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打了一个,依然被拒绝。
是了,往日这个时间,正是她补觉的时间。
我看看天色,用冷水洗了把脸,脸上毛孔收紧,呈现出一种脆弱的、极其敏感的红。
不管怎样,我决定去拜访一下鼠人,这本书的作者。
前台小姐姐已经换人,变成一个戴眼镜的小哥哥,不知怎的,一看见他眼眶上的金边眼镜,我就想起书里的那个保安。
算起来,这一路上我已经遇到很多人了,有书店店员、末班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还有眼前的这个小哥哥,他们都是白白净净的,戴眼镜,细看,细看还有一点相似。
小哥哥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依旧保持着酒店从业人员标准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我就给您退了,小姐。」
「嗯。」我接过单子问,「我能和您拍张照吗?」
小哥哥微微一愣,显是被我尬到。
他说:「不好意思,您可以和大堂的一些建筑合影,我们按规定是不可以的,不好意思。」
「哦好吧。」我收起单子,但还是趁他不注意拍了一张侧颜。
小哥哥汗了一下,低头装没看见。
——
那本书我看完了,结局是这样的。
闺蜜死了。
因为证据不足,我没有被判做凶手。
但是所有人都说是我,说我就是那个凶手。
我不承认,隐姓埋名,就此消失在人海中了,五个月后我不堪重负,跳河自杀。
这件事也成了悬案。
尽管这里面有很多疑点,但是大家依旧认为我就是那个凶手。
没有人会在意,故事开始时,若有似无的一股味道。
雨后的森林公园满地都是落叶,陷进泥里。
空气里也弥漫着那一份清晨独有的潮湿之气。
我跳过水洼,一步步走向地铁。
刚才收到短信,妍妍说她下班了,要回去了。
我让她当心一点。
她说:「放心吧,有人送我。」
谁?
我闺蜜是个网红,有很多人送她回家。
她破天荒回了我一个电话,声音里都带着雀跃。
「别担心,是一位很优秀的大哥哦。」
「优秀」就是有钱。
她坐在副驾驶上,拍到了那个人的一点侧脸,是一个帅气的,戴腕表,会单手开车的小哥哥,因为戴着口罩,我看不清他的全脸。
我贴着话筒,疲惫地说:「我今天看了一本小说,里面你被人分尸了。」
「不会的啦。」
一阵笑声过后,她挂了电话:「哦对了,天黑前不要回来,给我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好吗?」
什么……
女人。
能不能靠点谱。
从小到大,她真是什么都不上心。
要怎样就怎样。
高考前忘带身份证你能信?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竟然怎么样都能成功。
随便传两个化妆视频也能成网红。
而且桃花运也特别旺。
每一任男盆友都爱她爱得要死。
可能这就是命吧。
漂亮的人总是幸运。
再看我。
干枯的头发。
发黄的运动鞋。
我是什么。
努力了十年依旧只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临时工。
原本狂奔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倦意,一股浓浓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疲倦,从昨天到现在,我只喝了一点凉水。
你说我这是为了谁呢?
我手机里还存着一群前男友,她的。
一个个贼心不死,还妄求和她复合。
失智啊你们……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杀了她的。
我将散落在额前的乱发撸到脑后。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杀了她的,虽然我承认,有时候我是有那么一点嫉妒,我嫉妒她的漂亮、幸运,我嫉妒她的成功,但是我是不会杀了她的,我是有理智的人。
我去对面的店里要了碗面。
这荒郊野岭的,来吃饭的都是司机,只有我一个女人。
味道很重、很咸、也辣,在重口味的刺激下我也出了一身大汗。
我将《柜男》的扉页发给她了,还有「她」被肢解那段。
闺蜜没有回我,想必正在忙碌。
我跟老板要了包烟,最便宜的辣梅,然后和周围人一起吞云吐雾,隐没在世界当中,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得到片刻宁静。
方才只觉得小说诡异,这么一看,我原本的生活也不正常,不是吗。
——
我回家时已是下午。
这是一个老小区,墙壁上写着「拆」字。
我说搬出去吧,妍妍不肯,她这人就是懒,宁愿住在猪窝里也不肯搬。
经过这遭,不管她搬是不搬,反正我是要搬出去的。
十几年了,我想,我们的人生已经走到了要分开的地步,自此以后,我还是搬出去吧。
楼道里没有窗户,刚下午便黑得像地窖一样。
就在我插入钥匙的一刻,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安,眼皮跳得厉害。
这一幕好熟悉,仿佛在书里见过,虽然晚了一天,但还是尽数展现在我眼前了。
门开了。
家里黑洞洞的,仿佛是一个深渊。
我叫了几声妍妍,没有人应。
碰巧这时候保安小哥哥来了,他拎着一件黑色的快递,是书,鼠人的另一本小说《蛋糕甜心》。
「怎么了?」他问。
他长得白白净净,好像是新来的,可是我心里的警觉顿时又多了几分。
我打开了走廊的灯,两边都能照到一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房间里没有人在。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妍妍的电话,没有人接。
还有,我第一时间冲向卧室,打开抽屉,还好,我的日记和相册都在,没丢。
保安小哥哥说:「怎么了?你在找什么吗?」
「我室友,你今天有见过她吗?」
「有吧。」
我在地垫里发现了一缕长发,一缕黄色的,挑染过的长发,是妍妍的。
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我们将家里的灯都打开了。
保安小哥哥说:「不会吧,我亲眼看见她进来了啊,后面还跟着一位男士。」
男士?
