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现了另一个我。
她笑靥如花地帮妈妈做饭,给爸爸捶腿。
而我正被关在柜子里,動彈不得。
我想求救,脑海深处却响起警告:
「不要暴露身份。」
1
她回來了。
「丢个垃圾怎么丢这么久?」
妈妈抱怨着从厨房出来,递给她一筐刚刚洗干净的草莓。那是半个小时前我买回来的。
温暖的阳光透过柜子的缝隙落在我身上。
冰冷僵硬已久的身体终于回暖,我动了一下手指。
但下一刻,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翻了出去。客厅里只有她一人。
我费力地扭动着脖子,对上她阴恻恻的眼睛。
「你怎么不乖?」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
我打了個冷顫,看着她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不要暴露身份。」
脑海里又响起那道机械的女声,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面前有一小条透着光的缝。
我清醒过来,再次看见她推门而入。
妈妈的抱怨,洗干净的草莓,一模一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
我頭痛欲裂,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是我回家的第二个月。
畢業後,我本来和男朋友一起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打拼,但这几年妈妈身体每况愈下,我最终选择了辞职回家做自媒体。
今天中午,妈妈让我出去买草莓,我买完回来后,她又让我下楼扔垃圾。
我的记忆停留在了这里,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凌晨,萬籟俱寂。
我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出来。
那是一个两米高的大柜子,专门用来放家里囤的日用品。
刚走到客厅,爸爸就披着衣服从他们卧室走了出来。
我看着爸爸,忐忑地等着他的反应。
下一秒,爸爸喊了我一声:「悦悦,你怎么还不睡?快回去睡觉。」
說完這話,他走到客厅去倒水喝。
「爸!」我急忙喊了他一声,他停下脚步看我。
「我们家,出现了怪物,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混进来了!」
我話還沒說完,他原本清晰的双眼就开始变得混沌,整个人像被鬼附身一般迷迷糊糊、搖搖晃晃。
我去拉他的手,他又突然恢复了神志。
「悦悦,你怎么还不睡?快回去睡觉。」
說完這話,他再一次去倒水喝。
而我刚刚说的话,他像是全忘了。
我愣愣地看着爸爸喝完水后回了房间,這一次,我没有再尝试提醒他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怪物。
发生的这一切太诡异,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思绪。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敢再轻易去冒犯那个「我」。
下意識地,我选择了去报警。
大半夜,公安局只有两个警察在值班。
他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听我讲述。
有一个警察甚至还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也没发烧啊。」
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去我家看看就知道了,真的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混进了我家里。」
警察笑着摇摇头:「小姑娘啊,你是《开端》看多了吧,还你看见那个人,时间又重来了一次。」
我都快急哭了。
「说自己陷入了循环来报警的,这个月已经第四个啦。」
「不要拿报警开玩笑啊小姑娘,你家人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說完這話,他就拿起了座机的听筒。
我想起了爸爸的反应,心里害怕。
如果这个时候惊扰到那个怪物,我父母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能冒险。
我放弃了报警这条路,跑出了警察局。
正在這時,里面有人追了出来,边追边喊我的名字。
是刚刚一直没说话的那个警察。
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赵悦,如果需要帮助,欢迎随时打我的电话。」
我道謝,捏着那张名片离开。
警察不相信我的话,那我还能去找谁。
我想起了男朋友简楷,他就住在这附近。
2
简楷是我的大学学长,我们两个相恋四年,他對我很好,我也一直很信任他。
简楷跟我回老家后,在我家附近租了个一室一厅。
他见我大半夜来找他,十分惊讶。
他把我带进房间里,给我倒了杯水:「悦悦,十分钟前咱俩视频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要睡了吗?」
这一天的经历太过玄幻,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刚刚在警察局里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简楷和我一样,喜欢看各种异志怪谈。
聽了我的話,他安静了很久,才說:「我明天先去你家看看情况。」
我答应了下来,怕他不相信我,又跟他说了很多我们以前共同的回忆。
第二天一大早,简楷就拎着几袋水果去我家拜访。
我在他房子里忐忑不安地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午饭过后他才回来。
回來之後,他突然抱住了我。
「悦悦,这件事太荒谬了。但是那个人给我的感觉,确确实实不像你。」
简楷跟我描述了他今天在我家的经历。
那个「我」像往常一样接待了他,简楷有心试探,就跟她讲以前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她也什么都能接住,什么都对的上。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不相信她?」我问。
简楷说:「她讲那些事情的时候根本不像你昨晚那样,她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讲,没有办法和我共情。」
我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會兒,心里涌出更大的荒诞感:「我爸妈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吗?」
简楷摇头:「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按理说这个世界上你爸妈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我都能感觉家里的那个你和平时不一样,你爸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我们相视沉默,许久之后一起恐惧了起来。
那隻能說明,我爸妈已经被她控制了!
