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讨好的祈求,我都惊呆了,我爸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如果现在身体里的人是我,估计我就妥协了。
可惜现在不是我,是她。
她掌控着我的身体,唇角一直噙着那种又邪又魅的笑,仿佛是地狱里的撒旦高坐在宝座上看猴子演戏,我爸就是那只猴子。
在她笑而不语看戏的这段时间,我爸眼里藏着的阴狠几乎要溢出来,可还是生生地忍着,继续赔着笑:「小欣,你还认不认我是你爸?难不成你真的要看着我坐牢才行?」
「呵!」
她笑了,轻轻地笑出了声。
我爸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我看到他拳头已经握紧,头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13
换成往时他就打我了,可现在,他竟然能生生地忍着,没有让拳头落在我的身上。
她说:「这就是丑恶的灵魂被晾在阳光下的反应,他们的气力会越来越弱最后魂飞魄散。」
现在我爸正努力地挤出狰狞的笑容:「小欣,爸知道之前对你确实粗暴了点,但我毕竟是你爸,这样吧,爸跟你道歉,你让律师撤诉,爸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
「保证有用的话,还要法院干什么?」
她笑了,看我爸的眼神透着鄙夷:「都是成年人了,做坏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管是我爸还是我妈。
他们做了坏事,就需要付出代价,不追究就是纵容。
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声音很温和,像书里形容的那种很好很好的老师。
反正从来没有人讲过这些道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被打,被骂,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是我不懂事。
他们总说:「你要乖乖听话啊,你听话,你爸爸妈妈不就不生气,不就不打你了。」
所以我总是很努力地听话。
我弟学着我爸,揪着我的头发,挥着拳头往我嘴巴鼻子一下又一下地砸的时候,我连哭都不敢。
因为那样我妈会生气,我爸会觉得烦。
他们会认为我不听话,不懂事,不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我总是很努力地在讨好他们,在讨好所有人……然后,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她说:「你没有退路的,你只能往前冲。」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讲,无路可退的时候,你还可以往前冲。
她说:「我教你怎么走。」
14
律师来告诉我,已经立案了。
我要起诉的不只是我爸,还有我妈,告他们虐待未成年的我。
我身体里的她要求很简单,公开赔礼道歉,同时把学校赔的六十万还给我。
律师说这个要求不高,光是调解就有很大概率可以做得到。
她说:「不只是这个,还有一条,那就是他们俩得坐牢,不管是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总之要坐牢。」
律师皱起了眉头。
她说其实没有这样的先例,家庭成员虐待罪的判定条件很严苛,就算是虐待致死,最高也就三年。
三年!
才三年!
她笑了笑:「总之不管,就算输,我也不会调解。」
律师有点不明白,我也挺不明白,明明调解就能得到想要的,为什么还非要起诉。
她定定地望着我,几秒之后,转头看向律师:「不被扯去遮羞布的角落,是不可能有阳光的,我一定要起诉他们,我想让所有跟我一样被家暴的孩子知道,他们不是孤立无援,不是永远只能躲在黑暗中的,他们也可以见到阳光。」
15
我爸我妈他们还想再来,不过来不了了。
立案之后,他们就被拘留了。
出院的时候,阳光正好,天好蓝啊,一点乌云都没有,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逛商场,也不买东西,只是走走看看,唇角噙着的笑容越来越甚,突然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
她说:「你肯定有想要的,说啊,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买,哈哈哈。」
她就这么大笑,笑得张狂。
周围人很多,都在看过来,探寻的眼神像是看疯子,可是她毫不在意。
我从来没这么笑过,我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我跟她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人,她明显更适合活。
我又往黑暗里缩了缩,人死后不是会消失吗?
我为什么还没消失?
她不笑了,她察觉到我往黑暗里缩的动作后就不笑了,也不逛商场,而是走了出来,她说:「还没到时候,等到时候了,你会发现,你会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
她回家了,逛一天买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摄像头。
家已经没有人了。
我爸妈被拘留的时候,我奶奶就过来把我弟接走了,还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个畜生,连父母都不放过。
16
黑暗降临的时候。
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不对,只剩下我跟她。
她倒是挺悠然自得,从抽屉里翻出一包方便面的时候,满眼都是欢喜:「今晚有好吃的了。」
明天就要参加舍友说的聚会,我很担心。
虽然现在身体里的是她,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明天,你最好还是不要去。」
那些人很凶的。
虽然都是跟我同龄的女孩子,可她们比起我爸我妈还更狠。
我为什么会跳楼?
