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赊刀人留下的三个不可能实现的预言,竟然以一种恐怖的方式悄悄发生。
取水变酒,兽做人语,金玉良缘,三个看似祝福的预言成为了全村人的噩梦。
1
事情发生在大学三年级的暑假,我爸说咱们出来这些年了,你也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不如这个暑假就回去陪陪你爷爷奶奶吧,顺便二叔家小三儿要结婚了,幫忙張羅張羅。
我爺爺奶奶住在黔東南交界的一個叫金酉村的小山村,地處偏僻,人丁不旺,鄉裡鄉親都是沾親帶故的。村裡過去不通車,爸媽在我出生前就搬去了縣城,小的時候幾乎每年都帶我回來看爺爺奶奶,每次下了大巴車,光是山路就要走好久。
後來縣政府撥款修了路,村里和外界的交通方便了起来,但我因为学业紧张,已经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从县城坐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离金酉村最近的车站。一个穿浅色工装外套,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在车站接我。这是我二叔,我爸的堂弟,年轻的时候也是上过私塾的所以对读书人特别看重,对我这个大学生简直比我爸还骄傲。
二叔接过我的行李,拍着我的肩膀寒暄起来。
「明年要毕业了吧,之后怎么打算。」
我知道他一心想让我回村发展,作为金酉村的老村长,自从我上了大学他就一直盼着我学业有成能回村奉献。
我也不想辜负他,但我学的是考古专业,感觉光有本事使不出来。只好打个哈哈说没准考研呢。二叔一听更来劲了,一路聊到了村口。
好几年没回来村里真的大变样了,过去低矮的土房子被结实的混凝土小二层替代,不变的是一片片油绿的农田,瞬间把我拉回了过去的记忆里。小时候我常跟村子里的小伙伴在田野里撒欢,只是如今就只剩下回忆里的快乐了。
爷爷奶奶看见我高兴不已,奶奶忙着做饭,二叔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走了。爷爷说三儿婚礼就在这几天了,二叔忙得很。该准备的要趁着天黑前忙好,不然天黑了不太平。
吃饭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爷爷这句话,叼着筷子问:「天黑了怎么不太平?」
爷爷刚要说什么,奶奶一把抢过他的筷子邦邦敲着他的空碗,「吃饱了还话多,胡说啥呢吓着阿昕。」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慌忙打圆场,说自己就是想跟爷爷多聊聊。
奶奶便没再说什么,爷爷看了我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盛饭了,我也没再追问下去。
第二天我在二叔家看见了二婶和许久不见的小三子,小三子是小名,大名叫庄杰,是二叔家的第三个孩子,也是我的堂弟,上面還有兩個姐姐,早已远嫁,这次弟弟结婚,两位姐姐也拖家带口的赶回来帮忙,家里好是热闹。
小三子已经长成了挺拔高大的小伙子,剪了个寸头配上浓眉大眼,很是精神。虽然小时候常常一块玩儿,但几年没见,他沉稳不少,待人接物热情有度,讲话也体面,就是叫人猜不透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场面话,一时有些感叹,一起穿开裆裤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在我們聊的熱火的時候,新娘也過來了,也是村裡的孩子,叫玉娟。她身材纖細,套著一件橘色的針織衫,遠看像胡蘿蔔,近看眉眼秀氣。我對她沒什麼印象,之前也從未聽過莊傑提起她,只記得我們大一點的小孩一塊玩的時候總有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跟在表弟後面,谁想现在成了一段姻缘。
玉娟走过来就挽着庄杰的胳膊,二叔似乎很喜欢玉娟,頓時眉開眼笑。反而是庄杰或许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的把胳膊抽出来背在身后,大家哄笑起来,他二姐夫起哄:「怎么比姑娘脸皮还薄?」
这一起哄庄杰更是待不下去了,转身推出自行车丢了一句要去镇上就快步推车出门了,玉娟紧跟着他也一起出门了。
目送他们离开,刚准备帮忙,突然看见一个矮小人影出现在二叔家门口,他披着黑色斗篷,低头帽檐耷拉着看不清样貌,也不分清是男是女,而且这一身黑的打扮和二叔家小院子里张灯结彩的氛围很不搭调。
同时二叔和我一样也发现他,霎时黑了一张脸,转身向门外走去,那人眼看二叔过去没有任何反应直接转身离去,眼见二叔走到门口却突然找不到那人了,跑得可真快。
我带着好奇走向二叔问道「叔,刚刚是谁啊?」
二叔看了我一眼,脸色瞬间缓和起来,顺手关上了大门,說:「啊,你许久不着家,恐怕不认识,不用在意,咱们去给二婶他们帮忙吧。」
2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有些异样,和以前相比这次回村的陌生感愈发强烈,不是那种长时间不见的陌生感,是一种哪里有变化,可我又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是不太舒服的。村里的乡亲还是和以往一样热情,但大家寒暄过后回过神来的表情里,又像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没走两步有人突然从背后拍了我一下,让深陷沉思的我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拍我的人还笑「庄昕,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以前可是庄大胆呢。」
我回頭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小萍,算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我原本打算从二叔家回来就去找她,没想到她自己蹦出来了。
聊了半天才知道,小萍高中毕业之后谈了个男朋友,家里嫌是外地的不支持,小萍一气之下在镇里找了个超市收银的工作,索性平时住在镇上的宿舍里,时间久了家里拗不过她,就留了话,可以让她自己做主,但要回来住。这次请假几天回来准备参加庄杰婚礼的。
她还是过去那个直爽开朗的姑娘,讓我倍感親切,我问她既然家里都同意了为什么不回来住?
