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送给李四几箱柚子犯法吗?不犯法。
张三送给王五一盒感冒药犯法吗?不犯法。
张三与陈六参加同一场婚礼,结果陈六酒喝多,死了。张三犯法吗?同样不犯法。
但如果把这三件事合起来,才是陈六真正的死因,是张三蓄意为之,那张三犯法吗?
如果犯法,该定什么罪呢?
我们来看具体案例。
1
2010 年 4 月 3 日,傍晚 5 点。
山荥镇派出所接线员接到指挥中心电话,要我们所出动警力,赶往凤美村何志远家中。
一听是涉及多人的命案,所长丝毫不敢怠慢,启用六辆警车,带着我们二十多号人火速赶往现场。
刚出发不久,我们遇到三辆中心卫生院派出的救护车。
警鸣声不断,必然引起社会关注。
有不少好事者驱车跟在我们后面,试图吃上最新鲜的瓜。
凤美村离镇区较远,加之山路不好走,一行浩浩荡荡到达何志远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何志远家中有办喜事,各色彩绸气球挂得到处都是,地板上全是鞭炮留下的红色纸屑。
男女老少原本聚拢在一处,看到我们来了,自动让开一条路。
那是一位穿着蓝色伴娘礼服的女子,凌乱的发丝发丝湿哒哒地粘在脸上。
她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给平躺在地上的人做心肺复苏。
医护人员上前接手时,她直接瘫软在地,被其他人架到一边休息。
我看到她双膝通红,血液顺着小腿流到白色的袜子上。
而在她刚才跪过的地方,两片殷红触目惊心。
2,
我们快速在现场搭起警戒线,由法医和技术科的人对死者们和现场进行勘验。
两名因抢救及时而保住性命的人被抬上了担架,送往医院。
经过一番调查问询,我们对事情始末有了大致的了解。今天,何志远的儿子何耿深结婚,在家大摆宴席,邀请了很多人来参加婚礼。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一些人中午吃完席,就陆陆续续回去了。
但还有不少人,会留在这边继续参加晚宴。
晚宴开始前,新郎官何耿深去叫醉得不省人事人的几位宾客,却发现中午还亢奋到极点的人,如今一个个的,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探一下鼻息,好多都没气儿了,手脚也冰凉得可怕。
他吓得嗷了一嗓子,把父亲和其他长辈叫了过来。
几人一探,深知事大,赶紧报警。
一众家属得知家人突然薨逝,当场就哭天抢地、指责谩骂起来,场面极度混乱。
而其他人也是人心惶惶、心有戚戚。
在这种情况下,伴娘左思卉站了出来。
她表明了自己医者的身份,并一一对宿醉不省的人进行了检查。
发现其中两人脉搏还有跳动,便指挥亲属对二人进行催吐抢救。
其中一个叫①张幸的被成功催吐,虽意识不清,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另外一个叫马大勇的,不管是机械催吐、还是食疗催吐,都不起作用。
一番折腾下,他的呼吸也停止了。
左思卉经过家属同意,从小包里拿出自己的胃药,强行给马大勇灌了下去,并开始给他做人工呼吸。
直到救护车来,左思卉才放下使命。
死者家属一致认为,是有人在宴席上下毒,才致使那么多人死亡。
因死亡人数较多,法医出尸检报告最快也需三天。
我们将所有的食物以及酒水都取了样,送去化验。
3,
此案件局里特别重视,由刑侦大队侦办,因局里人手紧张,将我与另外一位同事临时抽调借用。
第四天,化验结果和尸检报告都出来了。
食物酒水并无异常。
而尸检报告显示,这些人是因乙醛中毒未及时救治而导致的死亡。很多人对乙醛中毒并不了解,这里简单说一下。
酒精(乙醇)进入人体内,需由肝脏的乙醇脱氢酶转化为乙醛,再由乙醛脱氢酶代谢等一系列反应成为二氧化碳和水。
乙醛是一种有毒的物质。
人体内乙醛脱氢酶有限,如果短时间内大量饮酒,可能会导致脏器及血液中的乙醛浓度升高,出现中毒的情况。
特别是肝功能差的人,乙醛代谢缓慢,容易在体内蓄积而发生胸闷、呼吸困难、恶心、呕吐、腹泻、头晕、嗜睡、神志不清等现象,有的还会引起肝肾功能障碍,甚至休克死亡。
这次案件中,死者皆存在短时间内过量饮酒情况,但十个人都出事,那就很不正常了。
尸检报告显示,8 位死者中,有 6 名体内检测出了头孢菌素类或硝咪唑类药物残留。
