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内,除你,无活人。】
【进入大观园后请不要停止说话。】
【贾母是恩人,满足她一切要求。】
【若碰到黛玉葬花,请迅速找到花给她。】
【大观园的秘密只有一个,请仔细辨别。】
【欢迎进入红楼梦境,祝您玩得愉快!】
1
“刘姥姥来了!刘姥姥来了!带着神仙肉来了!”
“刘姥姥,你可算来了,我们等您这口神仙肉,可等得头发都花白了。”
黄金白玉锻造的贾府门匾下,十几位雍容华贵的可人,簇拥着一位老太太,并排且谄媚地对我笑。
我吓了一跳,刘姥姥?我是刘姥姥?
“刘姥姥,您就说句实话,这次带来了没?上次那神仙肉的味道,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神仙肉?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神仙肉到底是什么东西。
甚至于,会让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众人,亲自来迎接我这个乡下来的臭脚老太太。
什么肉会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贾府众人,感到这么迫不及待呢?
2
我被众人带到了凤姐面前,丹凤眼在弯弯柳叶眉下跟着眯起来。
“姥姥,这次的货可还够?”
我捏紧了板儿的手,不知怎么回答。
我又不是刘姥姥,怎么知道是什么货。
我的手越捏越紧,只见板儿的脸都疼得扭曲起来,随即五官竟然全部消失,机械的声音响起。
“欢迎来到红楼梦境,红楼终是一场梦,梦境崩坏,美梦还是恶梦须得自己探究。”
“温馨提示,请遵守以下规则,否则后果自负。”
【红楼之内,除你之外,没有活人!】
【进入大观园后请不要停止说话。】【若碰到黛玉葬花,请迅速找到花给她。】
【贾母是你的恩人,请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大观园的秘密只有一个,请仔细辨别。】
“道路只有一条,不要忘记初心,祝您玩得愉快!”
小男孩的脸随即扭曲回来,仿佛都是幻觉。
我这才明白过来,阴差阳错我进入了崩坏的红楼梦之中。
看了看身旁一只手已经扭曲青紫的板儿,我吞了吞口水。
这真的是红楼梦吗?
红楼梦不是讲的一个封建家族衰败的事情吗?
可这里却处处透着诡异。
我的大脑疯狂转动,试图从刚才的规则里找出能够出去的办法,却被来人的声音打断。
“姥姥,老夫人被事绊住了脚,吩咐了您在偏厅先候着。”
随后又对凤姐行了个礼:“老太太着急见您,叫您过去呢。”
说话的两人的穿着,虽不够奢华但也算顶顶体面的,应该是张材家的、周瑞家的。
红楼梦这本书我只在高中时,仗着它是名著忙里偷闲瞄上过几眼,没仔细研究倒也记住了点儿东西。
凤姐走了,叫两人留下陪我。
“这是上好的甜酒,姥姥尝尝。”
遇事先按兵不动,这是我的习惯。
喝罢了酒跟随着她的指引,沿着府里的小路,越走越深,直到一点阳光都看不见。
糟了!
这院子四四方方,前窄后宽,没有阳光又潮虫四生。
分明是个棺材房!可谁会在棺材房里住着?
当然只有死人!
我想起了那几条规则,第一条就是,红楼之内,除我之外,没有活人!
我的脚步顿住,正想趁无人注意转身离去。跟一群死人待在一块,我不想活了吗?
