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死後,被配了狗婚。
縫上眼睛和嘴巴。
肚子被豁開,塞進一具狗屍。
村人說,這是一種風光大葬。
一個窮老太太。
能跟富人養的一隻老狗合葬並骨。
這更是一種無上的殊榮。
但出殯那夜,他們都死了。
1
我奶被鎖在雜物間。
足足三天,餓死了。
死前,她一直嚷嚷:“兒子,我餓,給一口吃的。」
我爸和大伯都充耳不闻。
我偷偷送過兩次,但被他們攔住了。
我爸很氣急敗壞:
「你奶最近鬧腸胃病呢,要禁食!你瞎添什麼亂。
“你懂不懂事?懂不懂!”
2
命賤不如狗。
這句話就是來形容我們村莊的。
村子地處偏僻。
唯一能賺錢的方式,就是礦。
那個礦老闆,也簡直是這裡的天。
他說過。
人這輩子,要認命。有些人,像我們村莊的,就叫爛命一條。
反之,這話同樣適合狗。
他養了一條大金毛,還總把它叫兒子。
村裡人為了巴結他,給狗狗取了綽號:太子爺。
多可笑,一隻狗,竟成了爺。
但。
狗命十年。
再怎麼,狗這玩意,壽數就那麼大。
所以這金毛,最終還是死了。
礦老闆悲傷欲絕,非要給它來一個大葬。
他请了一个高人,掐指一算。
“老总,把你家太子爷,跟死人一起并骨吧。
“再选个风水宝地,吉時下葬。
「這麼一來,它就能沾沾人氣,下輩子也投胎做人! 」
3
我奶蜷縮著身子,很痛苦地嚥氣了。
我一度哭紅了眼。
我爸和大伯假模假樣,哀號兩聲。
隨後就迫不及待地衝到村長家。
就村長家有電話。
村裡唯一的電話。
「餵,老總。「我爸跟報告工作一般,「我媽不行了。
“您看看,啥时候把太子爷送过来!”
電話裡,礦老闆交代了幾句。
我爸跟個狗腿子似的,不斷點頭:「放心,一定照办!”
这时大伯急到不行,在一旁不斷打手勢,比畫著。
我爸會意,又小心試探地問:
「對了,您之前答應的事…給我們哥倆蓋兩套大瓦房,这话算数吧!”
電話裡,礦老闆又說了什麼,就挂了。
我爸高兴得咧开一嘴大黄牙。
大伯紧贴着话筒,这时也嘿嘿几声,跟我爸說:
“人死后,不就剩下一副臭皮囊么。哪有那么多讲究。
“咱妈真好,走了还给咱们留两套房。
“值!真值啊!”
4
很快,我家挂上白布,搭起灵堂。
矿老板派人把太子爷送了过来。
那是一个金灿灿的小棺材。
装狗的棺材。
我爸和大伯直接用最高規矩,迎到了村口。
他們披麻戴孝,又用扶靈又是抬,把狗棺材運回了家。
大伯還立刻照高人說的,著手準備起來。
把我奶的眼睛和嘴巴縫上,還豁開肚子,要塞狗尸……
這段期間,我爸更是忙得不亦樂乎。
在院門口支起了帳桌。
按他的話:
「我只有這一個媽,再怎麼著,借着这事,也得从乡亲们兜里刮出俩钱儿来。」
看着这一幕幕。
我崩潰了,数次阻拦。但换来的,只有我爸和大伯的一顿暴揍。
就差把我吊在树上,用皮鞭抽了。
急火攻心下,我老毛病犯了。
捂着左眼,疼到不行。
那滋味,犹如掏心挖肺。
眼珠子通红,还硬邦邦,跟个铁疙瘩一样。
我只能无助地躺到床上。
大伯气的,一度说起风凉话:
“死丫蛋子,平时供你吃供你喝。
“关键时刻,不帮忙就算了,还闹这一出!
“你怎么不陪你奶,咋不去死!”
5
我这眼病,跟小时候有关。
生下来时,我就比一般孩子哭闹。
甚至一夜夜,一直大声啼哭。
大家都以为我是馋奶了。
我妈难产,生下我就死了。
我一直靠百家奶,甚至獸奶救濟著。
我爸因此又接來一杯羊奶。
遞過來後,發現我理都不理:
“你個小雜碎,玩老子是吧!
“哭,哭!哭死你!”
他破口大罵。
反倒是我奶,漸漸發現了端倪。
我哭號時,總是會盯著無人的地方。又或者日落西山後,我就會對著村後面的方向,號啕不止。
那里有什么?
村子的老坟地!