头孢菌素类和硝咪唑类都是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的药物之一。
双硫仑可抑制乙醛脱氢酶,阻挠乙醇的正常代谢,导致乙醛蓄积。
我们拿着尸检报告,走访死者家属。
仅有两户表明,因流感,死者生前可能服用过医院开的药,这些药里就有头孢。
而另外 4 户,坚决否认吃过药。
眼尖的同事在其中一位死者家中看到了甲硝唑片。
被我们点破,死者母亲眼神有躲闪,逼问下,她才说那是她牙疼吃的药。
那天她儿子说喉咙疼,自己让他拿两片试试,但不确定他有没有吃。
……
3,
如果检测出药物残留的 6 位死者家属都承认死者生前用过药,那案子就简单很多了。
未检测出药物残留的 2 名死者,可以归为肝功能异常以及短时间服用过量乙醇所致的乙醛中毒。
但,既然有家属否认,那就极有可能是人为投药毒害事件。
在这种大事上,他们一致撒谎的可能性较低,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案件持续侦办,我们需要寻找更多的线索。
这次事件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而头孢配酒致人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各大平台及媒体积极响应号召,紧急科普头孢类抗真菌药物与酒精产生的双硫仑反应对人体产生的巨大危害。
一时间,“头孢配酒,说走就走,唢呐一吹,小鬼来催”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此案件同时走红的,还有那位救人的伴娘。
她拼尽全力救人的视频被发到网络上,那汗湿的脸、那血淋淋的双膝、那累虚脱的情景,无不促动着人们的心弦,好多人看了都忍不住泪如泉涌。
网友称之为“最美医生”和“最美伴娘”。
左思卉这个名字,也因此被大众所熟知。
政府、卫生局、社区以及她所在的二院,分别对她进行了表彰。
但,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良好风评下,她会被一纸诉状告上法庭。
4,
告左思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大勇家属。
因左思卉对马大勇胸腔地持续按压,他保住了性命,现在在医院里打点滴。
他们控诉左思卉的理由有三:
一,是左思卉与马大勇拼酒,导致马大勇饮酒过量。
二,他们怀疑左思卉给马大勇吃的不是胃药,而是头孢。
三,左思卉在对马大勇进行人工抢救时,按断了马大勇的一根肋骨。
他们的诉求也很简单,要左思卉赔偿 100 万。
我都被气乐了。
这不就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嘛,人家豁出命去救你,转眼就被讹上了。
有一就有二。
案子还没破,死者家属们也有样学样,着急忙慌地把新郎官一家和左思卉告上法庭。
这些人,与新郎官何耿深都是一个村的,有的还是亲戚。
他们控告的理由同样荒唐,一告何耿深家酒劣质。
二告何耿深一家或左思卉偷偷往死者杯里下药。
三告左思卉玩游戏时作弊,才害得别人得喝那么多酒。
5,
我们找 NPC 们了解了一下实情,无一例外的都说是马大勇他们闹婚,多次对伴娘轻薄调戏。
饭桌上也是马大勇等人主动拉左思卉陪酒,期间动手动脚,左思卉才以玩游戏的方式挡了下来。游戏玩输的,自然就得多喝。
很多村民还拿出手机里的相片和录像给我们看,都是他们一时兴起的随拍。
非专业人士拍摄,照片和录像质量参差不齐,但还是可以看到不少情节。
新娘柏丽娟和左思卉都遭遇过咸猪手,虽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还有马大勇等人与左思卉玩游戏的视频。
要不说没文化得吃亏呢。
有一个游戏玩的是“喊数字”。
规则是,每个人从 1 开始按顺序喊数字,可以喊一个或者两个,谁先喊到数字 30 谁就赢。
这游戏我记得小学课本上就有,只要掌握规律闭着眼睛就能赢。
可这些愣头青,没一个会的。
偶尔赢那一两次,也明显是左思卉故意放水。
6,
据 NPC 说,出事的十个人也不单单是这一次喝多。
不管村里谁家举行婚礼,他们都是闹得最欢、玩得最嗨、喝得最多的那批人。
“之前黄国梁家娶儿媳妇,新娘因烦不过他们闹腾,还割腕自杀了呢,好在及时救回来了。”
有位村民小声跟我们透露。
割腕?
