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女媧後人。
為了不讓她逃跑,村長打斷了她的腿。
只因為她有一門祖傳手藝,能讓全村男人都娶上媳婦兒。
這晚,阿娘死了,她做的泥人卻活了。
1
黃瘸子又來騷擾阿娘了。
他扒在我家院子門口,不停向院子裡張望。
「阿娘說泥人沒做好之前不能偷看!」我拿了一把掃帚,狠狠地打在黃瘸子的屁股上。
黃瘸子反手一巴掌扇在我頭上,“他奶奶的,你个小野种还敢在这里教训你黄大爷!”
“啊啊啊——”阿爹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擋在我面前,手裡比劃著什麼。
我看的明白,他說:別打我兒子。
「臭啞巴,哪個是你兒子?這是她李大妮的兒子!你個傻缺,還把個雜種當寶。」
話音剛落,一陣邪風迎面而來,竟然將裡屋的窗戶吹開了。
黃瘸子突然瞪大眼睛,伸手指了指窗戶,「死,死人了!李大妮死了!”
我浑身一颤,正準備回頭,就被阿爹摀住眼睛,一把抱進懷裡。
但我還是偷偷看了一眼。
阿娘臉色鐵青,整個人吊在窗前。
她穿著自己最愛的裙子,風吹起她的裙擺,裡面空蕩蕩的。
2
阿娘就這樣吊死了,村里人圍在院子門口,滿嘴都是風涼話:
「說什麼女媧後人,我看都是騙人的。」
“是做不出来泥人没法交代,所以自杀了吧?”
“老李家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現在媳婦兒沒了,還得幫人家養小野種。」
“村长竟然还真的相信她能做泥人,要是泥人能生孩子,要我们女人有什么用?”
“我看她就是个骗子!”“对,骗子!”
听着村里人的咒骂和污蔑,我心有不甘卻又不敢站出來為阿娘說話。
阿娘是外村人,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但是她長了一張漂亮的臉,這是原罪。
當年阿爹發現她的時候,她渾身赤裸,昏死在山裡。
阿爹是個老實人,怕阿娘被山間的野獸吃了,於是把她帶回了家。
阿奶隨口起了一個李大妮,這就成了阿娘的名字。
而我,也是阿爹阿娘從山上撿回來的,是全村人口中的小野種。
村裡人常笑話我爹,「臭啞巴運氣好啊,不只能撿老婆,連兒子也是白撿的,都省的賣力氣了。」
在村子里我永远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誰都能欺負我。
只有阿娘和阿爹會抱著我,安慰我,愛我。
可是......最愛我的人沒了。
就在我盯著阿娘的屍體抹眼淚的時候,阿奶一腳將我踹進了阿娘的房子,她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快把那晦氣東西弄下來,連夜丟山裡去。」
阿爹“啊啊啊——”地想要上前阻止,卻被大伯和阿奶死死按住。
大伯也咒罵道:「果然是來路不明的野女人,還吊死在家裡,這不是觸我們黴頭嗎?咱們還好好吃的伺候著,真是白瞎了,要我說,就應該每家輪著來一遍,好歹还能留下几个种!”
他說完,狠狠瞪了我一眼,「動作麻利點,没用的玩意儿!”