我奶是个小脚老太。
也是受封建殘餘破壞,最後一批包裹過足的女人。
她就這麼一乍一乍地走出大山。
請回來一個雲遊道士。
結果道士看到我,大驚失色。
他什麼都沒敢多說,只是唱咒燒符,還在我左眼上摸了幾下。
很蹊蹺,我立刻止住哭聲,還笑了起來。
“瞎猫撞死耗子!”我爸嘀咕着。
「餵,你个贫道,接下来是跟我们要钱了吧。”他质问着。
但道士摇摇头,最终只是讨了一碗水喝。
“这还差不多!”我爸松了一口气。
臨走時,道士留下一个偏方。
他叮嘱我奶:“三日一滴,这样这女娃就没事了。」
我奶千恩万谢。
只不過,村里人,杂事多。
有幾次,我奶误了时辰。
我永遠忘不了,自己左眼又变得通红。
而且,我竟看到爷爷了。
他偶尔出现在我家,逗留片刻后,就轻飘飘地离开了。
只有,左眼能看到。
用右眼时,却正常无异。
但我爷早就死了啊。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
6
我奶的丧事。
要停灵三日,夜里出殡,天亮下葬。
其實,谁见过夜间发丧的。
但高人说,这是对太子爷好。
靈堂之上。
也沒封棺。
我奶肚子鼓囊囊的,塞著一隻狗,就這麼躺著。
來吊喪的村民,都看到了這一幕。
但大伯總會用那套老說辭。
「嗐!不就是一副皮囊了麼。哪那么多讲究!”
随后他又美滋滋,跟大家承諾:
「等我有了新房子,都来喝酒!”
這一刻,不少村民竟都流露出羨慕嫉妒的目光。
只有我,用左眼窺視時,發現了端倪。
我奶一直紫青著臉,口中還長了獠牙。
猙獰異常。
像是屍變。
我不懂什麼玄學。
但我知道。
配狗婚,既有違天道,又敗壞人倫。
這場喪事,最終結果,只能是大兇!
7
出殯當夜,我家辦了大席。在院中,開了八桌。
不僅鄉親們,連礦老闆也帶著高人,一同來了。
在我們村,女人沒什麼地位。
所以。
雖然我身體不舒服,但還是喝了一碗鎮痛的湯藥,強忍著下了炕。
忙前跑後,伺候起他們。
就這樣,酒過三巡。
說起正事了。
高人:「大家聽好了,午夜抬棺出發。直接往後山的五壽墳那裡。
「那是個好地方,太子爺就埋那裡吧。」
一瞬間,院裡變得異常安靜。
五壽墳,在我們村,很有講究。
追溯起來,很早很早時,我們村一下出了五位高壽的老人。
近百歲時,他們才先後離世。
也因此,他們一同被葬在後山。
山頂之上,五墳一線。
大家都說,這五座壽星墳,能保佑我們村風調雨順,子孫興旺。
但現在,這個寶坻,竟也要被一隻狗霸佔。
村民都沉下臉。
我爸和大伯尷尬到,只知道嘿嘿乾笑。
「這、這,老總……」我爸欲言又止。
但礦老闆蹺著二郎腿,不以為意地吐了個煙圈:
「不就是把那五個衰墳移走,再把我兒葬在那裡麼。
「就這點屁事,囉嗦什麼。
「怎麼?你們是不想賺錢,不在我礦上乾了吧? 」他一瞪眼,啪地拍了桌子。
鄉親們都低下了頭。
而我爸和大伯,又立刻连连赔笑。
我爸:“沒問題,就这么定了!”
8
高人继续安排。
这次出殡,谁抬棺,谁吹唢呐,谁负责带贡品。
等等。
重中之重,他也提到了打白幡和撒元宝。
正常来讲,这都得直系亲属才行。
走在队伍最前面。
如果是喜丧,据说这两人还能借借运,沾沾喜气。
但一旦下葬时遇到啥啰嗦,这两人也会首当其冲,跟著倒楣。
這時,礦老闆發話了:
「太子爺這邊肯定不行。我就養了它一條,上哪找親屬去。」
高人“对”“对”地接话,又指著我爸和大伯,補充道:
「這事讓老趙家出面。他們哥兩位,不正好生了倆丫頭麼。」
聽到這,我整個臉刷地一下,白了。
這還沒完。
高人又出損招:
「這次是風光大葬。所以這倆丫蛋,到時必須得配合著,哭一哭。
「挖五壽墳時,她們要頓足大哭。
「等給太子爺下葬時,她們更要撲到棺材上,攔都攔不住,使勁哭。」
“记住没?”最后他大声问着我。
我沒回應。但礦老闆敲了敲桌子:
「明天,忙完太子爺的事後,立刻為你兩人蓋房子。」
这话跟鸡血一样。
我爸立刻呵斥我:
「二丫,不就让你打幡和哭哭丧么。又不是啥重体力活。」
大伯也话赶话:
“赶明儿,等回来的。我拿五十块钱,让你和你姐去村里小卖部转转。
“你们不总馋小零食么,买个够!怎么样,心疼你们吧!”