我又想起昨晚爸爸突然失去神志那一段,不得不往诡异的方向去想。
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冲击,既然這樣,我要怎么才能从她手里把我爸妈救出来。
简楷帮我在我家里安了个微型摄像头,方便我随时可以看父母的情况。
我时时刻刻观察着,等到那个「我」出门之后,我就立马往家里跑。
我家离简楷家很近,十分鐘後,我敲响了家里的门。
我妈在客厅看电视,见我回来惊讶不已:「你怎么又折回来了?不是去找朋友玩吗?」
我的手机证件全都成了那个人的了,我现在已经和除了简楷之外的所有人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她去找的是哪个朋友。
「我回来拿东西。」說完這話,我急匆匆回了卧室。
我要趁那人不在,找找卧室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不久,客厅又传来动静,有人回来了。
我妈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又出去了?」
我心裡一驚,没想到那个人又回来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
我來不及細想,飞快地钻进了床底下,紧紧闭着眼睛。
有人开门进来了,脚步声在我耳边徘徊,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幾分鐘後,她再次离开。
我舒了一口氣,慢慢在黑暗的床底睁开眼,耳边突然传来呼吸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我刚刚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精神緊張,以至于一直没发现!
下一刻,我的手摸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尖叫声即将破口而出,又被我硬生生咽下。
那是一个人,气息很熟悉。我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出床底下。
视野大亮,看清地下躺着的那人时,我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妈妈!
她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只有胸前极其微小的起伏证明了她还活着。
这里躺着一个妈妈,那外面那个是谁?
到底谁才是真的?
我从未有哪一刻像这样怀疑过自己。
门毫无预兆地被人推开,我妈拿着块抹布走了进来。
她看見我,疑惑地挑眉:「你怎么来来回回神出鬼没的?」
說完這話,又一边数落我的卧室乱的跟猪窝一样,一边动手帮我收桌子上的东西。
这是很熟悉的感觉,跟之前一样。
另一个妈妈还躺在我脚边,恰好在视线盲区。只要她再往这边走两步便能看到。
我脑子飞速旋转,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上前,把地上的妈妈挡在了身后。
我推着妈妈的身子,连哄带骗地把她推出门外。
「离开这里,回到你该去的地方,離開這裡,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那道机械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带来一道新的指令。
我头痛欲绝,坐到床边缓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该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地下躺着的人突然发出了呻吟声,我蹲下身查看,却见妈妈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痛苦地捂着头坐了起来:「我怎么睡在这里?我晕倒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妈见我不扶她也不搭话,又开始喊我。 「悦悦,你愣着干嘛?」
我猛然驚醒,去扶她起来。
我不敢輕舉妄動,倒是她,像没事人一样拍拍身上,明明刚才还一副很虚弱的样子,转眼间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叫你买的草莓你买了吗?」
她突然喊我。
草莓?那不是几天前就让我买的了吗?而我也已经买了。
买完之后回来,她又让我去丢垃圾。
「买了。」我回答。
她「嗯」了一声,推門走了出去。
我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急匆匆地跟在她身后出去。
出乎我预料的是,刚才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那个妈妈不知所踪。
3
我找遍了家里的所有房间,确确实实只剩我们两个人。
「翻来翻去的翻什么呢?」妈妈系上围裙,打算开始做饭。
「帮我去把垃圾丢一下。」
玄关处立着一袋垃圾,我买的草莓还好好的放在桌子上,一切跟之前发生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如果我不去丢垃圾,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逃回房间,看见我的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上面的时间显示 2023 年 5 月 1 天。
是另一个「我」突然出现的那天,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爸爸回来之后,我久违地和爸爸妈妈一起吃了个晚饭。
飯桌上,我绘声绘色地给他们描述另一个「我」的出现。
我妈笑着逗我:「你去写出来拍成电影,说不定能火。」
他们不再变得迷糊混沌,听完我说的话后也没有被抹掉记忆。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晚上,我心绪不宁地躺在床上,生怕一觉醒来就又陷入了怪圈里。
下雨了,风吹得树枝「砰砰砰」地敲着玻璃。
我心裡一驚,立马从床上坐起来。
5 月 1 号晚上明明没有下雨,那天晚上我先是去了警察局,又去找简楷。
天上万里无云,月亮亮得出奇。
我掏出手机给简楷播了个视频电话。