我默默点了点头,什麼也不敢說。
阿娘的屍體很輕,抱她下來並沒有廢很大的力氣,只是我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絆了一下,連同阿娘的屍體一起摔在地上。
慌亂中,我一把將阿娘屋中的一扇白簾子扯掉了。
面前的一幕讓我不寒而慄。
白簾子後面竟然站了一排泥人,它們齊刷刷的盯著我,嘴角掛著若隱若現的詭異笑容。
而它們的眼睛竟然都流出了紅色的液體。
「阿爹!」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我不停地想站起來,卻不小心碰到泥人,泥人倒了下來,幾乎貼在了我的臉上。
那一瞬間,我頭皮都要炸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泥人在我耳边呼吸。
就在我快嚇得尿褲子的時候,門被打開了,但進來的是村長,他直勾勾的盯著那些泥人,嘴裡念著:「成了!真的做成了!」村裡人很快就把阿娘做的泥人都分走了。
大伯偷偷藏了兩個,說一個給他,一個給我阿爹。
當天晚上,我竟然看見阿爹抱著那個泥人,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有些失望,我以為至少阿爹是愛阿娘的。
第二天一早,家裡多了一個女人,她赤裸裸地從阿爹的屋裡走出來,直勾勾地盯著我。
她歪著頭,對我笑了笑:「虎娃,以後我就是妳的阿娘了。」
而她确实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
3
村長得知此事後和村裡人都來了我們家,他請來了神婆,大家將女人團團圍住。
「這是真的假的啊?」黃瘸子上前想摸一下女人。
誰知道那女人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硬生生咬下一塊肉。
黃瘸子痛的直罵娘,卻不敢再靠近那個女人半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拿不準這個女人究竟是人還是什麼東西。
直到神婆咳嗽了兩聲,她幽幽地說:「李大妮果然沒騙人,她真的是女媧一族的後人。」
“女娲造人,女媧後人也有這捏土成人的本事,只是這泥人未開靈智,並不懂人類的習俗和情感,還需要慢慢教才行。」
听神婆这么一说,分到泥人的老光棍們都樂開了花,迫不及待的回家守著泥人,怕這泥人被搶去。
等村里人散去後,神婆找到我,小聲說道:「虎娃,你阿娘做了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泥人,為的就是讓泥人代替她陪在你的身邊,但這泥人也是邪性的恨,這泥人的身體裡究竟是什麼東西,我也說不好。」
我有些疑惑,神婆和我说这些干嘛?
“所以啊,你得多個心眼,留意泥人的一舉一動,有任何事都要及時和我說,明白嗎? 」
我點了點頭,「明白了。」
那天夜裡,大伯連夜將阿娘的屍體丟進了山里。
「本來就是山裡的野女人,現在也算是落葉歸根吧。「阿奶說這話的時候,沒看見那個泥人就在不遠處,死死的盯著她。
4
那天後,村裡的泥人陸陸續續都「活」了過來,但村裡也發生了一件又一件的怪事。
每天夜裡,村子周圍都會傳來詭異的哭聲,忽遠忽近,嚇得大家天一黑就緊閉家門,一步也不敢出去。而每天早上,每家每戶的雞棚都會少幾隻雞,血跡斑斑點點,雞毛撒滿了整個院子。
我蹲在院子門口,看著村裡那些人又氣勢洶洶地朝我家走來,嚇得腳下一滑,差點摔個狗吃屎,幸好被一雙手扶了一把。
可是這冰冷的觸感讓我全身一顫,果然一抬頭就正對上阿花那雙眸子。
阿花是阿爹的泥人,這又是阿奶隨口起的名字。
「虎娃,小心哦,摔倒會受傷的。「阿花對我很溫柔,但我還是沒辦法叫她「阿娘」。
我甚至有些膈应,飛快的將手抽了出來。
泥人怎么能真的变成人呢?
村里人已经围到了我家门口,他們七嘴八舌,一口一個唾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自从李大妮死了以后村里怪事就没停过!”
“就是就是!肯定是因为李家害死了李大妮,李大妮回来报复了!”
“大妮多好的人啊,也為我們解決了娶不到媳婦兒的問題,結果就莫名其妙死了。」
「就是啊,简直就是活菩萨!”
“听说大妮的尸体还被李家扔到山里去喂野兽了!真残忍啊!”