我只知道。
這一瞬間,灵堂的方向,阴沉沉一片。
像墨汁一样的黑气,从里往外,四下蔓延开来。
這就是怨氣吧。
但吃席的人,完全察覺不到。
尤其礦老闆,更是逼迫般地,對我吐了個煙圈。
明明是等我明確表態呢。
「說話啊,你你! 」我爸氣的。
眼瞅著,當著這麼多人,他跟大伯又要揍我了。
我心裡瞬間冰冷冰冷。
很多往事,也走馬燈一樣在我心中浮現。
當初我媽難產,就因為我爸堅持,非說懷的是男孩。
結果我媽死了。
我奶呢,也只是年紀大了。
結果他和大伯一起抱怨。
說我奶乾不動活了,一天一天只能浪費糧食。
「弟啊,老人活到這歲數,沒啥品質了。不朽,都差不多! 「最後我奶被鎖到了雜物間。
還有這場礦老闆,幾乎天天掛在嘴邊。
說我們命賤不如狗。
無數無數,一幕幕……
“说话!”
這時,我爸幾乎吼著,給我下了最後通牒。
我把心一橫。
不就打幡和哭喪麼,我怕什么!
我能看到你们看不到的。
到時候,到底誰攤上事,這還不一定呢。
所以。
我只是冷冷回了句:
「行,我去! 」
9
接近午夜,院裡忙活起來。
我奶依舊肚裡塞著狗屍。
被蓋棺了。
我爸和大伯假哭起來,帶大家在靈堂燒千張。
還有幾個吹嗩吶的,吃得酒足飯飽,懶洋洋地聚在院裡聊天。
這時的我,跟大姊守在小屋。
隨時候命。
我抱著白幡,大姊捧著一兜子金元寶。
大姊也一直憨兮兮地看著我。
她叫大丫,本來不這樣。
但小時候,被大伯打多了,傷到了腦袋。結果還落一個綽號。
村人叫她:傻姑娘。
大伯气不过:
“傻怎么了。知道不,傻能镇村。
“俺家丫蛋,可是个福呢!”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有愧。
不久。
高人一闪身,进屋找我俩了。
他手里拿着东西。
是两枚铜钱,上面挂着细脖绳。
“都戴上它。这可是好东西。
“去后山了,遇到怪事时,能提前报警。
“这也是对你们好,知道不!”
說完,他沒商量地遞了過來。
大丫憨憨的,立刻照做。
但我用左眼看去。
這倆銅錢,上面綠油油的,直冒光。
冷不丁都讓我聯想到了,老墳頭上,冉冉升起的鬼火了。
「你呢,磨蹭什麼! 」高人下命令。
看我也照做後,一瞬間,他得意滿滿,表情狡猾。
就好像在说,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10
很快,高人离开了。
又只剩我和大丫。
“冷,脖子冷飕飕咧!”大丫跟我抱怨。我懷疑,这根本不是一般铜钱。
按村里习俗。
人死後,都往嘴里塞一个铜钱。
这叫含口。
我心里一揪。
十有八九,我俩戴的。
就是高人从哪个死人嘴里抠来的。
說穿了,就是给我俩招邪呢。
但这么一来,其他人不就舒服了么。
真撞到邪事了,我俩是小白鼠,是炮灰。
他们却能有时间逃跑和撤退了。
这混蛋。我心里暗骂。
“冷!不得劲!”
