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打開手機相冊,忽然發現手機裡多了一個視頻。
看來是我自己拍的,地點就在我家。
影片中,我拖著一個女人,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將她塞進了冰箱。
最後特寫了正臉,竟是我妻子。她面色慘白,已經死了。
我如墜冰窟,連忙看影片拍攝時間——昨晚十一點半。
可是,妻子昨天下午就飛去四川度假了,昨晚我也根本不在家。
後來我終於明白,最頂級的謀略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1.
我是男藝人,出道至今整整三十年了,如今已年過不惑。
年輕時我算是偶像派兼實力派明星,一直兢兢業業、愛惜羽毛,從無緋聞和黑料,也紅過一陣子。
現在年紀大了,便退居幕後,做慈善,想著留下個德藝雙馨的好名聲。
妻子與我同齡,是知名作家,寫愛情小說的,至今筆耕不輟學。她筆下塑造了許多絕美愛情,打動了千萬讀者。
她雖上了年紀,卻還像情竇初開的少女一樣,始終信仰美好的愛情。因為她和我在一起,一直很幸福。
結婚二十餘年,我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是明星夫妻中當之無愧的模範。
可是好景不長。
今年妻子查出了絕症,運動神經元疾病,也就是漸凍症。
早期症狀是手指僵硬,使不上勁,手部肌肉逐漸萎縮;而後會逐漸波及手臂和下肢,難以正常行走。
最後肩部、頸部、臉部和喉部的肌肉,都會逐步萎縮,以至於無法說話,吞嚥困難。
從手指開始,一點點蔓延向四肢,就像是人一步步被凍住一樣。過程漫長而絕望,無法治愈。
這種病有一定的家族遺傳性。我岳母正是死於漸凍症。妻子至中年,某天寫作時發現手指打字有些笨拙了,才知未能倖免。
醫生說,依照妻子的病程,最多還剩兩年的時間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我們悲痛卻也無力,只能慢慢接受這個現實。
妻子正處於早期,對生活的影響還不大。我們盡量靠藥物延緩病程發展,然後照常生活,而時間已悄然步入倒數計時。
妻子性格樂觀,手指僵硬了,還是堅持寫作。她說要趁手還能動,寫完最後一部作品。
我們夫妻,一生相濡以沫,如今也並肩面對苦難,終於重新調整好步調。
可是人生啊,明明已經到谷底了,卻還能有意外。
2.
每年這個月份,妻子都會獨自去四川,度假一個月。
我們在四川某個度假區有一處房產。那邊環境清幽,風景宜人,適合創作。妻子在那裡潛心寫作,總是能文思泉湧。
今年她生了病,但腿腳還能自如走動,所以不願意打破慣例。
昨天上午,我送妻子到機場。我們相擁分別。
今天上午,我竟然在我的手機裡,發現了一個恐怖的藏屍視頻。
3.
我有定期整理相簿的習慣,留的留,刪的刪,精簡本地內存。
今天上午,我隨手點開本地相冊,就發現手機裡多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視頻。
是用我的手機,在我家拍的——看樣子,倒像是我自己拍的。
昏暗的黃色光線下,鏡頭搖晃,逐漸聚焦。
一個女人躺在地上,臉朝另一側,胸口插了一把刀,地上有血。她穿著素色連身裙,和昨天妻子穿的,一模一樣。
畫面頓了幾秒,「我」一手拿著手機拍,另一手提起女人的後領子,拖著走了,一路發出「撲撲」的沉悶拖曳聲。
穿過客廳,來到廚房,「我」在既高且寬的冰箱前站定。
我家冰箱是卡薩帝的,八百公升超大容量,左側冷凍,右側冷藏。
「我」卸掉冷藏區的三層隔板,隨手丟到一邊,轉身提起屍體,輕鬆塞了進去。
冰箱門合上前,我看見了屍體的正臉──赫然是我妻子。
我瞠目結舌,又如墜冰窟,愣了足有兩分鐘。
不可能,這不是真的,這影片一定有問題。
我忍受著巨大的震驚和痛苦,重播一遍,想從中找出剪輯等人工痕跡。
然而這段影片樸素簡明,怎麼看都是未經加工,一鏡到底。
畫面再次定格在妻子死去的臉上,我不敢再看,連忙退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心亂如麻,放下手頭事務,匆匆離開公司。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立刻回家,打開冰箱。
4.
到了家,打開門,繞過玄關。
一眼便看見,客廳沙發旁有一灘血跡,已經乾涸了;沙發是布藝的,也湮了幾滴血。
我如行屍走肉一般,腳步未停,徑直去了廚房。
三層隔板就丟在邊上,既高且寬的冰箱冰冷冷立著,像一具巨大的棺材。
打開冰箱,一切正如影片中所呈現的那樣。
妻子嬌小的身軀蜷縮在裡頭,胸口插著那把刀,臉色慘白如紙,早已死去多時了。
這一刻,一切難以置信的東西都被賦予了實感。
妻子真的死了。
我腳下發軟,趔趄著後退一步,跌坐在地。
這恐怖的景象對我造成了極大衝擊,無數複雜的情感霎時間脹滿頭腦,我一時失去了反應能力。
昨天這個時候,家裡都還好好的,妻子在收拾行李,準備去度假;僅僅一天後,世界天翻地覆。
報警,要報警——
我手忙腳亂掏出手機,正要打 110,又猛然定住了。
不能報警。
妻子死在了自己家──不是別的地方,是自己家裡。
這樣即便沒有這段視頻,身為丈夫的我,都是首要嫌疑人。
更何況案發之時,我的手機拍下了藏屍的視頻。那麼拍影片的人就是我,這是順理成章的。
我定定地看著妻子胸口那把刀,頓時冷汗直冒,幾乎懷疑自己神經錯亂了。
難道我真的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親手殺了妻子嗎?