他们打着为阿娘声张正义的旗号,要大伯和阿乳出面解決問題,似乎絲毫不記得他們之前是怎麼羞辱折磨阿娘的。
阿娘在他們的口中,從一個野女人突然變成了活菩薩。
「我呸!」阿奶雙手叉腰,指著那些人鼻子罵:「怎麼?你們忘了你們怎麼打斷李大妮的腿了?現在在這裡裝什麼好人?要真的是李大妮作祟,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他们当然不可能忘记,他們為了讓阿娘永遠離不開這裡,殘忍的打斷了阿娘的腿,我哭著跑了好遠的山路才請來醫生,卻發現他們已經將阿娘的兩條腿都鋸斷了。
阿娘是多麼愛穿裙子啊,可是從那之後,她只能坐在輪椅上,每天被關在小黑屋裡,被逼著當泥人。
「安靜安靜!」村長和婆婆趕了過來。
對於村莊裡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村長也頭痛,他盯著阿花,似乎懷疑這一切都是泥人做的。
但是大家都很默契地閉嘴不提泥人的事情。
「三姑,你說這事該怎麼辦? 「村長看向神婆。
神婆嘆了口氣,「我們對女媧後人的能力知之甚少啊,這一時半會兒我也說不明白,或许......”
她看向阿花,“或許,這些泥人留不得。」
一听到神婆这话,村裡人都不淡定了,要毀了泥人就是毀了他們的命,過了幾天有老婆的日子,誰還願意當老光棍啊。「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黃瘸子第一個跳起來。
「就是就是,我家的泥人特別聽話,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这事绝对和她没关系!”
“我家的也是,谁也别想碰我老婆啊!不然我和他拼命!”
神婆冷笑一声,「那麼走著瞧吧,不出三日,必有人送命。」
大家不信,一哄而散。
但神婆的話卻應驗了,果然沒出三日,當天晚上黃瘸子就死了。
5
黃瘸子吊死在了他家門口。
他的泥人卻不見了。
大家都慌了神,难道真的是泥人杀了黄瘸子?
神婆围着黄瘸子的尸体走了三圈,連連叫道:「糟了,之前我沒注意到,這些泥人被用血點了睛。」
“这是泥人煞,用男人的精血供養泥人,这养出来的是恶鬼啊!”
看村里人还是面露疑惑之色,神婆冷起臉。
「不管是泥人還是紙人,最忌諱的就是畫眼睛,這李大妮用血點睛,擺明了就是要利用這些泥人,将村里人都杀死啊!”
这纸人不能点睛大家都知道,原來泥人也是一樣的,再加上神婆表情異常嚴肅,不像是說謊。
村裡人嚇壞了,紛紛罵道:
“这李大妮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她竟然要害我们!”
「就是啊,果然是野女人,心可太狠了!”
“那怎么办?真的要毁了那些泥人吗?能不能想个办法既能对付李大妮,又能保住我们的泥人呢?”
看看,這會兒阿娘又從活菩薩變回了野女人。
不知道是誰,一把將阿爹推了出來,“就是李旺这小子把李大妮带回来的!这件事也应该李家解决!”
“烧死他!让他陪李大妮一起上黄泉路!或许李大妮就会放过我们了。」
“烧死他!”
很多人应和着。
阿奶氣的直跺腳,「哎呦餵!還有沒有天理了?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吧,光天化日要殺人啊! 」「好了! 「神婆皺著眉頭,「你們好意思說這話?她李大妮來村裡以後你們是怎麼對她的?就因為她是女媧族後人你們就把她的腿打斷,天天逼她當泥人,做不出來泥人就對她拳打腳踢,你們以為泥人是這麼容易做的?要不是你們天天折磨她,她能弄出个泥人煞来对付你们?”
“三姑啊,話也不能這麼說,是她自己承諾說可以做出泥人,讓全村男人娶上老婆的,大家只是太心急了,再加上也不相信她真的能做出來,怕被糊弄嘛! 「村長賠著笑臉,「不過經過這件事,大家都知道錯了,大家真的辜負了李大妮的一片好心,所以我們才想補救啊,您看看有没有啥法子?”
神婆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還有一個法子,趁這些泥人還未開靈智,煉化為屍油,找一具泥人浸入屍油三天三夜,這樣才能解除泥人煞,而這個泥人也才能變成真正的活人。」
“那我们这些泥人不白瞎了?这还没过几天快活日子呢......”
「就是啊,要不把我家的留下,最后浸泡尸油!”
“你想得美!还是留我家的!我家的漂亮!”
“留我家的!”