這時,大丫依旧嚷嚷。
我急忙把这俩含口都摘了。
在我們村,铜钱这玩意,其实很常见。
挨家挨户都有。
我偷偷溜出去。
在我爸房间搜了搜,找到两枚类似的。
来个偷梁换柱。
這一刻,我脑子里又浮现出高人的那表情了。
得意的笑。
報警,他等着吧。
11
一个钟头后,我们在院里集合了。一个长长的出殡队伍。
我和大丫打头阵。
我爸和大伯等八人,充当了抬棺的八大金刚。
最后是吹唢呐的,还有矿老板他们。
“出发!”高人大喊。
瞬間,唢呐响了起来。
我爸他们,也一瞬间,铆足了力气。
但奇了怪。
这可都是矿工出身。
无论他们怎么发力,棺材却根本动都不动。
大伯嘴毒,立刻叽叽歪歪起来:
「怎麼回事,谁偷懒没用劲吧。
“你们大席也吃了,现在尥蹶子不帮忙了。」
矿老板气得,更是直接走过来。
骂孙子似的,挨个训斥。
“老总,好……好像,是不太对劲。”我爸先回过味来,試探說道。
大家也陆续明白了啥,全望向高人。
高人偷偷观察我和大丫,尤其看了看我俩戴的“含口”。
却发现我俩根本没啥反应。
随后他拧着麻花眉,围着这棺材。
一边绞尽脑汁地各种琢磨,一边转起圈来。
其實,只有我明白。
此時,我奶棺材上,坐着一个人。
是我爷。
他飘回来了。12
平时的我爷,慈眉善目。
现在却异常狰狞。
那眼珠子瞪得,呲目欲裂。
那大嘴张得,跟血盆大口一样。
爷爷也凶极了,对着大家,不断张牙舞爪。
那意思,谁也不能带走我奶。
就這樣。
高人一脸蒙逼,又苦思了小片刻。
他硬生生憋出了一个不是观点的观点:
“一定是这老太太,她不肯走!
「這樣,你们都磕磕头。」
矿老板也接话:“听到没,赶紧的!别耽误我儿的好时辰。」
不仅我爸和大伯。
在场这些人,全跪了下来。
有叫妈的,也有叫大妈、大娘的。
这称呼,简直乱了套。
但结果。
不尽如人意。
大家磕了一通,又试着去抬棺。
好沉,抬不动!
然後,大家又一顿猛磕。
又试着抬……
最終,大伯顶着红彤彤的脑门,也都肿出大包了。
“这……这咋办?”他问高人。但我及时接话了:
“有人磕头,有人没磕。这肯定不行。」
别看没指名道姓。
但谁没磕,他们清楚。
高人瞬间面露难色。
矿老板动怒之下,也骂咧起来。
这样僵持了一小会。
高人先一脸无奈,对着矿老板耳语几句。
矿老板松口了。
那意思,你也磕吧,顺带也替我磕几个。
高人跪了下来,一脸不情愿。
这时我打心里默默嘀咕起来:
【爷,放我们去后山吧。
【我奶已经死了,总不能一直放在家里。
【去后山,到时再跟他们算账。】
其实我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跟我爷沟通。
但似乎。
他真的听到了。
先停下了张牙舞爪。
再一个眨眼间,他从棺材上消失了。
很快,我爸他们发现,棺材竟真的能抬动了。
这帮人,竟七嘴八舌,又都赞扬起高人来。
“大师就是大师。」
“一出马,果然不同寻常!”
高人抹了抹脑门的脏土。又拿出稍显得意的架势,微微一笑。
“出发!”他使劲喊了一嗓子。
13
整个下葬队伍。
唢呐喧天,浩浩荡荡。
往后山那边赶去。
一路上,数矿老板和高人悠哉。
畢竟,只负责走路就是了。
這段期間。
矿老板先问:
“大師,挪了五寿坟后,怎么处理那几副骸骨。」
高人早有计较,所以脱口而出:
“到时随便找个地方,刨个坑,给他们埋一起就是了。」
“不!”矿老板很不满意:
“我儿下葬后,还缺几个站岗的。
“所以就他们五个瘪货了。
“就埋在我儿的周围,这样更显出我儿的气派。」
高人嘿嘿一笑,连连说好。
话题一转。
矿老板隔远盯着后山。
又有了馊主意:
“我在这一片,說一不二。我儿死后,也应该是这后山里的最大。
“老总,你的意思是……
「從明天起,就在后山脚下,建个特定的焚烧区。
“任何来烧纸的,只能在这里。而且一定要先给我儿烧一批,然后才能祭奠他们的亲人。”高人称赞:“高!实在是高!就这么办!”
但這一刻。
后山那边,不夸大地讲,都快沸腾了。
我遥遥相望。
几乎是冲天的怨气。
简直是惹众怒的节奏。
又一晃。
就当我们即将进入后山时。
「二丫,怎么不走了。」
先是我爸,问了这么一句。
隨後,其他人也不满的抱怨,一口一个死丫蛋子。
「怎麼回事。”高人冲到队伍最前。
尤其发现我一脸冷汗时。
他相当不解。
我哪还顾得上回应。
因为此时,我竟发现,前方多出一条路来。
14
村后山,很荒凉。
原本,也只有唯一一条上下山的羊肠小路。
现在呢。
左右各一条路。
左边那条,我稍作判断,就是曾经的那条老路。
再说右边。
想到一个词,就跟镜像复制出来的一样。
只不過,这右路,一看就很不太平。阴气环绕,血色冲天。
我很害怕。
所以又稳了稳神后,我决定往左边那路走去。
但刚迈出几步。
我竟成了众矢之的。
我爸:“喂!你干什么,往树林子里走什么。」
大伯:“你耍大家玩是吧。仗着自己打幡,就瞎带路了是不是?”