這段時間,我精神壓力確實有些大,但還不至於到精神分裂的地步啊。
這件事,怎麼想都不對勁。
5.
我漸漸冷靜下來,思考整件事的發展。
昨天上午,妻子還好好的。所以這件事就發生在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之間,影片光線昏暗,看起來是晚上。
我強忍著不適再次點開視頻,查看拍攝時間。
正是昨晚十一點半。
而這個時間點,我是不在家的。
昨天上午送妻子去了機場,我就直接回公司了,晚上去海邊喝酒,也沒有回家;而不知為何,妻子沒有登機,又回來了,並且慘死家中。
那為什麼我人不在場,我的手機卻在場,還拍下影片呢?
我從來不相信什麼靈異事件。拍影片的必另有其人。
那人趁我昨晚酒醉,拿了我的手機,又潛入我家中,殺害了妻子,用我的手機拍下藏屍視頻——要知道即使我刪除了視頻,警方也是可以恢復資料的。
他的目的就是嫁禍給我。
現在,妻子死了,我成了嫌疑人。
我是藝人,妻子是作家,我們都是公眾人物。
這事曝出去,就是震驚娛樂圈和文壇的爆款新聞。
妻子的死已經無法挽回,現在問題到了我這裡。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能聲張。
但我必須搞清楚真相。
我想去調取昨晚社區的監控,又擔心走漏了風聲,還是作罷了。
此人既然想嫁禍給我,那麼也會裝扮成我的樣子行動。晚上監控顯示不清,疫情期間又戴口罩,足以以假亂真。
他應該是我們熟識的人,騙妻子開了門。
這是一場針對我們夫妻的陰謀。
為了什麼?
為了打破我們夫妻的愛情迷思嗎?
6.
結婚二十餘年,我們夫妻一直恩愛,是明星夫妻中當之無愧的模範。
今年春天,妻子查出漸凍症前,我們也受邀錄製過一個明星夫妻真人實境綜藝。
作為中年夫妻,我們不像年輕人一樣會玩會鬧有激情,卻因著多年的恩愛默契受到網友評。「歲月靜好」「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諸如此類的。
當時節目組無意間拍下一組照片,還成為了我們的出圈照。
照片中,我站在盛裝的山茶樹下,妻子來找我。她遠遠地駐足在遠處,我隨手摘下幾朵山茶花,向她走去。
這組隨手拍下的照片構圖極美,妻子還順便追憶了當年追求她時就曾送她山茶花的浪漫故事,兩相結合,十分動人。
這期節目一播出,便反應熱烈,既引得年輕人羨慕與憧憬,又激發了中年人的回憶與共鳴。
於是我們夫妻成了愛情最好的模樣,被高度讚譽為「愛情神話」捧上神壇,一把年紀了,還翻紅了一陣子。
人至中年,很多事早已看開,紅不紅的,不重要。
妻子只想寫好小說,在浮躁的世間留下更多純粹動人的愛情故事。
我多年不唱歌拍戲,現在只想經營好我一手創辦的基金會,用公益慈善來回報社會。
我們的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從容平靜,如今卻和謀殺、嫁禍這樣可怕的詞彙產生聯繫。
我出身貧寒,年紀很小就進演藝圈打拼,也算見識不少勾心鬥角的手段。
出道以來,我始終腳踏實地、行端坐正,再如何被陷害傾軋,我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如今我上了年紀,早已退出圈中心,與世無爭。
可是我雖無意,他人有心。
我們夫妻因為真人秀節目意外翻紅,全網讚頌我們的愛情,把我們變成一根標竿立在高處,引人注目。
也同樣有人坐不住了,想從雞蛋挑出骨頭,反向蹭熱度。
妻子信仰愛情,只寫愛情小說,他們就要毀了她的愛情;
我是風評極佳的正派藝人,他們就要為我製造緋聞,要我人設崩塌;
我們夫妻被稱為「愛情神話」捧上神壇,他們就要把我們拉下神壇。
站在高處,便也有了更大的墜落空間。
世間八卦那麼多,唯有強烈的反差感、墜落感,最是博人眼球,最讓人血脈僨張。
7.
所以前段時間,我莫名其妙的花邊文章層出不窮。
總是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娛樂媒體,時而放出十幾年前我和某女明星被抓拍的同框照,說我看人家的眼神不清白;
時而拿我微博上朋友聚會的照片做文章,說我合照不和妻子站一起,而和一個女性朋友站得近;
時而什麼料也沒有,就直接寫文章,說妻子看著比我顯老,我正當壯年不可能老實,然後舉例曾經哪幾對恩愛的明星夫妻就人設崩塌了;
還不乏有常駐微博廣告區的神算子給我們算卦,說我們夫妻相衝;分析我的五官和皺紋走向,說我是薄情面相。
……
如此種種,都在拐彎抹角地說我有出軌和婚變的可能。
今天一早,微博上一個小號曝出我的「黑料」,說我某天深夜與年輕神秘女子親密同行,並附上幾張高糊照片。
有人覺得神秘女子是某演員,有人覺得像某歌手,還有人覺得像某模特兒。
照片如此模糊,神秘女子是誰都莫衷一是,又憑什麼認定照片中的男人就是我呢?這造謠造得是很沒道理的,壓下去也不費功夫,今天一早上便解決了,律師函都不必發。
可是現在,「殺妻」這樣的嫁禍,就不是什麼小打小鬧了,更像是別有所圖。
8.