难道是仇杀!
我们立即动身前往村民所说的黄国梁家。
黄国梁的婆娘几个月前去世了,儿子儿媳都在城市里工作,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黄国梁五十多岁,浑身黝黑,看上去比实际还要老上很多。
他客气地递烟过来,被我们婉拒后,自顾点着吸了一口。
“说难听点,就那几个泼皮,出事也不奇怪,早晚的事。”
婚礼那天,黄国梁也在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
他说:“酒哪有那样喝的,跟灌水一样。那可是白的,四五十度呢!”
“七个月前,我儿子娶媳妇那次,他们也是那样喝。
喝多了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得找不着北,闹婚的时候都玩过头了。
这本来也是我们当地结婚的传统习俗,哪知我儿媳妇刘雪无法接受,被占了点便宜好一通闹……”
黄国梁很健谈,说起儿媳妇的事也并不忌讳。
他说儿媳妇因婚礼上的事不仅割腕了,还要跟儿子闹离婚,不过最后没离成。
“你儿子儿媳有参加何耿深的婚礼吗?”
“他们说公司有事,就没回来,只托我送份礼金过去。”
我蹙了蹙眉,嫌疑人连婚礼都没有参加,那几乎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那你对马大勇他们是否心中有怨…”
“啥!?
你们不会怀疑是我下药害死他们的吧!”
黄国梁反应过来,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我是在村子里长大的,跟这些老兄弟四五十年的交情了!
别说一个儿媳妇,十个我都不代替她出头的。再说了,就那屁大点的事情,至于吗?
当时也是刘雪矫情,婚礼就该热热闹闹的。后来,她不也释怀了。”
……
我们知道,不可能是黄国梁。
他这种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人,连什么药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他明显对自己儿媳妇刘雪意见更大。
7,
左思卉被控告的事情被媒体获悉了,一经报导,举世皆惊。
婚礼上相关视频片段被陆续爆出。
低俗的婚闹行为直接点燃网友的神精。
网友群情激愤,把马大勇和其他几位被拍到的死者都拉出来公开批斗,连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这些人渣死得好,活在世上简直是污染空气!】
【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借闹婚占女性便宜这种陋习!】
【奉劝姑娘们结婚眼睛睁大点,有婚闹的地方嫁不得。】
【左思卉就不该救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阎王都看不下去,把他们收了。】
……
还有热心网友人肉出马大勇等人的家庭住址,组团到他家泼油漆抛粪的。
为了阻止事态恶化,我们出动紧急公关,“强势”对当事人双方进行调解。
调解员是个“和善”的大姐,她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不是谁家里死了人了谁就比较大,谁就可以胡搅蛮缠。
你们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良善之人应该被世界温柔以待,而不是被人肆意诬陷。
……”
终于,死者家属们自知理亏撤了诉。
而新郎官一家出于人道主义,自愿给死者家属一人送一万块钱。
8,
死者家属是撤诉了,但生者家属不愿撤。
马大勇一家咬死左思卉。
“左思卉就是杀人凶手,她是医生,肯定知道头孢不能配酒,就是她趁别人不注意时,投药害人。”
说得好有道理啊!
我们拿出收集来的婚礼现场录像给他们看。
从开酒、倒酒到喝酒,都是马大勇自己动手,甚至左思卉喝的酒,大多都是别人给倒的。
“左思卉为什么要杀人?
