姨还漂亮哦!”
我妈也会看评论,担忧过。
甚至提出:“要不嘉平你就专门给如月拍吧,我不拍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过一把瘾就够了。”
如月却不乐意,“我不嘛,那样网友会骂我,说什么我一来就把阿姨挤走的。”
“我就喜欢跟阿姨一起拍!”
我和我妈无奈,只能由着她。
但这次,她突然就爆发了。
看了弹幕后瞪着眼,扯下头上的鲜花狠狠一砸。
“任嘉平,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把你妈化得那么漂亮,把我化得那么丑!”
“分手!我再也不要跟你们这种关系畸形的母子待在一起了!”
我气得发抖,“那你就滚!”
我跟我妈虽然感情好,但从来没有过分亲密。
我不允许有人侮辱我妈。
但是如月真的走了,我又好后悔。
我妈也很自责,喊我去道歉求原谅。
我开始了每天舔狗一样坠在如月身后求原谅的日子。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大波黑粉涌到了我的账号里,大肆泼污水。
【早就看这对母子不对劲了,什么关系啊,儿子给老妈设计衣服?要摸遍全身吧?】
【阿姨都这个年纪了,就应该安分点儿相夫教子,成天花里胡哨的,多少有点不老实。】
【胸这么大,年轻的时候被男人揉,年纪大了被儿子揉吧?】
【把儿子女朋友都挤兑走了,能不能要点脸啊?】
4
“如月,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会给你设计最好看的衣服,化最好看的妆,拍最好看的照片。”
我卑微祈求。
如月看着我娇笑,“好啊,跪下求我,我考虑考虑。”
她打开了直播,对准我。
从前的文静善良都不见了,看我的眼神好似带着毒刺。
“跪吧!”
可我妈将我养这么大,不是让我跪别人的。
我可以不停地向她道歉,但不可能随便跪人。
如月面上都是嘲讽之色,讥诮道:
“不愿意?也是……毕竟你爱阿姨爱得深沉。”
“嘁,真当我稀罕你啊?鬼知道你们母子是不是拿我当幌子,迷惑网友呢?”
“一个大男人,给自己妈化得妖里妖气的。”
“这正常吗,网友们?”
李如月特地让我看弹幕,上面都是污言秽语。
我的心跳一滞,满腔的歉意变得沉重酸涩。
我爱的是那个懂礼貌尊重人的李如月。
而不是现在这个满口诋毁我和我妈的人。
我深深看着她,“你不想跟我复合没关系,骂我也没关系,但你不该诽谤我妈。”纠缠了两个星期,我终是放弃挽回她。
我扭头就走,李如月在我身后面容扭曲。
“任嘉平,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我拖着步子,给我妈打电话。
那些网友说的话,我都不忍直视
绝对不能让我妈看见。
街边柳条轻轻摆动,天边流云寸寸挪移。
天气很好,我以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糟。
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我听见手机中传来呼啸的风声。
“喂,妈,你在哪里呢,怎么这么大的风声?”