妻子很早就擔心,自己也會遺傳她母親的漸凍症,她不希望以後再遺傳給孩子,所以選擇了丁克。我也尊重她的決定。
我和妻子沒有孩子,因而有不少人對我們的財產虎視眈眈,如果妻子死了,我又因此被判死刑,那可謂是一舉兩得鳥。
說真的,我並不在乎那些財產。這些年,我投入公益慈善的數目都相當可觀。
但「殺妻」這樣的罪名扣在我頭上,對我卻是根本性的打擊。
我一直是堅定的女權主義者,總在公開場合為女性發聲。
我尤其關心生活艱難的失婚婦女群體,因為我母親就是這樣的苦女。
當年父親出軌,狠心拋棄了我們母子。母親只會依附男人,別無所長,卻為了我,不敢再嫁人,獨自一人辛苦拉扯我長大,又因為過勞早早離世了。
如今我有所成就,卻無法盡孝,便只能盡我所能,去幫助和母親有同樣困難的女人。
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有很多獨立女性,但確實還有相當一部分女性會受到婚姻的剝削,無法獲得對等權利。
我理解女性在婚姻中的犧牲,所以我格外呵護妻子。
我同樣痛恨婚姻不負責任、始亂終棄的男人,更不必說殺妻這種惡行了。
所以我這種情況的人,又怎麼出軌、殺妻呢?
這些所謂的罪名一旦坐實了,落差相當大,還不是一般的人設崩塌,我整個人生都會變成一個天大的諷刺笑話。
我的基金會,正是專門幫扶困難的失婚婦女的。如果我聲名淪陷,我的基金會也同樣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我苦心經營多年,花費無數心血,都將付諸東流。
對我來說,金錢財富不過是身外之物,我更在意我的名聲和一手創辦的基金會。
一把年紀了,要是落得個身敗名裂、晚節不保的下場,那真是比死還可怕。
我必須想想辦法。
現在我知道這是一場陰謀,但問題在於,這陰謀難解。
因為我沒有不在場證明。
9.
只有我自己知道,昨晚案發之時,我是不在場的。
昨晚我因為心情壓抑,去了一片無人的海灘,坐海邊喝酒,待了整整一宿,今天直接就回公司了。
無人、無監控的野海灘,沒有人能證明我的不在場。
對於我昨晚的行踪,如果只能認定不在公司,而在別的地方,那麼這裡憑什麼不是家呢?畢竟人晚上回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何況真兇多半還扮成我的樣子,被監視拍下,以此證明案發時我在家。
從不在場證明這個角度來看,我頗有嫌疑,該怎麼解決我暫時沒有頭緒。
只能先從現場入手。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將妻子的屍體從冰箱搬出來。
打開手電筒,取來放大鏡,觀察刀柄上是否有指紋。
刀柄很光滑,找對了角度,確實能看清一枚拇指指紋。
再取紙和印泥,按下我的拇指指紋,直接用肉眼觀察比對。
眼睛看得酸澀不已。我絕望地發現,刀柄的指紋正是我的右手拇指指紋。
我立刻拿來濕紙巾,把指紋擦掉了。
刀子捅進去後並未拔出,所以血並沒有流一地,也沒有沾染到冰箱。
我把冰箱裡裡外外清理一遍,轉身又看見些許拖曳的痕跡,從客廳延伸進來。
於是乾脆做一次大掃除。
如果我沒有辦法自證清白,那我就只能先把現場清理乾淨,再想辦法處理妻子的屍體,銷毀掉手機。如此妻子只能算失踪。
我並非冷血自私。妻子走了,我也很難過。不過早在妻子查出漸凍症之時,我們就已經做好這樣的準備了──這一天遲早會來。
只是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到來。
我一路仔細打掃,來到沙發旁邊。
這裡有一些血跡。是乾涸後的深褐色,仍然觸目驚心。
我用濕紙巾擦掉了,又想到警察很專業,似乎有什麼試劑還是可以檢測出微量血跡的。
於是我打算用強酸再擦一遍。家裡的強酸,也只有潔廁靈了。
我正要起身去拿潔廁靈——
叮鈴鈴。
我一個激靈,心臟險些停跳。
我僵直著脖頸,慢慢回頭。
叮鈴鈴。
是門鈴響,有人來訪。
10.
我輕手輕腳,來到門邊。
可視門禁中顯示,來人是妻子的責任編輯,張謙。
妻子的屍體還在廚房裡躺著,沙發上還湮了血跡。
——絕對不能開門。
張謙並不罷休,又按了兩次門鈴。
氣氛尷尬地僵持著。
我被吵得很是心煩,但只能一聲不吭,裝作家中無人。
又按了一次,他似乎終於放棄了,轉過身,低頭看手機。
我正要鬆一口氣。
口袋裡的手機,突兀地響了。來電正是張謙。
失禮。
我咬緊後槽牙,幾乎想把手機砸了。
隔著一扇門,他顯然聽見了我的鈴聲,回過身又按了門鈴。
「賀總,您在家嗎? 」
11.