她神秘兮兮的说:「你都不知道,咱们村出事啦。」
说着四周张望了一下,好像怕誰聽到。
「你知道嗎,就你沒回來的這幾年,咱們村鬧這個。」說著在我手上畫了個鬼字。我心裡有點好笑,說出來不比寫出來快。小萍總是一點小事咋咋呼呼,我已經習慣了。
我故意裝作被嚇到,語氣誇張的問:「什么?你听谁说的?」
「都知道,我跟你说我们村这几年老是能在晚上听见怪声,有时候是在哭,有时候在说话,越安静声音越大,那声音可太渗人了,我爸妈都听过。自从有了这声音以后,村里坏事不断,村口刘大叔,说是看见了些不该看的,莫名其妙的就瘫痪了。前两年还有个镇上来探亲小姑娘,人忽然不见了,隔一天就被人发现淹死在后山的湖里。你说诡异不诡异,大家都說,咱村被什么诅咒了,有些胆小的吓得晚上都不敢出门呢。」
想必爷爷昨天晚上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些事情。村里空气的变化也是因为这些吧,恐惧这种事情,就算不会显露在每个人的脸上,也会漂浮在空气里。
我是不怎么相信的,信息闭塞的落后村落里面总有这样的恐怖传说,我们学考古的总能在出土文物和壁画上看到这样民间流传的奇诡故事,这几乎成了一种文化符号。而且溺水、瘫痪不过是意外和疾病,是个人谁没遇到过意外和疾病。我搖搖頭用手指重重彈了一下小萍故意咧嘴瞪眼的臉。一把拉起她的手,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然後邊跟她說起我這兩年的狀況。
但回到家後,一入夜,我就聽見了小萍口中的怪聲。
我睡覺淺,農村半夜的蟲鳴對有些人來說是大自然的音樂對我來說卻是惱人的噪音。当晚被吵醒的我无奈地拖出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吹风,刹那之间一阵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声音传来,我终于理解小萍说的渗人是什么意思,它一会儿像是哭声,,一会儿又像是低语,像来自深渊又像来自灵魂的最深处,飘飘忽忽,断而不绝,在黑暗的夜色里荡开,仿佛鬼魅。连原本皎洁的月亮都被蒙上了暗影。
好一会儿声音才消失,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小萍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看热闹。
我問:「看什么?」
小萍说:「有个黑衣人堵在了刘叔家门口,说是来要债的。」
就这样我挂着两个黑眼圈,被她拉着跑到了村口。
只见村口的刘叔家里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听说刘叔家原本在村口开了个面铺,前几年突然瘫痪了,儿子进城打工,现在靠刘婶一个人支撑着家,这样的家庭,会欠什么人的债。
小萍生拉硬拽的带我挤进人群中,我一看,这中间站着的不是昨天出现在二叔家门口的黑衣人吗。
她脱去了帽子挂在身后,居然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虽然不高但形貌昳丽。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的脸,皮肤在黑色斗篷的映衬下白的吓人,水光泠泠的眼睛带着冷意。一头乌黑微卷长发一半用银簪子挽在脑后,一半披在肩上,斗篷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连衣裙,腰间用黄绿的绣线绣着一些奇异的纹饰,长相倒是清丽,打扮属于不古不今,不雅不俗。
她对面站着位身材矮胖,穿着朴素的大婶眉头微蹙,对面前的黑衣人说不上是什么态度,像有几分惧怕,却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坦然,正是刘婶。
黑衣人微微抬眸眼神漠然,她缓缓抬手摊在刘婶面前,掌心是空的。动作很轻却像带着千斤重的压力,刘婶的肩膀又向下垮了一些,人群开始鼓噪起来,有人冲着黑袍少女叫喊,让她快走。
这时刘婶的举动出乎了大家的意料,只见她飞快的转身回屋,没几分钟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个大红色绒布做成的巴掌大的小包。她郑重的双手把布包放在少女的手上,少女打开布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当看清楚那东西人群之中传出惊呼声。
少女手上的是几个金灿灿的首饰,链状的,环形的,有的成色新,有的成色旧,显然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攒起来的。
这可值不少钱,这一刻围观的村民肯定和我一样,在猜测老实本分的刘婶为什么会欠这个黑衣少女这么多钱,这个少女又是做什么的。
女孩拿了金子之后转身就走,动作之快犹如上一次消失在二叔家门口。围观的村民见没了热闹也散了,小萍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想到二叔看见这个奇怪少女的样子,好奇心「腾」的一声就起来了,于是往少女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出村之后东拐西藏,没一会就不见了踪影。這時我才發現,还有几位村民在我身后左右观察,看来也是循着那少女追上来的,只是眼神里透露着贪婪。我转身回去正好看到小萍的身影在不远处,就径直追了上去,結果小萍沒看到,一拐彎卻遇上了那個黑衣少女,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從剛才開始表情就沒變過,眼睛微微向下瞥著,長長睫毛蓋在眼睛上,嘴角的弧度紋絲不動,頗有些威嚴。
我湊過去,故作隨意的問道:「好巧啊,前兩天正好看到你在我二叔家門口,正想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呀?」
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站起身就走,走了没两步突然停下,偏过头问我,「你是庄大柱家的人?」她的声音有点闷,不似少女的清脆,反而像溪水冲刷过圆圆的卵石发出的温润声响,听起来很舒服。
「庄大柱是我二叔。」我答到。
她終於看了我一眼,像要說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遠了。
3
我的疑惑更深了,只是還沒多想就聽到小萍的聲音,「找你好久,你怎麼丟下我就跑出村了啊? 」我給她打著哈哈,看著那個女孩消失的方向,轉身和小萍一起走回村子。
終於到了莊傑的婚禮日,一大早婚車就停到了二叔的小院子門口,一群女孩忙著裝飾婚車,給它綁上豔紅色的玫瑰花。莊杰和二叔正跪在先祖牌位面前滿臉肅穆的給先祖上香,沒一會準備好莊傑便上了婚車去接親,而我們則等著迎親。
我環顧四周發現二叔的鄰居孟大叔一家不在,孟大叔年輕的時候和二叔是戰友,兩家好的像一家人,莊傑婚禮這麼大的事情孟大叔一家去了哪裡呢。
就在這時人群中再次出現了一身黑衣,正是那個少女,看來她一直在村外沒走遠。
她徑直走向二叔,二叔臉色鐵青,不知在想些什麼,就這麼怔怔的看著她。
我看過這個小女孩要債的架勢,看這情形似乎二叔也欠了她的債,正當我以為她要對著二叔伸手的時候她卻問了一個讓在場的大家摸不著頭腦問題:「为什么是今天?」
什麼意思,她是在问婚礼?