就是送他回家的那个人吧。
我们将家里的柜子都翻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和小说里写的一样,茫然、恐惧和疑惑再一次占据了我的心。
我在洗手间里发现一张字条,是我闺蜜的字。
「我要离开几天,不要担心,不要报警。」
这是写在外卖单上的一句话,我看了下,是妍妍的字,我们俩从初中就是同学,她的字龙飞凤舞,缺胳膊少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要担心,不要报警。」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大行李箱。
我想了想,终是掏出手机,报警。
——
此刻我正在洗手间里,昏黄的灯光下,保安小哥微笑着说:「所以你还是报警了吗?要知道被当作头号嫌疑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脑子里的东西都挖出来。
还有这副金边眼镜……
不是和我在酒店大堂见到的一模一样吗?我打开手机,快速地对照了一下,那犀利的、仿佛能穿透我灵魂的眼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抓起一把尖尖的梳子,指着他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对面的男人想了想,拾起光秃秃的《柜男》说:「不好意思,我是鼠人。」
在鼠人的第二本小说《蛋糕甜心》上,他说:
我从小就爱看推理,特别是以现实案件改编的推理小说,那缜密的逻辑,和找不到凶手的焦虑混在一起,无一不散发出令人着迷的神秘味道。
我常常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穿越到那个时代就好了,我要亲眼看看那些凶手,我要和凶手交谈,为他们递上咖啡。
我要看看那些美丽的受害者,她们狂妄自大,兀自狂欢,殊不知死亡的阴霾已经笼罩在她们头上。
更有甚者,我要去犯罪现场看看,那一个个变态的灵魂是如何从看似正常的躯体中脱壳而出的。
譬如我的上一篇小说《柜男》,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潜伏在她们身边,那美丽的受害者,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黄油香味,我查过了,那是十年前流行的一种香水,你能想象么,我一边抚摸她的衣柜,一边在身上喷洒下这种香水。
然后我也见到了刘献丽,案件发生之后,她一直被当作是这件案件的头号凶手而生活在疯癫之中,但是我知道,她不是。
虽然她很嫉妒自己的闺蜜,但是她没有杀人。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因为被害人失踪那天,我一直在跟着刘。
你能相信么,为了接近她,我竟然化装成一个保安。
还有书店店员、地铁管理员、酒店服务员等等。
你不知道,当她看我的眼神里浮上一丝怀疑时,我心里有多么紧张。
虽然她看上去很像凶手,但是我可以以一个畅销小说家的名誉起誓,她不是。
而且她也没有电影里说的那样不堪,那些电影总喜欢把她描绘成一个嗜烟如命的丑八怪,脸上长满青春痘和黑斑。
事实上,她眉宇间有一丝局促,但是细看还是挺耐看的。
所以我特意在第二部里附上照片,希望能洗刷关于她外貌的传言。
——
警察随时会来,我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支烟。
如果说妍妍失踪是一件可以理解的刑事案件,那么这位大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灵异事件。
难怪当初在看扉页时就觉得不对,出版年份那里写的竟然是 2030 年,毕竟是无人问津的扑街书,连出版时间都能印错,没想到竟是来自未来的犯罪小说?
鼠人像等待粉丝见面会一样,期待着我的反应。
但是我跟你讲。
「我不信。」
我不会自责,也不会难受,随便他们怎么冤枉,怎么网暴,我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沉沦,更不会因为不堪重负而自杀。我会好好活着,将全世界好吃的都吃一遍,我会长命百岁,快乐地过一辈子。
何况妍妍也不会死,只要我全力配合警方调查,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而且这本书,《柜男》我也会原原本本地交给警察。
拐走妍妍的就是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不是吗?