5
我妈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失了力量,夹在风声中,好似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嘉平啊,妈妈我呀,活了半辈子。”
“年轻的时候为了生下你,也被村里的人指着鼻子嘲笑。”
“那会儿他们总是告诉家里的孩子,千万不要学我这个下贱胚子。
还没结婚呢,就迫不及待地跟男人搞在一起,现在没人要了,一辈子都毁了。
我爸妈也因为我让他们丢脸,跟我断绝关系。”
“我那时候倔,偏不信,我就咬着牙一点点把你拉扯大。”
我妈停顿了一下,而我不知不觉涌出了眼泪。
我跑啊跑,终于跑到停车场,抖着手打开车门。
我不敢挂电话,“妈,你接着说,我喜欢听你说自己的喜怒哀乐,你现在不用自己扛,有我呢。”
“你答应我,要一直跟我说好不好。”
我妈没回答我好不好,她只是哽咽着嗓子,接着说下去。
“后来我的嘉平啊,从县城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又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我爸妈听说了,跟我联系,说我永远是他们的好女儿,让我多回去看看。”“他们在村里说,『我女儿就是厉害,生出的儿子这么出息。』,
『哎,这可是我们村的第一个高材生,我家的!』……”
“村里的人都说我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让我帮忙跟你说说,能不能给他们不争气的孩子安排个工作呢。”
“多可笑,他们好像忘记了曾经怎么对待我的。”
“我没跟你说,我再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了。”
“我想着,我只要有我儿子陪着我就行了。”
我记得这件事,有次我妈回去,我忙着准备明星秀,没空。
后来,我妈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她的亲人只有我。
可是她从来不过分依赖我,因为我很忙。
我忙到最近才发现我妈美得发光。
她应该发光。
可现在,我把她丢进了舆论的漩涡里,被流言蜚语淹没。
愧疚和心酸像是一头猛兽,猛地一口将我吞噬。
我抖着嗓子,哀求她:“妈,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好不好,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妈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可现在,她在电话那边哭得好惨。
她呜咽,茫然,不解。
“嘉平,我不知道网络会这么可怕。
他们怎么说我没关系,可你是我的宝贝,我受不了我的孩子被这么侮辱。”
“都是我的错,我都是中年女人了,不该想着去追求那些有的没的。”
“我的错,我自己承担,嘉平,你没有错。”
“你长大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妈妈就不陪你继续以后的人生了。”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眼泪糊在我的眼球上,红绿灯在我的眼前模糊。我管不了交通规则,好几次险些撞到行人。
“……妈,你也不要我了吗?”
6
“砰!”
手机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炸雷。
我茫然抬头,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小区大楼。
周围嘈杂,我听不到好多车主在大声咒骂我。
我妈怎么了?
她真的不要我了?
我成了没人要的孤儿?
就因为我给自己的妈妈设计了衣服和妆造。
就因为我让中年妈妈改造成了美人。
就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他们之前都在夸我妈好看,夸我孝顺。
可现在,他们又说,这是不正常的。
男女有别,儿子怎么能亲自给妈妈量体裁衣、化妆变美呢?
我猛踩刹车,在一片骂声中砸方向盘。
恐惧如同阴森的蟒蛇,将我的心脏裹缠,绞紧。
我是胆小鬼,我不敢去确认我妈还活着吗。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永远活着?
我的脑子如同一团被丢进绞肉机的软肉,被搅得稀碎。
“喂,还在吗?”
清越的男声在沉寂的车厢响起。
我没有开扬声器,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如同坠进地狱前看到天使的囚徒,哆嗦着捡回坠落在车底的手机。“……是你对不对,大师,我妈……我妈她怎么样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在我的心即将沉入谷底时,又将我拉回人间。
“没事,我把她劈晕了,让她冷静冷静。”
“早就让你联系我,现在知道怕了?”
“楼顶天台,速来。”
我长出一口气,扫了一眼后视镜,里面的脸本来惨白如霜。
这一刻,又有了血色。
7
到天台的时候,我的头发被吹得扯动头皮。
我妈孤零零躺在地上吹风。
年轻人曲腿坐在围墙上,碎发飘动,仿若救世主。
他举着我妈的手机将镜头转向我。
“看到了吗?喷子们,你们期待的跳楼没有发生。”
“你们想象的母子离心也没有发生。”
“不要一天到晚就像一根墙头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你们的大脑不是用来当摆设的,不要让脑沟变成大肠,只会装屎好吗?”
说完他跳下围墙,将手机隔空抛给我,朝我走过来。
我看向手机,直播还没关,弹幕上两极分化。
【我淦!神棍班长力挽狂澜,我承认之前是我声音太大了,你果然有点本事!】
【呵呵,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一辈子。】
【五万哥重出江湖,这次可以让我们旁观他大显神通吗?】
【贱人都去死!贱人都去死!】
【有些网友是不是疯了?建议去医院挂科精神科呢。】
我捏紧手机,有些无力。
这就是李如月说的,让我后悔吗?年轻人也蹲下身子,跟我平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要不是你妈上天台打开了直播,说要用死为自己赎罪。”
他明明那么年轻,脸也稚嫩,却充满威严。
“要不是我最近都在关注你的直播间,要不是我恰好离得近,你就没妈了。”
我顾不得回答,半跪着抱起我妈。
好轻。
半个月而已,我妈居然瘦了这么多。
自责将我淹没,我不应该整天追着李如月跑,忽略了我妈的感受。
我是个不合格的儿子,什么都后知后觉。
我抱着我妈朝楼下走。
“大师,真的很谢谢你,麻烦你先随我回家。”
8
我家住在八楼,是我挣钱买的,讨个吉利。
可现在,我看着门上和腻白的墙面上,发红发黑的扭曲字体。
大脑好似濒临爆发的火山,嗡嗡作响。
“贱人!”“不要脸!”“勾引儿子!”“去死!去死!去死!”