见二叔没说话她也没停下:「新娘是己亥年出生,命屬金。今天這日子和她八字相衝。」
听了这话二叔还没开口二婶倒是先不乐意了:「呸呸呸,小孩子不懂,這可不能瞎說,玉娟是庚午年出生,今天這日子可是我拿著他們倆八字找大師算過的。」
少女听了这话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眼神從凌厲到困惑。
「錯了?」她像在問自己,緊接著自問自答「不可能錯的。」
没等大家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就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消失的跟之前一样无影无踪。
迎亲的车队很快回来了,这个小插曲也被大家抛在了脑后,只有我注意到二叔从这之后沉默了不少,连笑容都有几分勉强。
车停稳后,庄杰背着玉娟下了车,长长的红毯上,按习俗先后放着马鞍和火盆。
玉娟刚跨过了马鞍,就有人递上红绸,一边新郎牵着,一边新娘拿着,预示月老牵线,缘定三生。
接下来新婚夫妇要一块跨火盆,盆里点燃的炭火闪着星星点点的红,预示小夫妻将来的生活红红火火。就在玉娟抬脚刚要垮过去的时候,紅色的火苗突然順著她的禮服下擺躥了上去,玉娟嚇得跳了起來,大家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一時之間都慌了神。
還好莊傑動作快,脫下西裝就對著玉娟撲打起來,一時間火星四濺,鄉親們也都回過神來,很快有人找來防火布遞給了莊傑。
因為燃的時間短,人倒是沒事,礼服下摆烧的漆黑。玉娟狼狈的半跪在地上,庄杰陪在旁边正帮她打理身上,嘴上不停安抚。婚礼上发生这样的事,在村里人看来,显然是很不吉利的,但婚还是要结,衣服显然是不能穿了,新娘换上一条普通的红色连衣裙,但走路显得笨拙无比,可能还是惊吓到了,之后拜花堂揭盖头的环节都只草草走了个过场,一直到敬茶的时候,玉娟改口叫爹妈的声音都还嘶哑着。
4
开席之后我心想接下来总该顺顺利利了,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席吃到大半,庄杰已经喝了不少,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玉娟扶着他,二叔看庄杰的样子,示意二嬸帶他去房裡休息,自己代替莊傑繼續挨桌敬酒,誰曾想他們剛離開沒多久,便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二叔趕緊帶著大夥衝了進去。
只見玉娟蹲在地上發抖,二嬸愣愣地看著喜床,沒人扶的莊傑就這樣倒在地上。
喜床上放著一對壓床娃娃,村裡的習俗,頭一天會請兒女雙全的老人把喜床鋪好,再找個年輕男孩在床上滾上一圈,寓意早生貴子。現在習俗簡化了,買一對喜氣洋洋的玩偶娃娃放在床上就算是壓床。
可我湊近一看,頓時被嚇得縮起了脖子,這對本該喜慶的娃娃不知被誰挖掉了眼珠,還在娃娃的臉上塗滿血漿,看起來血腥可。,一對壓床娃娃變成了一對鬼娃娃。
二叔氣急敗壞拎起那對破娃娃丟出了門外。之前新娘的衣服著火是個意外,這兩個娃娃顯然是人為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這樣的行為對新人來說惡意太大了一些。
有反應快的鄉鄰已經開始打圓場,笑說:「现在孩子闹洞房也没个分寸,肯定是谁的恶作剧,大喜的日子膈应人,算了算了。」
本来同辈几个准备闹洞房的年轻人听了这话谁也不敢再提闹洞房的事,蔫头耷脑的,这事也在大伙不停敬酒中揭过去了,散了宴席大家让新人早早休息,每次每家每戶。
我走出房门看见地上那一对破破烂烂的鬼娃娃,黑洞洞的眼睛好像在看着我,我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蹊跷,上前翻看这两个恐怖的破娃娃,却在娃娃身上闻到了火油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清早,二叔家的小侄子跑来我爷爷奶奶家,说让我赶紧过去,二叔家出事了。
我刚醒了还迷糊着,听了这话一个激灵,赶紧往二叔家赶去。二叔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才放我进去,院子里坐着二叔二婶,庄杰的两个姐姐,一家人愁眉不展,二婶更是眼眶通红,就这幅光景没人想得到这里昨天刚办了喜事。
我一口气问到:「怎麼回事,庄杰呢,发生什么事了?」
二叔一句话没说领着我去了新人的房间。
房间里还是昨天的摆设,透亮的玻璃窗上一对喜字红的耀眼,桌上的龙凤烛已经熄灭了,外面艳阳高照屋里却有些阴冷。
庄杰摊坐在床边,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雾。玉娟躺在床上,还是昨天的一身大红色连衣裙,像是还在昏睡,我凑过去想看看她怎么了,却被一张惨白的脸吓得差点仰面摔倒。
床上的人脸白的像每年冬季封山的大雪,一双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墨洞,无神的看着你,像能把人吸进去,嘴唇红的马上就能滴下血来。
简直不像个活人。
也确实不是个活人,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个纸人,难怪大家缄默不语,一夜之間,新娘变成了个纸人。
「不是纸人,是小敏」庄杰突然抬起头来,「小敏回来了,昨天晚上的是小敏。」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紧紧盯着庄杰,像是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
庄杰不理其他,继续往下说:「昨天我亲眼看着小敏走进来,她穿着大红的喜服,说要跟我成亲,我答应过她的要娶她,现在她来了。」他越讲越急,「可是早上,早上她怎么不动了。」
庄杰脸上的表情凄苦,眼里全是偏执的神色,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的还是被吓到了,怎么新娘不但换了个人,早上还变纸人了。
