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時候,我娘跳河自殺。
村民說因為我被惡鬼索命,本是該死之人。
我娘別無選擇,只能以命換命。
但是十八歲那年,百鬼夜行,他們告訴我。
我的命,該還了。
1
冬日清晨,我撐著下巴懶散地望向窗外,陽光被葉片切割成碎片,灑滿地面。
今日無風,空氣暖烘烘的,我聽著語文老師滔滔不絕地講課,昏昏欲睡。
“吳凡,下課到辦公室來。」
下课铃响,老師突然點到我的名字。
我心裡一緊,不会是刚刚开小差被发现了吧?
“吳凡,你爸爸讓你回家一趟,已經幫你請好假了。」老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請假條遞給我,「你上午上完課,就回去吧!”
我愣了愣,接過假條:「李老師,我爸说过是啥事吗?”
李老师摇了摇头:「只說是有急事,喏,你順便把作業本帶回去寄一下。」
我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心裡盤算著等下出了校門,是去買麥當當還是肯爺爺。
我讀的是寄宿學校,加上我家在三石村,是個偏遠小山村,所以我基本上不回家,只有在寒暑假的時候才能回家一趟。
難得能出校門一趟,我感覺我就像即將出籠子的小鳥,充滿期待。
下課鈴聲一響,我就抓起書包,飛奔而出。
2
坐上回家的巴士,懷裡的全家桶散發著誘人的味道,我吞了吞口水,強忍著掀開蓋子的慾望。
我得忍住,回去和爸爸一起吃。
從小,我就和爸爸相依為命。
村子裡的孩子總是朝我吐口水,說我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
我也不只一次問過我爸,我妈去哪里了?
剛開始,我還小,我爸總是會編些故事搪塞我。後來,我長大了,實在瞞不下去了,我爸才把事情全盤托出。
我這才知道,我媽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死了。
跳河自殺。
至於她自殺的原因,我爸封口不提。
回憶間,大巴車已經駛入了終點站。
一下車,我就看見我爸坐在月台的靠椅上,抽著煙。
「爸。」
我叫了他一聲。
「邦茲,你到啦。」他看到我,忙把手裡的煙丟到地上,踩了踩。
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腳下有七、八個煙頭。
「爸,家裡出什麼事了嗎? 」我微微側過頭,看向我爸。
我爸的眉毛下垂,臉上的溝溝壑壑皺成了一團,他嘆了一口氣:「唉,咱們回家再說。」
3
車站離三石村還有七、八公里。
我坐著我爸的三輪車,看著我爸佝僂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進村的小路坑坑洞洞,三輪車也跟著一顛簸,震得我的心七上八下。
到家的時候,夕陽已經在我們背後落下。
一進屋,我就迫不及待拉著我爸,問道:「爸,到底怎么了?”
我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等著。」
說完,他轉身到里屋,拿出一個小木盒子塞到我的手上。
“这是啥?”
我看着手里的小木盒子,有些破舊,上面還貼著一張黃符。
「這是你娘的遺物,她自殺前讓我在你 18 歲的時候交給你。」
“我妈的遗物?”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忍不住又問了我爸那個問題,「爸,妈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我爸犹豫了片刻:「唉,你長大了。也是時候告訴你真相了。」他長嘆一口氣,拉著一張板凳坐下,開始跟我講當年發生的事情。
4
我剛出生的時候,脖子上有一圈紅手印,像被人掐住了喉嚨,沒有哭聲,把給我媽接生的陳婆嚇得大叫,嘴裡不停地嘟囔著:“恶鬼索命啊……”
当时村里有个刘半仙,村裡的紅白事都找他。我奶把他請了過來,他一看我的樣子,直嘆氣:「這惡鬼索命,沒得救了。」
刘半仙转头看了看我妈,看她印堂發黑,問道:“前些日子你可去了哪里?”
我妈回忆片刻,虛弱地說:「半個月前,我去後山上採了蘑菇。」
「難怪。「劉半仙恍然道,「後山多是無名墓葬,你懷著身孕肯定是撞了邪歲。」
“那怎么办呀,半仙? 」我媽哽咽道,“我的儿子难道没救了吗?”
