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横死后,埋尸的地方长出了一个马勃,铲一下就流血。
村里人接了一大盆血,各自分了一点回家做血豆腐。
没想到吃过血豆腐的人第二天全死了。
看事的七婶说他们吃的不是血豆腐,而是我姐的怨气。
必须找人引诱回我姐残余的怨气,让我姐神形俱灭,才可以保住全村人的性命。
1
当年我们村只允许生一个孩子。
村里人生下男孩就留下,生下女孩就扔到后山凹,埋都不埋。
我姐看到弃婴,总把她们捡回来养。
村里人脸上挂不住,来我家闹。
他们打我姐,我妈不仅不管,还给人递笤帚疙瘩,说帮她打死这个赔钱货,就最好了。
我扑在姐姐身上保护她,被我妈强行拉开。
推擠過程中,我姊的腦袋磕到了桌角上,死了。
姐姐活著的時候,那些孩子還有口稀粥喝。
姐姐沒了,那些孩子隔三差五就餓死一兩個,全被我媽罵罵咧咧地埋在屋後那片野林子裡。
2
僥倖活下來的小女孩兒,其中有一個長得白白淨淨,非常漂亮。
那天家裡來了一個老光棍,看到這個小女孩,眼神一下子亮了。
他給小女孩一顆糖,把她哄進了我家柴房。
很快,柴房發出小女孩痛苦的尖叫。
完事後,老光棍走出屋門,被我媽攔下來。
她拿著鐵鍬,讓老光棍出 50 塊錢,否則別想出門。
一身疲態的老光棍眼看打不過,認栽了。
隨後,我媽瞧了瞧柴房裡的情形,看著那個哭泣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午安,媽就領女孩兒出去了。回來後,女孩兒不見了,媽手上卻多了一把鈔票。
媽買來精米細麵,給那些女孩兒做好吃的。
孩子們不再餓死,只是隔三差五就消失那麼一兩個,家裡的錢越來越多。
這事兒不知怎麼讓七嬸知道了,帶人來我家興師問罪。
3
「以為你家好心,卻原來暗地裡幹這種勾當,不怕將來死了,閻王爺把你全家釘在那燒紅了的銅柱上,烫皮抽筋?”
我妈一个劲儿摇头:「她們都是俺閨女撿回來的,她們的命就是俺閨女的命,就算俺閨女死了,她們的命還是俺閨女的命……是俺閨蜜托夢,讓俺為她們找個好人家,你就算說破大天,這個孽,也是俺那死去的闺女承担……”
七婶听完,連連搖頭。
「你最好去你閨女墳上拜一拜,她本來就死得冤,現在你又做這種事,小心全家橫死! 「七嬸說完,就走了。
我媽對七嬸還是比較信任的,或者說除了信任,還有畏懼。
當天,我媽帶著我去了野林子埋葬我姊姊的墳頭。
萬萬沒想到,在埋我姐姐的地方,長出了一個馬勃。
比我还高,白白淨淨,用手一敲,敦敦实实。
很快,周围已经围上来一大群村民。
4
他们看着那颗大菌子,又是吞口水又是舔嘴唇,恨不得立马就啃上一口。
妈挥着铁锹打进人群:“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我们家的地方。」
“这菇子就长在我闺女的骨头上,是我闺女回来,报我当妈的恩。我看你们谁敢动!”
她挥动铁锹,不小心在馬勃上鏟了一下。
馬勃裂開一道口子,菌類獨有的鮮香,立刻撲進鼻子。
大傢伙兒再也忍不住,紛紛朝馬勃撲了上去。
那馬勃的破口處,卻汩汩地冒出血來。
5
要在尋常年月,人見了血,肯定會躲遠的。
可當時食不果腹,這群幾輩子沒見過葷腥的莊稼漢,聞見血腥味兒,胃裡都長毛似的癢起來,爭先恐後地對著那馬勃的破口嘬起來。後來是村長來了,看大傢伙兒都嬆得滿口血,頓時火上來:「都給我停了,瞅瞅你們什麼樣兒,疯了!”
