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大学四人寝里,外婆送我的那把老式红伞在滴血。
电话里,她的声音焦急又慌乱:
“伞里有东西出来了!
“今晚不找到它,你就得死!”
1
开学一个月,我第一次睡得不安生。
寝室是新建的,不仅有空调,还有 24 小时的热水。
条件好到让我觉得:上学就是来享福的。
可这一夜,我却被一阵清脆的滴答声吵醒。
打开手机,时间定格在深夜一点四十六分。
循着声响,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外婆送我的那把古旧红伞上。
它在滴水!
可伞是挂在我床头护栏上的,外面又没下雨,水从哪儿来的?
我好奇地从上铺探出半个脑袋来查看。
一低头,伞下的场景直接让我手脚冰凉。
月色笼罩下的洁白瓷砖地上,一大滩暗色的液体正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
黏稠而缓慢。
只一眼,便让我隐约想到了一个东西:血!
我壮着胆子,下床凑近后,才终于敢确定:
伞,不是在滴水,而是在——滴血!
2
红伞流血,宛若活物。
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
原本室友们对我这把款式奇异的红伞就诸多猜忌。
此刻,我更不敢随意声张了。说起这伞,还是外婆送给我的开学礼物。
离开家的那天,她郑重其事地将伞放进我手中,表情凝重又坚决。
“这伞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务必一刻不离身地带着,切记!”
见我乖巧点头,外婆的神情稍微舒展了些。
勉强挤出一抹笑,对我柔声道:
“大妮,安心去上学吧。从今往后,没人再拦你了。”
就这样,我拿着外婆给我的旧红伞,独自一人踏上了求学的道路。
外婆那天的话,我虽没完全听懂。
但这一个月里我始终牢记她的嘱托,从未让伞离开过我的视线。
也正因如此,同寝的三位室友看我的眼神始终怪怪的。
想到这里,我立马躲进被窝,哆嗦着给外婆拨去了电话。
我心里其实很没底。
一来,外婆住在山里,信号很不好;
二来,她那部老式诺基亚经常充不进电,也不知道开机没。
可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
万幸,当嘟嘟声响到第 7 下时,电话接通了。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压低声音对着手机快速道:
“外婆,伞!伞流血了!”
电话那端,外婆稍微迟疑了一下,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伞里有东西跑出来了。”
我不明所以,连声问道:
“东西?什么东西?”
可外婆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亡魂……”我本就被半夜红伞流血吓破了胆,此时再听到外婆说到亡魂二字,当场就崩溃了。
抱着手机在被子里哭着追问:
“那……伞里怎么会有……脏东西?”
见我失了控,外婆轻叹一声,满是自责道:
“怪我,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了,只是一个劲地对着手机抽泣。
外婆终于不再隐瞒,干脆道:
“那是万魂伞。”
话音刚落,我只觉头顶仿佛凭空炸出一道惊雷。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三个大字——万魂伞!
我听外婆说过。
那是用一万件寿衣拼凑而成的伞,能为鬼物遮阳凝阴,很是邪门。
外婆为啥会将这样一把阴森森的伞送给我?
还让我一刻不离身地带着?
……
心中一下涌出太多疑问,刚想开口询问,电话那边突然出现了大量杂音。
接着,便是外婆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那东西不能离伞太远,一定还在你宿舍。
“天亮前,找到它!把伞放它枕边,就能复原。
“只有一次机会,找不到,或找错了,你会死!”
……
3
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了。
再打过去,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一番手忙脚乱地联系无果后,我认命地接受了现实。躲在被子里的我,一想到近在咫尺的伞就头皮发麻。
那可是用一万件寿衣拼成的!
寿衣是穿在死人身上的,那伞上会不会沾满了外婆所说的——亡魂?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牙齿直打战,手抖得像筛糠。
可转念一想,外婆说:
跑出来的那东西今晚不找到,我会死!
求生的本能让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些平时不在意的小事也开始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慢慢回放。
那东西能跑出来,一定是有人在伞上做了手脚。
可这些天,我几乎跟伞同吃同睡,根本没人能靠近这把伞。
电光石火之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对!
有人靠近过!
