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來了新的案件,死者是我十年的閨蜜,唐米。
屍體在離警局一公里處的鷺江旁被發現,死因暫定是溺水。
幾天後,保險公司打電話給我打電話。
唐米一月前曾購買了百萬額度的人身意外險,而受益人,是我。
「趙隊,這個案子我無論如何都要參與。」
我追在赵阳身后跑了整整一天,請他允許我參與案件的調查。
身為警局刑偵支隊的隊長兼我的頂頭上司,若是得不到他的首肯,這個案子我是萬萬接觸不到分毫的。
相伴十年的閨蜜一夜之間橫死江邊,却让我袖手旁观?
绝无可能。
「不行。「趙陽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
「陸昭,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
「且不说你和被害人之间的朋友关系,是否會影響你對案件的判斷。单说作为被害人死亡的巨大受益者,你本身也是此案的重要调查对象。」
「趙隊,你这是在怀疑我?」
我不敢相信,那个总夸我是警队榜样的赵阳,竟会怀疑我杀害了自己的亲闺蜜。
我杀了唐米,怎么可能呢?
我和唐米相识于福利院,过去的十年间,無父無母的我們曾是對方唯一的親人和依靠,我怎么可能杀了她?
「不管你怎么说,這件事沒有商量。」
赵阳言辞犀利,不再給我繼續懇求的機會,帶上資料匆匆離開了辦公室。
一定又有了新的狀況,否則他不會如此行色匆匆地離開。
想到這裡,我趕忙又跟了上去。
曾經和我相依為命的唐米,如今正躺在解剖室的床上等待屍檢。
而屍檢最終能否開展,還需要她的丈夫莊宇來簽名確認。
「砰」的一聲,解剖室的大門被重重砸開,是接到消息剛從國外回來的莊宇。
只見他滿臉涕橫流,連滾帶爬地衝到床邊,雙手顫抖著想要揭開那一層白布,卻怎麼也動不了手。
「請節哀。「趙陽上前將莊宇扶了起來,攙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溺水而亡的屍體,全身泡得發白。
而鷺江中多是各種大型魚類,想必屍體早已面目全非。
就算是久經職場的老刑警看了也不免膽戰心驚,何況是莊宇這樣一個文弱的人。
一瞬間,我想起唐米來。
「小米,你到底看上庄宇哪了?」
彼时唐米刚和庄宇谈起了恋爱,我實在不懂,她怎會看上這樣瘦瘦小又木訥寡言的人。
「他追了我挺久的,人也很老實,我與他在一起心裡很安穩……」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漸漸低了下去。
「就這?」我不解,难道这就足以成为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吗?
她没有再回答,只是低頭默默吃著手裡的冰淇淋。
「罷了罷了,只要你喜歡就好。」
只要是唐米喜欢,我都會努力去發現他的優點,就算當時我覺得此人一無是處。
「莊先生,請你簽字確認,我們馬上就要展開對唐小姐的屍檢。」
赵阳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唤醒。
莊宇癱坐在椅子上,終還是顫巍巍地在屍檢同意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啪嗒啪嗒的淚水滴在了同意書上,將字跡浸得有些模糊。
唐米,此刻我好像有那麼一點明白了,為什麼你會選擇了他。
屍檢的結果要十天後才能出來,在這段期間,警隊要對唐米的過往經歷、亲友关系、时空轨迹等进行全面的排查。
排查结果显示,唐米的社交圈小得离谱,说得上亲近的也就我与庄宇两人。
的確,在庄宇出现之前,我是唯一能够进入唐米小世界里的人。
那时的我们还在福利院。
自有印象起,我便已经在院里了。
听照顾我们的阿姨说,我是院長在一個下雪天從院子裡撿到的,見可憐便收留了下來。
而唐米,則是在我來了一年後才來到了福利院。
初見時,她一個人瑟縮在牆角裡,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手臂上滿是烏青和血痕。
阿姨說,唐米的父母車禍意外過世了,舅舅舅媽一家明面上收養了她,背地裡卻百般虐待,多虧鄰居發現身上的傷痕,報警才將她救了出來。
「唉。」阿姨長嘆一口氣,「又是一個可憐人。」
就這樣,唐米在福利院住了下來。
院裡的孩子很多,男生又正值調皮的年紀,霸凌、逗弄小女生的事情時有發生。
儘管阿姨每次看見都會嚴厲斥責,但發生得多了,便也看顧不過來了。
那天,唐米又一次被幾個調皮鬼擠到了牆角。
「小啞巴,你將你的糖分給我們,我們就放你出來。」
唐米总是一个人不说话,故大家都叫她小啞巴。
糖是阿姨剛分給我們的,每個人只得三顆,他們卻不知足,還要來搶她的。
我看見唐米被他們圍得越來越緊,整個人蹲下來縮在了角落裡。
「你们要干吗?再不走我叫阿姨了。」不忍见此情此景,我出口大声制止道。
「叫叫叫,就知道叫阿姨。」为首的男生忿忿不平,却也停下了逼近的脚步,「咱们走。」
虽是院里出了名的调皮鬼,但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主,若是此事让阿姨知晓,保准有他们受的。
「起來吧。若是他們以後再欺負你,你只管告訴阿姨,他們就不敢了。」
我把唐米从地上搀起,將自己的生存經驗告知。
她的眼眶有些泛紅,手上的汗將糖紙浸得濕濕的。
我展開她的手,拿走浸得快要融化的糖果,將自己的糖放在了她的手中。
從那以後,唐米每日便跟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我也成了她唯一的朋友。
直到後來,她遇見了莊宇。
對於如此簡單的關係網,趙陽第一次產生無從下手的感覺,在辦公室裡困擾得直撓腦門。
而我也拒絕再透露更多有關唐米的信息。
當然,一定要說也可以,前提是讓我參與案件的調查。
最終,趙陽妥協了,我得以以顧問的身份獲知案件進展,但不得插手案件的調查及經手任何案件資料,這是他的底線。
「叮鈴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在此時響起,是趙陽接的。
片刻後,新的線索出現在我們面前。
唐米出事的兩個月前,曾經購買過另一份巨額人身意外保險,而這次的受益人,是莊宇。
庄宇?