血水滴落凝成了血块子。
村裡的二狗子捻起一塊兒放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兒。
「村長,這血流得可快,接在盆裡,每家每戶分點兒,做成血豆腐,炒了吃嗆。」
村长点点头:「對嘛,炒熟了才是人吃的玩意兒。咕咚。「他狠狠地吞了口水。
「不行。」
我妈挡在马勃前头:「我閨女墳頭上長的,你們不能白要,得給錢。」
村长劝我妈为大家伙着想。
我媽滴水不進。
大家没办法,最后决定喊价购买,價高者得。
马勃出血量也大,血积了一盆。
我妈一滴没留,全卖了。
剩下干涸在脸盆上的,都三毛一斤让大家伙儿刮走了。
當天晚上,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炒血豆腐的香味儿。
結果第二天,村长就带人来了我家,说昨天吃过血豆腐的人,全死了。
6
大家伙气势汹汹要让我们偿命。
我妈哪肯吃半点儿亏,吵吵嚷嚷闹到那马勃旁。
马勃外皮已经干瘪了下去,里面鼓鼓囊囊好像有什么东西。
村长让人用刀子割破马勃皮。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咕噜噜滚了出来。
“是七婶!”
七婶身下密密麻麻压着一堆蛇,足足有半人多高。
每条蛇的嘴巴上都淌着血,见了光嗖嗖地往外爬,很快就没影儿了。
大家伙儿都愣在那里不敢动。“七婶儿。」
我喊了七婶儿一声,扑过去就要查看她的情况。
「別動。」
妈一喊,我僵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招灾的玩意儿,横死的人都敢碰,想害死我!”
她话音未落,七婶腰间发出嘎吱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啊。」
我嚇了一跳,半倒在地上。
七婶儿眼珠子转了几转,恢复了正常,開口就問:“蛇呢?”
7
“七、七嫂,”村长哆哆嗦嗦说道,“你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成了横死鬼可不能来纠缠我。」
七婶“呸”了一声:“你才死了呢。」
七婶说那些蛇都是她招来的,因为她发现我姐姐的尸体上结了怨尸菌。
傻人脑子一根筋,不会转,死了就容易生执念,怨气也重,因为活着的时候被嫌弃,享受不到正常的人情冷暖。
横死后,怨气破了顶,又没有棺材挡着,怨魂冲出地皮,结成了这颗怨尸菌。
菌子不比寻常,孢子一飞能弥漫整个村子,毒死全村的人。
死人死畜的身子烂了,再结出菌子,周而復始,连整个村子都给它霸占了。
所以七婶招来十里八乡的蛇,钻进怨尸菌里头,去吃我姐姐的魂魄,她自己也钻进去坐镇。
结果我妈一铁锹把菌皮割破了,怨气化成血往外渗。
所以說,大家之前吃的不是血豆腐,是姐姐的怨气,这才被姐姐索了命去。
8
本來蛇吃下魂氣之後,需要七嬸煉化,才能度化怨念。
但因為出了意外,蛇跑了個乾淨。
蛇本就是邪祟之物,跟怨屍菌裡的怨氣結合,會變成更殘毒的蛇煞,在村莊裡亂咬。
唯今之計,只有把蛇找回來,讓七嬸度化才行。我悄悄問七嬸,所謂的度化,是不是把我姐姐的魂魄驅散,度化過後,我姐姐是不是就魂飛魄散,不得超生了。
七嬸愣了一下,嘆道:「想不到還有你惦記著姐姐。如今,蛇吃了你姐姐的魂魄,時間一長,你姊姊的魂兒,也變成蛇的一部分,你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
我被她噎住,低頭沒說話。
9
我媽一腳把我踹開,諂媚地看著七嬸兒:「他嬸兒,你有沒有啥好辦法,灭了那个孽障。」
七婶瞪大了眼:“她可是你的亲闺女呀。」
妈摇摇头:“这赔钱玩意儿,活着的时候捡孩子,死了还造孽,我早就把她当仇人了。
七婶看着我妈,無奈地搖搖頭:“蛇吸了魂气,有了灵性,不再听我的话了。可它们既然吃了媛媛的魂儿,就必然会受到媛媛的影响。只要找到媛媛生前的执念,就能把那些蛇引回来。」
我妈撇撇嘴:“她除了会捡一些赔钱货到我们家之外,这辈子没干成过啥。」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沒錯,媛媛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收留弃婴。」
“哪怕是被打成傻子,也没改过来。」
“有时候在路上看到落单的孩子,都会领回家呢。」
……
可现在村里的经济已经得到改善,大家都吃得饱了,已经好几年没丢弃过婴儿了。
七婶点头说:“找个孩子,假装丢弃在后山,应该会把那些蛇引来。」
一听说会把蛇引来,大家都护着自己的孩子往后退。
“凭什么让我们家孩子去?”