我镇定心神之后矮下身仔细端详那个纸人,五官描画的细致,眼如秋水,眉似远山,整张脸栩栩如生。
二婶又忍不住抱着庄杰哭了起来,众人惶惶然不知该往哪里看,二叔把我叫去了前厅,我知道他有话要对我说。
前厅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盒子,二叔打开盒子,里头赫然是一把银白锃亮的菜刀,连把手都是金属的,看起来锋利极了。
「你聽過賒刀人嗎?」二叔問我。我有些摸不著頭腦,賒刀人這個詞我聽過的,考古和民俗本就密不可分,現場實習的時候晚上沒事跟當地老鄉嘮嗑,有老鄉當趣聞講給我聽過。
賒刀人是一種特殊的職業,他們每到一處就會賣刀給當地的人,但和普通货郎不同的是他们不当场收钱,而是会留下一个预言,预言应验了之后会回来收取高于刀价很多倍的报酬,传说他们是鬼谷子的后代。我们这些大学生最喜欢听这样的乡野怪谈,但没人会把这些当真,这次在二叔嘴里听到这个词,我一時有點蒙。
二叔叹了口气,掏出一根烟点上,这是他要开始长篇大论之前的习惯,每次开村委会之前也会这样。
「二十年前,村里来过一个外人,那人一身黑袍,满头银发,佝僂著身子,仿佛已经很老了。他是来卖刀的,普通的菜刀,就是你看见的这把,要价是」二叔停顿了一下,「一两黄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可村里有老人知道赊刀人的传说,有人說,咱们遇到仙人了。大家虽然好奇但没人相信,誰都沒想到,第一个找他赊刀的是咱村口老刘家嫂子,他在刘家的面铺门口讨水喝,刘嫂好心让他晚上睡在院子里还给他做了面,第二天告别的时候这个老头非要留下一把菜刀,然后指着院子里那口井说,有一天里面的水会变成酒,到时候我来取一两金子。」
「第二个和他交易的是吴老头的儿子吴续,吴老爷子祖上是富户,咱们村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家祖辈留下的,后来一代一代的到了这一代也就没有什么阶级差距了。他儿子本想送到镇上跟厨师学徒,谁知这吴续在镇上不但没踏实学本事,还结识了一群三教九流,居然拜了黑道给人当打手。吴老头带着几个同村好不容易把儿子绑了回来,下令再也不让他出村。这吴续在外面见了世面,看不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种日子,在村里游手好闲总想找个发家致富的法子。他是主動找上賒刀人的,據傳老人給了他一句簡短的預言,就四個字,兽做人语。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
「第三个」,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第三個就是我家了。當時你三弟剛出生沒多久,因為是早產體質弱,又不知道怎麼了從早到晚哭個不停,哄也哄不好,請了村裡的大夫來瞧,说是先天不足恐怕难养大。庄杰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将来是要继承我们老庄家香火的,你二婶天天茶饭不思,以淚洗面,老孟提议去找赊刀人,我们家到了这个地步,任何的可能都是要去试一试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抱着庄杰跟老孟一起找上了赊刀人求一个预言,赊刀人看几眼了我怀里的孩子,拿出一把通体银白的菜刀,說來也奇怪,就在我接过菜刀那一刻孩子就止住了哭声。老人看着我说:「这孩子能长大,不但能长大,将来还能和他的女儿」,说着指了指老孟「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到时候我来收金子。」他满脸皱纹但眼睛很亮,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去,我听说孩子能健康长大心里踏实了一点,但对于这赊刀人却有些失望」
「因为老孟家只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你也听出来了,无论是取水变酒,还是兽做人语,赊刀人留下的预言都是不可能的事,他走后村里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把这件事儿当个茶余饭后解闷的谈资,谁也没当真。谁知紧接着着怪事就发生了。」
「先是面铺的老刘,隔了一段时间刘家的面铺真的卖起了酒,那酒甘香醇厚,生意一下好起来。大家都在传,过去没喝过这么好的酒,怕真是老神仙点拨,把他家井里的水变成了酒。有好事的去打听,老刘神秘兮兮的对大家说,亲眼看见巴掌大的小人从井里打了水上来,吹一口仙气就变成了酒,那小人就围着酒坛跳舞。老刘总是醉醺醺的,大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醉话还是真的。直到有一天早上,刘婶发现他摔倒在地上半身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自此再没下过床。」
「再是那吴续,打從求了刀之後回去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在琢磨什麼,連門都不肯出。隨後不知怎麼的整個吳家包括吳老頭夫妻兩還有吳續的大哥大嫂都像變了性格,這一家人雖然住在村里,卻跟旁人漸漸斷了聯繫,白天見人低著頭沉著臉,晚上更是黑燈瞎火拉著簾子,像在怕什么东西。后来总有人听到半夜有哭声从他们家里传出来,日子一长大家也不敢靠近他们,村里传起了闲话,说他家里有会说人话的怪物,为这事我和村支书在村里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
这吴家离我爷爷家还挺近,看来上回半夜听见的声音正是从他们家里传出来的。
「最後就是我家,自從賒刀回來之後,莊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也不再哭鬧了,更奇的是幾年後,老孟有了一個養女,叫小敏。」