我记得,搬进宿舍那天,下着大暴雨。
当我背着不多的行李,孤身一人找到宿舍时,寝室里已经有两位室友安顿好了。
我一进门,顾不得放东西,闷头就将还在淌水的伞斜挂在写着我名字的床架上。
然后,不声不响地在旁边收拾东西。
忽地,一双闪着粉色荧光的白皙手臂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
我一刻也不敢离身的红伞竟然被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拿到了手中。
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湿漉漉的伞,笑嘻嘻打趣道:
“同学,你这是什么老古董?”
我从小在山区长大,上大学前,连我们那个小镇都没出过。
一路上,本就战战兢兢。
此刻,被女孩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打趣,我显得十分局促。但想到外婆临行前的嘱托,我还是鼓起勇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伞。
强压住内心的不悦,轻声道了句:
“就是把伞。”
女孩听出了我浓重的口音,却也没在意,继续笑着道:
“我叫安琪,没别的意思。你伞上有水,放阳台比较好。”
见我不为所动,还一副戒备心很强的样子。
安琪不再坚持,有些无趣地转身回了自己书桌。
那天,安琪虽然只和伞接触了几秒钟。
但这可是万魂伞!
伞里的东西会不会就是那时逃出来的?
可问题是:亡魂是附到了安琪身上,还是跑去了别的地方?
如果跑了,它会去哪里?
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它?
……
一时之间,太多的可能朝我迎面扑来,我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开学到现在,安琪是唯一接触过这把伞的人。
4
我稍微定了定神,看了一眼时间。
不知不觉中,已经凌晨两点四十了。
现在是夏末,天亮得早。
我的时间不多了!
反正也没有别的思路,我决定用外婆说的法子试一试。
可我刚准备下床,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刚才,外婆说:“那东西不能离伞太远,一定还在你宿舍。”
如果那东西真的附身到了安琪身上,那是不是意味着安琪这些天都不能离我太远?
可安琪长得好,又是本市人。
平时追求者众多,一到周末就见不到人。
根本不像外婆说的:不能离伞太远的样子啊!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不是安琪!
那会是谁?
人的大脑在生死面前果然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
一时间,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说到不能离伞太远,我突然意识到:
同寝室的盼盼跟我才是真正形影不离!
她因为身形肥胖,和我一样自卑,是个骨灰级宅女。
这一个月来,除了上课,她几乎每天都和我一起窝在宿舍。
想到这一层,我直接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跟我脚对脚睡的盼盼。
此刻,她的睡帘紧闭,一切看不出来异样。
可细想之下,我还是察觉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盼盼明明是个胖女孩,平时也不热衷于穿衣打扮,却偏偏爱上了服装设计。
这些天,她每天都在寝室给我们做衣服,光三围都量了好多回。
做坏的布料都快堆满了阳台,可她竟还不放弃。
今晚,她终于给每人做好了一套勉强能穿的袍子。
鲜红色的棉麻布料,配上斜襟的衣领和侧系的带子,还美其名曰“寝服”。
安琪和佳佳拿到衣服后,都笑岔了气。
只有从小见惯了外婆做寿衣的我看出来端倪。
盼盼做的“寝服”无论是布料、颜色,还是款式、风格,都和多年前的寿衣很像。
我不愿扫大家的兴,硬着头皮配合着当场穿上了。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今晚,我们寝室的四个人竟都是穿着盼盼送的“寝服”睡觉的。
这个发现直接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5
虽然不知道盼盼究竟想干什么,但这一系列的反常,还是让我直接将目标锁定在了她身上。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快速行动。
我先是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又摸黑去柜子里随便抓了件睡衣胡乱套上。
然后直接在柜子前将身上的“寝服”悄悄换下,这才转身去取还在滴血的伞。
就在我准备将伞放在盼盼床头时,我脚下猛地一滑。
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竟是两张薄薄的纸。
我弯腰捡起,发现是隔壁专业的花名册后,大松了一口气。
顺手就要将其放回同寝室的佳佳桌上。
却没想到,就着月光我下意识扫了一眼,立马察觉出了不对劲。
怎么没有佳佳的名字!
我又认认真真从头到尾找了好几遍,还是一无所获。
可我明明记得:佳佳当初搬进来时,说她是隔壁物流专业的!
因为她们专业女生多出来一个,而我们专业正好少一个。
所以宿管阿姨才安排她住进了我们宿舍的。
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物流专业的!
那她为什么要撒谎?
或者说:她到底是物流专业多出来的那个,还是——我们宿舍多出来的那个?