可刚后退一步,身前带路的人也跟着停下,随后骨头清脆的响声响起。
她的头颅竟然直接转了 180 度,灰白的眼仁似乎还带着笑,凉意要透进我的骨子里。
可怖阴森的声音透进耳中:“姥姥,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3
“姥姥怎么停下了?这就快到了,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我惊得浑身寒毛乍起,一动也不敢乱动,浑身的肥肉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对上那双灰白没有焦点的眼仁,我磕磕绊绊地答道:
“早就要来请姑奶奶的安,这不今年多打了两担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就等着尝鲜呢,我一时贪吃酒水,昏了头,给忘拿了。”
身旁的板儿终于不啃自己手了,也不知是不是眼花。
他的手一瞬间恢复成原状,趁着周瑞家晃神的间隙,他的脸又变了。
【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扮演好角色才不会死。】
声音低低的,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发现。
前头周瑞家的似乎想明白了,头没动,身子嘎吱嘎吱原地转了个圈,扯出了正常的笑。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姥姥这地里都是种的什么东西了,姥姥能不能告诉我,免得底下那群人失了分寸丢了东西。”
她这是,在试探我?
我哪里是什么真的刘姥姥,又怎么会知道种的是什么东西?
刚刚板儿说的话,结合前面的规则,红楼里面没有活人,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我是活人,还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只有这三条同时做到我才有可能不会死。
板儿抬起头盯着我,我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竟然没有眼珠!
空荡荡的眼眶挂着些鲜红的肉,甚至还顺着脸颊流着血水。
我的脑子急速转动着,这乡下人能种什么庄稼,书中好像没有说得这么详细。
周围的天空仿佛被一大块黑布笼罩,只虚虚透着点儿光,完全看不出季节,更别提猜出应季的蔬菜了。
可张材家的突然开了口,那双眼睛直勾勾挂在我身上,似乎要盯出个洞来。
“问这些作甚,还能让夫人太太等?抓紧上路吧。”
我解了燃眉之急,心下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跟上。可张材家的却慢吞吞凑到我跟前,口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我那仔细补过的袖口上,晕出一小片痕迹。
“姥姥,你其实,是活人吧?”
又来了!
那条规则如同 360 度环绕大屏幕一般,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红楼之内,除你之外,没有活人!】
4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卡在嗓子眼,我怕心跳出来,赶忙捂着心口。
抬头却发现,张材家的已经不是人了。
那张面皮要掉不掉,整个头仿佛一个巨大的三瓣嘴,在空中扭曲着,嘴里满是尖牙。
就连告诉我规则的板儿此时也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他分成几瓣的舌头不停舔舐着嘴唇。
就好像,他们在期待我说出错误的答案。
那个眼神,是看食物的眼神。
这崩坏的红楼,将吃人都搬到明面上了。
“奶奶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可能是前头人催得急,也可能是没得到想要的反应。
张材家的迅速收回了满嘴尖牙,慢吞吞地将面皮贴了回去,一脸遗憾。
我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步跟在身后。
这一场还好是躲过了,我不敢想象,被他们发现我是活人会怎么样。
很快,我被带到了一处院子。
远远看上去,院子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可等走近,我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充满警惕。
不为别的,只因这院子的墙壁竟然是累累白骨堆积而成,一颗颗人头在房檐上发着光,地面上铺着一张张人皮,丫鬟们正有序地洒着些什么液体来保持湿润。
猩红黏腻的液体流到我的脚边,腥臭味随之传来。
是人血!
前面是吃人,那这里呢?整座贾府,难不成都是尸体堆起来的?
我四处观察着,好像除了我,没人能发现这里的异常。
可眼睛一晃,我的眼前又恢复了那金碧辉煌的样子。
又是这样,这群人会用障眼法。
身着绿袄绿裙的平儿带着我进了门,接替了她们,引我去见贾母。
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人家,身后坐着一个美人在伺候捶腿,而凤姐看见我,两眼直冒绿光。
我忙欠身问好,按下紧张跟贾母闲聊。
【贾母是我的恩人,请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书中说,贾母和刘姥姥年龄差不多大,七十左右。
可凑近了才看清楚,这榻上躺着的明明是一个美人,约莫着只有二十几岁,哪里来的老人样子。
“老亲家,这次来,可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凤姐连带着一帮丫鬟都激动地看向我,宛如饿狼扑食地吞了吞口水。
又是这个问题。
刘姥姥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让这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富家贵人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急切样子。
贾母的问题我必须满足,还不能回答错。
我按照原著中写的,埋着头说出了答案:“不过乡下种的瓜果蔬菜罢了。”
姑娘小姐的嬉闹声顿时没有了,周遭是死一样的寂静。
完了!