「小敏是老孟远亲的女儿,雙親因為意外過世,老孟收養了她,只比莊傑小兩歲。兩個孩子相處過一段時間,兩情相悅,原本要和莊傑成親的是小敏,这一切和赊刀人预言的半点不差。就在咱家和孟家准备结亲的时候,村里传出了一条流言,有人看到小敏和孟伟,就是老孟的大儿子,也是小敏名义上的哥哥,在河边亲热的抱在一起,做一些兄妹之间不能有的举动。」
「在我们这样的地方,这可是大事,老孟棍子都打断了一根,孟伟也没有承认对小敏有不该有的感情。但这事情传的广,流言四起,村里人最重的就是一个名声,所以之后老孟把小敏送去了镇子里读书,我们两家的亲事也告了吹。后来庄杰也大了,媒人给说了玉娟,我们也都很满意,只有庄杰不太情愿,直到一次小敏回来探亲,失足落了河,再也沒醒過來,真是是个苦命的姑娘。」二叔叹了一口气。
我听到这里着实一惊,没想到小敏已经去世了。难怪庄杰信誓旦旦的说昨天见到小敏的时候,吓傻了一屋子的人。
「小敏走了之后你孟叔觉得内疚,消沉了好一阵子,跟我到底是有隔阂了。庄杰也同意了和玉娟的婚事,本以为一切都要恢复正常了,结果现在这……」
二叔越说越急,他一个一辈子跟党走从不相信怪力乱神的村干部,被最近发生的事折磨的心力交瘁。
5
我宽慰了二叔几句,心里想着一定要尽快弄清楚真相,还我们金酉村一个安宁。冷静下来梳理一番,这些事情看起来复杂,却都和赊刀人有关,那个来要债的少女恐怕就是赊刀人的后辈,我让村里的孩子帮我盯着她的行踪,然后打算先去找刘婶。
刘婶是第一个和赊刀人接触的,我想跟她打听打听情况。
可刚到刘家附近,却在这里发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第二天我拉着小萍来到刘家面摊,要了两碗面,正好是饭点,刘婶一家也在另一张桌子上准备吃饭,除了卧床的刘叔,饭桌上的是刘婶的儿子儿媳还有她两三岁大的小孙子,孩子机灵极了,小萍一直冲他做鬼脸,小东西咯咯地笑着,他的母亲正端着瓷碗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印象中小时候见到刘婶的时候她总是愁眉不展,有传闻说她和刘叔关系不睦,又是远嫁到金酉村周围无亲无故,现在看来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一些。
刘婶给我们下好了面端上来,才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准备坐上饭桌吃饭。我们面刚入口,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回头一看竟然是刘婶打翻了儿媳妇手上的碗。儿媳满脸委屈。
「哪来的菌子?」刘婶脸色发白,雙手顫抖,众人都被她的样子吓得愣住了,接着又听她大声吼到「哪里来的菌子?」。我们这才注意到,他们的桌上有一盘炒杂菌,灰褐色伞状的小蘑菇,很常见的家常菜。
她的儿子最先反应过来,「早市上买的。」说着安抚的拍了拍妻子,转过头来语气带些责怪「妈,我们知道你不爱吃蘑菇,这么多年蘑菇也没进过家门,今天这不就想尝个鲜。」
刘婶听了这话像是缓过来一些,默默蹲下将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
小萍凑过来悄悄对我说:「刘婶平时人可和善,怎么为一道菜发这么大脾气?」
我没听清楚她说什么,盯着地上的蘑菇出了神。我想起二叔说刘叔曾见过巴掌大的小人酿酒的事情,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晚上我再次悄悄来到刘婶家里,并在后院里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
下午的時候村裡的孩子跑來告訴我,黑袍少女出現在南方的林子裡,我趕緊找過去,果然見到了她。
她還是一貫的冷淡,我開門見山:「你是当年赊刀人的后代吧?最近的事情跟你有关?」
她不搭理我,徑直往前走,這是搞清楚真相的機會,村裡所有詭異的事情都發生在賒刀人到來之後,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是替赊刀人来讨债的?你当时为什么没对二叔要债?」
我凑上去跟她并肩走着。
「因为人不对。」她可能看甩不掉我,终于肯开口。「爷爷说庄家的孩子会和命属金的女子成婚,但那天的新娘命属水,他们两不可能在一起。」
「二叔家的事你听说了?」
她點點頭,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新娘变纸人的事村里怕是已经传开了。
她说的命属金的新娘想必就是小敏了,这事听起来挺玄幻的,按理说我一个大学生不该信,但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自信了,好像她爷爷的话就是真理。
走着走着她停在一户人家门口,院门紧锁,里头黑洞洞的像是没有人在家。
我抬头发现到了吴家,她这是来问吴续要债来了。
她「邦邦邦」敲了半天的门,门里没有一丝动静。正当我以为她要走,谁知这个小丫头抬脚就把门给踹开了,这可是几十斤重的实木门,更别说还别着手腕粗的木插锁。
我一时愣住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吴家不愧是祖产,院子很空旷,我注意到院子一边摆着几个大木桶,木桶上还有斑斑血渍。
一时好奇揭开一个桶盖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剛打開就被一股撲鼻而來的腥臭味衝的後退了好幾步,桶子裡是滿滿帶著血水的碎肉。
就在這時,幾個大漢從屋裡氣勢洶洶衝了出來,為首的男人四十來歲,臉上帶著刀疤,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拇指粗的金鍊子,鍊子上墜著一個彌勒佛像,菩萨慈悲低眉的样子和汉子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形成有趣的对比。
这就是吴续,身边的是他哥哥,还有吴家的几个小辈。
赊刀少女像看不见其他人,她只盯着吴续。
做了一个刘婶面前一样的动作,手掌向上缓缓摊开。
「赊刀的金子,該還了。」
吴续看她是个小姑娘,恶声恶气道「什么金子,二十年前一個老瘋子丟在我這裡一把破菜刀,瘋言瘋語的誰知道他是什麼人,快滾,不然我不客氣了。」