他还在外面,头发被雨淋湿了大半,一脸憔悴。
接了我的电话,他强行打起精神来回应我。
「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我问。
他脸色不是很好:「有个朋友不见了,我出来帮着找找。」 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一个可怕的念想在我脑海里形成。
我匆匆穿上外套,拿着手机出了门。
踏出家门那一步,我的手机突然震动关机,任我怎么开都没动静。
明明电是满的。
不是世界循环,也不是陷入怪圈。
而是只有我家是个怪圈。这个地方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样,一切都变得不正常。
可只要踏出这个房间,一切都又恢复了。
我心中大喜,又折回去,叫醒了睡梦中的爸妈。
我想把他们拉出这个奇怪的地方。
「悦悦,你疯了吗?」
大半夜被我折腾醒,他们有点不耐烦,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他们拉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一边拉一边试图跟他们解释清楚,可他们突然情绪激动地反抗起来。
我爸用力打开了我的手,我妈音调都变了,歇斯底里地让我滚。
他们像是疯了一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互相搀扶着回了房间。
外面电闪雷鸣,我想打电话给简楷,可怎么打也打不通。
接下来的两天似乎很平和。
但只是表面平和。
他们从来不会一起出门,也不会跟我出门。
每次当我试图拉着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情绪激动。
第三天,简楷找上了门。
他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睛通紅,整个人萎靡不振。
我一開門,他就将我拽进了我的卧室,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问我:「她在哪里?」
我又感动又害怕。我消失的这几天,他一定急疯了。
4
我最终选择先跟简楷回去。
离开家之后,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终于减轻,我们挤在出租屋里一起看监控回放。
录像上的我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父母歇斯底里的画面,一切安静和平。
「怎么会这样?」我快疯了。
简楷也面色凝重,反反复复地翻着那段监控:「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对父母的担心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我离开家后,另一个「我」又悄无声息出现,一家三口仍然其乐融融的过日子。
虽然我回去也救不了爸妈,但总比在这里干着急,回去看着他们,总好过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呆在他们身边。
我跟简楷说了自己的想法,碰巧这时家里那个「我」出门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想起身回家。
简楷拉住了我,一脸哀求:「悦悦,那里太危险,你不要去。」
我掙脫他的手:「我想回去看着我爸妈。」
「可是你爸妈现在根本不正常!」
他情绪激动了起来,死死拉住我不让我动。
我看着他逐渐疯狂的神色,心中害怕,下意识地挣扎。然而我越挣扎他越激动,最后直接把我禁锢在怀里。
情绪波动的影响下,我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机械的女声再度响起,语气快得像在下最后的通碟。
「零号,返厂修检!」
「零号,返厂修检!」
耳边的声音不断重复这这句话,我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告诉简楷,可我抬头,只能看到他猩红的眼睛。
他像一头暗夜里的狼一样看着我,那双眼睛隐隐闪着红光,根本不像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简楷!」我试图把他叫醒,「你怎麼了?」
简楷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摸我的头,他神色缓和了下来,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零号,我带你回家吧。」他說。
有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横冲直撞,它们试图冲破枷锁释放自己。
我不断与它们抗争,可意念越来越弱,最终它们战胜高地,卷土重来。
……
前幾年,我跟父母的关系并不好。
從小到大,他们试图掌控我的一切。
我交什么朋友、学什么东西,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高考完,我做了一件忤逆他们的大事。我篡改了高考志愿,去了离家千里的北方。
至此,我跟他们的关系到了最恶劣的阶段。
他们千里迢迢去到我的大学,试图带我回去复读重考。
可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丰富美满的大学生活,我还认识了简楷。
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知道我家里的事后,还劝我好好跟家里谈一下。
我拒绝跟父母交流,他便替我出面,带我父母在我大学所在的城市玩了两天。
他是个优秀的说客,我不知道他到底跟我父母谈了什么,只知道父母离开前对我和颜悦色,从此也甚少干涉我的生活。
我们开始学着像普通的家庭一样相处,每次放假回家,总让我感觉温馨而舒适。
畢業後,简楷和我一起回老家发展,他在科技公司上班,我在家里做自媒体。
然後,另一个「我」出现了。
5
「未检测到有效部件,无法修复。」
「芯片正常。」
耳边有好几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我烦闷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我躺在一个透明的箱子里,头顶是充满科技感的吊灯,而我的身边,围绕着无数穿着银色工作服的人。