见村里人吵了起来,神婆冷哼一聲,「我看阿花是最好的選擇,她既然能開靈智,還能這麼快適應人類的生活,足以證明她才是最該留下的。」
“那不成!怎么好事都让老李家占去了?”
「就是啊,當初李大妮來的時候我們就說每家輪,他李旺不願意,這不才搞出了這麼多事,现在泥人怎么还能留他家啊?”
“好了好了。「村長將阿奶拉了出來,「李嫂子,你說句話,事到如今你们家也不能太自私了不是?”
阿奶翻着白眼,「本來那個女人就是我兒子撿回來的,你們有本事也去山裡撿啊。」
“这说的啥话,你想想,李哥死的早,你能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不也是村人的幫襯?如今村裡的頭等大事就是傳宗接代,你就当给我个面子成不?”
阿奶鼻孔都快冲上天了,最後不情不願地說:「行吧,看在我家那個短命鬼的面子上,我同意了,如果這泥人真的能變成一個正常女人,只要你們給我們點生活補貼,我也就把她让出来给大家用!”
我看了眼身后的阿花,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冷冷的盯著阿奶。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後對我笑了笑,比了個「噓」的手勢。
6
既然大家都同意把泥人拿出來煉屍油,神婆當天將泥人都集中了起來。
只是煉屍油這種事確實有損陰德,誰也不願意幹。
村裡人直勾勾地盯著我們一家,阿奶不願意了,「反正我兒子幹不了這事,你们谁爱干谁干!”
「三姑,你說我們誰也沒煉過屍油這東西啊,而且萬一有什麼報應啥的,村裡人以後可咋辦嘛? 「村長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意無意地往我身上瞟。
阿奶一把將我推了出去,「是啊,我們村人不能幹這事,那就讓虎娃幹吧,畢竟我們養了他這麼多年,也该出点力了!”
我瞪大眼睛,“我,我不敢啊。」
大伯一脚踹在我的身上,「不敢?你再說一句老子就打斷你的腿,然后把你扔山里喂狼!让你好好去陪陪你的短命娘!”
阿爹想阻止,卻被村人拉遠了。神婆狠狠瞪了大伯一眼,將我護在身邊,「虎娃,不用怕,這事也簡單,就不停地加柴火,攪拌就行了,而且泥人成煞對你阿娘來說也是有損陰德的,不破解了她都不能投胎,只能成為孤魂野鬼,你愿意嘛?”
我连忙摇了摇头,我不願意阿娘變成孤魂野鬼,我知道那種滋味不好受。
最後,我還是答應了,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一個個鮮活的泥人放進了一口巨大的缸裡,那些泥人已經會說話了,只是還說不利索,只能發出一陣陣慘叫聲。
我蹲在地上,不停地抹著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不要怪我,這裡不是好的歸宿,你們快去別的地方吧。」
那天晚上,那些泥人都融化在了那口大缸裡,我也哭累了,靠在牆角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神婆將我叫醒。
「別,別打我,我沒偷懶。」我縮成一團。
神婆摸了摸我的頭,「好孩子,我不會打你的。你和你阿娘啊,也是苦命人。」
或许是太久没感受到善意,我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放心吧,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帶你離開這裡,這裡的人已經沒救了,你也不該再待在李家。」
“离开?去哪里?”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大山,我不知道離開這裡還能去哪裡。
神婆笑了笑,「我收你當徒弟,保準你以後不會餓肚子。」
我思索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可是阿爹,阿爹该怎么办啊?我能带阿爹一起走吗?”
神婆冷哼了一声,「虎娃啊,你別那麼相信你的阿爹,他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这话是什么意思?神婆却没再接着说,因為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神婆快步離開了。
我握著攪拌屍油的棒子,警戒地看著遠方。
不一會兒,有一個人影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我仔細一看,竟然是阿爹。
7
「阿爹?」我有些驚訝。
阿爹比了個「噓」的手勢,他比劃著: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搖了搖頭。
他看了眼那口大缸,裡邊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上面漂了一層黃色的油脂。他看的有些發愣,過了會兒又比劃道:你好好煉屍油,等阿花變成真正的人,你的阿娘就回來了。
「阿花和阿娘有什麼關係?」我有些疑惑。
阿爹笑了笑:阿花就是妳阿娘啊,這一切都是你阿娘的主意,她想藉泥人重生,快了,就快了!