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的推理吓得呆在了原地。
如果佳佳是多出来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才是从伞里跑出来的亡魂!夏日的午夜宿舍,暑气尚存,我却如坠冰窟。
脑海里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蛛网缠绕,一片混乱。
盼盼和佳佳的脸不断在我眼前转换。
外婆的叮咛犹在耳畔,我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只有一次机会,找不到或找错了,你会死!”
……
6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下定决心,将原本准备放在盼盼床头的红伞放到了佳佳的枕边。
为了防止被发现,我又蹑手蹑脚地爬回了自己的床位。
拉开床帘,闭着眼假寐。
半晌,只听“啪”的一声,宿舍门被人打开了。
我十分警觉地抬头,正好看到一个黑影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暗道不好,急忙跳下床,朝着佳佳的床位奔去。
可此刻,佳佳和伞全都不见了!
我心下一沉。
外婆不是说:天亮前把伞放枕边,就能复原吗?
此刻是凌晨三点十一分。
时间没过!
那是……我找错了对象?
可外婆说:找错人,我会死!
更重要的是:伞也不见了!
我不能让伞离身!
想到这一层,我顾不得害怕,飞奔着朝着黑影追去。
7
可还是晚了一步,黑影早没了踪迹。我只能凭着直觉找过去,不知不觉中,竟追到了公共盥洗室门口。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
洁白的地砖上,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隔间里。
我找到它了!
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悄悄朝着隔断靠近。
没想到门竟是虚掩着的。
透过门缝,我看到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
只见,盼盼肥硕的身体正半蹲在隔间的角落里。
她一手拿着一件血红色的袍子,一手牵引着血红色的丝线。
正聚精会神地对着我那把古旧的红伞快速地飞针走线。
我一下子看蒙了!
怎么是——盼盼?
是她偷走了伞!
那佳佳呢?
不待我多想,盼盼好像是突然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猛地一抬头,一双像鹰一样的陌生眼睛死死看向了我。
被我找到后,她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露出得逞后的奸笑。
“嘤嘤嘤,被发现咯……”
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却还是脱口而出道:
“佳佳呢?”
听到我的问话,盼盼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不止。
身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可手中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下。
我被她笑得心烦意乱,厉声打断道:
“你在干什么?”
盼盼终于不笑了。她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我,眼神阴鸷,语气冰凉。
“佳佳蠢死了,你也快了。”
我承认,这一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因为我竟然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好在,盼盼接下来的话,多少让我明白了一些。
“你今晚要找的东西,的确是佳佳。
“你也成功了——佳佳被吸进伞里了。”
说完,她顿了顿,故意露出一个让我浑身发毛的阴笑。
“但你还是得死,因为你算漏了我!”
我听得一知半解,心中的疑虑更多了。
既然盼盼不是伞里跑出来的亡魂,那她为啥要偷我的伞?
难道——她知道这是万魂伞?
望着此刻竟还在一针一线缝缝补补的盼盼。
我突然记起外婆跟我讲过的,关于万魂伞的一条传言。
这个念头一闪现,我瞬间全想明白了!
可很明显,我明白得有些晚了。
盼盼那边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
她甚至开始边缝边饶有兴趣地给我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8
我讨厌死这具身体了,又肥又丑!
你要是见过以前的我,就知道,我为啥看不上安琪那张脸了。
我原是富家女,颜值爆棚,身材超棒。
可我却不小心死在了大学开学的前一天。
我的青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我当然不甘心。我托梦给我爸妈,让他们不要葬我。
我宁愿化作魂魄,也不愿离开学校。
我原本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只能做一只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
只配享用午夜空无一人又无聊至极的校园。
可那天,我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了你。
我太羡慕你了。
哦,不!
准确来说,是羡慕你有一把好伞。
可我知道,这伞认主,直接偷,是没用的。
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悄悄附身到这具恶心的身体上。
原本我是想选安琪的,她身材和颜值虽比不上我以前,但好歹能看得下去。
但安琪那贱蹄子居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惹不起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又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那条让万魂伞易主的传闻。
然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不得不临时学起了女红,只为能亲手给你做一件合身的寿衣。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今晚,我所有的计划都进行得相当顺利,甚至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
刚刚我还躺在床上发愁,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你身上偷走寿衣。
没想到,下一秒,你就自己在我床前主动脱了下来。
还特别体贴地爬上床装睡,给我留下了足够的准备时间。
我眼睁睁看着佳佳那个蠢货被吸进伞里,然后第一时间拿伞走人。
只是没想到你的警觉性这么高,开个门就跟过来了。
不过,你找到我也没用。
因为——我缝完了!