有一个人的工作证晃晃悠悠落到我眼前,照片上是我熟悉的眉眼,蓝底黑字标着「科技主管——简楷」。
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我坐了起来,看着那双冷漠的眼睛。
「零号——」
我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叫我。
「你想起来了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想起什么。
简楷递给我一份档案,上面标着「工作日志」四个大字。
按照上面写的,零号是他们公司最尖端的科技,是一款仿真机器人。
仿真到什么程度,有呼吸心跳,脑子里的芯片可以运转一切人造器官。
「你是我创造出来帮赵悦调解家庭矛盾的。她父母不希望她学传媒,我就造出一个你来陪在他们身边,按照他们规划的人生走下去。」
「你负责让她父母开心,满足赵悦无法做到的她父母的要求。但如果赵悦回到父母身边,你就会自动关机。」
「你是說,那天真正的赵悦回来了,所以我才会被藏进柜子里?」我费力地理解着他的话。
简楷点头。
「那接下来,我的使命完成了?」
「對,我们将会对你进行出厂设置,清除你关于赵悦的所有记忆。」
简直荒谬!
我跳下床,情绪有些崩溃:「简楷,你编出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你想做什么?」
身边的工作人员纷纷朝我围来。
他们都是一伙的!混沌的脑子再也无法支撑我想太多事情,我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离开这里!
眼前有很多电脑和仪器,我不管不顾地抓起来朝他们砸去。
他们想来抓我,我就拼尽全力地往外跑。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似乎有所顾忌,不敢伤害我。
简楷被我突如其来的失控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会儿才急忙大喊:「找远程监控器,给她关机!强制关机!」
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个房间不大,推开门跑出去,外面是一条曲折的走廊,两边有很多房间。
我拐了几个弯,随便闯进了一个房间,然后反手关上门。
不远处还能听到简楷气急败坏地喊叫:「远程控制器找不到吗?关机啊!」
有人回应他:「主管,早就按了,不管用啊。」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应该是追我去了。
我虚脱地坐在地上,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6
这是一间办公室,桌上放了很多文件和一台电脑、一个座机。
我以前从来没来过简楷的公司。
他告诉我只是个小公司,全部员工加起来才十个人。
我也一直以为是一群技术宅凑在一起创业,没怎么过问过。
但现在很明显不像他说的这样简单。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怎么解释我父母的异常,怎么解释发生在我家里的怪圈和循环。
口袋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戳我的腿。
我掏出來一看,是之前那个警察的名片!
突如其来的惊喜对我来说就像柳暗花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那台座机前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周警官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入我的耳朵里。
像是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让我很快便镇定下来。
我隐去了简楷关于机器人的无稽之谈,只跟他说我被人绑架,现在躲在他们公司的办公室。
「我不知道这是哪,但应该是我男朋友公司的一间办公室。」
周警官语气温和,问我男朋友的名字。
「简楷,简单的简,楷体的楷。」我說。
对面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過了一會兒,他开了口,语气十分严肃:「赵悦,你尽量躲起来,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周警官告诉我,简楷是个通缉犯。
这个事情更荒谬!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刚刚毕业。
社团组织聚餐,来了几个以前的老成员,其中就有简楷。
他长相帅气、绅士有礼,社团好几个女生都加了他微信。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他主动来加了我。 认识之后,我们偶尔约饭,他温柔有耐心,知识渊博,能跟我说很多事情。
所以我们顺理成章的牵手。
畢業後,我想回老家,他也是二话不说辞了工作陪我回家。
可现在告诉我这样一个人,却是一个逃逸五年的通缉犯!
而且五年来他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阳光之下,从来没有被人发现!
周警官给我名片,是因为当初被简楷杀死的那个女孩写过一本日记,日记里也提到过跟我相似的经历。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
「五年前有一个女生被发现死在了出租屋里。死相惨烈,被人挖开了脑子。所有证据都指向女孩当时的男友简楷,但简楷不知所踪,警方搜捕了很久。」
周警官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我脑海里回荡,我控制不住地胃痉挛,一阵反酸。
我想起了简楷疯狂的神色,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像被人挖开了一般。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现在我才终于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亲爱的男朋友一手策划的!