“倒是有个法子。」
我爸说他只看见刘半仙附在我妈耳边说了几句话,但說了什麼,他無從得知。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發紅,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他說那天我媽一直點燈,坐在我的床邊看我,久久不肯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被村民發現,我媽跳河自殺了。
她留下了一封遺書和這個木盒子。
看了這封遺書,他們才知道原來劉半仙告訴我媽,想要破這個局,只能以命換命。
我媽死後,我身上的紅手印也消失不見了。
「明天就是你十八歲的生日了。「我爸擦了擦眼淚,「到時候,你就能打開這個木盒子了。」
可是沒想到,還沒到第二天,那個木盒就被人打開了!
5
當天晚上,我和我爸從二伯家回來,就發現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
「爸,家裡是遭賊了? 「我看著被撬開的門鎖,轉頭對我爸說,“你赶紧去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贵重东西!”
「好。」我爸聽到我這麼說,立刻轉身到里屋。
摸了摸炕底,掏出一個紅布包,數了裡面的錢,鬆了一口氣:「還好,我給你存的學費都在。」
「爸,要不我們報警吧! 」我提議。
「算了,反正沒丟啥東西。」我爸擺擺手,把紅布包放回原位,「明天我請村頭鎖匠來換鎖。」
“爸……”我还想再劝劝他,這隱憂了! 「沒事,你快去睡吧。」我爸邊說邊把我推出去,「晚上,我先守著門,保证安全!”
我嘆了口氣,無奈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的房間也沒有倖免於難,衣服,書本被丟得到處都是,所幸我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猛然間,我想起了下午我爸給我的那個木盒子。
打開抽屜,那個木盒還擺在那裡。
但是木盒上的黃符已經被破壞了,很顯然,那个木盒被打开了!
我慌了神,著急忙慌叫了我爸過來:“爸!你快过来!那个木盒子被人打开了!”
我爸闻声冲了过来,他看著我,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爸,你怎麼了? 」我問道。
「邦茲,你……你的脖子! 「我爸的手顫巍巍地指著我的脖子,臉色煞白。
我連忙跑到廁所,牆上的鏡子倒映出我的臉。
還有我脖子上的紅手印。
6
夜裡,我發起了高燒。
整個人昏昏沉沉,走不動路。
我爸沒辦法,只好騎著三輪車送我去村裡診所看病。
這診所是陳婆的兒子吳依霖開的,對於我的事,他略有耳聞。
他看著我脖子上的紅手印,搖了搖頭:「邦茲,這病我治不了。」
我爸急了:“那咋整啊!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孩子他娘给他的木盒打开了!我家凡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吴依霖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推脫道:「這事你們還得去找劉半仙。」
有了他这句话,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將劉半仙給請了過來。
據說劉半仙年輕的時候得到一位高人指點,算是有幾分道行。
劉半仙先看了下脖子上的印記,接著又拿起我媽留下的木盒。
「半仙,孩子他娘留下的這個木盒有什麼門道嗎? 」我爸好奇地問道。
劉半仙端詳片刻,搖了搖頭:“不清楚,不過這盒子上陰氣極重,估計是用來封印惡鬼的。」「現在盒子打開了,那惡鬼……」我爸聲音都在發抖,“凡子还有救吗?”
刘半仙从布袋里拿出一张符,交給我爸:「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把這個符貼在孩子身上,切記不得流汗,不得沾水。三日之後,我來作法。」
“那就谢谢半仙了。」
我爸感恩戴德,從紅布袋裡抽了幾張紅票子塞到劉半仙的手裡。
送走劉半仙之後,我爸照他的吩咐,把黃符貼在了我的背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貼上黃符之後,我的身體好轉了不少,昏沉的腦子也清醒了一點。
我想起劉半仙說的話,那個木盒子不是他給我媽的,連他也不知道木盒的來路。
可是在我爸的描述裡,我媽只是個普通的山野村婦。
那她是怎麼得到那個木盒的呢?