她并没有杀人动机。
若不是这场婚礼,她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
不对,就算她参加了这场婚礼,她依旧不知道你们谁是谁。”我们问过也查过了,左思卉与婚礼上的人并无交集。
就连新娘,也是她在喜糖店里偶然认识,后来才成为朋友的。
“你们说她杀人,那她为什么又要拼命的救你儿子呢?”
马大勇的母亲被我们问得哑口无言。
而马大勇的父亲,这个凤美村的老村长,却抱着头,缩着膝盖,一言不发。
不论我们怎么劝,他们就是不撤诉。
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否则,照我们分析,绝对败诉。
9,
离庭审还有一段时间,案子出现了转机。
新娘柏丽娟在客房桌子下面扫到了一盒头孢拉定。
她是一个谨慎的人,不敢贸然用手去碰,而是直接打电话给我们。
经过技术科人员的比对,药盒药板上的指纹与死者之一姜涛吻合。
姜涛的家属之前坚决否认过姜涛的用药事实。
可药板里的药,只剩最后一粒了。
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姜涛把头孢分享给了其他人。
又过了两天,我们收到消息,张幸苏醒了。
张幸是被左思卉成功催吐而保住性命的人。
我和同事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确认他状态良好后,问了几个问题。
张幸回忆道:
“姜涛给我们发了保肝片,说有解酒的功效,我没怀疑就吃了。”
保肝片?
我拿出手机照片给他看,“那药片是不是长这样?”
“好像是这样。”
“你还记得都有谁吃了姜涛给的这种药吗?”
他挠了挠头,沉思了一会才说道:“马大勇、徐聪和何子扬肯定都吃了,其他的我没注意看,不太确定。”
很好,徐聪与和何子扬肯定都吃了,其他的我没注意看,不太确定。”
很好,徐聪与何子扬刚好是另外两名被否认用药的死者。
姜涛为何会把头孢当保肝片分给其他人吃?
我们查不到姜涛的购药记录,那他的头孢是哪来的?
姜涛没有工作,是个实打实的街溜子。
除了家人,他大多时间都是跟其他几位死者混在一起,这盒头孢的出处无从得知。
其实,就算我们能查到头孢的来源,也无济于事。
因为赠送一盒头孢并不构成任何犯罪。
10,
查无头绪之际,迎来了庭审。
我以为,马大勇的家属会在庭审环节中提出什么新的实质性的证据。
然而并没有,他们就如众人所期望般,败诉了。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也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
这个案子我们后续又追查了一个多月,最后判定结果是不存在蓄意谋杀,死者皆因误服药物并短时间内大量饮酒导致死亡,没有人需要为死者的行为买单。
案子是结了,但我并无以往结案后的轻松。
或许是从一开始,我就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是一个惊天巨案。
循证时,我总感觉有一只大手推着我们朝既定的结果去查。
果然,结果皆指向意外与巧合,这让我有一种重拳捶棉的失败感。
不过,我内心那点扭捏的小情绪,很快就被其他案子给冲刷掉了。
11,
时光悄逝,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九月开学季,我因侄女上学问题,去老同学家拜访。
这位小学校长,是酒中仙,没事就要整上两杯。
一碰面,看到他通红的脸,我就知道,他刚喝过。“李子,大忙人难得一见,今天怎么的也得整上几口!”
“别别别,感冒刚吃了药,喝不得酒。”
“啊?可惜了,那咱们泡茶。春梅——”
春梅是老同学的妻子,听到喊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笑着打招呼:
“李队来了,坐,我给你们切点水果!”
“春梅,你把那个葡萄柚刨了,给我解解酒。”
没一会,春梅端着一盘切好的橙子出来了。
我这老同学一看,嚷嚷道:
“不是让你刨柚子给我解酒嘛!”
“谁跟你说葡萄柚能解酒的?”说完又看向我,“来,吃橙。”
“怎么就不行了?”老同学当即掏出手机,百度了起来。
“你看,网上说葡萄柚含有丰富的维 C 和纤维,可以解酒!还是三甲医院的医生说的呢!”