9随着一道洋洋得意的尾音响起,盼盼“噌”地站起身来。
她敏捷地将已经补好的万魂伞撑开,对准我,大喝道:
“收!”
我本能地闭起眼。
盼盼眼中满是肆意的张狂。
可下一秒,她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准确来说——什么也没发生。
魔法好像在一瞬间失效了。
盼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执着地拿着伞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我大喊:
“收收收!”
可世界像是被人偷偷按下了暂停键。
夜,静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一段被我刻意遗忘的往事开始慢慢苏醒。
我仿佛又回到了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10
“女孩子上什么大学?早点嫁人,给你弟攒彩礼才是要紧事!”
“别做梦了,家里没钱送你上学。贷款也不行!”
“就是!这学一上,心就野了,到时候更管不住了!”
……
好多个声音吵得我头疼欲裂。
下一秒,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皱得像树皮的老脸。
他一脸猥琐地朝我扑来。
一口黄牙臭烘烘直接就往我嘴上拱。
我奋力反抗,换来的是结结实实好多个巴掌。
他一边打一边骂:“马勒个巴子!老子花六万六买来的,还不让碰?”
打完,他又开始上下其手,将我按倒蹂躏。
我万念俱灰,一头撞向床头尖尖的柜角。
世界顿时一片血红。
很快,屋里围满了人。
爸妈叫嚣着让老男人还他们女儿;
老男人嚷嚷着让爸妈还他彩礼钱。
村里人安抚着让大家消消气,算了。
甚至都没有人想到:过来看我一眼,看看是否还能抢救一下。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只想快些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世界。
午夜时分,我躺在冰冷的泥土中逐渐变得僵硬。
住在深山里的外婆,赶了几十里山路,终于在村子对面的小山坡上找到了我。
再睁开眼,我看到外婆用那双温暖宽大的大手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
见了我的模样,她的眼泪啪啪往下掉,嘴里自责又心疼地絮叨着:
“怪外婆,来晚了。”
她用瘦小的身躯抱起同样瘦小的我,边抹眼泪边喃喃自语。
“大妮不怕,外婆来了。”
抱了许久,直到我的身体被外婆的体温焐热。
她这才郑重其事地将一把古旧的红伞送到我的手上。
红着眼,哑着嗓子,柔声对我道:
“大妮,安心去上学吧。从今往后,没人再拦你了。”
11
记忆的潮水汹涌至此刻,我才记起了一件明明很重要,却被我刻意遗忘的事:
我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是外婆用万魂伞护着,我才有机会走进校园。反应过来后,我眼里的震惊藏都藏不住。
而盼盼果然是个聪明人。
她一下子从现场的反应猜出了我的秘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是的,问题就出在那件寿衣上。
盼盼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
我其实和她一样,也是个死人。
还是个早就下葬了的死人。
我根本用不着她为我精心准备寿衣。
因为死人下葬时穿的——才算寿衣!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突然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清醒了过来。
一低头,天光掩映下,我终于看清了此时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灵光在一刹那乍现。
我有了一个转败为胜的绝妙计划。
12
趁盼盼尚在震惊的情绪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我故意低头紧了紧身上的衣襟。
这个举动果然奏效。
盼盼见状,瞬间反应了过来。
她再次恢复自信满满的神色,眉飞色舞道:
“我差点忘了——死人身上穿的,才是寿衣。”
说话间,盼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上手抓住了我身上的睡衣。
只听“嘶”的一声,我的一只袖子便被她狠狠抓在了手中。
不待我反应,她当机立断锁上了隔断门,任由我在门外怎么叫,都毫无反应。
盼盼这些日子的女红果然没有白练。
不一会儿,我的半只袖子便被她快速缝进了万魂伞中。
当隔断门再次被打开,我看到了盼盼眼里遮掩不住的狂喜。可这一次,她又失算了。
当她再次撑开伞对着我喊出那个“收”字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再次发生了。
只见,那把与我朝夕相伴的红伞仿佛顷刻间被赐予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牵引着一个纤细的黑影从盼盼肥硕的身体里缓缓升起。
慢慢地,黑影朝着伞的方向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到最后,竟不受控制地被完全吸了进去。
我看不清黑影的表情,但我知道:
这一刻,她一定困惑又绝望。
是的,附身在盼盼身上的鬼魂被万魂伞吸走了!