7
三日之後,劉半仙帶著一大包東西來到我家。
他拿著一個羅盤,測算布陣的最佳方位,是我家院子的西南方。
等他布好陣,又叫我爸找了兩隻黑狗。
「行了,東西準備好了。「劉半仙擦拭著手裡的桃木劍:「你們倆都進屋,無論看到什麼都別出聲。」
「好嘞,半仙,一切都仰仗你了。」聽到劉半仙的話,我爸連忙拉著我躲到屋裡。
「邦茲,你放心,有劉半仙在,你不會有事的。」
我爸笑着安慰我,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額頭,鬆了一口氣:「還好,應該已經退燒了。」
天色擦黑,但是屋外還是沒有動靜。
我有點不放心,趴在窗戶邊偷看。
劉半仙正舉著那把桃木劍不停地揮舞,嘴裡念念有詞,應該是在念咒。
接著,他拿出一張黃符,拋向空中。
劍指黃符。
頃刻間,黃符迎風而燃。
噼裡啪啦。
陰風四起,拴在兩側的黑狗開始對著空氣狂吠。我吞了吞口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別看了,普通孩子。」
這時,我爸突然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半埋怨道:「爸,你走路怎么不出声呀!吓我一跳!”
“你轻点。「我爸朝我做了噤聲的手勢,“別打擾劉半仙作法。」
等我再回头时,院子裡已經安靜如初。
劉半仙擦了擦額頭的虛汗,對著屋頭喊了一聲:「你們可以出來了。」
我爸扯开我的领子,看著我脖子上的印記已經消失,鬆了一口氣:「成了,成了,快去給半仙道謝。」
“这碗公鸡血让凡子喝下。」
見我們出來,劉半仙遞給我一碗公雞血。
黏稠的血腥味,讓我忍不住作嘔。
「這孩子!」我爸恨鐵不成鋼,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捏著我的鼻子,強行灌了下去。
我死死摀著嘴巴,才沒有吐出來。
劉半仙臨走前,還特意交代,讓我晚上千萬別出來,過了今晚,就沒事了。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實,總覺得事情不對勁。
如果惡鬼索命這麼容易就能解決,为什么刘半仙当年要我妈以命换命?
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已經是下午了。
我爸拍著我的臉,神色凝重:「邦茲,趕緊起來。」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爸,怎么了呀?”
我爸嘆了口氣:“劉半仙死了!”
8
「死……死了?」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來,「怎麼死的。」
我爸情绪不佳,也沒有細說:「早上被發現沒了呼吸,村長讓我們兩個趕緊過去。」
我坐上我爸的三轮车,無意中往院子那瞥了一眼。
這一眼,嚇得我雙腿發軟,差點從車上摔下來。「爸……爸,你快看。」
我爸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昨天那兩隻被綁在院子裡的黑狗,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被吸乾了一樣。
這下子連我爸也慌了,他咬牙道:「別管了,我們先去村長那兒,說不定他有法子。」
到了村长办公室,才發現這裡擠滿了村民。
「村長,我們不能再把吳凡那個災星留在村裡了。」
「就是,十八年前害死了他媽,現在又害死了劉半仙。」
“说不定以后还会连累我们!”
……
村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聲音越來越響,我爸的臉色也愈加陰沉。
「強子,你來啦! 「村長在人群中看見了我爸,像看見了救星,忙招呼我們過去。
見到我們,村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如避瘟神般。
「強子,你跟大傢伙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村長拉著我爸坐下。
我爸嘆一口氣,把昨天的事和盤托出。
“难不成刘半仙是被恶鬼杀死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村民紛紛猜忌了起來,人心惶惶。
「行了,你們別吵了! 「村長生氣地把水杯往桌上一砸,水花四濺,「凡子是我們村裡的孩子,你們一個個不幫他就算了,還落井下石,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村长的话像一股暖流,緩解了我沮喪的心情。
「村長,劉半仙死了,我們是不是該報警呀! 「我擠到村長旁邊,小聲地說。
沒想到,我的話讓在場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村長一口回絕:「不能報警。」
“为什么?”我不解,“劉半仙死因不明,未必就是恶鬼杀的呀!让警察来调查不是更好吗?”
沒想到,我的話卻惹了眾怒。
「吳凡這是什麼意思?不是惡鬼殺了劉半仙,难不成是村里人吗?”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不嫌弃他,他倒是怀疑起我们了!”