说着侧头示意一个大块头的侄子,這個快兩公尺高的壯漢沖我們走了過去,我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拉著少女快跑。
但來不及了,還沒等我有行動,壮汉已经来到她面前,只见她一个轻盈的转身,紧接着飞起一脚踢在那人的肩膀上,壮汉闷哼一声随即重重跪在了地上,少女借力像一只黑色的蝴蝶瞬间就飞到吴续身前。
身影如鬼魅,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她的手停在吴续鼻尖前一寸的地方,聲音冰冷:「吴续,你想好了,契约一旦违背,你因預言所得到的一切都會被倍數的收回,你就不怕反噬吗?」
这一刻的她不再是一开始清冷的少女,周身透出的威嚴壓得的人喘不過氣來。
靜默的幾秒鐘吳續的表情變了又變,他眼珠轉了轉,豆子般的汗珠開始從額上滲出,最後漲紅了臉,咬咬牙拉下了胸口的吊墜放在少女的手上。
少女看也沒看他,轉身大步走出了吳家的院子,我趁著沒人注意到我趕緊跟了上上,就在轉身往外走的時候一陣詭異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是那一晚我聽見的哭聲,只是比之前更清晰,更通透。聯想起賒刀人的預言,獸,做人語。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於是放慢了腳步,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的時候把手伸進口袋裡,開啟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6
第二天我悄悄來到孟叔的家,想了解一些小敏的事情。因為看過大家都說那個紙人跟小敏一模一樣,那麼做這件事的人想必和小敏是有些關係的。遠遠的我發現有人跟著我,蹲下假裝繫鞋帶悄悄往後面看過去,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是那個年輕的賒刀人,我知道她也想查清楚她爺爺的預言為什麼沒有應驗,便沒拆穿她讓她在後面遠遠的跟著。
敲了敲門,孟叔沒在家,開門的是他的妻子孟大嬸,她看見我很驚喜,热情的招呼我进屋里坐。
她说孟叔去了镇上,孟伟去后山砍柴,留她一个人在家。
我闲聊了几句就把话题岔到了小敏身上。
「我还没见过小敏呢,她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去上学的,在镇上住哪里?」
听见小敏的名字,孟大婶伤感起来,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面我了解到,虽然收养小敏没几年她就去了镇上读书,但孟家老两口都是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要不是那谣传,小敏本是可以一直在我们身边的」孟婶讲着讲眼泪就要落下来。
「小敏是个好孩子,对我们两也很孝顺,知道她哥哥喜欢画画还用省下来的零花钱给哥哥买了画具。」说着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我赶忙转移话题:「孟大哥还会画画?」
她被我分了神,一时也顾不上哭,指着墙上的挂画颇有些骄傲的说:「他呀小时候还拜过师呢,村头小学里的王老师你知道不,小时候跟着学过,你看这月历就是他画的。」
灰秃秃石灰墙上挂着一幅简易的月历,上面是一幅手绘的风景,因为专业的关系我对画很感兴趣,走过去端详了一会。看得出绘者基础扎实,但没有真正的入行,画里有些匠气。不过这下笔的力度倒是有几分意思。
我还想仔细看,孟伟背着一担柴走了进来。看见我说不上热情但也没有赶客的意思,抬了抬眼皮就坐在一边削起竹编凳子上的倒刺,整个人显得沉默寡言。
这一边孟婶又把话题岔到了小敏身上。
「阿昕啊,你说这大学是啥样的,要是没有那场意外,小敏现在也该上大学了。」
我刚要回答就被孟伟皱着眉头打断「妈,我说过那不是意外。」他狠狠把手中的竹刀擲在地上,雙眼通紅,孟嬸嚇得不敢出聲。 我識趣的打了聲招呼溜之大吉,背後傳來孟嬸的嘆息。
回到奶奶家,我在心裡默默的梳理著線索。現下當務之急是找到玉娟,新娘不見了,玉娟的父母天天在二叔家哭天搶地,村裡的派出所所長一直陪著二叔,但還是毫無頭緒,村里的人经历了这一系列的诡异事件,怎么能不人心惶惶。但鬼神之说到底是站不住脚的,我相信事事都有个缘由,所有的事情背后藏着待揭开的秘密。
赊刀人的前两桩预言我已经大体有了猜测,接下来需要做一些验证,纸新娘的事情虽有进展,但还有一些疑问缠绕着。
到了晚上的時候,小萍火急火燎的跑来说作恶的妖人抓住啦,就在二叔家。我问她什么妖人,她说是那个黑斗篷到处要债的赊刀人。
我一听不好,赶忙往二叔家跑去。
一路上小萍告诉我,有人看要黑袍少女要伤害庄杰,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村裡的幾個年輕人聞聲到終於製服了她,現在綁在二叔家的院子裡,村裡人都到了,認定她就是一切怪事的始作俑者,正在討論怎麼處置她呢。
二叔家三層外三層都是人,周圍點著好幾束火把,把小庭院照的亮如白晝。村裡人果然都到了,人群裡有孟叔,村口的劉嬸,派出所所长,连平时不见人的吴家也由吴续推着吴老太爷在一边看热闹。
赊刀人被一条拇指粗的麻绳绑着,手背在身后,发丝有一些凌乱,但表情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淡定。
我问「怎么回事?」
二叔赶忙说:「这赊刀人要伤害你弟。」说着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他在说谎。」少女转过头,盯住了站在二叔边上的庄杰。
人群瞬间沸腾了,一个年轻人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声嚷嚷起来:「你才撒谎呢,我刚刚明明看见你用刀架在庄杰脖子上。
我抬手示意大家先安静听她继续说,她被所有人盯着,却像看不见任何人。「活人不会变成纸人,他在說謊。」
听见这句话我不置可否,半分无奈半分自嘲。