如果,如果简楷找不到我,那他会不会去找我父母!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我。我手抖得厲害,拿起电话听筒按了重播。
「餵?」
电话刚被接起,眼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他从身后虚抱住我,按掉了电话。
可我明明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身后那人已悄无声息地揽住我的腰,像鬼魅一样。
8
我轉頭,对上了简楷猩红的眼睛。
他拿走我手中的名片,声音冷得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飘上来的一样。
「零号,你怎么这么不乖呢?」
我一把推開他,极速后退。
「我不是什么零号,我是赵悦!」
他嗤笑了一聲:「你给人家当了几年替身,就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赵悦!」
简楷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猎物,让我毛骨悚然,他慢里斯条地接近我,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你是零号,是我最完美的试验品。怎麼,你想背叛我么?」
「你的思想,你的身体,你的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你却要忤逆我,你觉得合适么?」
真是瘋了!
他偏执得叫人心惊,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伸手去挠。
极致缺氧之际,脑海里那个女声又冒了出来。
「警告,请立刻返厂修检。」
「警告,请立刻返厂修检。」
脑海里的东西一直在试图催眠我、控制我。
从一开始让我不要暴露身份,到后来让我返厂修检。
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听从别人的安排和命令。
小时候我妈为了逼我学钢琴,非打即罵,关禁闭,什么都做过,可照样无法逼我乖乖就范。
它仅凭几句话就想控制我,簡直是做夢。
所以从始至终,我从来没有理会过它的指令。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我脑海里。
但我始终坚信,我就是赵悦!
我必须活下来,我必须救出爸妈!
我不断后退,他不断前进,脖子上的力道也不断收紧。
身子抵住了窗沿,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突然爆发,狠狠踢了他一脚。
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我一個重心不穩,身体后仰,整个人掉出了窗外。
余光里似乎还看见了简楷又惊又怒的表情。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整个人就被冰冷的河水包围。
求生的意念让我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不知道游了多久才触及到岸边。
我逃脱了。
当我浑身湿透跑到警察局时,刚好看见了当初和周警官一起接待我的警察。
他看见我很是震惊,连忙过来搀扶我。
我强忍着不适跟他说了简楷公司的所在地,我爸妈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我爸妈落在他手里,後果不堪設想。
唯一能解决隐患的办法就是把简楷抓捕归案。
一路奔波至此已是极限,说完地址,我眼前突然旋转,彻底陷入了昏迷。
……
简楷之前跟我讲过一个科学怪人的故事。
他说这个怪人从小缺爱,父母早逝,寄住在亲戚家,遭受了数不清的白眼。
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变得自卑孤僻,愈发被人欺负、被人孤立。
從小到大,他从来没受过身边人的一丁点儿善意。
他觉得人性可恶至极,世界虚伪又面目可憎。
我当时觉得这个故事太过夸张:「怎么可能没有善意,说不定是他自己自卑,把别人的好和关心当做施舍和嘲讽。」
简楷听完反应很大,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 現在想來,他那时的表情像极了恼羞成怒。
醒來後,周警官一脸沉重地坐在我身边。
「我爸妈怎么样了?」
「我们找到了,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
我鬆了一口氣,又問:「简楷呢?抓到了吗?」
周警官跟我说,他们并没有找的简楷的办公楼,我描述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写字楼,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拆了。
他还跟我说了简楷的案底。
简楷其实已经快四十了,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保持年轻的同时还能改变样貌,屡次逃脱警方的追捕。
他本来是国外某个科技公司的研究员,前些年回国发展,带领团队开始研究智能机器人。
但他研究的领域非常邪门,提交的实验申请需要用活人来做实验。
这种反人类的提案自然没有通过审查,所以简楷的项目泡汤了。
明着搞不行,他就转战暗处,第一个实验对象就是当年那个死在出租屋的女孩。
现在是我。
「赵悦,你爸妈都在家里,附近有警察蹲点保护,你想回去陪着他们吗?」
我自然要回去的,简楷的目标是我,我回去说不定还能把他引出来。