我说错话了!
5
我像个机器一般僵硬地抬起头,周围人随着我的动作而动作。
在场所有人除了贾母,都变了!
美人的面皮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骷髅和随处晃荡的触手。
贾母的脸瞬间变得苍老无比,比七十岁还要老。
“你违反规则了!”“既然如此,你就做我们的养料,被我们吃掉吧!”
我慌忙后退,却撞进凤姐的怀里。
染着丹蔻的指甲嵌进我的肩膀,鲜血却被瞬间吸收,吸收的那一刻,凤姐手上的皱纹似乎少了一条。
满屋的女子被刺激到了,伸长手指想要将我分食。
危急时刻,我终于想明白了。
规则中存在漏洞,我违反了第二条规则。
贾母是我的恩人,所以她的要求我都要满足。
这里的因果关系并没有点明。
可我只是扮演刘姥姥,而不是真正的刘姥姥,跟贾母不存在因果关系。
这个规则不论我怎么做都是会违反的。
我要先建立因果关系,才有逃生的机会!
想明白后,我焦急地推开身后的凤姐,直直冲进贾母怀里。
身后的那些人看到贾母似乎有了忌惮,纷纷收回了手,眼中满是不甘心。
得益于贾母,暂时没人想杀我。
我对上贾母那张苍老的脸,连连赔笑。
“您可是我的恩人,这东西我怎么会忘,都带来了,只等老寿星吩咐呢。”
贾母眼中充满了迷惑,似乎在问为什么我会意识到这条规则。
贾母是我的恩人,我满足她的要求,她也要负责保护我,这是可以反推的。
几个小厮很快将所谓的东西搬了进来,地上罗列着三个筐,滴滴答答流着血水。
我忍住恶心,掀开了竹筐上的白布。
却直直对上了林黛玉那双涣散的眼睛,她的头颅就这样直白地放在竹筐里。
贾母她们要的,竟然是林黛玉!
6
我的脑子像是猪油糊住了一般。
林黛玉死了,可林黛玉不是主角吗?更是贾母的亲外孙女,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了,还是死在刘姥姥的手里。看众人的反应,似乎都习以为常,没人觉得不对。
我仔细回忆着红楼梦中的情节,心想我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可凤姐却早就笑出了声,咧开的那双红唇看起来像是能吃了我一般。
“可不就是这个,还劳烦姥姥费心,下一次的也需要姥姥动手呢,可别因刚刚的小事生了我的气。”
我呆呆地点着头,脑子里早就如同狂风过境,一片糊涂。
下一次?也就是说,杀林黛玉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看着林黛玉的尸块被搬出竹筐,丫鬟们鱼龙而入。
竹筐很快空了下去,只剩满地血迹。
贾母见我没回应她的话,直截了当叫我。
“老亲家,这里啊,有个花园,也种些花儿朵儿的,一会我们就在那里留饭。”
冷汗又爬上我的额头,我想起了第三条规则。
【进入大观园后请不要停止说话。】
贾母说的花园,就是大观园!