最後,连矿老板也骂咧咧地赶过来,大聲呵斥我。
这么一耽误。
右边那条路竟又有了变化。
我眼睁睁看到。
路口出现了七八个人。
全是老人,还包括我爷。
只不過,他们脸无血色。
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一块块烂掉的尸斑。
他们先是很平静地看了看我。
随后就对着整个送葬队伍,对着这些人怒目而视,还勾起手指。
看架势,就好像说:過來,你们过来啊。
「餵,还不快走!”
高人拿出命令的语气,也催促般指了指右路。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然自己保准又挨揍。
但这右路,也分明就是一条鬼路啊。
我瞬间思维混乱。
不過很快。我也坚定一个态度。
我爷不会害我。
所以这些死人,是我爷的伙伴,同样也不会!
對吧?
我一咬牙。
而且在我踏进这条鬼路时。
这帮死人,对我理都不理。
反倒是我爸他们。
陆续进去后。
他们勾手指的频率越来越快,表情也越发狰狞。
就像要把我爸这些人,生吞活剥一般。
15
我奶生前告诉过我。
走夜路时,尤其身处荒郊野外。
遇到搭台唱戏的,又或者赶大集。
就一定不要去。
不然,很可能会回不来了。
我也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真的遇上。
进了鬼道。
没走多远呢。
前方就热闹起来。
各种各样的摊子。
炸油条的。
卖刚出锅的肉丸子的。
还有一排排摆着架子,卖衣服的。这次不仅我。
大家全默契地站定脚步了。
“这是哪个村的大集,操!咋半夜开张呢。”我爸问大伯。
只不過,他语气发颤。
大伯也只是动了动嘴,却没回复。
试想下。
谁也不笨,都能猜出些啥来。
大丫更是哆嗦着,挤到我身边。
“怕!我怕!”她低声嚷嚷。
這時的我,索性闭上右眼。
只用左眼,反复仔细观察着。
就怕被右眼干扰到了。
但实话。
這一回,竟连我的左眼也不灵了。
只知道这集市里,飘着熏天的阴气。
都是从这些贩子,还有卖的东西上。
缓缓渗出来的。
但我竟看不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我心里狠狠一揪。
也猜到一种可能。
眼前这些,全是厉鬼吧。
厉到——都有了道行。
能施展障眼法。
“怕!怕!”大丫死死抓着我胳膊。
「姐,听好!一会无论出什么事。你就记得,大声叫咱爷爷。”我提醒她。
畢竟,爷爷活着时,对大丫也挺喜爱。
大丫嗯了一声。
其实现在的队伍中。
高人是最蒙逼的。
“老子花钱请了你,现在怎么处理,你特么说句话!”矿老板给他施压。
高人一路小跑,来到最前面。
他故技重施,想看看我跟大丫的反应。
甚至,他还直接往我俩脖子上抓来。
摸了摸那所谓的“含口”。
“怎么搞的!难不成眼前的都是幻觉?”
高人瞎嘀咕起来:
「對,这都是幻觉。没个鸟事。
“纸老虎罢了!”
他自我肯定一番。
不过随后,他跟精神分裂似地,又立刻自行否定了:
“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合。
“事物反常必有妖!不对劲,这绝对是大凶!”
16
高人脸色忽白忽红。
但我借着这么一会,又观察着。
发现一个端倪。
整个集市,越往外,陰氣越重。
反倒是,最中间的地方,阴气最弱。
我大胆猜测。只要往这里奔。就能有惊无险地离开。
但试问。
這些人,有这胆子么!
我当然没发表任何看法。
就像大家一样。
沉默。
等高人的态度。
結果。
高人不愧是高人。
他最终拿定一个馊主意:
“大家听我说。」
“谁都别掉队,咱们就从最外围,绕一个大圈,把这集市避过去。」
我爸他们,只能硬着头皮,點點頭。
“你往后!”高人还生怕我出岔子。
一時間,他顶替了我,打了头阵。
其实这倒也好。
我跟大丫能站一块了。
“一定跟在我身边。”我嘱咐她。
大丫脸色很差很差,却很信任地,再次点点头。
我都没细数,到底几圈。
整个送葬队伍,就围着鬼大集,各种绕起来。
以炸油条那摊子为坐标。
大家刚离开,走了一番后,竟又回来了。
又一顿暴走。
但又回来了……这分明是鬼打墙。
而且每次,只要见到炸油条这大哥。
我爸和大伯都会胆寒地骂一句:“卧槽!”