阿爹不会是思念过度,傻了吧?
「可是,如果阿娘真的活過來,還不是要被村人欺負嗎?他們不會放過阿娘的,也不會放過阿花的。」我嘆了口氣。
阿爹陷入了沉思,又看了看那缸屍油。
最後他苦澀地對我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資訊量太大,我思前想後也沒想明白究竟誰說的是真的,連朝夕相處的阿爹也有事瞞著我,一時間我不知道該相信誰。
後來我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恍惚間我好像看見阿花走到我的身邊,她對我笑了笑:「虎娃,好戲要開始了呢。」
我不是很明白,看著阿花的笑臉,我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那天晚上,我夢見一個女人,她扒開阿花的身體,鑽了進去…
8
第二天,屍油煉成了,神婆找來阿花,扒光她的衣服,讓她躺進屍油裡。
而全村的老光棍都圍在院子門口直勾勾地盯著阿花。
阿花面無表情,就好像當眾脫衣服並沒有什麼大不了,她踏進缸裡,將全身都泡了進去。
「還得等三天啊,我都等不及了。「有個老光棍眼巴巴的看著。
「著啥急!第一個也輪不到你!」大伯哼了一聲,“好好排队吧!”
我站在阿爹身后,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些人只要活著,阿花就每一天好日子過,真是太可憐了。」
阿爹双拳紧握,眉頭緊鎖。
“阿爹,不要煉了吧,帶著阿花我們一起跑吧? 」我悄悄說道。
阿爹摸了摸我的頭,搖了搖頭,比劃道:等你阿娘活了才有機會,這時候不能半途而廢。
這三天,依舊是我守在大缸旁邊。
阿花自從進了大缸以後就沒有出來過,我偶爾探頭看一看,卻完全看不見屍油裡面有任何動靜。
甚至我都在想,阿花不会死了吧?
終於,第三天的夜裡,屍油裡開始冒氣泡,氣泡越來越多。咕嘟咕嘟-聲音越來越大。
我有些緊張地後退了兩步,眼看著阿花慢慢的從屍油站了起來。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還有一個人也從缸裡探出了頭。
我嚇了一跳,仔細辨認了一下,竟然是黄瘸子家消失的那个泥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从大缸里出来,然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院子。
9
那天晚上,村子裡傳來陣陣慘叫,我摀著耳朵回了家。
我家院子裡漆黑一片,我叫了幾聲阿爹,沒人應我。
我只好回了阿娘的屋子,將自己摀進被子裡,我怕自己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笑出聲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揪了起來。
他穿著一身黑色大褂,帶著一個黑色小圓墨鏡,「竟然還有活人,我還以為這群人死絕了呢。」
我愣了一下,“你是谁?什么村里人死绝了?”
“你跟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男人的身后还有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對我笑了笑,「走吧,外面可精彩了。」
我跟着他们走出院子,卻看見無比詭異的一幕,村子裡起了大霧,大霧裡隱約約有什麼東西立在那裡。
我走近一看,竟然都是村裡人,他們死狀慘烈。
阿奶和大伯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竟然這麼死了。
村長瞪大眼睛,似乎是看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活活嚇死了。
還有村裡的其他男人,他們全部面黃肌瘦,形如乾屍......
我看見村裡那些女人都帶著兒子逃離了這裡,只剩下女娃躲在各家的院子裡瑟瑟發抖。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有些恐懼的看向男人。
「你們村子發生了什麼事?你先給我說說。「男人也不急,也不害怕,他點了一支煙,頗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只好將村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男人沉思了片刻,「泥人煞,這個神婆也不是啥好東西,她並沒有化解泥人煞,而是狠狠地點了一把火。」
“啥?”
「泥人煞,屍油養皮。「我聽得有些發慌,“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们真的死了吗......”
“泥人煞一旦养成,便會吸乾村裡活人的精血,這些人也就變成一具軀殼,成了行屍走肉,永遠被困在這個地方。」
“你阿娘很恨这里的人吗?”