而我,抚摸着身上锦缎面的睡衣,笑得心有余悸。
13
直到黑影完全消散在万魂伞下,我悬在半空的心才算彻底落了下来。
之前,察觉到盼盼给大家的“寝服”可能有问题,我迫不及待地将衣服脱下。
慌乱之中,只能摸黑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件衣服胡乱套上。
当时情况紧急,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衣服有什么不同。
直到刚才,趁着盼盼慌神的工夫,我才摸到:
自己身上的衣服竟如此丝滑。
低头一看,才看清:我身上穿的赫然又是一件寿衣!
只不过,比起盼盼给我们做的,用料更讲究,看起来也更高档。
联系之前盼盼所说,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这很有可能是附在盼盼身上那鬼魂的寿衣!
想来,应该是她附身后,身形比之前胖了许多,原来的寿衣穿不上了,她这才偷偷将其放进盼盼柜子里藏着。
可我和盼盼正好共用一个衣柜。
刚才黑灯瞎火的,我阴差阳错下竟错穿了她的寿衣!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这才假装心虚,误导她身体里的那个黑影,并最终反败为胜。想到这里,我几乎喜极而泣。
其实,当我知道盼盼的目的是找到我的寿衣时,我就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因为我的寿衣早就被外婆一把火烧了。
她给我准备了新衣服,让我干干净净来上学。
而关于万魂伞的那条传言,我也在刚刚记起来了。
“相传,万魂伞认主。若要红伞易主,须将上任主人的寿衣缝进伞里。”
可这条路,早在外婆给我伞的那个午夜就被她给提前堵死了。
难怪那晚,她一边烧着我的寿衣一边满脸慈祥道:
“这把伞啊,以后就是我大妮一个人的了。谁都没法子抢去!”
原来,外婆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即使我已经成了亡魂,她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我周全。
想到这里,我突然鼻子一酸。
刚想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伞,却没想到,又一次被人抢先一步了。
14
是安琪!
只见,此时的她正穿着盼盼送我们的血红睡衣,笑得灿若桃花。
说出来的话,却比最阴暗的毒蛇还要冷上三分。
“事到如今,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这间宿舍唯一的好人吧?”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难道安琪一直在暗中看我和盼盼的好戏?
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一边困惑地看向洋洋得意的安琪。
看到我眼中的不解,她神色越发得意起来。
下一秒,她猛地举起万魂伞,笑得肆意而张扬。“呵呵,真好笑!这一屋子的鬼全都想要这把伞!”
旋即,话音一转,破口大喝道:
“但我是人!”
被安琪这么一说,我的疑惑更深了,连忙追问道:
“那你抢我的伞干吗?”
安琪好像一下子被我的话给激怒了。
突然一反常态,双目充血,面目狰狞地对着我嘶吼道:
“这是邪伞,就不该有!
“你外婆是邪婆,就该下地狱!”
听到有人忽然骂最疼爱我的外婆,就算我性子再温软也忍不了了。
也顾不得什么技巧,我径直冲到安琪面前。
用我从小做农活攒下的力气,不由分说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头一次见我发飙,安琪明显有些猝不及防。
很快,她调整了过来,迅速进入战斗模式。
可她并没有与我互殴,而是缓缓举起手中的伞。
我被她狠厉的表情整得心里一咯噔。
下一秒,她洁白如玉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透着血光的玉镯。
透亮的玉石在黑暗中发着瘆人的血红色的光泽,神秘又诡异。
只见,她将镯子对准伞面,再次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你说,这伞……我能不能弄坏第二次?”
直到听到“第二次”三个字,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猜得果然没错。
今晚红伞滴血,应该就是开学那天安琪在上面做了手脚。
而她手上的那个血色玉镯,是破坏万魂伞的关键。
这样想来,我瞬间有了主意。15
我一边悄悄退到隔断一侧,一边暗暗想方设法转移安琪的注意力。
“你……认识我外婆?”
见我陡然提起外婆,安琪的情绪再次失控。
她像是想起很痛苦的往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认识?我可太认识了!”
接着,她像是控制不住自己般,开始了对外婆的控诉。
“枉我爸妈花费不菲,不远千里,亲自到深山老林请那老妖婆为我英年早逝的妹妹做寿衣。
“想不到,她竟佛口蛇心。
“偷偷将给我妹妹做好的寿衣剪短一截,缝进这把破伞里!