春梅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又丢回去:“毫无根据。维 C 要是能解酒,那药店里的维 C 片不得卖脱销呀?
“别人喝酒吃一点柚子没关系,你肯定不能吃的。你一沾酒脸就红,肝功代谢能力差,再吃柚子想中毒啊!”
12
老同学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念叨道:
“行行行,你是药师你说得都对。我不能吃,那我这同学能吃吧!”
老同学站起身看向我,“你有口福,别人送的进口蜜柚,甜着呢!我去拿来给你试试!”
春梅推了他一下,先一步进厨房拿了礼袋出来,放在我身边:
“家里柚子太多了,你待会帮我带两个回去给弟媳尝尝,帮忙消化消化。”
我刚想推辞,春梅接下来说的话却瞬间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只一点,记得吃药前后不要吃葡萄柚。我刚才听说你吃了感冒药,所以想等你离开的时候再让你带走,这猪头却是一根筋。”
吃药不能吃葡萄柚?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这让我瞬间回忆起了十几年那件案子。
因为从没见过吃席餐后水果出葡萄柚的,特别是送去化验的饮料也是葡萄柚汁,那时 100%葡萄柚汁还挺贵,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嫂子,你能跟我详细说说这葡萄柚为什么不能和酒还有药物一起吃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春梅已经是副主任药师了,她说的应该有一定公信力。
“葡萄柚汁是肝药酶抑制剂呀。”
见我还是不解,又很想知道的样子,她继续解释道:
“肝药酶抑制剂主要是指可以使 CYP450 酶的代谢活性降低,使得底物代谢变慢,血药浓度上升,并导致在体内蓄积的一类物质。
“葡萄柚汁就是肝药酶抑制剂的一种。特别是红心西柚中,含有较多的呋喃香豆素,可抑制外排转运体。无论是食用葡萄柚果肉还是果汁都可能使药物浓度升高 2 到 3 倍。
“药物在体内浓度过高,会加重不良反应的发生。除了降脂降压药,具体还有哪些类别的药物会受到影响,我也记不太清了。
一般,只要是经过肝脏代谢的药物,我们都不建议与葡萄柚同服。”
我有些听懂了,有些又没听懂,追问道:
“那头孢是经肝脏代谢的药物吗?”
“头孢肝肾都有代谢吧,我也是照本宣科,知识一直再更新,我说的也不一定准确。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上知网查查,现在科研人员都会把最新研究数据做成论文发表上去,你可去找找。”
刚说到这,老同学突然丢掉手里的橙子,还拿纸巾把嘴巴里的橙子也吐了出来。
“这橙子和柚子是同一亚科的吧,既然柚子吃不得,那橙子肯定也吃不得啊!春梅,你糊涂啊,怎么切橙子给我们吃!”
春梅白了他一眼,拿起一片橙子吃了。
“橙子与葡萄柚同源性低,没关系的,你不信就别吃了,又没人逼你。”
……
13
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打开知网,输入关键词肝药酶抑制剂。
相比于众多长串的论文名,一个熟悉的署名率先闯入我的视线:左思卉。
她发表的论文名是《不同肝药酶抑制剂剂量对各类型药物影响的数据研究》,发表日期 2011 年 10 月,在那件案子发生一年之后。
我打开论文,大量专业术语和数据看得我眼花缭乱。
说实话,我看不懂,但我会检索,结果并没有再里面抠到葡萄柚的字眼。
我查过了,葡萄柚汁是毋庸置疑的肝药酶抑制剂,但论文里却只字未提,难道是故意避嫌?
我又到局里查了档案,找出何耿深的电话播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确认是何耿深本人后,我没有寒暄,直接问他为何当年婚宴上出葡萄柚汁和葡萄柚。果然,是别人送的!
“是左思卉送的吗?”
我内心激动,有一种即将触碰到真相的紧张感!
“不是啊,是黄永新家送的。”
当头一棒,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看来真是巧合。
我随口问道,“黄永新是谁?”