高考的前一天,她们把我堵在宿舍的厕所里。
那一下午。
她们伸手掐我捏我,咧嘴笑着像地狱里的鬼一样。
他们还发到了网上,还给我看那些下流的评论,各种不堪仿佛无形的利刃把我逼入地狱里。
我能活吗?
跳下来的那一刻,包括现在,我都觉得活着是挺没意思的一件事。
但现在她说:「当然要去,不去怎么能让她们知道,恶鬼被晾在阳光下是会灰飞烟灭的。」
17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爬起床换上干净的校服,扎上高马尾。
她还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露出满意的笑:「看,我长得多好看,十八岁最美的年华。」
我第一次在镜子前这么认真地端详着自己。
以前我都不看自己的,或者说不敢对上那双时时刻刻透着害怕的眼睛,仿佛镜子里有鬼。
而现在,她站在镜子前,笑得自信张扬,跟冷漠时候的她判若两人。
她是个奇怪的鬼。
凶的时候,像是地狱里走出的魔。
笑起来的时候,又像是邻家的小姑娘,眉眼里都是光,甜甜的,暖暖的,仿佛太阳。
她活着的时候一定很幸福吧。
不像我。
我……我就像是卑微到了地里的泥,好像永远只配被人踩。
昨天买的那枚小小的摄像头,被她别在领口,然后她拎上包就出发了,目的地是宿舍。
高三已经放假,但高二高一还没,学校还依旧热闹。
她站在人群里,笑容灿烂,望向四周的眸子里透着光,生机勃勃。
她很想活着吧,正好我不想,所以我让给她。
只是我为什么还没消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她用着我的身体,再次走进那个地狱般的宿舍。
五楼整整一层都是高三的地盘。
因为放假,空荡荡的基本没人了,她推开宿舍的门。
「你还真敢来啊。」
五个舍友已经等在里头,看到我这么准时,一脸意外,其中一个拿起手机拍我。
「你们都这么威胁我了,我怎么敢不来啊?」
她眼里没光了,脸上挂着害怕,怯懦,身子微微发颤,仿佛之前被欺负的我。
18
她的戏很真啊。
我那些舍友对这个表现很满意,她们把我拽进去,推上了门。
她们说上次给我拍的小视频在外网上爆了,还让她们赚了不少钱,所以让我再拍几个。
我身体里的她哭了,求着说不要。
她说这是逼她去死,而她也已经死过一次,为什么还不能放过她。
她们就笑,笑得张狂,脸狰狞得像是地狱里的鬼,为首的王倩还拽住我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王小欣,你就是要这样惨一点,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看。」
她们开始撕扯我的衣服,用力把我的头按在地上,手在我身上乱掐。
我以为她会反抗,但她没有,她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挣扎着求着,充满绝望。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改变不了的。
她也会像我,最终失去眼中的光。
当一切安静,我以为这就是结束,她们得偿所愿该走了。
可是她们没走,她们说这样还不够。
上次也是这样,或者那些人都看腻了,还需要更加火爆的。
她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讨论,要怎么怎么虐我,才能让她们拍的小视频可以火爆起来。
她们甚至说要找几个男人。
王倩开始打电话,说她认识几个哥们,这回便宜他们了。
她笑得像鬼一样狰狞。
我身体里的她哭着求着说不要,甚至还爬过去拉她的裤腿,却被她一脚给踹开了。
电话还是打了。
来了三个男的,看到地上的我摩拳擦掌。
19
他们说懂,他们说这又不是第一次,他们知道怎么做。
王倩他们拿着手机,那三个男的围过来,动手动脚,甚至把我按在地上。
不,那不是我,是她。
我甚至不敢看,我扭过头,往黑暗的最深处躲去,到底我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也就在这当口。
男人的哀嚎犹如杀猪一般。
她出手了,一脚狠狠地踹在那个男人的裆部,在所有人都愣神的时候,她飞扑了过去。
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剪刀。
她哭喊着:「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可是她脸上却在笑,笑得又邪又魅,然后用剪刀在王倩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个大口子。
整个宿舍充满了血腥味,没人逃得掉,全都倒在了血泊里,但还没死,还在哀嚎着挣扎着像之前的我。
警察撞开的门。
王倩她们几个倒在血泊里,人没死,跟警察哭喊着救命,指着我说我是凶手,说我想要把她们全都杀死。
她就蜷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剪刀,浑身是血地瑟瑟发抖。
可在警察推门之前,她唇角分明勾着笑,笑得又冷又魅,仿佛地狱里走出的撒旦。
我们全部都被送进医院。
之前给我录口供的女警又来了,坐在我的床边,柔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20
她很冷静地拿出离开的时候捡起的手机,递给女警:「所有的过程都在这里面了。」
手机是舍友的,她不知道密码,但警察有的是办法打开。