高人原本还矜持一些。
毕竟身份摆在这呢。
但到最后,他也一口一个,还数他骂得最大声。
17
我只記得。
出发时,整个送葬队伍。
就算不能拿精神抖擞来形容。
但也至少是个顶个的,很有力氣。
現在。
他们跟软脚虾似的。
“别落棺,再撑一撑。咱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高人试着口头上,给大家打鸡血。
矿老板也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虽然连说话都没啥力气了,但还是接话:
“谁能顶住,回去後,老子给他涨工资。」
换做平时。
或许能有些效果。
而且在出殡这一块,确实有一个忌讳。
途中别落棺。
不然在哪落棺,就只能就地安葬。
我爸和大伯这帮人,都是村里的老油条,哪能不明白这道理。
但最终,力不从心下。
只听到。砰的一聲。
棺材还是重重砸到地上。
我爸他们,全都大喘着气。
累得或坐或躺了下来。
高人瞬间傻眼。
而且這聲音,更像是一个信号。
鬼集市中,那些卖东西的小商贩。
原本他们对我们,一直拿出视而不见的态度。
现在正相反。
他们一脸笑意,竟一窝蜂似地,迎了过来。
18
“新鲜出锅的。来尝尝呀!”有人高高举起油条。
“这肉丸子,又滑又香着咧。”有位大姐,捧着冒热气的大碗。
还有贩子比画着衣服,让大家快穿上试试。
好傢伙。
单说那些熟食散发的香味。
飘过来。
只闻了一口。我就馋到不行。
但一瞬间,我左眼也有了强烈反应。
疼得厉害。
被這麼一刺激。
我又清醒了不少:
“大丫,快退!”
我及时拽住大丫。
尽量往后退。也多亏这么做了。
这些小贩,瞬间把我爸他们,全围住了。
所有人,彻底抗拒不住,全都大吃大喝起来。
當然了,我爸、大伯和那些村民。
他们属于那种直勾勾地吃。
一看就放弃抵抗了。
高人和矿老板相比之下,稍微好一些。
高人虽然被强行灌了几口。
但他能勉强地嘀嘀咕咕,唱几句咒。
这也导致,他偶尔清醒之余,还能吐出来一些。
連帶著,他也主动去抢矿老板嘴里的东西。
把它丢出来。
这样持续了一小会。
突然一瞬间。
整个鬼集市,所有这些小贩,彻底不装了。
全现行了。
也别说我了。
就连大丫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集市,骸骨遍地,更像是泥潭沼泽一般。
小贩们,全部青面獠牙,眼如铜铃。
至于卖的东西……
油条是血淋淋的人腿。
肉丸子是鲜活的眼珠子。
那一件件衣服,全都是一张张人皮。
大丫那张憨憨的脸,这时也吓得,“妈呀”一声,完全变了模样。這時,阴风肆虐。
从四面八方狂吹而来。
吹到身上后,我就觉得,自己像被一点点抽空了身体一样。
虚得厉害。
但我強撐著,稍稍辨认了方向。
就拽着大丫。
往原集市的最中央处赶去。
“爷爷!爷爷!”大丫哭啼着,不断大喊着这话。
“赵富贵,赵富贵!”
我不忘补充。
毕竟爷爷这称呼,也太笼统了。
我索性直呼其名。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人保护我们。
我没那么难受了。
所以,还等什么,赶紧跑!
我没留意,我俩一脚深一脚浅,到底冲了多久。
突然地。
我和大丫都哇了一声。
踩空了。
我俩像是落到一处坡地上。
还抱成一团,迅速地往下滚了起来。
19
昏睡了好久。
我才悠悠转醒。
自己和大丫紧挨着,躺在一个山顶之上。最震撼的。
是眼前连成一排的五座大坟。
我猛然反应过来。
五寿坟!
我俩竟到了这里。
我嚇得坐起來。
等再四下一打量。
整个送葬队伍竟也在。
那装着我奶和狗尸的棺材。
还有我爸,矿老板和高人等等。
横七竖八,都栽倒在不远处。
細思極恐。
會不會說,进鬼道后。
大家其实是用另一种方式,一直在后山里转悠呢?