这些字眼从楼梯间墙面,一直爬到暗红的大门上。
犹如深渊里的恶魔,咆哮着冲我袭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麻烦年轻人帮我拿钥匙开门。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一进门,我小心放下我妈,就准备报警。
“报警没用,妄语会自动抹去信息。”
我不敢置信,打开直播间挨个看评论。
如出一辙的乱码网名和五颜六色的纯色头像。我点进头像。
Error……
所有人的头像点进去,都是满屏通红的 Error。
这不像是平台的提示,反而像是某种未知的存在给我的警告。
——你斗不过我的。
——等死吧。
我浑身僵直,手机直直砸到我的脚上。
很痛,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9
“五万。”
我回神,看着已经不客气坐到沙发上的年轻人。
“什么?”
他伸出一个手掌,五指岔开。
“我帮你处理精怪妄语,你付我五万。”
我也听说过越是富有的人,越喜欢研究风水玄学。
他们请过的大师,动辄成百上千万。
之前我只当这年轻人是在骗我,五万也嫌多。
但现在,他是我的恩人,我没办法怀疑他。
五万就显得太……踏马的便宜了!
“大师,怎么称呼?”
“张云帆。”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是个好名字。
“那我就叫你张大师?”
张云帆似笑非笑,“不用,我这个人比较低调,你就喊我神棍就好。”
这绝对是在阴阳我刚开始不信任他的事。我看了一眼我妈,她像是在安睡,但眼下青黑。
她肯定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但我早出晚归,完全没有注意到。
直到现在我才有一种实感——我妈还好好地活着。
我满心感激,态度谦卑,“之前是我态度傲慢,我跟你赔罪,你尽管开价,只要我付得起。”
救命之恩在前,钱算什么东西?
张云帆摆了摆手,“不用,需要加钱我会自己提。”
“废话少说,我现在需要你配合我。”
10
“首先,你要打消阿姨自杀的念头。”
“其次,你要把造谣的源头带到我面前来。”
张云帆的鼻子动了动,又嫌弃地捂住鼻子。
“你之前是不是跟谁见过面?妄语的臭味好浓郁。”
我抬着胳膊闻了闻,除了男人味儿,什么都没闻到。
我无奈,“刚见过我前女友,听你的意思,她被那个什么精怪操控了?”
张云帆摇头,“不,妄语擅长蛊惑和诱导,只有蠢人和本来就对某人有恶意的人,才会这么容易被鼓动。”
“你仔细想想,她是哪一种。”
我回顾我和李如月认识的契机,是因为我妈。
李如月原本是美妆博主,只是粉丝基数小,只有十来万。
她偶然看到我给我妈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主动来结识我。
最初是给我当助理,我制作衣服时她在一旁协助我。
她那时候嘴很甜,夸我,夸我妈。
把我们两个人夸上了天。
不是只有女孩子喜欢嘴巴甜的男人。
男人也喜欢嘴巴甜的女孩子。久而久之,我们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嘉平,阿姨的表情这么自然,是你教的对不对?
——嘉平,你下次不准偏心,一定要把我化得比阿姨还漂亮哦!
——任嘉平,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把你妈化得那么漂亮,把我化得那么丑!