是這樣的,小孩子都知道,活人怎么可能变成纸人呢,只是我们都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人,从而走进了死胡同。
所有的事情就像叶子上的脉络,在我心里清晰起来,总算串联到了一起。
二叔看我有话说,高举双手往下压了压,让大家听我说。村里人知道二叔器重我,纷纷闭了嘴。
「乡亲们,我这次回来村里出了很多怪事,似乎都和二十年前赊刀人的传说有关系。」村里年纪大一些的听见了赊刀人三个字无不面露惊恐。
「我知道大家怀疑赊刀人带来了这一切,但凡事都要讲证据,金酉村祖祖辈辈都是讲道理的。」
「这个小姑娘,我亲眼看见她一脚踢翻了二百多斤的壮汉,凭你们几个半大的孩子是这么轻易就能抓住她的吗?」我指了指黑袍少女,参与抓捕的几个小伙子不服气的昂着头。
「不过要弄清楚真相,我有几个问题。」
我走到刘婶面前,刚刚人们群情激奋,只有刘婶看了一眼被绑住的少女,面露不忍,欲言又止。
「刘婶,当年的赊刀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取水变酒又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刘婶,她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握紧拳头开了口。
「当年赊刀的大爷确实指着水井说当水变成酒的时候会回来收金子。所有人都以為他說瘋話,只有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当年嫁到金酉村的时候,誰都不知道我娘家有一門家傳釀酒的手藝,本想帶到夫家來,可之後一直忙孩子忙面鋪哪有心思研究這個。老頭子,哎,老頭子對我不好,脾氣上來又打又罵,我哪敢跟他提什麼釀酒。聽了賒刀大爺的話,我想起來這個事,自己琢磨著釀了幾缸酒,沒想到賣的不錯,面舖的生意也紅火起來。直到后来……」
她想起了刘叔患病的事情。
「但這只是個意外,賒刀大爺是好人。」
周围人窃窃私语起来,有的說原來真的不關賒刀人的事,有的說這怎麼就不是賒刀人帶來的厄運。
「真的是意外嗎?」我話一出口,劉嬸明顯驚慌起來。
「我曾偶然看見你因為飯桌上有菌子大驚小怪,當時很疑惑,對這種普通的褐色小蘑菇比起不愛吃你更像是懼怕,可是蘑菇有什麼好怕的,直到我想起在你家後院發現的東西。」
「刘婶你听说过裸盖菇吗?这是一种天然生长的具有致幻作用的真菌,這種菇類含有天然致幻成分,人在吃下後,中樞神經系統會受到影響,對時間和空間產生錯覺,甚至出現自我扭曲、妄想和思維分裂等症狀,多服用幾次就會半不遂甚至死亡,我問過劉叔發病之前的症狀,正好能對的上。」
刘婶闻言已脸色惨白,我看著她全身顫抖有些不忍說下去。
「刘婶,這種傘蓋菇並不是我們這裡的品種,我卻在你家後院發現了幾顆,你種來做什麼,你這麼多年不讓蘑菇上餐桌,是怕家人誤摘了沒處理乾淨的裸蓋菇吧。」
刘婶这时已泣不成声,她的兒子扶著她,對我怒目而視。
「我也不想的,自從釀酒的手藝讓家裡好起來之後,本來就嗜酒如命的老頭子更是天天喝的大醉,還變本加厲的打我。」
「我,我也只是想活命呀。」
在场的人在刘婶的哭诉声中沉默了,我很同情她的遭遇,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她的生活不如意,后半辈子面对瘫痪的刘叔,不知是谁在向谁赎罪。
就在大家沉浸在真相的冲击当中的时候,我又把矛头指向了吴续。
「吴叔,那么当年赊刀人又对你说了什么呢?」
吴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不想说,但碍于大家都看着他,不得不开口。
「当年他神神秘秘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道他疯言疯语,说什么兽做人语的时候来问我要金子,谁知道他什么意思。」
「吴叔」我厉声打断他,「既然你不愿说,那我来说。」
「相信这几年大家都听到过吴家传出的怪声,那声音像哀怨的哭声,让很多人惧怕,不详的传闻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但这声音对你们吴家来说可是摇钱树,我说的对吗吴叔?」
这一瞬间吴续眼里闪出恶毒的恨意。
「我有幸近距离的听过这种声音,并且录了下来。」说着我打开手机的录音播放起来,一时间诡异的哭声萦绕在院子上空。
「回去之后我反复听了很多遍,确实很像人声,但赊刀人的预言给了我提示,既然是兽做人语这会不会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把这段录音发给了学校生物学专业的老师,在他和同事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找到了这种叫声的动物。」
「大鲵,又叫娃娃鱼,世界上最大的两栖动物,有喜静怕惊、喜阴怕风习性,养殖娃娃鱼最好选择在四周群山环绕、树木茂盛、人煙稀少,环境相对独立、安靜、阴凉的地方,金酉村的自然环境就很适合娃娃鱼的养殖,近几年来市场对娃娃鱼的需求量很大,据我所知回收价格一斤能达到几十元。」
「你们家的院子里放着成桶的碎肉,想必是飼料,如果我沒猜錯,此刻成百上千條的娃娃魚就在你家地下室的養殖池裡吧。」
池养是现在最成熟的一项娃娃鱼养殖技术,吳家院子大,最適合在地下室建造養殖池。
「其實從頭到尾,賒刀人並沒有為你帶來厄運,反而他的點撥讓你悟到了生財之道,可惜你怕同村的鄉親學去,有人分一杯羹便不能滿足你的貪欲,所以總是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用怪力亂神的解釋來掩飾你的自私。」
吴续被我拆穿之后恼羞成怒,眼神恨不得把我瞪出洞。二叔徹底怒了,这简直比庄杰婚礼丢了新娘还让他生气。
「吴续你这小子,为了大家脱贫致富咱们想了多少办法走了多少弯路,你小子这点事还给我藏着掖着这么多年。」
「什么娃娃鱼,你听这小子瞎说,他认识这个妖人,说不定被下了蛊。」
我心说脸皮真厚:「那请你带大家去你家看看呗。「數千條娃娃魚不是一時半會能處理掉的。
吳續還想嘴硬,吳家老太爺這時候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是我們一時糊塗,對不起村長,對不起大夥呀,我沒臉面對大家。」
