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醒来,我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两个心跳声。
是她来了!
她把每一个欺负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砸进地狱里,然后问我:「现在能活了吗?」
1
高考前的凌晨,我死了,从学校的天台一跃而下,决然且破碎。
我妈哭着闹着让学校赔钱,她说养个女儿养到十八岁很不容易,怎么也要赔一百万。
学校不愿意,跟他们讨价还价,最后砍到六十万。
她就是这时候来的,一步一步走进我的身体里,掌控了我的身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还没死?」
我妈是来拔氧气管的,看到我居然睁开眼睛,又急又气,把氧气管一下子扯开。
明明很疼她却笑了,笑得又邪又魅,透着嗜血的阴寒:「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笑意:「死了还怎么拔你氧气管?」
「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讲话?」
我妈扬起了手,她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朝我的脸狠狠地扇过来,把我打得耳朵嗡嗡响。
可现在这身体里的不是我了。
是她。
她一只手抓住我妈的手腕,另一只手扬起狠狠地甩在我妈脸上。
「啪!」
如此响亮,整个世界都静了。
我妈满脸都是震惊,几秒之后,才发出尖锐的嘶吼:「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天啊,快来人啊,女儿打妈妈了,我养了个白眼狼啊,畜生都不会这么动手打自己的亲妈啊……」
2
医院本来就人多。
她扯着嗓子又哭又叫,病房外很快就围了很多人。
我是个白眼狼,我竟然敢打我妈。
他们都在指指点点,打量着我的眼神,就像是无形的刀子,仿佛要把我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切下来。
她就歪着头看着他们笑,像是在看一群围观的猴子,那么的有趣。
旁边床头柜有香蕉,她甚至拿起一根香蕉,剥了皮,就这么丢过去,像是要喂猴子。
所有人看着她这诡异的举动一脸错愕。
世界顿时有了几分安静,她在笑,笑得像个疯子,声音很轻:「你们不吃香蕉吗?」
那些人面面相觑。
我妈都忘了哭喊,看着她满眼错愕。
「你们别看这女人哭得这么惨,她刚才是要来拔我氧气管呢,因为啊,我的命可以换六十万呢。」
她笑吟吟的,仿佛是在说一件特别开心的事,可是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那些刀一样的眼神投向了我妈。
3
这风向转得好快。
我妈还愣在那,他们说她畜牲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她竟然卖女儿,还要拔女儿氧气管。
刚才骂我的那些恶毒的话,一下子转到我妈身上。
我妈顿时哭了,慌乱地解释着说没有,说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要跳楼,是医生说我没救了。
然后医生跟护士一前一后地进门。
他怒斥我妈胡说八道,他只是说我还在危险期,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让家属有心理准备。
我妈继续哭诉,说家里穷,没钱治,而且分分钟人财两空,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要放弃治疗。
「哈哈 ~」
她笑了,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妈狰狞着脸,问她笑什么,她就笑着说:「家里三层楼呢,卡上还有二十万呢,学校还给了六十万,穷成这样难道不好笑吗?」
确实好笑。
她的笑声越大,我妈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想打我,可是那么多人看着呢,她最后落荒而逃。
整个病房很安静,像是活人墓,我躺在床上,能听到两个心跳声,一个是我,一个是她。
我往黑暗中凑了凑,并不想走出来。
她看着我,唇角噙着笑,冷冷凉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可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种戚戚。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说话,我们就在安静中,看着天边泛起白光。
4
我妈给我办理出院,医生不同意,说最好观察两天,可是住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
我妈舍不得,这得少给她儿子买多少个鸡腿了。
所以我……不对,是她,她拎着包一瘸一拐地跟上骂骂咧咧的我妈,坐上那辆小电驴,最后回到那个不属于我的家里。
我还停留在黑暗中,只是等着,等时候到了,然后离开。
他们都说自杀的鬼是不能投胎转世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总之哪里都比这里好。
但她不一样,她对一切都似乎很新奇。
我妈骂骂咧咧的她也不在意,唇角始终噙着笑,冷冷地透着魅。
我觉得她是鬼,长着一张跟我一样的脸,然后趁着我不想活了,附身在我的身体里取而代之。
我不介意。
反正这具身体我早就不想要了。
我早就……不喜欢这个世界,同样也不喜欢自己。
5
她走进门的时候,我弟冲过来了,手里拿着塑料长剑,朝着她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砍去,还笑嘻嘻地说:「瘸子,你是瘸子,看我砍死你这个死瘸子……」