“可怜我妹不满八岁就意外惨死。
“死后灵魂还要困在这把破伞里,日日为你遮阳聚阴!
“你说,这公平吗?”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安琪对外婆的恨意源自哪里。
刚想替外婆辩解一二,却不想,安琪又有些难以自抑地继续恨恨道:
“凭什么你明明死了,却还能光明正大地上大学?
“凭什么我妹连死了,都要为你做嫁衣?
“我不服!所以我求来了这只手镯。
“我以为只要划破这伞,我妹就能出来。
“可我策划了那么久,最后出来的竟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见安琪如此称呼佳佳,我突然想起一件怪事来。
16
当初,佳佳自称是隔壁物流专业多出来的,突然搬进我们宿舍。
我不疑有它。
盼盼轻蔑一笑。只有安琪反应最为激烈。
她不仅大骂佳佳是“野种”,还揪着她的头发逼问她:“为什么是你?”
我当时被安琪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刚想问她什么意思。
可盼盼及时出手拦住了我,并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
“你没见她俩都长得跟花儿似的吗?美女之间的较量,咱们两个丑小鸭就别掺和了。”
说完,她还很贴心地拉着我去了图书馆,还顺势给我灌了碗鸡汤:
“书中自有黄金屋。”
如今想来,那一日,宿舍里除了我,剩下的两个人应该全都发现了从伞里逃出来的佳佳。
可她们并不想我知道,于是选择了一起演戏糊弄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寝室明明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大家却都没发现。
17
正想得出神,只听一声厉喝宛若利刃划破夜空。
是安琪!
她圆睁的双眸和手上的玉镯一样红,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
而外婆送我的那把旧红伞宛若嗷嗷待哺的婴童,被安琪紧紧握在手上,只待那滴血从镯子里滴下。
我猛然惊觉:这可能就是安琪毁掉万魂伞的法门。
果不其然,我听到了安琪压抑不住的狂喜。
“哈哈哈,救不出妹妹,那你这破伞也不必……”
说时迟,那时快,我几乎用尽十八年来全部的精气,对着那抹鲜红就是一击!
安琪的那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啪”的一声脆响。
是玉石碰到地砖时发出的撞击声。
玉镯,碎了。
安琪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眸子里便倒映出我拿着拖把的凶狠模样。
趁安琪说得正起劲,我早握紧了角落里的不锈钢拖的把柄。
然后趁其不备,对准她手上的玉镯狠狠一砸。玉终究脆弱。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奋力一击,玉镯应声而断。
脱手之后,掉到白色瓷砖地上,发出清脆而悦耳的鸣声。
安琪反应过来后,仿佛瞬间被抽去了精气,一下子就颓了。
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痴痴地用手一片片捡起碎得满地的残片。
嘴里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的……”
见危机终于解除,我连忙上前一把夺过安琪丢在一旁的万魂伞。
像是抱着外婆那样,紧紧抱着这把一直默默守护我的伞。
直到确定再也没人来抢,我才稍微缓过神来。
见安琪对着一地碎片,痴痴傻傻半晌。
我终究还是不忍,对着她自顾自讲起了另一个我听来的故事。
18
你姓安,说起来,我对你妹妹好像还有印象。
那年,我被我爸打得遍体鳞伤,实在没地方去,便偷偷跑去外婆家躲了几天。
正巧那几天外婆在忙着赶做寿衣。
她说,是给城里一个小妹妹做的。
这个妹妹很可怜,明明家里吃喝不愁,父母却不知为何总是偏心姐姐。
甚至连过马路,都只顾着牵十六岁的姐姐,而忘了八岁的妹妹。
小妹妹很伤心,小小的脚步跟不上大人的节奏,一不小心就落下了很远。
就在这时,红绿灯正好由绿转红。
一辆疲劳驾驶的搅拌车呼啸而过。
然后,小妹妹就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只是轻轻扑了几下手臂,便彻底没了动静。
说来也奇怪,小妹妹的爸妈在她生前明明对她很冷漠,可她死后,却开始后知后觉地热乎起来。
他们不远千里,花费不菲,找到深山里做了一辈子寿衣的外婆。说是希望自己的小女儿死后能穿得舒服一些。
她那么小,那么爱美,批量产的那些劣质寿衣根本配不上他们粉雕玉琢的女儿。
必须外婆用最上等的锦缎,一针一线缝制好,再焚香祭拜,诵经七日之后,才算功德圆满。
这对父母的做法,让我很是不解。
我当时还忍不住问了外婆一句:
“生前,他们不好好照顾小妹妹;等她死了,再做这些,有什么用?”