我點了點頭,「這裡的人都是畜生,他們為了自己一己私利,將我阿娘的腿打斷,將我娘活活折磨致死,這或許就是他們的報應。」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沒想到女媧一族也淪落至此,这世道啊......”
“虎娃!”
一个身影飞扑过来,將我抱進懷裡。
是阿花。
「把虎娃交出來,我可以不殺你。」這個聲音,是神婆。
果然,另一個泥人從大霧裡走了出來。
「你,你是三姑婆嗎? 」我問道。
神婆笑了笑,「是啊,我不是答應過你要帶你離開這裡嗎?來,跟我走吧。」
她冲我招了招手。
阿花冷哼一聲:「虎娃,別相信她,我是你阿娘,你跟著我才是最安全的。」
「虎娃,你以為她真的是你阿娘嗎? 」神婆瞪著阿花,「她不過是藉著泥人還魂的孤魂野鬼罷了。」
“原來如此。」男人突然笑了出來,「真是沒想到啊,我竟然能在這裡見識到失傳已久的泥人煞,可惜啊可惜,你們都不知道這泥人煞最關鍵的一步。」
神婆皱起眉头,完全沒理會男人的話,「哪來的黑胖子?這裡沒你的事,滚远点!”
“我姓郭,請叫我郭大師! 「男人叫嚷道,卻被身旁的男孩拉住,他搖了搖頭,「好好看戲,別嚷嚷。」
“今天虎娃必须跟我走!”神婆说着上手来抢,卻被阿花抱著我躲了過去。
“你非要他也行,把他的心脏留给我!”
心脏?我愣了一下,看著神婆迅速地向我靠近,阿花似乎也沒想到她速度能那麼快,一時間閃躲不及。
就在緊要關頭,阿爹出現在我的面前,而神婆的手則是直穿過阿爹的胸膛。
我尖叫著抱住阿爹,我想過很多種結局,可是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希望阿爹能活下來。
阿爹是我和阿娘悲慘生活中唯一的溫暖。
但此時阿爹卻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開口說道:「對不起啊,虎娃,其實我想要復活的,一直都不是你阿娘。」原來,阿爹不是啞巴。
10
阿爹說,他騙了我。
是阿爹吊死了阿娘,雖然這是阿娘的主意。
阿娘做了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泥人,她想擺脫這幅殘破的身軀,她想用女媧一族的秘術在泥人身上重生。
可是阿爹卻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想復活的是另一個女人,於是他裝作同意幫助阿娘,實際偷偷做了手腳。
阿花,是阿爸最愛的女人,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只可惜阿花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她越長大越好看,也就被村裡的男人們惦記上了。
終於,有一天她爸媽讓那些男人進了她的房間。
她最後是被村裡那些男人活活折磨死的。
阿爹想救阿花,卻被村裡人打了一頓,最後阿奶將他關在房子裡,直到阿花死了以後才放出來。
阿爹裝了這麼多年的啞巴,就是為了讓自己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裡。
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阿花,直到阿娘的出現。
他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兩個長得如此之像的人,阿爹也愛上了阿娘。
如果阿爹不知道阿娘家族的秘術,他是打算好好和阿娘過日子的,只是最後時刻,他還是動搖了。
聽著阿爹說這些,神婆突然笑了起來,「李旺,你還要騙虎娃嗎?明明是李大妮發現了你的心思,你怕她阻止你復活老情人,才把她殺了。」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阿爹,他已經沒什麼力氣了,但他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真的是他殺了阿娘。
「三姑婆,你放過虎娃吧,这件事里他是无辜的......”