我弟已经十岁了,很胖,气力也很大,每一下都很疼。
我往时都会默默忍受,不能反抗,也不能骂他,要不然我妈会一巴掌甩过来,狰狞着脸嘶吼着:「让你骂我儿子,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妮子,还不滚去给我儿子道歉。」
我会道歉,因为我不道歉,这事儿就会没完。
她会继续打我,拿衣架,或者晾衣杆,或者别的什么,甚至烟灰缸,直接一整个砸过来。
我爸要是正好回来。
她还会指着我的鼻子,控诉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然后他们俩一起打我,我会被我爸按在地上,扬起的拳头就这样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身上头上。
我弟会在旁边看,还会笑,拍着手笑,他也会骂我贱货、赔钱货,有次他指着我鼻子喊:「要不是你以后能换彩礼给我娶老婆,我爸妈早就把你掐死了,才不会白养你这么久。」
6
当时我妈就在旁边看,还笑嘻嘻的。
我低着头回了房,那天躺在床上,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死了也蛮好的。
可是这一次,我身体里的并不是我,而是她。
她抓住了我弟砍过来的剑,然后用力一拽,我弟整个扑过来,摔倒在地。
她抬起脚,狠狠地踩在我弟的脚踝上。
「啊!」
我弟的惨叫声中,她笑得好甜,声音透着嗜血的诡异:「你也瘸了呢,死瘸子!」
「你在干什么?」
我妈冲了过来,想要把她推开。
可她动作更快,已经闪开了,我妈扑了个空,重心不稳之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我的腿断了 ~」
我弟在哭,「哇哇」地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妈急忙去抱他,心疼得红了眼睛:「不会的,妈这就带你上医院。」
「让医生看好啊,医生会把你的腿切开,然后钉上钢板,然后你就永远都是个死瘸子。」
她在笑,笑得仿佛地狱里来的恶魔。
「我不去医院,你走开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永远当个瘸子。」
我弟哭着把我妈推开,我妈狠狠地瞪我,声音狠戾:「你给我闭嘴,等你爸回来看你爸不打死你。」
我妈打人都是用衣架,用晾衣杆,打断了也打不死人。
我爸不一样,我爸用拳头,还会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砸。
有一次,我就这样被砸进黑暗里。
许久……
许久才醒过来。
我还躺在客厅的地上,他们在嘀咕要不要把我送医院,我爸说送什么送,死了就找个地方埋了。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再晚点醒来,是不是就被活埋了。
总之从那以后,我都离我爸远远的。
可是现在,我爸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要赶紧跑的时候,我爸就推开门走进来了。
7
「你看看这天杀的小贱人,她竟然敢打你儿子。」
「爸,我腿断了……」
我妈的控诉声跟我弟的哭嚎夹杂在一起,我爸看向我的眼神又狠又凶,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快跑。」
我提醒着她。
可是她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仿佛听不到我说话,浅浅勾起的唇角笑得又冷又魅。
我爸过来了,手没有扬起,抬起脚就是一踹。
她没有躲。
我爸那一脚又重又狠,她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可也就才刚站稳,我爸的拳头就来了。
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摁在地上,扬起的拳头如雨点砸在我的头上脸上。
很痛……
很痛……
我以前会哭会求饶,我会说:「爸,我知道错了,别打死我。」
那个时候,我还想活。
可是从来没有用,我越求,他就打得越狠。
现在她没有求饶,甚至也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任由拳头落下,直到我爸终于停手。
整个世界变得好安静。
他们都在看她。
她也就是在这时候缓缓地抬起头,唇角还带着笑,嗜血的笑。
8
我爸顿时一愣:「你笑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站起身,仿佛正在一步步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为嗜血而来。
「她自从跳楼后就这么神经兮兮的。」
我妈凑到我爸身边,边说话边瞥我,声音在压低:「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什么鬼不鬼的,她就是在装神弄鬼,看我不打死她。」
我爸又出手了,一把拽住我的头发,就想把我的头狠狠地朝着身后那面墙砸过去。
他以前也这样,砸得很狠,我能听到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然后变得好安静,然后整个世界一片模糊。
但这一次,他没有来得及砸我。
他低下了头,一把剪刀已经刺入他的身体。
他满是惊愕地抬头看向我,我看到他凶狠的表情变得破碎,抓着我头发的那只手松开了。
但这还不够,她抓着剪刀狠狠一拧。
我爸惨叫着跌坐在地上,而剪刀也被她拔出,血从剪刀滑落,一滴一滴,她就站在那俯望着我爸:「疼吗?」
她问得很轻,带着笑。
我爸捂着不停涌出血的伤口,挣扎着往后退,看她的眼神充满恐惧。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爸这种表情,原来他也是会怕的啊?