等遭遇鬼打墙后。
我们又稀里糊涂,一直绕啊绕,最终来到山顶上。
我根本不想多逗留。
也不在乎别人,主要是大丫。
看她还昏迷着。
我使劲掐起她人中,也反复喊着她名字。
但这么一耽误。
远处的人堆里有动静了。
高人和矿老板哼哼呀呀,先后爬了起来。
他们脑门发青,眼眶都往里直凹。
但还都是活人。看着周围的一幕幕。
高人一激灵。
“老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撤!”他建议道。
但矿老板没那么怂。
他稳了稳神后,又招牌般地,直接骂咧咧:
“这是哪?五寿坟么。
“妈的!刚刚发生的事,是不是跟这五个坟头有关。
“老子是开矿的,养活了整个村。是这村的恩人。
“结果他们却这么搞我!”
高人吓得使劲挥手。
那意思,让矿老板别说了,小心再遭横祸。
但矿老板越发来了精神:
“你怕什么!看到没,天都亮了。」
他指了指头上方。
果然,天空白蒙蒙着。
有一种即将黎明的感觉。
“大師,我問你,天亮了,鬼是不是就不灵了。」
高人想了想,微微點頭。
矿老板:“那不就结了。我看这五个瘪货,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接下來,矿老板说了他的想法:
“咱们来都来了。必须把太子爷下葬。
“然后再大摇大摆,直接下山。」
高人没回应,一看就还很犹豫。
矿老板拿话点他:
“你这高人,连我都不如,以后还怎么混饭吃。“難不成,黄天化日之下,你就被五座老坟吓住了?”
就這樣。
一番说辞过后。
高人也怒起来:
“老总,听你的!我怕什么怕啊!”
这两人,还立刻行动。
先从送葬队伍里,翻出了铁铲。
而且高人眼睛尖,发现我和大丫了。
这时的大丫,刚转醒。
结果我俩立刻被抓了壮丁。
「你們,都给我挖!
“就在这五寿坟前,我要厚葬太子爷。」
矿老板恶狠狠地下了命令。
我和大丫没法子,只好随着高人,一起动手。
這段期間,矿老板也没闲着。
他又拎着一个铁铲,踱步来到五寿坟前:
“你们不是凶么。妈的!现在倒是凶啊。」
他抡起铁铲,对准五个墓碑,依次拍打起来。
那架勢,就像扇耳光一样。
“天亮了,知道不,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矿老板极其嘚瑟,再次抬头看了看天。
這時,天空已经亮到,变成鱼肚白了。
只不過,他肉眼凡胎。
我也偷偷瞧了瞧。
这种白蒙蒙的景象,分明是一种幻象。說穿了,是厉鬼用道行,幻化出来的。
20
矿老板依旧踱着大步,对五寿坟发泄着。
我们也继续挖了一会。
但下一秒。
毫无征兆间。
整个天空,变得忽明忽暗。
那是啥滋味。
這一刻,像是乌云密布,暴雨欲泄。
下一秒,又是夜朗星稀,曙光初现。
来回交替,吓死个人。
而且整个送葬队伍。
原本不都昏迷呢么。
现在也有了动静。
大家晃晃悠悠,全坐了起来。
一眼望去,他们连黑眼仁都没了。
眼珠里,白花花一片。
等爬起来后,走上几步。
也简直都跟行尸走肉似的。
矿老板直接呆住了。
高人吓得“哇”了一声。
我爸他们,这时七手八脚,全抬起棺材。
然后就往我们这边,一步步,晃悠了过来。
「你們,你们要做什么!”
高人嗓子都快破音了。但也实在被逼得没了法子。
他嘀嘀咕咕,唱起咒来。
只不過。
有用么?
我爸和大伯一马当先,抓住了高人。
其他人把棺材给打开了。
然後。
他们把我奶稳稳拖出来,就又像丢沙袋一般,把高人丢了进去。
矿老板也没幸免。
这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叫苦不堪。
但没人怜悯他们。
「砰」的一聲,棺材盖又重重压上了。
我和大丫看着这一幕幕。
我们只知道,互相紧抱在一起。
这些死人,并未对我俩怎么样。
反倒是,举着我奶,一路前行。
五壽墳,原本是连成一线的。
他们最终停在了最右侧。
也就是这一条线的最尾巴处。
我爸和大伯依旧高举我奶。
其他人全用手,就这么挖了起来。
哪像人手。
简直是个铁耙子。
沒幾下,就出现了一个深坑。
我算看明白了。这会不会也是这五位寿星坟主的意思。
他们接纳我奶,让她成为第六位的存在。
但等等。
接下來的一幕,又让我纳闷上了。
葬坑挖也挖了,但他们为何举着我奶,却不进行下一步了。
真的很诡异。
像是等着什么呢。
但一个顿悟。
我又懂了。
21
此时的我奶。
眼睛嘴巴都被缝上了。
肚里还塞着狗尸。
这是一种羞辱。
也别忘了,这是我奶。
我瞬间来了怒气。
一咬牙,冲过去后。
我先狠狠拉扯几下。
把我奶眼睛和嘴上的黑线都扯断了。
這一刻,我奶终于恢复了死前的面容。
隨後,我盯着她的肚子。
小腹处被豁开,大部分狗尸都藏在里面。
但狗尾巴和两条后腿,却露了出来。
也真挺奇怪的。
細算起來,这狗死了好久。但現在。
它一点腐败的迹象都没有。
我心說:【太子爷,太子爺,呸!】
这就是一个龟孙儿。
“你给我出来。」
我大喊一聲,抓住了它的两条后腿。
但无形之中,就像跟我较劲一般。
我越使劲往外,这狗尸就越有往里钻的意思。
而且那两条狗腿的爪子,突然間,还有变化了。
竟变得很锋利。
我差点被割到手:
“大丫,大丫!”