……
这些平时听着像是调笑的话。
此刻却像是烙铁,在我心上烙上道道刻骨伤疤。
我不得不承认,李如月或许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蹭我的流量,为了红。
只是她没有想到,我妈的光辉这么强。
她深深地嫉妒着我妈。
她也曾骗过了我和我妈,只是她没有坚持骗下去。
她绝对算不上蠢人,她只是单纯地对我们怀有恶意。
我有些无力,捂着脸叹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了,她是后者。”
张云帆高深莫测地点头。
“那好办,你只要将她心甘情愿地带到我面前,接下来你看着就好。”
11
当天,我发了几张图片给李如月。
那是我还没来得及送给她的梵克雅宝首饰,价值数百万。
【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这些本来就是准备送给你的,你如果还要就过来拿走。】
李如月喜欢珠宝首饰,或者说她喜欢钱。
从前我不觉得。
可一旦撕破脸,就会发现到处都是破绽。
李如月:【我马上过来拿,记住,这是你们欠我的。】我不欠她任何。
钱或情,都是她亏欠我和我妈。
我听张云帆的指挥,在大厅架起直播架。
我妈已经醒了,只是神情呆滞。
像个没有思想的人偶。
不一会儿又双手抓头,无端抽泣。
我看得心酸,连忙阻拦她。
“妈,你听我说,明天,明天我们就解脱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一天,只要再坚持一天,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着你好不好?”
我妈想将额头垫在我的肩膀上哭。
还没碰上,却又如同受惊的羊羔,猛地弹开。
“不行,我不能跟你接触,他们会骂你的。”
“他们骂得好难听,我好难受。”
“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要离你远一点。”
我鼻子发酸,强行将她的肩膀扣进怀里。
我从来没听过,母子之间,连一个悲伤时的拥抱都会被质疑不纯洁。
那是世人的脑子不干净,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但我知道,我妈已经钻了牛角尖。
无论我怎么说大道理,都不能改变半数网友都在诘难我们的事实。
三人成虎,积毁销金。
这是古人教给我们的道理。
可是,我不甘心。
12
十几分钟后,李如月就急匆匆地来了。
她还没有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直接就闯了进来。语气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哟,您二位还在上演母子情深呢?我的东西呢?”
“我告诉你,说好了给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你休想要回去!”
“不就是几百万,你们母子俩赚了那么多钱,不会这么小气吧?”
“快点给我,我看到你们就眼睛疼。”
我没说话,看向坐在对面的张云帆。
“云帆,她就是我前女友。”
张云帆非常直白地又捂住了鼻子,嫌弃道:“我知道,我闻得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鼻子,能闻到我们闻不到的味道。
但我听说过阴阳眼,可以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大概是同样的原理,我愿称之为“阴阳鼻”。
我妈显然怕极了李如月。
朝沙发角落里躲,把头埋进膝盖里,根本不敢看任何人。
李如月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神四处扫视。
看到我放在角落里的直播架,骤然变脸。
“你开了直播?”
她从来没有在直播面前这么直白地表露恶意,即便是之前让我跪她。
也是她说了之后才开的直播。
后面就一直在诱导观众,好似只是让我简单道歉。
我手上还拿着一个手机,同样进了直播间。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怎么像只恶鬼一样,好吓人。】
【卧槽,她这语气好像主播一家子欠她的一样,我寻思主播也没做错什么吧?】
【很多事你们都没看到,谁知道他们私底下玩儿得多花?】
【你看到了吗?没看到就瞎逼逼。】
【谁家成年男人还跟老妈那么亲密?我靠近我妈她就嫌弃得要死,肯定不正常!】【笑死,你们自己没这个本事,还能怪别人会设计衣服和妆造?】
【他们要是清清白白,那个老女人为什么那么害怕?不就是心虚吗?】
【人家要是不害怕,你们是不是还要说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
13
我一条条念出来给李如月听,看着她的脸色变换如虹。
我拍了拍我妈的肩膀,她依然瑟缩不止。
“妈,你听见了吗,也有人在帮我们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只能看到别人说他好的评价。
而有的人,无法忽略别人不好的评价。
久而久之,脑子里都是自己不好,自己有罪。
孩子是一样的。
父母也是一样的。
人的自信,都是夸出来的。
李如月冲到直播架前,抄起手机就要往地上摔。
没有人阻拦她。
张云帆搁着好几米的距离,抛出一张符箓。
捏着繁复的手诀。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
“急急如律令!”