我妈尖叫着跑出门了,她喊:「杀人了!」
我看到她丢下剪刀,她报警了,跟警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救命,我爸要打死我。」
9
警察来的时候,她就坐在地上靠着墙。
她鼻青脸肿,嘴上都是血,双手紧紧握着剪刀,浑身都在颤抖。
我妈拉着警察控诉她的暴行,说她疯了,一回家就打弟弟,打妈妈,现在还用剪刀刺她爸。
她没说话,眼泪一颗颗滑落。
我都惊呆了,这不像她,我以为她不会哭,不会害怕,她面对一切只会像地狱的撒旦露出冷魅的笑,可现在她如此脆弱。
女警试图把她扶起来,可她站不起来了,她说:「救我……」说完她就陷入了黑暗。
可我看到她转过头冲我露出笑。
笑得很得意。
她在演戏,她的脆弱恐惧全都是装的。
她被抬上救护车,明明才刚从医院出来,又被送了进去。
医生的脸色很凝重,他跟女警说了我前几天才自杀的事,女警的脸色也很凝重。
抢救室里。
她很安静,我也很安静,然后我偷瞄她。
她仿佛察觉到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我,唇角噙着笑,不是之前的冷,而是带着暖。
10
她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她说:「这叫反抗。」
我从来没有反抗过,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只会哭着求饶,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别打死我。」
就连我弟打我,我也只是站在那里任他打。
我甚至不能躲,不能逃,我只能站在那,一动不动地,安静地顺从。
可现在她跟我说:「要会反抗。」
我被带去验伤了,接诊的是个医生姐姐。
当我除去全身的衣服,她的眼圈就红了,指着我大腿的每一道伤问是怎么来的。
「大腿这个是我妈打的。」
「那天天很冷,我洗碗的时候手冻僵了,没抓住那个碗,她正好在旁边烧煤,那烧红的钳子就打过来了。」
「很疼的啊……」
「我当时惨叫着想要躲,可却碰翻了更多的碗,我妈就一下,一下,使劲地用那烧红的钳子抽在我脚上。」
「所以大腿,小腿,全都有这样被烫过的疤痕。」
很狰狞……
很……丑陋。
「那这个呢?」
她指着我手臂上的一点一点却密密麻麻的烫痕。
「是我爸的烟头烫的,他不高兴或者高兴,只要他想,就会拿着烟头按在我身上。」
「都是畜生。」
医生姐姐红着眼睛狠骂。
她低着头不说话了,安静且顺从,我懂,这只是她的伪装,但我就不懂,她是怎么知道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11
我爸伤得不重,那剪刀太短只是流了很多血。
我妈来找我,脸色阴沉,那尖锐的指甲几乎都要戳进我的眼睛,斥问我是不是想让我爸坐牢?
我看着她,不对,是她看着我妈,唇角勾起笑:「对!」
她的回答那么清晰入耳,我妈的手瞬间扬起来想一巴掌甩在我脸上,却被她一把扣住手腕,她缓缓地靠近我妈,压低着声一字一句:「敢再动她,我就把你儿子给阉了。」
她说的她是我。
我妈的脸色变得极其狰狞且透着恐惧,瞪大着眼睛对上她,唇角的肌肉都在疯狂颤抖。
她松开我妈的手,我妈没敢再抬手。
几秒钟之后。
我妈落荒而逃,那仓惶的背影像极了落水的狗。
她说:「你看,其实反抗很容易,只要抓住她的软肋就行。」
我妈的软肋当然就是我弟,指望着我弟能给我爸传宗接代,还指望着我弟娶个媳妇回来伺候她。
给我验伤的那个医生姐姐人很好,给我介绍了个律师。
律师问要不要和解?
她说不和解,她还想公开庭审,想用直播的方式,把我爸我妈做的所有事晾在太阳底下晒。
律师说会帮我们。
律师走了之后,她转头望向我:「所有丑恶的灵魂,一旦被晾在阳光下都会永不超生。」
12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舍友给我发的信息,问我死了没,没死的话有个集体活动,让我一定要参加,如果不参加,舍友说我知道后果的。
我跟她讲:「你别去!」
她笑了,望着我,唇角勾起的暖意一点点敛去,换成了寒意,但不是对我,是对发来这条短信的人。
她说放心,一样一样来,不会有漏网之鱼。
我不懂她什么意思,但我看到她回复,她说:「好,我一定参加,你们等着。」
她勾起的笑又邪又魅,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总会有人遭殃。
之前是我妈,是我弟,是我爸,现在要轮到舍友了,我竟然有点期待想要看到她们的下场。
我妈他们明显急了,我爸还坐在轮椅上,让我妈把他推到我病房里,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跟我讲话:「小欣啊,你看你把爸伤成这样,爸也没有怪你不是,我们是一家人,打打闹闹正常的嘛,你就别搞什么起诉了,跟律师说撤诉,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啊。」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