“就是黄国梁的儿子,好像是他妻子公司那边开什么年会剩了好多,怕过期,就拿给我们婚礼用了。
“她妻子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婚礼后割腕自杀没成那个…”
“刘雪!?”
“对,就是刘雪。”
究竟是巧合还是精心策划的仇杀?
我再度提起精神,问道,“刘雪的婚礼你有参加吗?”
“有的。”
“你在哪?我去找你坐坐。”
14,
与何耿深面对面交谈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刘雪婚礼上,还有一位受害者——刘雪的伴娘。
他们这个地方的婚宴习俗,对新娘、伴娘都很不友好。
一群老少爷们,会趁着婚闹,占尽女方便宜。
何耿深说:“我自己的老婆我肯定护着的,我结婚的时候我老婆可没有受到欺凌。
对了,我给你找找,当年黄永新婚礼上我拍的几个视频。”
何耿深拿出手机开始查找。
“这么多年了,你还保留着视频?”我好奇道。
“本来是不该保存的,但因为有人买,我就蛮传到云盘上了。”
“谁买?”
“不认识。他们婚礼结束不久,就有几个陌生人到我们村里挨家挨户收集婚宴上的视频,给的价钱还不低。好像说是要做全国各地民俗婚礼题材的记录片,还问了很多婚礼上发生的事。”我内心咯噔了一下,“你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还有,那个伴娘叫什么名字?”
“我哪知道人家叫什么,你可以问问刘雪。”
最后,我从何耿深的父亲那里拿到了一串号码,正是那些做纪录片的人的联系方式。
当年他因为想多赚点钱,就说亲戚手里还有一些视频,等要到了就发给他们。
我拨打过去,却显示空号。
“怎么会呢?我明明打通过的。”
何志远说。
15,
电话号码空号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曾经实名注册过,我们公安系统就找得到人。
没费多少功夫,我就找到了目标人物的资料:余宏义,45 岁,手底下经营一家侦探社。
好样的,纪录片果然是幌子。
我马上联系余宏义,表明身份后,那边有些诧异。
“警官,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我哪记得是谁委托的。还有,资料我们早就销毁了。”
不可能。
干他们这行的,资料不可能销毁。
我明白,他是因为职业操守不愿意给。
“这可能涉及到一桩 8 人的命案,希望余先生能配合。”
“就算 100 人我也无法配合啊,都已经销毁的资料,我怎么可能变得出来。再说了,您觉得你提出的要求合理吗?”
我被问得一噎。
换位思考一下,侦探社出卖雇主,以后谁还敢请他们,这确实是砸人饭碗的事。
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换了一套说辞:
“是这样的,余先生,我朋友最近想拍一部全国各地不同婚宴民俗的纪录片,凤美村是几句代表的村落。我希望能从你们手上买到相关的材料,特别是刘雪婚礼上发生的事情记录。”
“这简单,警官,我们专业干这行的,我尽快搜集给你…”
16,
从余宏义提供的资料上,我知道了刘雪婚礼上伴娘的名字:左妮。打开第一个视频,我只一眼就知道哪个是左妮了。
她长得太漂亮了,从礼车上下来的她,眉清目秀,清纯可人。大大的双眼里蕴着一汪不谙世事的天真,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身着伴娘礼服的她在周围朴素村民们的映衬下,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这么美的人,却在接下来的几个视频中,却屡遭咸猪手!
最后一个视频,发饰衣物凌乱的她,被一群男人抬着走。
她满脸惊恐,泪水糊了一脸,她不断挣扎、尖叫求饶,可是周围的人恍若未闻,还红着脸,笑得亢奋至极!
另一边,刘雪也尖叫着叫他们助手,却被一个老妇人和黄国梁拦住。
黄国梁是刘雪的公公,可是他阻拦的时候,双手却准准的扣在了刘雪的胸上:“没事的没事的,让他们闹一闹,婚礼嘛,本来就是越闹越喜,不碍事的…”
妈了个巴子!
我胸腔起伏、义愤填膺,恨不得摔碎手机,把里面的人渣大卸八块!