吴家老爷子都发话了,小輩一個個低下了頭。圍觀的村民傳來聲聲咒罵,吳續實在待不下去,推著吳老太爺逃也似的走了。
7
這下要解決的就只剩下紙新娘一樁事了。
「最後是這次的婚禮,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婚禮的時候發生了兩件小意外,先是新人跨火盆的時候新娘的裙子被火點著了,再是壓床的娃娃被換成了鬼娃娃。這兩件事看起來詭異,其實都是人為,新娘的禮服下擺沾了火油,拿着烧毁的礼服闻一闻就能知道。鬼娃娃也是有人故意换掉的,咱们村一向民风淳朴,家家夜不闭户,这点小伎俩,谁都能办得到。」
我慢慢环视四周,大家都专注的看着我,一双双眼睛倒映着火把跳动的火苗。
「所以最后的新娘变纸人也是同一个人所为,很遗憾,虽然你不辞辛苦把这几件事情做的诡异离奇,可惜运气不好,你的破绽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说着我便转向面前不远处满脸淡漠的孟伟。
二叔一看赶紧拍了拍我的袖子,小聲說:「小子,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这可是老孟家的小伟。」
孟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对二叔说:「二叔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专业吗?」我停顿了一下,放大声量:「我是考古绘画专业的。」
「当我第一眼看见那个纸人就发现绘制它的人是有一定绘画功底的,纸人笔触细腻,栩栩如生,据看见的人说和小敏很像,看得出来绘制她的人对纸人寄托了深厚的情感。后来在孟伟家里由他亲自绘制的月历上我找到了相同的笔触。只有熟悉绘画的人才会知道,虽然一幅是人物一幅是风景,但同一个画家运笔着墨的力度和习惯是不会改变的,所以那个纸人是你做的。」
孟伟比我想象中镇定,「對,是我。」
他承认的太爽快,以至于我一时忘了该说什么。人群中一片嘩然,孟偉的父親孟叔彷彿受了極大打擊,呆呆的看著他。
「你想問我為什麼。」他低頭苦笑了一下。
「我想讓所有人想起小敏。在我心裡,小敏就是我的親妹妹,當年小敏跟莊傑定了親,村裡卻突然傳出我和她的風言風語,小敏被迫離開村子。我和爸媽常去看她,小敏是個懂事的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但不怪我们,还用攒下的钱给我买了新的画具。」说到妹妹的时候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温柔的神色。
「一次小敏回村探望我们,听说了庄杰和玉娟要成亲的消息,这个傻丫头以前总觉得事情过去了之后庄杰会去镇上找她,没想到所有的期待一场空,一时想不开自己投了河。」
「而他,」他突然指着庄杰「却要和害死小敏的人开开心心的办婚礼。」此言一出大家都愣住了,原来孟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打听到,当初传出谣言的人正是玉娟。她的动机想必是对庄杰的执念。
庄杰从听到小敏的名字开始,便眼眶通红,满脸凄然。
「这件事光你一个人可做不成」赊刀少女说的没错,庄杰说谎了,这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我带着一丝埋怨转过头问庄杰:「你那天晚上真的看见小敏了?」
「掀开新娘的盖头,是小敏对我笑,她脸蛋红扑扑的,我们一起喝交杯酒,一起畅想未来的生活。」莊傑像在回答我,但他的眼神卻在縹緲的遠方。
「這是我們曾經無數次憧憬過的場景,可惜永遠不會發生了。「莊傑的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掛在腮邊:「是我不夠勇敢,是我辜負了她。」
「所以当时你根本什么都没看见,第二天早上看見小敏的紙人,你就知道是她的亲人在为她讨回公道,于是将错就错演了见鬼的一出戏,误导了大家,也保护了换走新娘的人。」
到这里真相终于大白,庄杰和孟伟这两个人或是蓄意或是将错就错做下的事情,促成了这桩荒唐的婚礼。他们的目的——还小敏一个清白,终究还是达到了,只是这赊刀人预言的一场金玉良缘最后以这样的遗憾收场,不免让人唏嘘。
后来我们在村后小树林的一间废弃茅屋里发现了玉娟,孟伟并没有打算伤害她,也许他一直在等着有人揭发自己。玉娟受了惊吓,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和庄杰的缘分自然是不可能继续下去,经过这些不知道她会不会后的悔当初对小敏的造谣,一句轻飘飘的谣言就毁了一个女孩一生的幸福。
混乱平息之后所有人都回归了自己的角色,恐怖的氛围不再包裹着金酉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愁绪。
有一天早上我在门口发现了一个蓝色的绒布袋子,打开里面掉出来一把小巧的银色匕首,只有巴掌大,刀鞘上还攥刻着一些说不清是文字还是图画的纹饰,这时我想起了那个赊刀人的后代,那一晚之后再没人见过她。
暑假还有十几天就结束了,我也该回家等开学了,告别了爷爷奶奶之后我背上行李往车站走去,二叔一直没有出现,他是个极要强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够他苦闷很久。刘婶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镇上的公安带走了,吴家也不再吃独食,只是怪声渗人,村子里愿意样的人寥寥无几。
两边树的倒影投在小路上,蝉叫的喧嚣,真是难忘的夏天。回家路上的心境和来时很不一样,虽然入眼还是青翠一片,心里却少了生机。我想起赊刀人,他们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吗?赊刀少女留下的一把刀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樣,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