怎麼會?
先不说唐米口中的庄宇老实本分,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伴侶。
單從我為數不多的接觸來說,連蟑螂都不敢踩死的他,是如何做得出騙保殺人的惡行,更何況那人是他捧在心口的唐米。
「這樣,羅堯你立刻去排查莊宇的財務狀況,看看近期是否發生了債務問題,還有他們夫婦的感情狀況,調查下是否有矛盾發生。保險公司那邊也要參觀,購買人到底是誰,陸昭的那份也要查。」
罗尧是我的同事,剛結束了上個案子,便被趙陽緊急抽調過來參與此案。
明面上說是人多好辦事,說到底還是不放心,不願意讓我插手此案的任何一點細節。
「陸昭,你對莊宇比較熟悉,現在和我一起去找他了解狀況。」
赵阳用眼角余光瞟了我一眼,明顯不情願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莊宇的住所離警局很遠,我們開了足足一小時的車才到。
昏暗的房間,滿地的啤酒瓶,四散的泡麵盒,我們來時,庄宇正躺在沙发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唐米出事前曾购买了一份巨额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你,這件事你知道嗎? 」
我们好不容易从杂乱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处落脚地,赵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保险?」
庄宇眼睛倏地紧闭,彷佛在艰难地回忆着这件事。
「两月前,唐唐突然說想買保險,央著我去辦理。我不知緣由,但她的請求我從不拒絕。」
「不仅她买了,我也買了一份,受益人寫著她的名字。」
「我根本不想要什么保险,我只要我的唐唐回來。」
说到动情处,莊宇的眼眶漸漸濕潤,淚水順著緊閉的眼角流下。
「請節哀。若你有新的線索,請及時與我們聯繫。」
赵阳暗暗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們離開。
出門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莊宇,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滴落,一顆又一顆。
唐米的屍檢結果很快揭曉,直接死亡原因是溺水,屍體並未發現任何外傷或生前搏鬥的痕跡。
隨後,羅堯傳來消息。
莊宇的財務狀況始終穩定,雖說不上富裕,但也無較大的經濟負擔。近期更是被公司委以重任,公職人員洽談生意,若是順利歸來則升職加薪指日可待。
住所周圍的鄰居也反映,莊宇和唐米夫妻倆感情很好,日常同進同出,從未聽過有過什麼矛盾發生。
查閱保險公司的記錄,他也確實在兩個月前同時為自己和唐米辦理了巨額人身意外保險,受益人互為配偶。
至於受益人為我的那份保險,則是唐米於一月前在另一家公司單獨購買,莊宇恐不知情。
兩個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米为何突然提出要购买保险?
其中一份受益人竟还是身为闺蜜的我?
案子好像一时间陷入了死胡同,千頭萬緒,卻怎麼也走不出來。
難道,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可这三份保险又作何解释?
外派排查鹭江的警员打来电话,羅堯在河邊搜索時突發意外,失足掉进了江里。
我们赶到时,罗尧浑身湿透,正躺在草地上喘着大气。
「倒霉透了,得亏我水性好,否则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见我们赶来,罗尧起身和我们抱怨道。
「怎么回事?咋查个案把自己查江里去了?」
头一次见罗尧这副狼狈样子,赵阳也不禁调侃起来。
「趙隊,我也不知咋的,剛剛就在江堤旁搜查,想看看能不能發現點線索,結果腳一崴,人就跌江裡了。」
「我不管,这事儿得算工伤啊!」
這人,總是沒個正形兒。
「从哪儿跌的?」
我要是再不打断,這兩人保準能為是否算工傷這事爭論好幾個小時。
「就那就那!」羅堯抬手給我指了個方向,「看见没?」
鹭江地理位置远离市区,遊客罕至,兩側的遊步道也少有行人。
市政府許是嫌麻煩,便也沒有安裝護欄,而僅是用十多公分高的階梯將遊步道與鷺江分開,而江面就在階梯右側五、六公尺之下的位置。
這唯一防護的階梯寬約三十公分,堪堪一個人踩上去,若是不慎崴腳,確實容易失足掉進江裡。
等等!