“谁家惹的事儿,讓誰家孩子去。」
我妈的目光倏地落在了我身上。
10
七嬸也一個勁兒點頭:「好,血親之間本就相互吸引,讓小龍去,再合適不過了。」
我就被安排在后山,做引誘我姐的餌。
七嬸在我身邊點了三根紅燭,說是能旺我的命火,吸引那些蛇過來找我。
我問七嬸:「就沒有辦法把我姊的魂兒,从那些蛇的身体里弄出来吗?”
七嬸愣了一下,說:「孩子,你別多想,她已經不是你姊姊了。」我點點頭,冷笑著說:「是啊,自從她在桌角上撞破了頭,她就不再是她了。」
七婶在村里有威望,遇上兩家鬥毆的事兒,她總是被請去調停。
我姐姐受傷的那天,她就在场,还亲自下场劝架,结果我姐,就在她眼皮子低下,被撞成了傻子。
或许是被我说得皮羞,七婶的脸红到了耳根:“就当七婶没用,对不起你姐。」
她倒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
“红烛的烛火,与你命火相牵,灭一根你就少三分之一的命火,一定不要让它灭了。
“一根灭,你終生癡傻;兩根滅,一世臥床;三根滅,命歸西。」
因为我要假扮弃儿,所以身邊不能有人氣兒,否則姐姐看我不是棄兒,就不來了。
“小龍,你拿著這張符,看到你姐姐,就用燭火燒掉,我便有感應,趕來救你。」
我點點頭:「姐姐,不會傷害我的。」
七婶临走前,把那張馬勃皮,披在我身上,說是那上頭沾染我姊姊的魂氣,能引來蛇群。
11
我按七嬸教的,披著菌皮,盤腿坐在山頂。
後山上冰涼的石頭,都被我坐熱了。
卻始終不見有東西過來。
到了後半夜,我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地幾乎要睡過去。
那三根燭火燒得正旺,七嬸說命火藏在腎經,命火旺精神就旺,可我却老觉得头脑昏沉,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一會兒,我感觉身上冷得要命,身子却还在昏沉中,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這時候,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有东西爬过来。
是那些蛇吗?
我仔细一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過了一會兒,沙沙声又响起来。
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没头没尾,分不清是真有人在我耳边说,还是我做梦梦到的。
迷迷糊糊間,听到姐姐在叫我。
我眼皮子一抽,睁了开来,就看到姐姐站在我身前,眼神清明,不傻了,惨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透着阴冷。“小龍,这里冷,跟我走吧。」
姐姐朝我伸出手来。
我迷迷瞪瞪伸手握上去。
忽然,一阵冷风扑上我后背,冰块似的凉,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姐姐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走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来不及了,走!”
她狠劲儿十足,身影却淡了许多。
“喝——”
一声清喝,强风穿透姐姐的身体,把她吹散了,被风卷入山林之中。
我眼前一暗,低头看时,身前红烛灭了两根。
红烛与我命火相牵,灭一根,终生痴傻,灭两根,一世臥床。
12
我瘫在地上。
我要是瘫痪了,我妈是不会照顾我的。
我不能像姐姐那样靠肉体赚钱,没准妈会把我的心肺肠子,拿出去卖。
是哪个混蛋叫了那一声,喝灭了这两根红烛?