7
贾母带着众人来到了大观园。
气势磅礴的牌坊上刻着三个大字:【大观园。】
随之而来,一条血印一样的规则悬浮在空中:【不要进入大观园,若有特殊情况,进入大观园后请不要停止说话,可以吃大观园里的食物。】
不到一瞬这血印规则消散,第三条规则居然改动了。
我的目光透过牌坊向深处看去,我要疯了。
后面竟然整整齐齐挂着一排的尸体,绳子吊头,被风一吹,脚尖轻轻晃动。
凤姐心思最为活泛,连忙说道:“这都是些不听规则的下人,违反了规则就得受罚。”
又是规则,在贾母那里违反了规则我会被活生生吞掉。
而在大观园里违反了规则,我会被活生生吊死。
规则三的改动,前缀是不能进入大观园。
可贾母现在提出的要求是要我进入大观园,这应该是属于特殊情况,而且第三条要求有后缀,也就是说不能进入大观园不是硬性要求。在得到贾母的同意后,我可以进入大观园,只要不停地说话,吃里面的食物就不会违反规则。
贾母不断地催促着,仿佛大观园中有什么东西要等不及了一般。
我理清楚了头绪,快步走到贾母身边,从牌坊下大步迈了过去。
路过头顶挂着的人时,一滴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脖子,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我伸手摸了一把,黏稠的血粘在手上,很腥,很像蚊子血。
抬头看去,只见上面挂着的人都穿着统一的深灰色衣服,不像是贾府下人的衣服,倒像是......
我所在世界的某种工作服。
而我头顶的那个人,嘴巴被金丝线紧紧地缝合住,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
看到我抬头,满是死寂的眼睛里瞬间像是看到某种希望,一串可怖的血泪从眼眶中蜿蜒而下,接着瞳孔放大,对我疯狂摆头。
他肯定有什么话要说!
我猜的果然没错,我不是第一个来到这个红楼梦境的人,比我先来的可能都因为违反规则死了。
头顶的动静吸引了贾母一行人,眼看贾母眉头越皱越深,我迅速凑到人身边,说起了笑话,打着哈哈将人引进了大观园。
书中设定,刘姥姥是贾府最能逗趣的,只要她讲笑话,所有人都会被逗乐。
我悄悄记住了这里的位置,只能在心里祈求这个前辈多坚持一会儿,我一会儿来看看能不能救人。
违背规则的后果很严重,我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处在被动的位置让我感到焦躁不安,为了不违背规则,我只能不断讲着笑话。
刚开始还有人附和,到后来,只剩下我一个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中格外聒噪。
我察觉到不对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就是再笨的人也察觉出这里的异常了,我讲的笑话难道不应该逗笑所有人吗?
可他们不但不笑,就连话也不说了。
平时最擅长打圆场的凤姐也不笑了,直勾勾盯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姥姥定是累昏了头,都忘了规矩了,咱们还是传饭吧。”
规矩?什么规矩?难道还有别的规则?
凤姐拍了拍手掌,示意继续。
众人这才像是接到什么命令般露出了笑意,等落座在一个大厅,道道美食都被摆了上来。就连板儿都不啃手指头了,盯着美食流哈喇子。
“姥姥定是饿了,快些用饭吧。”
忙活这么一遭,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筷子在众人的注视中拿起又放下,再次拿起再次放下。
十几双眼珠子定在我的筷子尖上,宝玉更是吞了吞口水,摩挲着自己脖颈上的玉佩。
他催促道:“姥姥快些吃啊,快些吃。”
我讪笑了一声,将筷子归位。
“我一个庄稼人,能做客就已经是沾了太太姑娘的福气了,怎么还先动筷呢,老太太先吃。”
我说的话也没错,老太太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招呼着大家吃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贾宝玉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不对。
带着某种急切。
我心存疑虑,对着满桌子菜挑挑拣拣,迟迟不敢下筷。
凤姐急了,笑眯眯地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香味瞬间钻进我的鼻子,勾得馋虫都出来了。
我敢保证,天上人间,我绝对没有闻过这么香的菜。
如果能让我吃一口,就是死也值了。
凤姐用筷子挑了一点蘸在我的嘴边让我尝味道。
黑色的酱汁落在嘴边,我下意识伸出舌头去舔。
我却在舌尖触碰的一刻僵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我的舌头上爬过,直直爬进我的脑子和胃里。
我竟然吃了还想吃。
这不对劲!这东西会上瘾!