左妮最后还是被抓进了一个房间,里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懂得都懂。
抓左妮的这些人,我都眼熟,不就是何耿深婚礼上那些死者嘛!
我知道为什么张幸是幸存者了,因为他试图阻挠过,左妮被带进房间后,马大勇拉开门,把他一脚踹了出来。
可是马大勇为什么也活了下来?
他明明是里面闹得最欢的那个,说是带头人也不为过。
17
左妮姓左,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立马联想到了左思卉,一查,她果然是左思卉的妹妹,与刘雪是大学同学。
不过,左妮已经死了。
死亡证明上,标注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刘雪婚礼后的第三天,死因一栏写的是:抑郁症,割腕自杀。
我不相信,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会是个抑郁症患者!
她的死一定跟婚礼上被侵犯的事有关。
当年,马大勇的家属咬死了要告左思卉谋杀,是不是也知道左思卉与左妮的关系?
他们不想儿子做过的事情曝露,又缺乏左思卉害人的证据,所以最后才以败诉收场?
其实,案子查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不想继续往下查了。
我的胸腔里积着一团火,久久不能平静。两天后,我去了马大勇的家里,他坐在轮椅上,嘴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
他父亲说,“本来以为他会跟张幸一样,身子慢慢好起来,哪知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们老夫老妻照顾他这十几年,已经筋疲力尽了,要是我们哪天走了,也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马大勇的父母明明是五六十的年纪,满头黑白间发,看上去却如七八十岁般。
从马大勇家出来的时候,我内心五味杂陈, 这样的马大勇,应该比那些死了的人还要难受吧!
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吗?
18
好奇心作祟的我还是联系了刘雪。
“怎么?我送几箱柚子给老乡,犯法了吗?”
刘雪语气很呛。
后来我才知道, 刘雪早就与黄永新离婚了, 她对那一家子人反感至极。
现在我突然提起这事, 她怎么可能高兴。
“据我所知,你们公司并没有开什么年会,也没有什么喝不完的葡萄柚汁吧?”
“有关系吗?我自己买的行不行?”
“不是你自己买的, 是左思卉送你的。”
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刘雪沉默了一会, 才说道:“过去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我很忙, 就这样吧。你不要再打过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 左妮有患过抑郁症吗?”
回答我的,只有手机挂断后的忙音。
19
因为那个案件, 我与左思卉有过几面之缘。
周日, 我把她约了出来。
再次见到她,我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了左妮的影子。
她们姐妹俩,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我们坐在咖啡厅, 看似悠闲地吃着小甜点。“你可是大忙人, 怎么会想到约我?”
“我先声明,无关公务, 纯粹是私人的一点好奇心作祟, 如果有冒犯到,你可以不作答。”
左思卉敛了敛眉眼,道:“你问。”
“我看到了你发表的论文,肝药酶抑制剂那篇,里面那些理论数据是以真人为实验体得到的吗?”
“李警官真会开玩笑。”
“葡萄柚汁也是肝药酶抑制剂, 为什么论文里没有提到?”
听到我的问题,左思卉依旧面不改色,她小口抿了一下咖啡。
“你们警察涉猎这么广的吗?对医药也感兴趣了?还是你要指导我如何写论文?”
“不敢。我拿到了刘雪婚宴上的一些视频,对于令妹的遭遇, 我深表遗憾。”
她搅拌咖啡的动作顿住,沉默良久, 一颗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
我慌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十几年了,每次想起我妹妹, 我还是会心如刀割!”
“节哀顺变,那些坏人不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意识到说错话,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却“噗嗤”笑了出来。
“什么坏人?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这一笑,我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耳根不知为何滚烫了起来。
“那个马大勇瘫痪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你可能没有看我的另一篇论文, 《照影剂对人体各脏器的危害的研究》, 里面有提到瘫痪一词哦。”
我瞳孔放大,对于她语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却没有再谈下去的欲望,拿了包起身离开,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
“还有一件事。李警官既然那么热衷于查案,不然也查查刘雪的前公婆是怎么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