我就听懂了最后一句。
符箓自动飘到李如月的嘴上贴着。
一瞬间,她的嘴好像被缝纫机缝了一圈,怎么都开不了口。“唔唔唔……唔唔唔?!”
手机被被她狠狠砸到我的身上,重重的一下,很疼。
但我却如释重负一般笑了。
我捡起手机,将摄像头对着狼狈惊恐的她。
张云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鼻子上夹了一个鼻夹,走到李如月身边。
食指中指并起,两手齐齐朝李如月耳朵上点去。
“天法清清,地法灵灵……阴阳法镜,真形速现,速现真形!”
等他念完咒,我差点没把手机骇得丢出去。
14
只见李如月白皙的双耳上,严严实实被两只巨大的黑色异形蜘蛛覆盖着。
好似长在她的两侧,取代了她的耳朵。
它们浑身上下,包括八只黑漆漆的脚,都由大大小小的尖牙嘴巴组成。
正在不顾一切地张张合合,声音诡异又阴森。
“这对母子不正常。”
“任嘉平和他妈有不正当关系。”
“快去揭发他们,快呀,快呀。”
“没有男人会给自己的妈妈化妆,这是不对的。”
“……”
成百上千张嘴巴一起开合,形成混乱的魔咒,灌进李如月的耳朵里。
我的脑子一阵晕眩,下一秒又清明。
张云帆不知道哪里掏出两根筷子,快而狠地插进黑蜘蛛鼓胀的肚子里。
“别哔哔赖赖了,老子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妈的,啰嗦就算了,还臭不可闻。”
“你们怎么好意思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
他叉着两个串串,笑眯眯地掏出一个打火机。抬眼看向我妈,嗓音终于带了几分柔和。
“阿姨,这就是污蔑你们的罪魁祸首,你看我把它们给烤了。”
出乎意料的,这两只黑蜘蛛的能力似乎都点在蛊惑诱导上。
本身攻击力极弱。
就算被串在筷子上,它们也只会张开无数张嘴,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
“对呀对呀,我长那么多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
“我什么都没做错,你凭什么抓我们!”
“明明都是那个坏女人说的,还有那些蠢蛋网友!”
“不关我们的事!”
“不关我们的事!”
“……”
我竟觉得这一幕既滑稽又眼熟。
15
【妈妈因为我跪在地上玩儿手机,把我打了一顿。】
【啊啊啊,五万哥念咒语的样子帅爆了!】
【楼上你适可而止,没看到那两只蜘蛛辣么可怕吗?】
【这两只蜘蛛的样子好像网上被发律师函破防的网友哦。】
【不是吧,你们这也信,一眼 P 的!】
【我靠我靠,燃起来了燃起来了!】
【什么燃起来了?气氛吗?我看看,我靠,似月嘴巴上的符箓怎么燃起来了?!】
我抬眼看过去,李如月正惊恐地想要撕开符箓。
但死活撕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符箓在她嘴上燃着幽幽的蓝色火焰。
火焰窜进嘴巴里,又灼烧喉咙。
应该很痛,李如月倒在地上不停打滚。她的手不断抓挠着喉咙和嘴巴。
即便张开了嘴,也只能发出嗬嗬痛叫。
甚至将手伸进嘴巴里,拉扯舌头。
直到符箓烧完。
李如月泪流满面,爬到我们面前,不停地磕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嫉妒阿姨。”
“她明明都这么老了,凭什么比我漂亮比我火?”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求求你们放过我……”
画面过于惊悚,以至于直播间沸反盈天。
【我刚刚查了一下,五万哥念的是净口神咒和现形咒,似月应该是妄语谩骂的话说多了,被净口神咒灼伤了。】
【前面的网友,我竟然他妈的觉得你好专业。】
【真的有这种事吗,我有一个朋友也想学。】
【看起来好疼的样子,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说别人的坏话了!】
【卧槽,听似月这话的意思,之前那些话真的是她带头瞎说的。】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之前跟风的傻逼们呢?怎么都不敢说话了,被我们的五万哥吓到了吧?】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弹幕上的污言秽语都消失了。
16
张云帆无情地咔嚓摁下了打火机。
那两只妄语精怪被寸寸炙烤,发出噼啪滋滋的声响。
没有烤肉香味,一股子令人泛哕的恶臭,连我都闻到了。
“哕~”
“云帆……哕!,这什么味道,好……哕!好臭!”