警察已经把情况告诉我爸妈,他们见我回来,都一脸担忧——
「悦悦,简楷那孩子怎么会是个杀人犯啊?」
我刚想安抚他们,玄关处传来动静,我们转头,看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呆愣地站在那里。
她看見我,突然变得恐慌,指着我情绪激动地喊:
「爸媽,你们快跑,離她遠點,她是假的!她是简楷创造出来的仿真机器人,目的就是为了取代我。爸媽,你们当心。」
「你胡说!你才是假的。」
「赵悦」看着我,表情愤怒:「你脑袋里有一块芯片,它会给你指令,可你最近屡次违反指令。我告訴你,那个芯片带有自爆系统,倘若你再违抗它一次,马上就会启动。」
我爸妈听着这话,原本还犹豫不定的立马变了,我爸搂着我妈一步一步远离我,跑到了「赵悦」身边。
他们一家三口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带着防备和恐惧。
「爸媽,你们先回卧室,这里交给我。」
爸妈很听「赵悦」的话,闻言立马跑回了卧室,还把门关得死死的。
我看着「赵悦」:「你才是零号,對不對? 」
「赵悦」冷笑了起来:「谁知道呢?不管谁是,我们两个都只能活一个。」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話音剛落,她就疯了般地朝我砍过来。
我來不及多想,抄起身边的花瓶朝她砸了过去。
「砰」地一聲,花瓶碎裂开来,「赵悦」的头被砸出了血。
我爸妈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状都纷纷拿起东西朝我打来。
他们脸上疯狂的表情和「赵悦」如出一辙。
9
醒來時,我被绑在床上,動彈不得。
床边站着一脸得意的「赵悦」,表情阴鸷的简楷,我爸妈则满脸心虚地缩在他们两个身后。
「楷哥,赵悦一死,我们马上就能成为第一个混入人类社会的机器人家庭了。」另一个「我」笑的很开心,眼里却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恨意。
「她不能死。」
「赵悦」脸上的笑容凝固:「為什麼,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
简楷向我走来,爱怜地摸上我的脸:「她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我冷眼旁觀。
看看不远处的「爸妈」,又看看「赵悦」,困扰我多日的谜团终于露出了马脚。
「赵悦」不是唯一一个仿真机器人,我父母应该早也被掉了包。
那天我在床底下看到的可能才是我真正的母亲,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简楷掉包了。
「简楷,我爸妈呢?」
他說:「你要是想见到他们,就必须听我的话。」
简楷用一台仪器连接住了我的身体,然后不知道他按了什么,很多与我无关的记忆接踵而来。
記憶裡,我既是赵悦,又是闻欣。
我死在了二十岁那年,最美好的年华,死在了我初恋男友的手里。
死前,简楷在我脑子里装了个芯片。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装的,只知道那个芯片经常发出一些奇怪的指令,所有的指令都只想一个目的。
它试图催眠我,让我相信自己是一个机器人。
简楷的蓝图很可怕。
创造出可以混迹人类社会以假乱真的机器人只不过是他试水的一步。而他真正的目的是用芯片控制人类,让人类自我意识混乱,最终依附于他,为他所用。
「简楷,我答应你配合你继续研究,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情。第一,放了我爸妈,第二,销毁这几个仿真机器人。」
我指了指房间里的「赵悦」,她脸色立马变了。
简楷笑了起来:「只要你乖。」
我不知道被简楷关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他每天都会往我身上安装很多东西,不痛,但是总让我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于是我就逼迫自己想事情。
我想到了发生在我家里的怪圈。为什么在家里,我会有类似于陷入循环的经历。
简楷不是神,他再怎么厉害也无法逆转时间。
所以他只能通过控制我家里的电子设备和仿真机器人,营造出循环的假象。
目的就是为了困住我,让我产生自我怀疑。
一旦我陷入崩溃,芯片系统就会面前启动,彻底控制我的大脑。
可是简楷低估了我的固执。说是固执,不如说是信念感。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催眠我,但从未成功。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脑子越来越混沌,混沌到连周警官带人冲进实验室,我都没有感知到周围的动静。
10
简楷已经被抓获归案。
周警官给我推来一个轮椅:「赵悦,你还好吗?」
他有些担心地问我。我點頭,费劲儿地回忆着事情的经过:「我爸妈还好吗?」
周警官点头。
我刚放松下来,他又给我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那几个仿真机器人不知道跑哪去了,没抓到。」
跑哪去了?可能是被销毁了。
但简楷虽然答应我了,却没有当着我的面进行销毁。
我很累,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中看见不远处站着我爸妈。
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因为我脑子被一道机械的女声占领。
「零号,欢迎归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