正想著,却听见竹竿敲在石板上的声音传来。
一个叫花子,佝偻着身形,右手拖着一只破碗,左手拄着一根竹竿,走了上来。
“你这小娃娃,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火引煞?”
叫花子在我身边坐下来。
听他的声音,跟那喝声很像。
我把事情跟他一说:“你既然知道红烛跟我命火相牵,为什么弄灭两支,想要害我?”
叫花子冷冷一笑,伸手把最后一根红烛捻灭了。
“你——”
我想阻止,却有一股巨力裹在我身上,讓我動彈。
叫花子哈哈大笑:「起來,起來,看看你自己死了嗎? 」我愣了一下,臉貼在冰冷的石頭上,細細感觸了片刻,我不但還活著,而且頭腦清明。“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脑袋越是清醒,心頭的疑問就越大。
「你那七嬸,居心叵測啊。」
13
叫花子說,七嬸是在用紅燭烤灼我的命火。
命火在紅燭的角色下,越来越热,烧毁我的经络、脏腑,甚至是骨血,让它们化为烟尘,从我体内散出去。
这些气息不但能引出我姐姐,更会令蛇这种阴邪之物,垂涎欲滴。
之前我感到头脑昏沉,甚至出现幻觉,都是魂魄失守、经络被烧灼的缘故,如今红烛一灭,症状便自然消失了。
可我的身子却还是不能动。
「這不可能啊,七婶为什么要害我?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叫花子冷冷一笑,說:「你們村子怨氣沖天,我早就留了心,在村子周圍明察暗訪。卻讓我發現你那七嬸,患有『亡陰症』。」
我愣了一下:“亡阴症?”
“世间万物,體內皆有陰陽之氣,陰陽平衡,身體才能康健,陽盛則火旺,陰盛則氣虛,都是病,得治。
“所谓亡阴症,就是体内阴气全失,是最极端的阴阳失衡,放在寻常人身上,阴气尽失的那一刻,就一命嗚呼了。只因你七婶儿会些阴阳秘术,一直给自己吊着命呢。
“但人力终究有限,她支撑不了太久了。而至阴之物,正是治疗亡阴症的灵丹妙药。」
我脑中灵光一闪,問道:「所以說,她看上了我姐姐那颗怨尸菌?”
叫花子点点头,又搖搖頭。
「怨屍菌是純陰之物沒錯,可是事情卻沒這麼簡單。」
14
叫花子說,七嬸早就盯上了我姐,就想著用我姊姊來煉怨屍菌。
我姐姐一步一步落得今天這個下場,全都出自她的“神機妙算”。
先是慫恿丟孩子的村民,去找我家找我姊鬧。
等他們動手打死我姐的時候,她在旁邊拱火。
本來推擠不是什麼大事,卻偏偏那麼巧,她一“拉架”,姐姐就被推到了桌角。
只聽叫花子說道:「還有,為什麼她會在怨屍菌裡?為什麼驅使蛇群,吃掉菌子里的怨念?
“因为她一个人吞不下,只好讓蛇群幫忙,把怨念分成若干份,再練成丹藥。
「可後來,怨念洩出,蛇也都跑光了。她才想到犧牲你,引出蛇煞。」
叫花子说到这里,忽然定定地看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动吗?”
“為什麼?”
15
叫花子一把將我身上的菌皮揪下來。
我立刻感到渾身一輕,從地上跳起來,恢復了行動能力。
「菌皮上滿是煞氣,你被这上头的煞气压住了,就算再难受也逃不掉。」
叫花子说到这里,忽然捂着自己的胸膛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发现自己没有残废,正要好好谢谢老乞丐,却见他咳得厉害,嘴里都渗出了鲜血,急忙询问原因。
乞丐扶着我的身体,艰难地喘息了几口,苦笑著說:
“我这一生,云游四海,帮人除祟灭邪,落得一身傷病,再加上洩漏天機無數,遭了天譴,終身窮困,傷殘加身。」
“老爷爷,你可真了不起。」
我对这乞丐,更添了三分敬意。
乞丐搖搖手,啞聲說道:
「你七嬸的陰謀,被我破了,捉蛇的事兒,還是要繼續。
「捉蛇,首先要睏蛇,我這幾天圍著村子打轉,將蛇困在後山。但目前只是困陣。
「再做法三天,困陣變成殺陣,在陣法的驅遣下,蛇會湧回你姊姊的埋屍之處。」
我急忙说:“爺爺,你神通廣大,能不能救救我姐姐?”