“吴强就不应该送他去城里读书,染了一身臭毛病!”……
我没想到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正要反駁,我爸拉住我的袖子,不容置喙:「你閉嘴,別在這裡胡說八道。」
「行了。你們都散了吧,明天我去鎮上請個大師回來,應該能解決。「村長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對我爸說:「強子,你先留下。」
“爸……”我唤了他一声。
「凡子你到門口等我。」
見我猶豫,我爸有些不耐煩地催促我:「快去。」
9
原本,我想偷聽他們說話,但是被村裡的兩個主任堵住了門。
無奈之下,我只好悻悻地坐在三輪車上等我爸出來。
過了半小時,我爸才從辦公室出來,他的臉色不太好。
我小心地試探:「爸,村长怎么说?”
我爸皺著眉,鮮見地帶著怒意跟我說:「你剛剛在那裡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好不容易讓村長鬆了口,送你去城裡上學!這下子好了,你别想回去了!”
我爸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我疑惑地看著他,問道:“我上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村长为啥不让我去上学!还有……”
「行了,行了。「我爸不耐煩地打斷我,「村長說得對,書讀得多了,脑子都出问题了!”
我爸莫名其妙的怒火,讓我一頭霧水。見我臉色不好,他才緩了緩語氣:「行了,普通孩子,劉半仙的事你別想太多,等明天村長請了高人作法,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回到家,我爸就把我關到房間,塞給我兩個大饅頭:「今天,你就不要出門了。等明天,高人作完法再說。」
說完,他就關上了門。
“爸!”
我不服气地推了推门,想跟我爸理論。
竟然發現,他锁了门!
我垂头丧气地瘫在床上,和天花板面面相覷,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先不說劉大仙的事,單論我爸和村長的態度就很反常。
照我爸的說法,村長原本是反對我去城裡讀書的,經過爸的遊說才鬆了口。可是,他雖然是一村之長,但也没有权利决定我读书的事呀!
其二,我一提到報警,他們的反應也很不對勁。
非但不支援,反而相當抵觸。難道村子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10
我的腦子裡有無數的疑問,但是毫無頭緒。
昨晚我睡得很淺,堅持到這會兒,身體已經有點支撐不住了。
我靠著枕頭,想著要瞇一會兒,反正到了明天,我爸就會把我放出去。
結果我沒睡多久,就被人叫醒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但這人很明顯不是我爸。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手脚僵硬,不敢輕舉妄動。
「別怕,是我。」那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沉穩,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舉起手機,用螢幕的光照著自己的臉,光線很弱,我勉強能認出他是診所的吳醫生。
“吳醫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說謊。」吳醫師壓低聲音,「想知道真相就跟我來。」
我愣了一下,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我鼓起勇氣跟了上去。
我就這樣跟著吳醫生,一路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天很黑,吳醫師卻故意不用照明工具,我們兩個人靠著手機微弱的光線勉強判斷腳下的路。
陰風四起,吹得樹葉呼呼作響,陰森恐怖的氣氛,令人心生寒意。
我手上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後背一層又一層的冷汗朝外冒,聲音都在發抖:“吳醫生,我们为什么要去后山呀?”
吴医生没有回答我,只是一直走著,好幾次我差點跟不上他。
突然間,他停下了腳步。
我正要開口詢問,他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摀住了我的嘴,強按著我蹲下,藏在半人高的雜草叢中。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往前看。
我抬眼看去。
月光下,我爸正跪在地上,對著一座墳頭燒紙。
11我轉頭看向吳醫生:“我爸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烧纸?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吴医生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看村長說得不對,這書你是白讀了。大清都亡了兩百多年了,哪还有什么妖魔鬼怪!”
吴医生的话让我更迷茫了,當初明明是他叫我找劉半仙的,現在怎麼還謳笑起我來了。
這時,我爸手上的金銀紙都燒完了,他從隨身帶著的塑膠袋裡拿出四支香,用地上的燭火點燃。
他甩了甩香,對著墳頭拜了四下,又拿出三支香點燃,朝右邊拜了三下。
神三鬼四。
清明節給我爺爺奶奶掃墓的時候,我爸曾經教過我。
與神相關的,用「三」數,與鬼有關的,用「四」數。
拜神需要三支香,拜鬼則要四支。
我知道土地公公在右,那另外四支香拜的是谁?