我桌子底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这没有活人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美食是我这个活人吃了还想吃的。
我想不明白,象牙筷从我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凤姐无视我的怪异状态,自顾自讲起了这道菜的做法:
“这吃起来香,做起来可麻烦了,肉要那鸡鸭鱼肉熬的高汤细细炖了,炖好了之后切丁,拿鸡糟子油和笋丁、蔬菜丁拌起来。”
凤姐端着盘子,筷子搅拌着,将筷子上挂着的肉给了贾母,又夹了一筷子到我的盘子里。
小小的一块,可真香啊。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时,外面却传来阵阵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
趁乱,我定了定心神跑回了牌坊那里。
可牌坊那里悬挂的尸体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排麻绳在风中摇晃。
而地上用鲜血写着一行简体字。
【有一条规则是假的,快跑!】
什么?
我挪动着肥胖的身子趴在地上,死死盯着那行字。
半晌才认命般爬起,有一条规则是假的。
我是全部按照规则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已经违反规则。
目前碰到了三条规则,如果我违反规则,很有可能被当场杀死吃掉。
最后两条规则还没碰上,但规则冲突的是二三条,所以二三条里一定有一个假的。
人在慌乱之时太容易信任别人,都忘记了。
这行字,怎么就不可能是假的呢?
8
我揣着手回到了宴席上,走水的事情已经妥善处理好了。
整个大厅充满了食物的诱惑,尤其是盘子中间的那块肉。
我不断吞咽着口水,快忍不住时,凤姐却说话了:
“说来,也要多亏刘姥姥,要不然我们还没这么好的口福呢,这下一遭就又是十几年以后了。”
多亏了我?是我带来的东西?
这盘子里的菜,难道是林黛玉,被分尸的林黛玉!眼前盘子里的那团美食也藏不住了,变成了原本的样子。
猩红的尸块挂着血水,还能看到白嫩的皮肤,周边爬着些许的黑虫还在扭动。
我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蹲在一个花坛旁边狂吐不止,绿色的呕吐物里几只虫子还在挣扎,我浑身凉得像僵硬的尸体。
这虫子,我认得,是尸虫。
一种专门依附于尸体,靠吃死人肉长大的虫子,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这虫子活人若是碰了,就会被它分泌的剧毒物质感染,变成一具腐尸,听虫子的差遣。
我抠弄着嗓子眼,身上发毛。
屋内众人吃得开心,贾宝玉更是一边吃一边哭,既高兴又不高兴的。
他们所有人吃的,都是林黛玉的尸体。
我猛然想起书中的剧情,整个贾府的运作都是依靠林黛玉带来的家产,即使没有明确地点出来,但是也能推敲。
而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他们竟然直接将林黛玉吞入腹中。
可我,刚刚还见过林黛玉啊!
9
就在刚刚,林黛玉还好生生站在树下,见到我似乎还有些震惊,俯身行了个礼:
“我刚从苏州来,倒还没见过这位姥姥。”
“我是远家亲戚,姑娘可能不认识。”
相互见过礼之后,林黛玉就找借口离开了。
我只顾着庆幸,没有看见林黛玉葬花。
毕竟四五条规则我也没办法确定是真的,最好是避开可能触发情景的规则。
可我忘了,林黛玉的尸体,我刚刚还见过。
就算不是活人,这尸体已经被分尸,怎么还能再次出现呢?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菊花的香气飘进我的鼻子里。
贾母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老亲家,快来吃啊。”
【贾母是我的恩人,她的要求必须满足。】可如果贾母这条规则是假的,我就是不按照她的规则做,也不会受到惩罚。
我又想起了那扭动的黑色虫子和尸块,或许和贾母比起来,大观园的规则才是错误的。
从推翻我不能进入大观园开始,我一直按照规则在走,不停讲话,试图吃大观园的食物。
可这一切还是不对劲,没人回应我,吃的是黛玉的尸体。
也就是说,第三条规则才最有可能是错误的。
我可能,已经违反规则了!