“无辜,他真的無辜嗎? 」神婆看向我,「你有沒有想過,他究竟是誰? 」
“我从小看着虎娃长大,十年了,我难道还不了解我的孩子吗?”阿爹看了我一眼。
却看见我抑制不住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阿爹,我也騙了你。」
11
故事又要从头说起了。我叫虎娃,但是我又不是虎娃,我是阿娘的第一个作品。
也是阿娘的第一个试验品。
我是山间的一缕孤魂,被阿娘复活在这个泥人身上。
只可惜山里的只有孤魂和野兽,阿娘没办法做更多的实验,她需要人,很多的人。
有一天,阿娘很兴奋地找到我,她说在山里有个村落,村子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或许她可以通过那些人完成她的伟大计划。
是的,阿娘有一个计划。
她要复活她的族人。
女娲一族已经没落了,在这个世上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原本在这深山里,有一个女娲族人部落,他们的族人生活的自由自在,但就是因为族中的一个女人将一个外族男人带了回来。
一切都變了。
男人的贪婪,利欲熏心,让阿娘的族人遭受了灭顶之灾。
阿娘一直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好人。
在欲望面前,每个人都会是豺狼虎豹。
而这个村子的每一个人都证实了阿娘的话,原本我以为阿爹不一样,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
所以面对阿爹,阿娘一直留了一手,她不敢将自己的命交给一个男人。
阿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花,“是你?你竟然和她.......”
阿花伸手摸了摸阿爹的脸,「是啊,这一切都是我和她计划好的。」
“我恨透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而她的计划能让我亲手杀了这些畜生,我自然愿意啊。」
阿爹不死心,“你们都瞒着我?”
「李旺,你胆小懦弱,当年你不敢带我离开村子,如今你也不敢保护你的老婆孩子,你真是个废物啊。”阿花惨笑着说道。
“阿爹,我们给过你机会了,我让你带着阿花跑,你不敢,你更不敢杀了村里人,你和以前一样,軟弱無能,你只能装聋作哑,你根本不敢站出来保护你爱的人。”我也叹了口气。
阿爹浑身颤抖,他伸手抓了抓,最后却什么也没抓到, 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阿爹死了, 他到死也没能走出那一步。
神婆拍了拍手, “真是感人啊,不过我没时间和你们浪费时间,要么把虎娃给我,要么我现在就挖了他的心。」
「咳咳。”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站了出来, “本来我不该多管闲事, 毕竟你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谁叫你喊我黑胖子呢, 我不爽。”“所以?”神婆满脸不屑。
“羔子, 这种小卡拉米, 就交给你吧,你也跟着我修行那么久了,练练手。」
“就凭他?”神婆笑出了声, 盯着一旁的小男孩。
男孩有些兴奋地跳了出来,“都是披着别人的皮, 我会怕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男孩脱下一层人皮,人皮下是一只白虎,它猛地扑向神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一命嗚呼了。
“我说的是法术!你怎么还是这么野蛮?气死我了!”男人说着就拎起那张人皮,揣进怀里, “你那么喜欢当老虎,就罚你当我的坐骑, 嗯......一个月!”
白虎“嗷”了一嗓子, 不情愿地趴在了地上。
我将阿花护在身后。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我知道我和阿花根本不是面前的男人和那个白虎精的对手。
“世间种种, 都是因果报应, 泥人煞确实有违人道,但是女娲一族也确实不该绝, 所以你们好自为之吧。」
男人盯着阿花的肚子, “以后日行一善,女娲一族才能真正的复兴。」
阿花点了点头,“谢谢大师, 我們知道了。」
男人骑上白虎,冲我们挥了挥手, “后会无期。」
一人一虎渐渐远去。
「師父, 可是那孩子的阿娘不是死了吗?怎么复活女娲一族啊?”
“其实啊,这泥人煞最关键的一步, 就是只有借着泥人的肚子才能获得重生, 虎娃的阿娘正在那个泥人肚子里呢。」
12
这个村子变成了鬼村,鬼氣森森, 白雾笼罩。
我和阿花离开了这里,带着那些的被遗弃的女娃们回到了阿娘的部落。
我教她们做小泥人, 女娃们的手很巧, 做的泥人惟妙惟肖。
我和阿花都是半成品,并不能真正算一个人,我们不知道这幅躯体什么时候会消亡,但是我都拼尽全力护这些孩子周全。
後來, 阿花生下了孩子,我们给孩子起名“茹愿”。
这才是我阿娘的名字。
終於,她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