「走,上去看看。」
吴医生戳了戳我的背,我才回過神來,這時我爸已經走了。
我和吳醫生走到墳前,這是一個無名墳墓,只立著一塊空白的石碑,上面已經佈滿青苔。
“吳醫生,這墓裡的是誰? 」我沉聲問道。
「你母親。」
吴医生的话如同惊雷一般,我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我媽的墓就在我爺爺奶奶的旁邊,怎麼可能在這荒山裡。」
“那是个空墓。」吳醫師冷哼了一聲,「你爸可不敢讓你媽進族墓,她只能葬在這荒山野嶺。」
12
三石村是個落後的小山村,實施土葬。村長為了節約土地資源,特意從村裡劃了一塊地做墓地,這墓地按家族劃分,方便村民祭拜。
可是現在吳醫生告訴我,墓園裡的墓是空墓,眼前的這座無名墓是我媽。
這個消息帶給我的衝擊,讓我愣在原地許久,半天都沒緩緩過來。
“你骗人!这怎么可能呢?我爸为什么要骗我?”
吴医生静静地看着我,讓我聽他說完,再下結論也不遲。
時間回到最開始。
三石村是一個貧窮山區,地處深山,資訊閉塞,村民的道德法律意識薄弱。因為重男輕女的思想,村裡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衡,導致很多男人娶不上媳婦,只能花錢買。村長吳大富就看準了這個商機,和鎮上的人口販子勾結,幹起了買賣婦女的勾當,而三石村的村民都是其中的得益者,也都共同守護著這個秘密。
吳醫師說我媽是被拐走的婦女之一。
那時候,我媽是城裡紡織廠的女工。
工廠放假的時候,她和工友們一起出去遊山玩水。而當時其中一個工友就是吳大富的同夥,他們專挑娘不痛爹不親的女子下手。
我媽不幸被挑中。
就是從那天之後,我媽還有另外幾個女人再也沒有走出三石村。
聽到這裡,我大腦嗡嗡響,這跟我的記憶裡的三石村大相逕庭。
在我的印象裡,這裡的村民雖然沒有文化,但是樸實勤勞。村長雖然表情嚴肅,但是總是把村民的事放到第一位,古道熱腸。
吳醫師的話完全推翻了我的記憶,而且我總覺得這故事裡,少了點什麼。
很快,我就反應了過來:“不对啊!那我出生时的恶鬼索命又是怎么一回事?”
吴医生嘴角扯了扯:「那不是惡鬼索命,是你親媽索命。」
13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一个被拐卖的女人,會甘心生下那個毀掉她一輩子的人的孩子嗎? 」吳醫師反問道。
我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当时想掐死我的人是我妈?”
可是吴医生只比我大了几岁,他怎么会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呢?
许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吳醫師解釋道:「這些事都是我媽陳婆告訴我的,當年是她阻止了你媽,否则你早就被掐死了!”
“后来我妈给你妈想了个法子,編出了惡鬼索命的故事,想讓她藉機脫身。」
我打断:“可是陈婆为什么要冒险帮我妈?”
吴医生苦笑一声:“其实我妈也是受害者,但是她没有你妈心狠,她对我下不了手,甚至为我留了下来。」
「等等。”我灵光一现,一脸期望看着吴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妈没死!她还活着!”
吴医生摇了摇头:“她死了,原本她想要借水流游出三石村,可惜被吴大富发现了,半路又被捉了回来。」
“你的意思是……”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吴大富杀了你妈。”听到他的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不愿接受他的说辞,想要找到证据反驳他:“你说恶鬼索命是我妈和陈婆编出来的,那刘半仙的事又怎么解释呢?前天我脖子上出现了红印,他作了法之后就消退了!”
“刘半仙?一个装腔作势的神棍。”吴医生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自己花粉过敏吗?所谓的红手印其实是因为你过敏起了红疹,只不过是你们先入为主,才以为是恶鬼索命!”
我的确对花粉过敏。
那天学校桂花树散落的花瓣不小心掉进了我的衣领里,我觉得脖子发痒就抓了几下。
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就把这件小事忘记了。
說到這裡,我已经十之八九相信了他的话,但我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那个木盒呢?”