再不開門,反而可疑。
我只能把門打開,笑臉相迎:「是小張啊,找羅纓嗎? 」
羅纓是妻子的名字。 「是啊,賀總,一直聯絡不上羅老師,出版社那邊又著急有事。」張謙滿臉歉意。
他比我們小幾歲,是妻子羅纓的責任編輯,一直盡心負責。雖是男編輯,但性格敏感細膩,對愛情小說也很有見地。
只是今天,來得不是時候。
我說:「不好意思啊,剛才我在裡邊休息,沒聽見門鈴,讓你久等了。」
我一手扶著門,一手撐著門框,明顯是拒絕的意思。
張謙也不好意思說要進來,繼續寒暄:
「本來是不想打您電話的,知道您忙。主要是我們最近在談新作的事,事情比較多。昨天羅老師傳訊息給我,說她身體不舒服,不去四川了,但今天一直聯絡不上她,我想著還是來看望一下。」
我這才知道,妻子昨天是因為身體不適,才臨時決定回家的,大概還是漸凍症病情不穩定的緣故。
低頭一看,張謙還帶了一些水果禮盒,儼然是要探病的架勢。
我心情複雜,很焦慮。
走一步看一步吧,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打發走。
「羅老師她,好些了嗎? 」張謙說著,探頭探腦往屋裡看,想進來。
他往左,我往左;他往右,我往右。動作雖然不大,但也有些不像樣。
“說實話,不太好。」
我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往前走一步,從身後帶上門,完全阻斷他的視線。
我繼續說:「你也知道她得了這個病,是絕症。她平常很樂觀,但也難免心態不好的時候。昨天她本來興致勃勃要去度假的,結果病情變化去不成了,心情特別糟。」
「唉,我能理解。那她現在……」
「現在她正睡著。這兩天她不想被打攪,我們也要理解她。」我說道,「剛才你說出版社有事,很急嗎?我可以代為轉達。」
「也不是很急,主要就是新作的事。」張謙說。
羅纓生前手指已經很僵硬了,病情變化也沒有定數。這部新作,也是她寫作生涯的最後作品。
張謙說:「一個月前她把初稿交給我了,我已經看過了,是非常精彩的愛情故事,原型正是你們夫妻。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她最好的作品。還有一些改稿意見要和她商量,上邊也在催。」
我點點頭,這事妻子也和我講過。這件作品她陸陸續續寫了快一年。我還幫她看過大綱,不過文章還沒看過。
只是現在,改稿是不可能了。
這時,我的助理寄來一封微信,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我立刻煩躁到了極點。
張謙還在滔滔不絕講些什麼,我神遊在外,沒有細聽,等回過神來,就聽見他說要走了。
「您看明天她如果精神好一點了,我再登門拜訪,可以嗎? 」
我疲憊地擺擺手,「再說吧。」
隨後張謙把水果禮盒放下,告辭了。
我回到屋裡,一邊找潔廁靈,一邊打電話給助理,問:「到底怎麼回事,就這點小事還沒消停嗎? 」
助理也很急,說:「哥你看下微博吧,上午你被爆出軌的事剛壓下去,現在又起來了。
「那個微博小號發了第二條微博,寫了很長一篇文章來控訴你,還說晚上六點會放出實錘。」
12.
「讓他放!」我壓著火氣說,「我就不信他白的還能說成黑的。」
我憤怒地掛斷電話,把潔廁靈大致稀釋了一下,拿到客廳。
短短幾步路,我氣喘吁籲,滿頭大汗。
心臟跳得很快,頭腦裡一團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麼牛鬼蛇神都要湊上來。
現在我又是「殺妻」,又是「出軌」,簡直是遍地開花。
那個小號早上隨便放出幾張高糊照片,就一口咬定是我和年輕神秘女子親密同遊,這不是可笑嗎?那些照片跟我沒關係!