我只顾着担心违反规则的后果,也不吃东西,话也不再讲。
更是无视了跑出来拉扯我衣袖的板儿:“别听他们的。”
最后的声音小到微乎其微,落进空中,我并未在意,只纠结接下来该怎么办。
心下拿捏不定时,屋子里的情形已经完全翻天覆地了,众人都不顾什么素日的贵族形象,打杂吵闹声不绝于耳。
“是不是你把她吓跑了?”
“她发现我们了?应该不会吧?”
“这可是最后一个了,要是失败了,就得再等上三十年。”
“把她抓回来,像是之前那几只一样。”
“她逃不掉了!她已经违反规则了!”
屋子里的声音从小声密谋到声音逐渐激烈起来,似乎要震破我的耳膜。
门轰的一声被破开,一只满身触手的怪物跑了出来。
怪物身上起起伏伏出现了许多人脸,竟然都是贾母、凤姐这等人。
板儿那张没有眼眶的脸格外触目惊心,他嘶吼着说出“快走”,转瞬间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怪物跑得极快,所过之处流下一摊摊黏液,也让这大观园显露了真正的样子。
残砖破瓦,到处都是荒草,奇怪的是,大厅的位置呈现环状,摆着十二座高高的碑。
被怪物的横冲直撞撞得七零八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腥臭。
变故来得太快,贾宝玉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拉着我就向远处跑去。
怪物在身后紧追不舍,长长的触手在空中伸展着。
一条触手挂在我的后背,瞬间拉扯下一块皮肉,疼得我龇牙咧嘴。我大口喘着粗气,对着拉着我的宝玉喊道:
“宝玉,姥姥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宝玉拉着我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巷子尽头有亮光闪烁。
终于停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
不等我缓过气,宝玉的嘴突然张开,两只手撕着嘴唇,从舌根处掏出一枚血红色的玉。
玉的中间映衬着淡淡的血雾,是一朵花的形状。
此时宝玉哪里还有什么富家公子的形象,嘴巴扯开,连表情都看不清楚。
可他却说:“去找林黛玉,她会帮你。”
林黛玉为什么会帮我?
不是我杀了她吗?她怎么还会帮我?
10
怪物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声音也逐渐变成了贾母、凤姐的声音。
“跟我们在一起不好吗?在这个富贵窝里永享极乐。”
“我们就要找到你们了哦。”
“宝玉!宝玉!”
宝玉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他像是变了个人,迅速将那块玉塞进我的手里。
“这个,一定要拿好!给黛玉!”
怪物进不来小巷子,只能伸长触须钻了进来,紧紧勒住宝玉的腰身。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宝玉,却还是抵不过怪物的力气。
“找到黛玉,告诉她,不论多少世,我终究是会辜负了她,不要执着了。”
书中所写,贾宝玉和林黛玉最终没能走到一起,终究是一对怨侣。
怪物将宝玉卷走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变得清明,对着我大喊:
“你要记得你是谁!别被这个世界迷惑了!”
我顺着小巷子直勾勾地跑向出口,一脚踩空,跌进一个深坑。
抬头一看,一个弱柳扶风的美人扶着花锄,捏着个帕子看着我,细细的柳叶眉皱起。“你这老人家,好生无礼!”
怪物并没有追上来,我环顾四周松了一口气,心却又提了起来。
这个场景,是黛玉葬花!
【若碰见黛玉葬花,请迅速找到花给她!】
这是第四条规则。
11
可这荒芜的庭院除了满地的黄纸,哪里能找到花?
书中说整个大观园就是一个大型的花园,四季都鲜花盛开。
可我自进了大观园以来,除了刚刚满院子各色菊花,再也没见过别的花。
林黛玉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手中的花锄也越捏越紧。
我知道,要是再找不到花给她,很有可能我会再触犯一次规则。
这次可没有什么贾宝玉帮我。
贾宝玉!