吴医生耐心解释道:“当年吴大富杀了你妈之后,谎称找到了她的尸体。」
“因为买来的女人是不能进族墓的,所以他们把你妈埋在了后山。至于那个木盒,据说是用来镇压横死冤魂的。」
“吴大富把那个木盒交给你爸,骗他说那是你妈的遗物,让他保管了十八年。」
“那他为什么要让我在十八岁的时候打开呢?”
吴医生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准是一种迷信。不过这些都是作恶之人的心理安慰罢了。」
不知不覺間,我们已经下了山,路过村长家时,他家门口围满了人。
人群外停了几辆警车。
我皱着眉问吴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在调查刘半仙的死,他是被吴大富杀死的。」
14
吴医生说刘半仙向来喜欢干偷鸡摸狗的营生,那天,他知道我和我爸去二伯家串门,就想去我家碰碰运气。
沒想到,让他无意中打开了那个木盒子,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于是他便拿着这个秘密去要挟吴大富,没想到却被杀人灭口。
我問道:“那木盒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這時,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对着吴医生说道:“吴队,这是从吴大富家收集到的证据。」
我恍然,原来吴医生是警察!
他接过那些装在证物袋里的证据,抽出其中一袋递给我:“这就是盒子里的东西。」
我低頭一看,里面是一个佛牌,上面刻着我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当年我妈收买了刘半仙, 让他配合演这出戏。他知道你妈是假死。」
我還是不懂:“可是他怎么能单凭这个佛牌就判定是吴大富杀死了我妈呢?”“这就要问他了。」
吴医生, 哦不, 吴队扬了扬下巴。
我扭头就看见吴大富被两个警察押着上了警车,后面还跟着我爸。
“爸!”
我大喊了一声。
我爸闻声看了过来,脸色灰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 钻进了警车。
看着我爸这副样子, 我终于崩溃了, 捂着头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行了, 別哭了。」
吴队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
“你收拾收拾东西, 我送你去学校。这里的事情你别管。”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睛, 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我爸也和我说过。
15
我听了吴队的话回到学校。
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 吃飯,睡觉……好像在三石村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直到那天吴队来学校找我, 告诉我吴大富还有那些买媳妇的村民的判决下来了。
吴大富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他的同伙被判了十年。
而那些村民包括我爸,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接下來,他回答了我那两个未解的问题。
第一,为什么刘半仙靠着木盒里的佛牌就能断定凶手是吴大富?
刘半仙虽然是神棍,但是对风水命理的东西还是略懂皮毛,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木盒里的佛牌是用来镇压亡灵的, 他看到佛牌上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就断定我妈是被人杀死的。
当年他知道我妈是假死, 所以在看见她的尸体之时, 就心生怀疑, 而这个佛牌更加证明了他的猜想。
原本他第一个怀疑的人是我爸, 但第二天我爸请他来家里作法的表现,打消了他的怀疑。
于是刘半仙故意在村里传播我被恶鬼索命的传闻, 躲在暗中观察大家的反应, 做贼心虚的吴大富很快就露馅了。
计谋得逞的刘半仙当机立断拿着佛牌找上了吴大富,想要狠狠敲他一顿。
只是没想到勒索钱财不成,反而丢了性命。第二, 吴队是怎么成了村里诊所的医生?
陈婆在临死前告诉了吴队三石村的秘密,当时他也曾像我现在一样迷茫痛苦。
后来他离开三石村, 瞒着村里人进了警校, 成了一名警察,因为他想要给陈婆, 还有那些死在后山的女人一个公道。
但是吴大富小心谨慎, 几乎没有留下犯罪证据。加上三石村地处偏僻,里面的村民又十分排外, 调查很难进行。
于是吴队自动请缨,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回到三石村当起诊所医生, 一点一点收集吴大富的犯罪证据。
16
「行了,我还有事先走。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吴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一口大白牙,陽光燦爛。
“吴队。”我喊住他, “以后会好起来吗?”
“会的!”
吴队没有回头,他指了指头顶的暖阳:“一定会的!”
我抬起头望天。
此刻,朗朗天空容不下一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