乞丐叹了一声:“這正是我所想的,不过……这又是逆天之举呀!”
我心頭一顫,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乞丐卻徑自說起了自己的計劃。
「到時候,我把你姐姐的魂魄从蛇体内吸出来,转回她的尸身,怨气留在蛇的体内,再将蛇杀死。至于,你姐姐能不能活,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16
我趁夜摸下山,回家拿了把锄头,挖开屋后那片土。我姐尸体冰凉,面无血色,双目却无神地睁着。
我从怀中取出乞丐交给我的一块青玉,塞进姐姐嘴里。
乞丐说,这叫苍玄珀,可保尸身三个月不腐。
我合上姐姐的双眼,輕聲說:「姐姐,你等著,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做完這一切,我把尸坑埋上,在上面撒了一层沙土,又用树枝把周围的土扫乱,这下谁都看不出来这里动过土。
然后我回到家,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我平时攒下的一点儿私房钱,做好離開村莊的準備。
這也是乞丐所吩咐的,他說,萬一僥倖救活了姐姐,絕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村民不會接受一個死而復生的人。
我和姊姊要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
我剛把包袱紮好,外面傳來敲門聲。
我趕緊熄了燈,扭頭看去,外面月光明亮,一個黑影貼在窗口的玻璃上:“小龍,小龍,你在裡面嗎? 」
是七婶的声音。
我拿起墙边的扫把,哆哆嗦嗦摸到门口,背紧紧贴在门旁的墙上,她要敢破门而入,我就一扫把打过去。
“小龍,小龙……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跟七婶儿好好聊聊。」
七婶声音虚浮,语速非常慢,真的像是死人在说话。
忽然,七婶手朝着门缝一指,一阵白光闪过,我急忙閉上眼睛,握著掃把一陣亂揮。
房間裡卻好像什麼動靜都沒有。
我睜開眼睛,七嬸那張慘白的臉緊緊貼在門玻璃上,五官都被擠壓得變了形,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
「啊。「我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七嬸嘴角緩緩勾了起來,裂開一個陰詭的笑。
17
“小龍,你怎麼不聽話。」
七婶仍旧用她虚浮缓慢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說著:
「你不好好待在後山,跑回家来做什么?是不是被人骗了?”
……
“傻小龙,你是七嬸看著長大的,為什麼不信七嬸,卻信外人呢? 」「外人? 」我壯著膽子說,“你怎麼確定,他不是村里人?不是本家人?而是外人的?”
七嬸愣了一下,笑道:「小子,還挺聰明。村里死了那么多人,大家伙都忙着埋人呢。」
我說:“你騙我,姐姐变成今天这样,就是你害的。」
七婶皱起眉头,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把乞丐的话跟她说了一遍。
七婶脸色一变:“傻小龙,你被骗了!”
18
我本就是用你的命火来引蛇群,命火引动,你是会受点儿苦,可不会伤害到你的性命。
“那要饭的捻灭了烛火,你是轻松了,可蛇也没引出来,對不對? 」
我回道:“可你还说过,烛火灭了,我就会死。」
七嬸愣了一下,說:“我是说过你会死,可我没说你会什么时候死,现在你已经陷入了死路,赶紧,让七婶救你。」
我想起乞丐说过的话,七婶要利用我引出蛇群,不会伤害我,我要不同意,她也没办法。
我便咬紧牙关:“你騙我,乞丐没有理由害我。」
“你怎么知道?怨尸菌是难得一见的奇物,修炼之人,谁不想要?”