我掏出怀中带着温热的玉,用衣角擦了擦,一朵小小花草纹理在微红的玉石中间静静待着。
贾宝玉说,将这个给林黛玉,她会帮助我。
这玉中间也是一朵花的形状,也勉强算是一朵花。
毕竟,我总不能顺着小巷子再次跑回去,找朵菊花来。
我将玉递了过去,只见黛玉愣了愣神,身前的花锄重重摔进泥土里。
“他,他是怎么说的?”
我将宝玉临死前所有的话都告诉了她,黛玉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将玉放进胸口。
等难过够了,她才顾得上我。
“难为你费心,第一次见有人能到我这里来。”
也就是说,之前是有人来过的,但是在前三条规则里,就已经死了。
黛玉吹着风,给了我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要记得你是谁,大观园内没有活人,可只有活人才会帮活人。”我猛然想起,牌坊下的那行字。
【有一条规则是假的。】
如果这不是活人写的呢?牌坊上吊着的都是没有一个活人。
他们在故意误导我违反规则!
所以在我回去之后,不说话、不吃食物后才会暴起,叫嚣着说我违反规则。
这行字就是那个怪物写的!
可为什么贾宝玉会指引我来找林黛玉,说她会帮我。
贾宝玉不是活人,又怎么会帮我!
12
我猛地回头,只见林黛玉也变成了那怪物的模样,四周飘起黄纸,香烛的味道传来。
林黛玉举着花锄砸进我所在的位置,我一个翻滚落进刚刚刨好的土坑中。
就连林黛玉也是假的!
贾宝玉将我骗过来,羊入虎口。
林黛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吧嗒吧嗒。
心脏扑通扑通震天响,我满身冷汗。
却在身下摸到一个硬的东西,是瓷枕。
我学过一点历史,对文物也了解一点,这个形制,是专门用来陪葬的。
脑子里闪过一瞬清明,我好像懂了。
林黛玉怎么会死了活、活了死那么多次。
就是一具尸体也不应该。
从我穿过来的那一刻起,整座府的人都在用各种方式打探着我带回来的东西够不够多,又或者我是不是刘姥姥。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我不是刘姥姥。
这都是有预谋的。
我的任务就是将被杀害的林黛玉带进来,补充这座所谓的贾府、所谓的大观园的能量。
而下一个“林黛玉”会维持林黛玉的剧情走完这一生。那我呢?
他们反复强调的,让我记住我是谁,我到底是刘姥姥,还是我自己?
花锄砸碎了瓷枕,林黛玉僵了僵。
倒给了我爬出来的机会,带着满身的土腥味,我将林黛玉推进了土坑中。
书中描写林黛玉多么美丽宛如神仙妃子,可我面前的林黛玉却浑身满是尖牙的触手,整张脸宛如饿鬼。
“你不是林黛玉!”
13
黄纸,菊花,被推倒的墓碑,陪葬品。
这哪里是什么贾府,分明是一座墓园。
我全都想起来了!
最后一条规则,大观园的秘密,就是墓园!
我也不是什么刘姥姥,我是守墓人,负责守这座衰败、无人看守的墓园的守墓人。
怪物听到我的话却咯咯咯笑了起来,完全没有被拆穿的难堪。
反而用不同的口吻开始讲话:
“他们都叫我林姑娘,将我当正经主子看待,吸我的血又糟践我,病死在榻,宝玉却在迎娶别人。我难道不该怨恨吗?”
是黛玉!
“我费尽心血管家,却落得个这么个下场,我不该怨恨吗?
“我欢喜嫁人,却夫妻不和,惨遭冷落,我不该怨恨吗?