从她走进宿舍,到怎么被利爪扯开衣服,最后被按在地上,还有身上那些青紫血痕怎么来的都清清楚楚。
她跟我说:「这样正好,之前买的小摄像头都派不上用场了。」
女警走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还特意找了个心理医生,让她过来好好地陪我开导我。
她们都不知道,这其实都是她装的。
女警走出病房的刹那,她就笑了,笑得又邪又魅,只是望向我的眼神透出了几分暖意。
我问:「你不怕吗?」三个男的,如果有什么万一,真的不敢想象。
「怕,当然怕啊,你以为我的害怕都是假的吗?」
「其实都是真的。」
「但被困在黑暗里,才是最可怕的事。」
她说:「只有勇敢地撕开黑暗,站在阳光下,灵魂才有可能走向最终的归宿。」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其实并没有打算反抗,打算就让她们欺负然后报警,但没想到她们这么过分,原来所有的退步,只是助纣为虐,换来的不是别人的良心发现,而是变本加厉,更没想到,原来反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一剪刀过去他们就怕了。」
21
她好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也是。
原来这样也行,我有点后悔那天为什么就那样逆来顺受,甚至到最后也没想过要报警。
坏人原来真的很怕警察。
明明拿着剪刀把他们身体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的是我,可他们的家长竟然卑微地来求我原谅。
王倩的妈妈拎着水果,小心翼翼地敲门。
她说王倩还小,希望能给王倩一个机会,大家毕竟是很好的同学,还是处了三年的舍友。
另外几个家长就应和着说对对对,以和为贵。
她躺在病床上,拿着手机打着游戏,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不存在。
她拒绝签谅解书,她还要公开审理,她还是那句话:「扯开遮羞布的黑暗,才会有阳光照得进来。」
身上的疼好得很快,她安然无恙地出院了,王倩她们没死,但脸上那深深浅浅的疤痕怕是要伴随一生。
不仅如此。
他们还被拘押了。
警方正式立案,要起诉她们人身伤害跟强奸。
这两起都是重罪,律师跟我说,只要定了,这个牢他们就坐定了。
她并不在意刑期,一天两天甚至缓刑都行,她要的是把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摊在太阳底下暴晒。
这仿佛是她的执念,能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22
我爸妈那起案子终于开庭了。
她穿着短袖短裤站在原告席上,指着手臂上、腿上,每一条疤痕娓娓道来。
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嗯,讲我的故事。
我是个女孩,这个性别就是原罪。
所以他们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甚至把对生活的所有不满都倾注在我的身上。
手臂上这些一点又一点却密密麻麻的圆形疤痕,就是我爸用烟头一个又一个地烫上去的。
记不清烫了多少次。
我就记得有一次,我才六岁,我得了一个棒棒糖,我很开心,举着棒棒糖跑去找我爸,我想说棒棒糖很好吃,爸爸要不要吃啊,可是我还没开口,烟头就这么印过来。
很疼很疼的啊。
我哇的哭出声,然后他一巴掌甩过来,我直直地砸在地上。
他说:「真是晦气!」
他起身走了,走的时候,一脚踩在那个棒棒糖上面。
我当时还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现在我懂了,我没错,我只是因为那么不凑巧生在这样的家庭。
整个庭审现场很安静。
特别地安静。
安静到她的声音如此的清晰刺耳。
我爸脸色铁青,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给吃了。
23
我妈抹着泪,哽咽着:「小欣,你爸那时候只是心情有点不好,可怎么说也是你爸啊。」
她没理我妈,当着所有人的面,裸露出小腿、大腿上那些疤痕,有新的,有旧的,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还有的纠缠在一起,狰狞且丑陋。
庭上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也视若无睹,依旧那么安静地娓娓道来:「这些就是他们心情有点不好的时候打的,用烧红的铁钳,用随手抓到的衣架、线绳,一下又一下 抽出来的。」
「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又是怎么打的呢?」
「就是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往墙上,往地上撞,砰砰砰地撞。」
她边说还边示范,脸上明明挂着笑,眼泪却滑落脸庞。
这一切都是在直播中进行的,很快就冲上热搜,很多很多人都在看,庭上的法官也红了眼睛。
休庭的时候。
法官对她说:「你很勇敢。」
她笑了笑,眼泪却再一次滑过脸庞:「我一点也不勇敢,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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