我把潔廁液滴在地磚上,來來回回不停擦拭,地磚都受到了輕微腐蝕,好在痕跡不算明顯。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把抹布一丟,點開微博。
去看看,到底編了些什麼胡話。
這小號稱,那個年輕神秘女子是個素人,其實也是一名失婚婦女,因為忍受不了丈夫的長期精神控製而離婚。她的精神遭遇了重創,離婚後生活非常困難。
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我的基金會向她伸出了援手,她很感激我,但最初也只是感激之情。
我是個溫柔的男人,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帶給她從未有過的溫暖。漸漸地,她心甘情願成為了我的情人。
她什麼也沒有了,只想安安分分跟著我,也沒想破壞我的家庭,毀了我的名聲。可是我竟然要拋棄她。她的精神狀態原本就不好,現在感覺天都塌了。
這小號稱,自己就是這可憐女人的閨蜜,她發現我看似在幫助她閨蜜,實則也是在進行精神控制。
她要為她討回公道。如果我再不正面回應,今晚六點她就會放出實錘。
這微博上了熱搜第一,引發了吃瓜群眾的熱烈討論。
五成的人在罵我,說我知人知面不知心,行銷「好男人」「女權」人設;
三成的人在為我說話,說我不是這種人,我每年都在踏實做公益,幫助了很多人,也一直很低調;
還有兩成的人在等子彈飛一會兒,不發表意見,專心等晚上六點。
我看完都無語了。
她洋洋灑灑寫了這麼長一篇檄文,還配了幾張來不明的聊天記錄,煞有介事的樣子。如果當事人不是我,我都差點要信了。
事實是,我救過的人那麼多,根本不記得有這麼一個女人,更不可能跟她發展什麼婚外情。
如果這個女人確實存在,她究竟收了多少好處,要來反咬一口曾經救過她的恩人?簡直是農夫與蛇。
我屬實想不通,晚上六點這小號能放出什麼實錘,但我還是決定回公司一趟。
再不反擊,即便是假的,也跟這地磚上血漬一樣,擦乾淨了也得腐掉一層皮。
臨出門前,要先安置好妻子的屍體。
妻子的屍體平躺在廚房地上,我做不出像真兇一樣把她塞進冰箱的事,便將她抱回臥室,放在床上。
我家是別墅,為了安全起見,所有窗簾都拉嚴實了。
結果剛打開門,我就發現不遠處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地,朝我這裡看。眼疾手快的都已經按快門了。
我立刻把門關上,並反鎖。
上次有這種待遇,還是我當紅的時候。
「他媽的。」我一拳捶在牆上,也沒什麼力氣。
這種情況是不能出門的。
仔細想想,那邊只是胡編亂造的緋聞,這邊卻是真的屍體。
我不能輕易把妻子一個人留在家裡。
13.
我打電話給物業,問門口那些人怎麼回事。
物業說是記者,有幾個帶了等級比較高的證件,他們攔不了,就進來了。而社區門口還守了七、八個。
也沒造成實質的侵犯,這群記者就堵門口等著。如果我覺得困擾可以報警,但是我怎麼可能報警?
現在的事態就是,我肯定出不去了。
我和一具屍體被堵在家裡,出不去。
我在家裡到處走,到東南西北的窗口,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看了一眼就趕緊放下。
我焦躁不已,心臟砰砰直跳,牽著頸動脈、太陽穴都在跳。
我在客廳來回踱步,踱了十幾圈,汗越出越多,狀態實在不對,於是去找精神藥物吃。
翻箱倒櫃搞得一團亂,才發現家裡已經沒藥了,只有公司有。現在還沒辦法出門去買。
這段時間我的精神壓力本來就很大,現在一口氣碰上這麼多糟心事,我已快要接近崩潰的邊緣。
我衝進淋浴間,淋了十分鐘冷水,心跳終於和緩了一些。
我走進臥室,坐在床邊,握著妻子的手,無助道:「我該怎麼辦……」
妻子的手指很冷,很僵硬,就像她生前時一樣。
得了漸凍症後,她用她日漸僵硬的手指,日日夜夜不停地寫小說。現在新作初稿完成了,還沒出版,她就走了。
這是她的收官之作,是以我們夫妻為原型的愛情故事。
我想起來,張謙說這是她最好的一部作品。
他深耕市場,眼光獨到,他的評價是有參考價值的。
我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應對之策。
14.
年初錄製綜藝時,妻子僅僅追憶了當年我追她時送她山茶花這麼一個往事,全網便感動得不行。
很多網友還自發性地收集了我們相處的零碎細節,感嘆我們的愛情是「愛情神話」。
那如果不只一個場景呢?
如果不只明面上的相處細節呢?
這部作品,寫的應當是我們夫妻的全部經歷,那些關上家門後的生活,未呈上螢幕的故事,應當會有更多動人的細節。
妻子的寫作水準很高,情感豐富,文筆細膩,感染力也強。
當初她寫到一半時,張謙就說過,有多年感情的沉澱,又有多年累積的寫作功底,這部收官之作會比以往的作品更真情實感,催人淚下,會成為她的巔峰之作。
如果現在讓大眾看到這部作品,應該就可以轉移他們的視線。
我並不擔心那小號的所謂爆料,因為那張照片根本不是我,編的故事也是天方夜譚,和我無關。
但我需要轉移公眾的視線。
只讓大眾知道爆料是假的,是遠遠不夠的。即便這場輿論戰我贏了,對方道歉了,我的名字也已經和「出軌」「偷情」等詞彙有了聯繫。我的風評已經暗中受損了,不可能回到從前。
所以我要做的不只是澄清自己,這樣太被動;我更要進一步強化大眾對我們夫妻恩愛的印象,讓他們的焦點重新回到「愛情神話」上,重新相信我的為人。
這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妥善處理殺妻這件事。
否則妻子失蹤太久,我又風評被害,很容易讓人起疑。
現在新作出版還要一些時日,等不及。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張謙把新作截取一部分,放到網路上。
這也有利於新作宣傳,我相信張謙不會拒絕。
在聯繫他之前,我得先看一看這部作品。
15.