“我……”
……
字字句句回荡在我的耳边,宝玉的那块石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个怪物,是万千女子的怨恨凝结而成的。
日日夜夜,一次一次在这里轮回。
在这个富贵且虚无的壳子里度过她们的一生。
怪物将触须都收了起来,捞起地上的石头递到我的面前。“这个,你带走吧。”
我摆了摆手,这个石头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带走也没用。
怪物又咯咯咯笑了起来,随后变成灰烬随风而去。
14
大观园的秘密被我揭开,整个贾府都化为灰烬。
我也成功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的身份就是个守墓人,负责看守这个墓园。
传说这是一个清朝就传下来的墓园,因为与红楼梦中描述的贾府很相似,曾经引来一众人的追捧。
可夜间总是会发生些坏事,游客听到有人设宴,丝竹声不绝于耳。
有人排查倒也什么没发现。
之前还有一个专门探索奇怪场所的团队来过,只不过进去后就消失不见了。
官方给出的理由是,部分建筑年久失修加上坍塌,尸体是不好找了。
我翻着前人留下的旧报纸,上面一张合影却吸引了我。
为首的那个人,身穿深灰色的工作服,和我在牌坊下看到的一致。
可下面写的小道消息却是,他们发掘了疑似现实版红楼梦的遗迹, 全员安全返回。
我盯着那几张脸, 仔细回忆。
我当时看到的, 和他们长得一样吗?
书桌旁放着的相册突然倒了,吓了我一跳。
我随手将其扶起来,却愣了神。
相册是拼凑的,里面新旧照片交杂, 是历代守墓人的照片。
而这些脸, 才是牌坊下被吊起来的人的脸。
我翻动着抽屉, 找着我之前写下来的规则。
一条一条读过去, 目光定在了最后一条。
【大观园的秘密只有一个, 请仔细辨别。】
我, 辨别了吗?一道声音骤然响起:“道路只有一条,不要忘记初心,祝您玩得愉快!”
我的初心呢?
或者说, 我真的是个守墓人吗?
15
窗户被咚咚咚地敲响,我的心慢了半拍。
深更半夜, 谁会来敲门。
开门的一瞬间,我对上了周瑞家的的眼睛。
她尖锐的瞳孔缩了缩,缓步让开了半身的位置。
后面的小厮抬着一个棺材,而棺材里躺着的。
正是病死的林黛玉。
周瑞家的伸出了好几瓣的舌头,口水滴答一地。
“刘姥姥,这人我们可是给您送来了,别耽误了我们大观园的饭菜, 得配上您院子里的瓜果蔬菜,这才好呢。”
我浑身颤抖不断向屋内退去, 脚却踩了个空。
一把刀已经递到了我的面前, 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
“刘姥姥, 您选一个吧。”
而我的面前, 有许许多多的林黛玉,每个林黛玉的身后, 都有一条路。
握着刀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我哆哆嗦嗦始终选不出一个。
“姥姥,你要是不选,这大观园的宴会可就不能开始了。”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 翻来覆去将规则想了好几遍。
道路只有一条。不忘初心。
怎么在众多路中选出那唯一的一条路,难道我要将每个林黛玉都杀一遍?
不对, 不应是这样的。
我喘着气, 手中的刀却掉了下来。
低头捡刀的瞬间。
我的脚下,也出现了一条路。我的初心就是回家, 不要忘记回家, 不要忘记我是谁。
选择正确的路。
我站起身来,将刀对准了我的脖颈。
周瑞家的瞬间炸开, 变成怪物的模样。
无数个林黛玉也消失不见。
鲜血四溢的瞬间,我笑了。
我选对了那唯一的路。
16
这是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二个月。
我接受了公司提供的心理治疗, 据说这座墓园已经换了不下十个守墓人了。
都是睡着睡着就没了生机, 像是睡死在梦里了。
接到公司的任务,我应聘了守墓人的位置,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出这里的秘密。
而现在, 秘密被发现。
公司会对这里做进一步规划,改造成适合人类参观的景点。
而我,会永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