我冷冷一笑:
“所以七婶儿,你也是修炼之人,你想要吗?”
「你……」
七婶被我怼得哑口无言,半晌才磨著牙花子擠出一句:
“你姐姐的魂魄已经被蛇群消化得所剩无几,如果让残魂寄附在尸体上,会变成尸煞。”可是现在她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七婶眼中闪过一丝狠劲儿,似乎是对我动了杀心,可转而她就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說:
“你不相信我,我也不勉强,等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說完,七婶儿就离开了。
我在门后待了一会儿,确认七婶真走了,才打开门,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走进我妈的卧室。
19
妈睡得很沉,我摸过一条麻绳,把她绑了。很快,她被我惊醒,瞪着眼想要骂我。
可当她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而我手里又拿着一把菜刀的时候,立刻就软了下来。
“小龍,你、你要干什么?我,我可是你妈。」
我冷笑道:“现在想起你是我妈了?天底下有你这么对孩子的妈吗?”
妈看我不像是要原谅她的样子,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大哭起来:
“没良心的,你爸走得早,我养大你们两个容易吗?对你们发点儿脾气怎么了?”
我想起她用擀面杖活活打死姐姐的场景,心里暗笑,这“发点儿脾气”用得可真特么好啊。
「閉嘴。」
我把菜刀放在她脖颈下面:“我不伤你,只跟你要一件东西。」
「什,什么?”
听说我不会伤她,妈大喜过望:“你說,妈什么都给你。」
我摸出纸笔,放在她面前:
“你把那些孩子都卖给了谁,买主住哪儿、叫什麼,统统写下来。」
我妈一怔:“你要这个干什么?”
“你只管写。」
我说了她也不会懂。
“我写,我写。」
她写一会儿,想一会儿,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把名单凑全。
20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刚入夜,我就来到屋后坐着。
不一會兒,就听见百蛇拖行的声音。
往远处看去,只见那老乞丐佝偻着身影,口中念念有詞,领着蛇群,一步步往这边走来。
我站起身,来到姐姐的埋尸之处,用铁锹开始挖土。
群蛇停在我周围七尺开外,把我团团围住,高仰起头,嘶嘶地吐着蛇信。老乞丐也过来,跟我一块儿挖。
坑挖到底,我和老乞丐都怔住了。
土坑里空空如也,我姐的尸体,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
我拍了拍脑袋:“难道是我记错地方了?”
乞丐摇摇头:「不是的,但凡尸体都有尸气,我这样的修道人,不用看就知道哪里有尸体,这地方,你没记错。」
我疑惑地问:“这地方明明没有尸体,你却感觉到了尸气?”
老乞丐冷冷一笑:
“这里没尸体,却有尸气,显然是有人想要迷惑我。」
他解下身上的包袱,朝我脚下一扔:
“里面有雄黄符,拿一贴,别让蛇伤了你。」
我从包袱里翻出几张带着雄黄味儿的符咒,紧紧攥在手里。
乞丐眯着一双眼,環顧四周,忽然一声长啸,衣袖一甩,一道儿寒光打向一棵老槐树。
“咔”的一声,老槐树一阵颤栗,树干被震开一道裂口,里面依稀藏着个人影儿。
乞丐冷哼道:“出来吧!”
我还没看清树洞里的人长啥样,洞里就蹿出一股白烟,把方圆数里都遮蔽了起来。
「小子,闪一边儿去!”
我持定灵符,后退数步。
蛇群见了我,纷纷后退。
只听见白烟里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还有乞丐和七婶的呼喝声。
轉眼間,白烟散去,七婶形容枯槁地立在坟坑前,老乞丐却半躺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
21
七婶木然望着空空的坟坑:“上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乞丐疑惑道:“不是你藏的?”