打開妻子的電腦,很快就找到了她的新作。
確實是以我們夫妻為原型的故事,女主角第一人稱視角。
故事開始,男主角是名不見經傳的十八線藝人,女主角是小有名氣的作家。
男主角原生家庭破碎,父親出軌,狠心拋棄了母子,母親獨自撫養他長大,生活非常艱難。
男主角從小便憧憬著圓滿的愛情和家庭,而女主角寫的正是這樣溫柔的愛情故事。
於是男主角成了女主角的書迷,先是喜歡女主角的書,不久後便愛上了女主角本人。
男主角雖然家境不好,又不出名,但他為人老實,踏實上進,又生得高大帥氣,女主角對他也很有好感。
女主角單位樓下有一棵山茶樹,男主角會在那棵樹下等她。見她下樓了,又靦腆得手足無措,最後從樹上採下一朵山茶花,小心翼翼送上前。
他的追求很生澀,但她很受用。此後每次約會,他都會記得帶花。
從戀愛,到結婚,男女主彼此相愛,互相扶持,家庭和事業都蒸蒸日上。
男主角憑藉著自身的努力,成為了偶像派兼實力派明星;女主角又寫了很多愛情故事,成為了更有名的作家。
女主角的作品影視化,讓男主演主角;男主角拍戲時,女主角總來探班。
男主角在很遠的省市取景,會因為女主角說一句「想你了」,連夜趕回來陪她一晚,隔天再趕最早的飛機回劇組。
男主角每年都會為女主角寫一首歌,演唱會第一首歌,總是對妻子的表白。
……
男主角是我,女主角是妻子。
我一目十行,看了四、五章。
看得很快,但這不影響什麼。我曾陪她經歷過這些,只要看一點都能自動補全。
我由她牽著回望過去,那些過往歷歷在目。我恍惚間又變回了那個青澀的男生,心下感慨,不禁動容。
猛然間抬頭,卻看見床上躺著死去的妻子。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妻子已經離去的事實。
這種恍惚持續多久,我便回過神來。
我體認到這部作品確實真情實感,相當感人,每一章都可以截取出許多動人細節,足以幫我重拾大眾形象。
現在離所謂放實錘的晚上六點,還有一個半小時,我的團隊已經在公關了,風向也漸漸變了。
等到這不實爆料反轉了,再加上妻子新作的助力,這件事很快就可以平息。這時我再出面講話,才會更可信。
我可以告訴公眾,妻子最近在外閉關寫作兩個月。而後爭取時間,把妻子的屍體運到四川或雲貴地區某些深山老林裡埋了,再把家中可疑的痕跡清理乾淨。
這樣即便暗中有人再有動作,例如報警說我殺妻,警方也會因為找不到屍首,無法定論。
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
我找到張謙的號碼,準備聯繫他。可我看著手機螢幕,遲遲沒有撥打。
——真的能這樣順利嗎?
我按了按太陽穴,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好像有什麼細節,當時沒有在意,被我忽略了。
我定定地看著張謙的號碼。
猛然間回想起,剛才張謙來時,在門口說的話。
16.
當時張謙說:「她把初稿交給我了,我已經看過了,是非常精彩的愛情故事,原型正是你們夫妻。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她最好的作品。」
後來,張謙還說了很長一段話。而我恰好收到助理的訊息,後面的話都沒有註意。
此時此刻,那些潛意識中記下的內容,忽然湧現出來。
張謙說:「賀老師寫了一輩子愛情故事,還沒寫過自己的故事。她醞釀了很久,也傾注了很多心血。」
「在這次的結束中,她也進行了一些新的嘗試,新增了以前從未涉及過的元素。比如說,懸疑。」
「嚴格意義上,這篇其實算是懸疑愛情故事。」
我是聽錯了,還是記錯了——
懸疑?
為什麼是懸疑?
懸疑故事常伴隨著兇殺劇情,妻子從來不喜歡這些東西。之前她一個寫懸疑的朋友都坐牢去了,後來她就更討厭懸疑了。
她一輩子都像少女一樣純真,喜歡寫平和療癒的人際關係,總是將男女相愛的日常嘩啦道來,從不故弄玄虛。
她怎麼可能寫懸疑?
我忽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這樁又一樁的事情,恐怕比我想像的還要複雜得多。
17.
我再次開啟文檔,滑鼠滾輪直接滾到文章最後。
而後愣在了當場。
原來這部作品,前面都是甜甜的愛情,後面卻急轉直下,可以說相當違和。
結尾,女主角發現男主角出軌了,悲痛之下,她將丈夫和第三者騙至家中,殺了他們。
然後她把丈夫和小三的屍體塞進了冰箱,一個冷凍,一個冷藏。
女主角和警方鬥智,最後快要暴露時,女主角自殺了。
這部小說一半講述了愛情故事,一半講述了懸疑故事。
冰箱藏屍,雖然不是什麼新鮮辦法──但會有這麼巧嗎?
現實中是妻子自己死了,但她也被塞進了冰箱,跟她自己寫的一模一樣啊!
我頭腦脹痛,全身的血好像衝到了頭頂,血壓急劇升高。
滾輪快速滾動,我拼命往前翻,想找女主角是怎麼發現男主角出軌的。
上上下下翻,越急越翻不到。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如同一聲驚雷。
我突然低頭,是陌生號碼。
我盯著手機愣了很久,終於接起。
傳來妻子的聲音:「老公,你在幹什麼呢? 」
18.
我僵直著脖頸,慢慢回過頭去。
妻子的屍體,仍然躺在床上,冰冷一動不動。
而手機裡,卻傳來妻子的聲音,很親密。
「老公,你在幹什麼呢? 」
「離六點,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了。」
我嗓音乾澀:「……你什麼意思?你是誰?」
妻子並不回答,自顧自地說:「時間不多了,你要快點做決定了。」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我怒吼:「那個小號是你!是你爆的料,還是有人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 」
我已經聽出來了,這是妻子生前的錄音。
她是不會回答我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大聲質問——
「那些事根本就不是我做的!為什麼要編造那種東西?你在想什麼啊?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我忽然想起她的小說,語氣頓了頓,「還是你……知道了什麼?」
對面是錄音,自然答非所問。
「老公,你找到不在場證明了嗎? 」 「怎麼辦啊,真的沒有不在場證明嗎? 」
我已經崩潰了,「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
「老公,你看第十一章了嗎? 」
我喪失了思考能力,滾輪瘋狂滾動,來到第十一章。
19.