外婆却只是和蔼地摸了摸我的头,轻叹道:
“可能……是因为愧疚吧。”
我和外婆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很快,七日便过去了。
即将功德圆满之际,想不到小妹妹的亡魂竟然现身了。
她一脸稚气地问外婆:
“奶奶,你能超度我吗?我不想再跟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牵扯了。”
外婆想了想,一脸慈祥地问:
“你相信奶奶吗?”
小妹妹奶声奶气道:“嗯。”
然后,外婆轻轻点了点小妹妹的眉心,笑得宛若神明。
“那奶奶就给你找一个好地方,那里自成一方天地。
“没有偏心的父母,没有让人伤心的往事……”
于是,在征得小妹妹同意后,外婆这才将她的寿衣缝进了万魂伞中。
19
关于万魂伞,世人多有误解。
总以为这是一把能将亡魂肆意囚禁的邪伞。
但其实,被缝进伞里的每一个亡魂都是自愿的。
他们有些自愿被万魂伞度化。
有些甘愿成为伞里不死不灭的特殊存在。更有甚者心甘情愿将自己困于一方小小的伞面之中, 只为逃脱三界间永无休止的因果纠缠。
而他们, 无一例外,都是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的可怜人。
外婆家祖祖辈辈都是做寿衣的。
机缘巧合下, 他们拥有了和亡魂对话的能力。
也因此知道了这世间的诸多疾苦。
受那些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的亡魂所托,先人们开始尝试为他们铸造一个新的去处。
不知是谁想到将寿衣缝进伞里的法子,就这样代代相传。
传到外婆这一代, 正好凑齐了一万件寿衣。
也是在这一刻,万魂伞成了!
那一日, 外婆得知我撞柜而亡的消息。
她悲痛万分, 找遍了村子附近所有的山林,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土坡上找到了我。
她将注入了毕生心血的万魂伞交给了我。
让我如愿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
却不想,一开学,我便被各路人鬼蛇神给盯上了。
20
讲到这里, 安琪突然从自己的情绪中猛然脱离, 对着我脆生生喊了句:
“你骗人!”
我满脸狐疑地望向坐在地上一脸狼狈的她, 却听她猛地抬高嗓音,质问道:
“如果伞里的亡魂都是自愿进去的, 那为什么开学那天我只是用手镯灼了一下伞面, 佳佳就偷偷跑了出来?”
我脸上的笃定一下子被安琪问得摇摇欲坠。
“佳佳她……”
我欲言又止。
最后, 我发现自己竟无言反驳。
就在这时,我的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又急促的轻叹声。
这声音分明带着慈悲, 却又透着凄凉。“佳佳她不是逃走,是守护!”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转头,眼泪便宛若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沙哑着嗓音失声喊了声“外婆”。
下一秒, 我拼命抱紧身后这个风尘仆仆的老人。
“怪外婆, 又来晚了。”
再次听到这句话, 我几乎要哭死过去。
可外婆却只是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哄道:
“大妮不怕, 外婆来了。”
21
后来,我才知道:
外婆接到我的电话后便彻底坐不住了。
她先是摸黑去了村长家。
拿出好几张大红钱,才请动村长用私家车连夜送她来我们学校。
年近七十的她,一路上一口气没歇, 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天空泛出鱼肚白时赶到了学校。
又费了些工夫才找到盥洗室里的我。
至于佳佳。
外婆说,那天我的电话打得急,她以为佳佳是当晚逃出来的。
刚出万魂伞的亡魂一般比较虚弱, 不能离伞太远。
但只要熬过一晚, 第二天便能正大光明地离开了。
外婆担心万魂伞少了佳佳这一魂, 便不能护我周全。
所以才让我赶紧找到亡魂,重新收到伞里。
如果她知道,佳佳早在一个月前就出来了,并且一直赖在我们宿舍不走,那她绝对不慌了。
因为佳佳若真是自己逃出来的,那她第二晚就可以走了。
她选择留在宿舍, 应该是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想要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可奈何这次盯上我的全都是人精,还一个比一个厉害。
她虽有心,可终究无能为力。
所以佳佳其实和外婆一样, 即使身处黑暗,也从未想过逃离。
她们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