台阶!
電光石火之間,我想到了什麼。
那時我才剛進入警局,只負責處理些後勤雜事,遠不如今天這般忙碌。
每每下班後,我都會與唐米相約來鷺江邊散步,走的也是這條遊步道,只因它離警局最近。
「別走那,小心摔下去! 」我總是這樣勸唐米。
她最喜歡走這樣的台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沒事兒!要是真掉下去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唐米笑著和我說道,那是她為數不多的笑容。
「那可不一定哦。」
我也只是调侃,難得她這樣快樂,我又怎好阻拦?
那样的时光,竟再也回不去了。
「趙隊,手套!」
我向赵阳要了一副手套戴上,直往羅堯所指的方向走去。
有一種可能,我必須要驗證一下。
趙陽與羅堯見我舉動,也意識到了什麼,趕忙跟了上來。
羅堯失足的地方與周圍看起來並無二致,一塊一塊的長磚橫拼成了台階。
我用戴著手套的手一點一點地按壓過去,試圖證明我的猜想。
「啪!」
按至其中一块长砖时,長磚的一頭忽然陷了下去,另一頭高高翹起,足有十多公分之高。
我回頭看向趙陽,面面相覷。
「羅堯,打電話給局裡技術組,讓他們趕緊派人過來。」
赵阳也醒过神来,立刻對羅堯吩咐道。
技術組很快就來了人,經鑑定,石磚下的水泥被挖空了整整一塊,是人為。
採集到的指紋也緊急進入系統比對,結果多人符合條件。
而莊宇,赫然在列。
警局啟動了對莊宇的全面調查。
趙陽負責排查莊宇近一月的所有行動軌跡,重點在於與鷺江重合的行程。
羅堯則負責密切監視與跟蹤莊宇,以防他畏罪潛逃。
監視器影片顯示,事發前一禮拜,莊宇曾頻繁前往五金雜貨店,進進出出將近十餘次。
而到事發前三天夜晚凌晨 12 點左右,他又孤身驅車來到鷺江,隨後背著包包消失在江邊遊步道的入口處。
三小時後,再次出現,驅車返回家中。
中間的三小時,由於存在監控死角,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可以想像一定與此事脫離不了關係。
我與趙陽決定實地造訪五金行,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
「大爺,您近期有見過這個人嗎? 」趙陽出示證件後,將莊宇的照片遞給了他。
「有點眼熟,讓我想想讓我想想……」老闆一聽我們是警察辦案,十分熱情地配合我們。
「我想起來了!」老大爺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前段時間這人來我店裡買東西,來來回回好多次,最後一次才付錢。我還在那琢磨呢,現在的年輕人買東西這麼不爽快。」
「那您还记得他买的是什么吗?」赵阳问。
「手電筒,專門鑽水泥牆的那種。」
我们赶到庄宇家中时,他躺在沙發上醉得不省人事,腳邊的酒瓶比我們上次來時只多不少。
趙陽叫醒了他。
「你们来了?」
庄宇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見的是我們全副武裝的樣子。
「等你們很久了。」
警局以涉嫌「故意杀人」的罪名将庄宇紧急逮捕。
監控室裡,莊宇坐在審訊桌的另一側,鐐銬加身。
幾天不見,我好像已經不認識他了。
如今的莊宇,蓬頭垢面,衣衫不整,更重要的是,人面獸心。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將一沓證據摔在莊宇面前,「畜生!」
唐米,我最好的唐米,那個害怕時會躲在我身後發抖,難過時會靠在我身上哭泣,開心時會對我微笑的唐米,竟然因為這樣的人,再也醒不過來了。
一想到這裡,我恨不得能上前生撕了他。
對於我的憤怒,庄宇彷佛充耳不闻,只是將頭埋得很深,不發一言。
「到底是为什么?就为了保险吗?她那么爱你!」
「住口!」
他猛地抬起了头,雙眼發紅,被鐐銬限制住的雙手使勁砸向桌面,發出「哐哐哐」的響聲。
「你给我住口!」
「她不爱我!」
「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庄宇大声吼了出来,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我喜歡唐唐,從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喜歡上了她。」
「当时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風將她的碎花裙角吹得翩飛,好美。」
「我没有追过女孩子,我的朋友教我,要送她花,要陪她吃飯,要和她聊天,要為她製造驚喜…我都照做了,但她還是拒絕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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