-小說第十一章-
我的丈夫,是各種意義上都非常好的人。
他小時候吃了很多苦,所以他一直很努力。
他勤懇好學,踏實上進。他一步一腳印,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他有了成就也不忘本,做了很多公益慈善幫助他人。業界都誇他德藝雙馨。
他關心生活艱難的失婚婦女群體,因為他母親就是這樣的苦女。
他痛恨婚姻中始亂終棄的男人,因為他父親正是這樣的冷血男人。
他創辦了基金會,專門幫助生活艱難的失婚婦女。
他以身作則,婚後對我很好。我們夫妻恩愛,直到不惑之年。
……
我的丈夫當了一輩子的好男人,一輩子為女性發聲。
他聲名在外,無可指摘。
他是不能出軌、偷情的,他一直在幫助失婚婦女,怎麼可能叫他的妻子也成為失婚婦女?
否則這些年累積的美名,那些公益慈善基金會,就成了徹頭徹尾的諷刺笑話,他將身敗名裂。
可是他終究還是,變成了他曾經討厭的模樣。
回不了頭了。
他必須慎之又慎,防止人設崩塌。
他每次與情人約會,想盡辦法,謹防有人察覺。
他不敢出去開房,總是開車到荒郊野嶺,或是去海邊——去一切無人的場合。
然後他們就在車裡,或在野外。
他太謹慎了,不會讓人抓到一點把柄。
可作為他的妻子,我怎能不察覺丈夫的異常?
年初,我們夫妻受邀錄製明星夫妻真人秀綜藝。
節目組無意間拍下一組照片,成為了我們的出圈照。
照片中,他站在盛裝的山茶樹下,我去找他。我遠遠地駐足在遠處,看見他戴著耳機,在和人講電話。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離得很遠,確實聽不見。
但他不知道,我母親因為漸凍症,後期吞嚥苦難,無法說話,只能做出口型。
我照顧了她兩年,已然學會了看口型。
所以那一天,我站得遠遠的,卻看見了他在說什麼。
當年他追求我時,早早到我單位樓下,站在山茶樹旁等我。
我從樓上往下看去,正對上他靦腆而熱烈的眼睛。
時隔二十多年,如今他站在山茶樹下,哄著電話裡的情人。
他說:「你乖一點。我不能離婚的,我只能喪偶。」
而後他看見了我,也看見了遠處的攝影機。
他掛斷電話,伸手摘下山茶花,從容微笑著向我走來。
……
後來,我就查出漸凍症了,遺傳自我母親的。
正如他所願。
曾眼見母親一天天衰弱下去,我能預見我的未來。
僵硬、萎縮、無力,我的身體會漸漸凍結。
先是手指,我無法再寫出愛情故事;
再是手臂,我無法再擁抱愛人;
再是下肢,我無法再去四川旅行;
再肩部、頸部、臉部、喉部…
身體的每個部分,終將失去活力,我的全部都將被凍結——
卻唯有一顆愛你的心,勃勃跳動,直到最後一刻。
「醫生說,我最多只有兩年了。」
「這樣啊。」他惋惜地垂下眼睛,掩去其中的快意。
無數次我暗示他,多陪陪我吧,我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你再等一等吧。
無數次我明示他,等我走了,你還可以續弦。
可是,沒有念想便罷了,人一旦有了念想,便焦灼得一刻也等不及。
一旦知道我會死,他便恨不能我立刻死。
我想趁腿腳還能動,再去四川度假一次。
但我丈夫卻提前安排了人,計劃要我沿途之中,葬身在川蜀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裡。
我因病腿腳不穩,失足墜落山崖;他遠在異地驚聞噩耗,無能為力。多麼合情合理。
想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明哲保身,繼續當你的正人君子嗎?
沒這麼容易。
20.
我痛哭流涕地看完,只能說:「對不起……對不起……」
「老公,沒有不在場證明,很困擾,是嗎? 」
「你是一個人去海邊喝酒的,沒人看見,也沒有監控。是這樣嗎? 」
「怎麼就這麼巧啊。我死在了家裡,你不在場,還剛好就沒人證明你不在場……」
……
不,有人的。
能證明。
昨晚上我沒有回家,去了偏僻的海邊飲酒作樂。
和我一起的,還有一個女藝人。
只有這名女藝人,可以證明我昨晚不在場。
……
妻子什麼都知道了。
她知道我安排了別有預謀的四川之行,精神壓力極大,卻也很興奮,所以我送她走後的當晚,一定會再會情人。
她順勢而為,找人跟蹤我。趁我們作樂,在酒裡下迷藥。
偷走我的手機,拍藏屍視頻;沾染我指紋的水果刀,正是凶器。
她安排了這一切,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告知我。
現在我終於明白,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是妻子用她的死亡,一手策劃的陽謀。
她要我陷入這樣一個兩難——
要解決出軌這件事,那名女藝人就無法出面;要解決殺妻這件事,女藝人又必須出面。
她知道無論偏重哪一邊,於我而言,都是萬丈深淵。
21.