我呼喊起来。
大丫使劲摇头,不敢过来。
“怕!怕!”她嚷嚷。
我气得,指着狗尸:
“难道你想让奶奶一辈子痛苦么?
“想想奶奶生前怎么对咱俩的!”
我大声提醒道。
我还细数起来,把奶奶为我们做的事,一一举例。
大丫那表情,异常丰富。
先是犹豫,紧接着呆傻。
到最後, 她又拿出豁出去的样子。
大丫脑子本来有病, 一直憨憨的。
但就是这种人, 发起火来,也真可怕。简直是一种彪怒。
大丫发疯一样,“啊”“啊”地吼着,像一头牛似的跑来。
一把死死捏住狗尾巴。
根本不用我了。
她大喝一声。
也因为平时干重活的缘故, 大丫的爆发力, 相当强。
一下子, 就把这狗尸完全扯了出来。
看起來, 它浑身潮乎乎, 发毛也保养得很不错。
沒想到, 这配狗婚,还真有些说道。
但一切都到此而止了。
它也别美滋滋等后续了。
大丫彻底疯狂了。
握着狗尾巴,把整个狗尸狠狠砸向地面。
一下又一下。
“坏!你坏!揍死你!”
大丫一顿输出。
我没听错。
隱約間, 这狗尸还“呜”了一声。
隨後。
等又被砸了几下。
它身体肢解了。
又是狗腿又是尸块的,溅得哪哪都是。
至于我奶。
这时她的表情。
看起來, 慈祥多了。我爸这帮活死人,终于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緩緩地,把我奶放进深坑中……
22
一直到天亮。
我和大丫急匆匆下山了。
这次出殡,也只有我俩归来了。
接下來。
村里出现了几件大事。
先是大丫。
这个一直被称为傻姑娘的女孩。
竟突然开窍了。
脑子也变得极其聪明。
村民们啧啧称奇。
至于我爸和大伯他们。
全被归为失踪人口了。
因为自打那夜出殡后,他们就活不见人,死不見屍。
幾天後。
一个雷雨夜。
几乎是瓢泼大雨。
村里人发现,后山冲下来一口棺材。
大家壮着胆子, 开棺一瞧。
里面挤着三具尸体。
两人一狗。
就那么你侬我侬,也恶臭熏天……
一年後, 原本废弃的矿场, 被一个新老板接手了。是文绉绉的大叔。
因为戴眼镜。
我们都称他为眼镜叔。
他跟原来的矿老板, 观念完全相反。
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总把村里人称作衣食父母:
“没有乡亲们, 谁给矿上干活。
“我又怎么能挣到钱呢。對不對? 」
这也导致,我们村的生活, 越来越幸福。
有一次, 遇到鬼节。
他还特意让我和大丫陪着,去了后山祭祀。
我们来到山顶。
在这几座寿坟前,眼镜叔一脸虔诚地磕着头:
“这是村里的福。
“我这个小老板, 也三生有幸,能沾沾这种福气。」
他笑呵呵跟我俩说着。
但隨後, 他又想起什么一般:
「對了, 听说原本这里是五寿坟。之后才变成六寿的。
“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你俩能跟我讲讲么?”
我和大丫笑着,互相看了看。
其实现在的我们, 也在矿上工作。
更是被眼镜叔全力栽培, 隐隐有当他副手的意思了。
面对领导的询问。
我只是含蓄地提醒一句:
“叔,準確地說, 是六座坟,但埋了七个人。”“哦?”他越发诧异。
但接下來, 我只是望着这些坟头, 不再多解释了。
也只有我能看得清楚。
这时这些坟主,全出来了。
对着我们,全慈祥地笑着。
有那五位寿星老爷爷。
而最后的坟头前,并排坐着我爷和我奶。
看起來, 他们都挺好。
我相信,我们村子也一定越来越好。
既然都挺好,那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