鼠人低下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还有你,你也很可疑。
在向警察介绍完妍妍的情况之后,我跟负责案件的陈警官说:「和我一起报案的那个人也很可疑,请您一定要查一查这个人的身份证。」
陈警官是这一票人里比较年轻的,所以在我说时光旅行的那句话时,他虽然抬了抬眼,可还是耐心地听我说完。
「就是那个人,自称是来自未来的那个鼠人。」
「嗯……」陈警官收起笔,说,「按规定,报案人的身份证我们都要看的。」
——
鼠人竟然有身份证。
本名舒阳,这名字不是挺阳光的吗,为什么要起那么变态的一个笔名。
我说:「您好好看看,他的身份证是不是伪造的,一个时空旅行者是不可能有身份证的。」
陈警官把他身份证在机器上贴了一下,说:「是真的,嗯,家住……北山区孤儿院……」
鼠人面无表情地拿回了自己的身份证,装在保安服左上角的兜里,说:「别说身份证了,我这个人都是真的,不信你……」
「我?」
「你摸摸看?」
说实话,我还真想摸摸,这穿越人到底是怎么个穿越之法,坐的是时光机还是什么,为什么可以连身份证都带过来。
我捏了一下他的小臂,还真是,真人真肉,柔软而温热。
刚才警察看他身份证的时候,我也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将上面的信息都背下了,舒阳,北山区孤儿院,出生日期是 02 年的,也就是说,这个人不过区区二十岁而已。
陈警官去调监控了,而我也将妍妍发给我的照片发送给他。
我高度怀疑,那个送她回家的男人就是凶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抠着指甲,给妍妍打了几个电话,一律没有人接。
鬼知道她现在在经历什么,难道说,她真的……被人杀了?
我在妍妍凌乱而充满公主心的卧室里走了一圈,床上的哈咯凯蒂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
鼠人拍了几张照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来都是像个旁观者似的。
「她一直都这么乱吗?」
「嗯。」
他随手翻翻,比起死者,他显然对我更感兴趣。
「所以你是临江师范学院毕业的?」
「嗯。」
我是读师范的,却没能成为老师,而是在一家宠物医院工作。
其实我对他也很有兴趣。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说:「所以你真是穿越来的?」
「嗯。」
「看着不像。」
这大热天的,我加了柠檬,喝起来比较清凉。
鼠人喝了一口,笑笑。
「既然你是从未来来的,能透露我一点未来的事吗?」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能。」
就知道,我举起妍妍的腰带说:「那就别怪我不好意思了。」
鼠人这才注意到水的问题,不好意思,我在里面加了佐匹克隆和宠物用布托啡诺,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麻醉剂,你观察我那么久了,我这人失眠,你不会不知道吧。
——
舒阳坐在地上,背靠着妍妍白色的铁架子床,两只手被绑住了,和铁架床铐在一起。
不好意思,我这是非法拘禁,但是你是知道我的,在经历了一连串诡异之后,我能保持这般冷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还穿越者,你当我是傻子吗?随便找打印店搞出来的玩意儿,就想骗我相信,默默地给我洗脑?
什么穿越者,还不如说自己是真人秀来得实在。
我查过了,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星秀出版社的出版机构。
鼠人说:「因为它……是 2025 年才成立的……」
是吗?
我掏出水果刀,在他拇指上划了一下,地上立刻多了一道鲜血。
我在这里留下他的血,就是为了把他也牵扯进来,一旦妍妍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鼠人笑笑:「那要不要再留点我的 DNA 啊。」
我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
「不好意思,开个玩笑。」鼠人看向我的眼睛说。
我没工夫跟他闲聊。
我将他绑起,是为了弄清下面几个问题。
这其一,就是他的真实身份。
刚才和警察闲聊时他已承认,自己就是个中专毕业,早早出来打工的服务员。
什么穿越人,小说家,我看他和我这种朝不保夕的打工仔没有两样。
这其二,就是他的目的,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其三,就是妍妍,这女人究竟在哪,为什么要留下「不要报警」这样不合常理的字条。
鼠人一笑,说:「这世上有很多悬案,你知道吗,像什么南大碎尸案,清华铊毒案,以及发生在妍妍身上的女主播碎尸案,所死之人不过一个,但大家就喜欢看它,讨论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嫌疑人太聪明了,像一只狡猾的老鼠,但是世人总以为自己是猫……要将那狡猾的老鼠捉住。」
我将话题拉回现实,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还有我的行踪和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笔录,妍妍死了之后,我托人搞到了你的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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