张云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鼻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总不能就臭我一个人吧?你们都感受感受。”
【哈哈哈嗝,五万哥,不愧是你。】
【我想笑,但会不会扣我的功德?】
【醒醒,你没有功德,功德都在五万哥身上。】
我妈呆滞地看完整场闹剧,眼珠子终于灵动起来。
“嘉平,这是怎么回事?”
我眼中含泪,笑着让我妈看弹幕。
“妈,你知道吗,清白的人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这是一个很无理取闹的事情。”
“可有时候我们没办法,因为语言会杀人。”
“我差点失去了你,我不得不证明。”
我冷着脸看着屏幕,“作为一个还算出圈的网红主播,我想告诉某些人。”
“我的职业就是妆造师,只要是我能为明星们做的事,我就能为我妈做。”
“不存在因为我们是母子关系,这件事就变得不堪。”
“不堪的是那些不论真相如何,就凭一张嘴、一双手毁掉别人的人。”
“你们好自为之。”
【主播我支持你,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爸开豪车来接我,好家伙当晚就有人谣传我被土豪包养了。】
【嘎嘎嘎嘎前面的不要太现身说法,主播我也支持你!】
【我还要看魅力四射的妈妈,主播快点想下一个主题!】
17
李如月被特殊部门的人拉走教育了。
我直接给张云帆转了 50 万,他不要,给我转回来 45 万。
“不要搞这些五迷三道的事。”
他潇洒的冲我挥了挥手,又俯下身,温柔地跟我妈道别。
“阿姨,我先走了,你不要再想不开了。”
“错的不是你,是别人。”“有时候,抛弃素质,不要折磨自己,去折磨别人, 你会发现, 世界如此美丽。”
我:“???”
我妈:“噗哈哈哈,云帆, 你怎么这么可爱……”
张云帆笑眯眯地,极其自然地伸手揩掉我妈眼角滑下的泪珠。
“笑了好, 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我看着还没掐断的直播,陷入了沉思。
【呜呜呜, 这一幕怎么这么感人, 他真的,我哭死!】
【笑死,之前主播跟他妈都没这么亲密, 一大群人骂他,现在一个陌生男人这么做,没人敢骂了。】
【人艰不拆啊前面的, 当心有些人要破防了。】
我看着张云帆离去的背影, 挺拔颀长,是男子汉的模样。
“妈, 我们的下个拍摄主题,就叫《她与沼泽》怎么样?”
我妈不好意思地快速擦掉眼泪, 沉吟许久,才说:“好。”
弹幕密密麻麻, 满屏温柔的暖色调。
【好好好好!】
后记
我给我妈设计了两套衣服和妆面, 一套浅绿色雏菊连衣裙, 齐膝盖。
搭配干净的裸妆,让她看起来就像无忧无虑少女一样。
一套渐变黑色曳地裙,有些刻意的杂乱褶皱。
搭配破碎妆感,身上脸上都是脏乱的污点, 擦不掉抹不去。
镜头拼接变换下, 无忧少女被迫离开花海,被无数双手拖进泥沼。
沼泽中遍布血盆大口迎接食物。
少女一路从稚嫩变成中年模样,不断挣扎, 不断沉没。
她的眼神逐渐伤感, 最后绝望地放弃挣扎, 被泥沼吞噬。
最后一刻, 镜头外伸进去一只手,与她握在一起。
视频戛然而止。【不是, 你这到底救起来没有啊!!!】
【主播这次不在现场直播, 就是为了剪这么短的电影给我们看吗?结局呢?】
【多少钱, 你说!就算是去电影院我也要看!】
【主播,你是懂剪辑的, 就是我们这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
我跟我妈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现实人生百态, 有的人获救了,有的人在等待获救,有的人已经被吞噬了。”
“敬以此片献给所有网友,谨慎发言, 你的嘴巴里、双手下,可能是一个个人生在开花,也可能是一条条人命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