“噗……”七婶来不及回答,吐出一口鮮血,仰天躺倒在坟坑旁边。我这才看到,乞丐那根竹竿横插在七婶胸前,方才交战的结果是七婶死,乞丐重伤。
“嘶”的一声,一条青红色的蛇,闪动如电,我刚听到声响,它就已经咬在了乞丐的伤口之上。
其他的蛇,见同伴得手,也纷纷效仿,很快乞丐身上就挂满了蛇。
乞丐厉声惨呼,伸手去拿包袱,却摸了个空。
那包袱早被我捏在手里。
「快,给我雄黄符。」
乞丐焦急地叫道。
我却轻轻摇头,示意拒绝。
“你!”
忽而,乞丐大喝一声,功力勃发,身上的蛇尽数被他震断。
其他的蛇,再也不敢上前。
乞丐朝我望过来,眼神冷厉,咬牙切齒,从七婶身上抽出竹竿,朝我走來。
22
我看着乞丐的样子,一时有些害怕,瑟缩着退到墙根儿。
眼看乞丐一伸手就能够到我了,他却忽然轻喟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跌倒在地,剧烈喘息。
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苦笑道:“大限已至啊。」
他全身本来绷得很紧,这一笑过后,瞬间放松下来,抬頭看著我,眼神跟昨晚一样慈爱:
“小兄弟,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一边把自己说的宅心仁厚,一边又眼睁睁,看着七婶用我姐姐炼怨尸菌。」
本来看乞丐的惨样,我心里有些不忍,可想起这一点,我对他的恨意却又涌上来。
“倘若你当时就阻止了她,我姐怎么会傻,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乞丐吐出一口黑血:
「那個時候,我已经算到我命不久矣。当我发现,你七婶要用你姐姐炼怨尸菌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确实是要阻止她。
“可就在那个时候,我动了邪念,想到自己一生降妖除魔,自己得到了什么?
“一身伤病,苟延殘喘。那怨尸菌,正好可以治我的伤,我要把它夺回来,就当天下人欠我的。」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谁欠你的, 反正我姐姐不欠你的。」
我这样说着, 泪水却早已夺眶而出。
姐姐不欠他,我却欠了他。
三天前那个晚上, 要不是他出手,我就会遭命火焚体,死在七婶的阴谋之下。
老乞丐咳了一会儿, 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苦涩地笑笑:
“那天救你, 是为算计你姐弟, 你不必觉得亏欠。」
他一邊說著,一边走到坟坑里,坐了下來:“正好……我该休息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23
我用乞丐留下的符咒和法阵,驱使蛇群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我家屋后, 埋藏的不仅仅是我姐姐的尸骨, 还有那些被抛弃的女婴。
她们被埋在土里, 看着那些害死她们的人,居然可以全无道德负担地活着, 难道她们是可以随意丢弃、任意杀死的物件吗?
她们的怨念、憤怒, 早已超过我姐姐。
蛇爬进家家户户, 男人们在熟睡中被咬死。
隨後,蛇钻进了女人们的身体。
而我, 则带着姐姐的魂魄,找到了被蛇群包围的母亲。
七婶说得没错,姐姐的魂魄确实损失了不少,但可以用我妈的命火来养。
这些都是姐姐告诉我的。
24
那天在後山, 我命火炽盛, 魂魄不稳, 隐隐间看到姐姐来找我。
她死去的那天夜里,七婶招来蛇群, 想吃掉姐姐的魂魄,是那些孩子们的怨气,帮姐姐挡住了蛇吻。
姐姐的魂魄,眼神清明, 毫无痴傻之气。
因为她已经是魂魄的原因,也明白了阴阳运行的道理,知道人的命火可以养魂, 至亲的命火最有效。
我把苍玄珀塞进她嘴里之后, 就把她的尸体转移了。
額外的:
姐姐并没有吸光娘所有的命火, 只取自己所需。随后我帮姐姐魂魄复位,乞丐虽然骗了我,可苍玄珀却是货真价实,姐姐的尸体被保存得很好。
甚至还修复了她脑部的损伤。
姐姐魂魄归位之后,眼神清明,見了我, 不再是痴痴地笑, 流着泪叫我:“小龍,姐姐回来了。」
我们抱头哭了一场,离开了村子, 按照妈给的名单,去找那些被卖掉的孩子。
只留下一村的尸体,和一个疯了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