門外嘈雜聲一片,好像又來了很多人。
現在是晚上五點四十,還剩二十分鐘。
我精神狀態極差,頭腦時而混沌,時而清明。
微博小號先前爆料的內容,確實是編造的。
什麼受過精神虐待的失婚婦女,都是無中生有。
不過是藉這假消息,推我上風口浪尖;又引娛記來,堵住我家門。
現在我和一具屍體被堵在家裡,出不去。
我無路可走。
電話那頭,妻子步步緊逼:「老公,你做好決定了嗎? 」
「還有十五分鐘,就要到六點了。」
爆料是假的,六點要放出的實錘,卻是真的。
是昨晚有人跟蹤我到海邊,為我拍下的「不在場證明」?
還是我安排四川殺妻計畫的錄音?
「老公,只剩十分鐘了。」
「你做過的慈善,你的基金會,就要毀於一旦了啊…」
「苦心經營多年,花費無數心血,如今卻要付諸東流……」
「一生清清白白,卻要在最後身敗名裂嗎? 」
……
「老公,只要你下定了決心——」
「六點整,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新作的後半段,也不會公諸於眾。」
「快做決定吧。」
「我已經死了,我什麼都不怕了。」
「但是我們都不希望我們的故事,會以這樣難看的方式收場,不是嗎? 」
門外吵雜的人聲,時遠時近。
無所不在,包裹著整棟房子。
「還有五分鐘了……」
心臟頂著喉嚨,劇烈跳動——
砰、砰、砰,鼓動著耳膜——
某一刻,忽然沉寂了。
我開口:「張謙,是你嗎? 」
妻子的錄音已經關閉,對面一聲不吭。
「拜託你,六點不要放出來。」
「我做好決定了。」
我說完這句話,便痴痴傻傻,又哭又笑。
我刪除妻子電腦裡的文檔,格式化我的手機。
我反鎖了臥室門,隔絕掉一切聲音。
世界萬籟俱寂。
妻子正躺在床上,靜靜地等我。
我走上前去,躺在了她身邊。
尾聲一
六點整,微博小號發出了第三條微博。
不是實錘,而是道歉聲名。
號主說自己受到了閨蜜的蒙蔽,以為真的有實錘。其實一切都是閨蜜的臆想。
閨蜜離婚後得到了賀箏基金會的幫助,於是無法自拔地愛上了賀箏,遭拒後仍不肯罷休,又見賀箏、羅纓夫妻情深,心生憤懣,才臆想出了賀箏和她出軌的劇情。
所以,反轉了。這是一場烏龍。
賀箏確實是好男人、好丈夫,他所做的慈善公益也都清清白白,他是德藝雙馨的正派藝人。
兩天後,羅纓本人的微博帳號發了一條定時微博,是她的自拍影片。
影片中,羅纓聲稱自己無法忍受像母親一樣,絕望地看著身體慢慢被凍結,無法眼睜睜看著死期步步逼近。她想在身體還能動的時候,掌握生命的主動權。
她一生寫了許多愛情故事,自己也收穫了美好的愛情,她已經圓滿了。既然最後一部作品已經寫完,那麼人生也該終結。
遺作的著作權,她已經和丈夫賀箏商量好,贈與給她的責備張謙。希望張謙可以幫她做好後續的出版工作,讓她的遺作以最完美的效果呈現在讀者眼前。
這則定時微博發布後,全網嘩然。
緊接著,羅纓和賀箏的屍體也被發現了。
這對夫妻相擁著,躺在家中臥室的大床上,已經死兩日有餘。 羅纓是先走的,賀箏安排完公司的事,便緊跟其後。
經鑑定,兩人皆以匕首刺入左胸,自殺而亡。
最終警方認定,這是一場殉情。
生死同眠。這對恩愛夫妻的故事,以最淒美的方式結束。
「愛情神話」,果真名副其實。
網友紛紛感慨:太感人了,我又相信愛情了。
尾聲二
我是張謙,羅纓的責任編輯。
一個月前,我們在出版社辦公室碰面。
我說:「初稿我看完了,前半部是很美的愛情小說,但為什麼後面變成懸疑了?你不適合寫懸疑,有狗尾續貂的感覺。」
她說:「後半部是只為我先生寫的,出版時要全部刪掉。」
「什麼意思?」
她便把她的全部計劃告訴了我,並請求我的幫助。
我愕然,問:「你就這麼愛他?甚至不惜去死,只為了逼他和你殉情? 」
「我不愛他。」她說道,「年初錄完綜藝,就不愛了。」
「我只掛念我的作品而已。」
「我寫了一輩子愛情小說,筆下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是圓滿的,最後一部作品也必須圓滿。」
「這部作品以我們夫妻為原型,幾乎算是我們的自傳。我傾注了很多心血,只想把最美的愛情呈現給讀者。如果現實中我們婚變了,我的心血也毀了。」
「我不能讓我最好的作品變成一個笑話,所以我必須在他把我拖下水之前,先下手為強。」
“我們不是聖人,他無法愛我始終如一,我也無法在發現真相後繼續愛他。」
「我們被讚譽為『愛情神話』捧上神壇,但是這帽子太高,落在人頭上就是一種詛咒,一種注定會被拉下神壇、墮為凡人的詛咒。」
「現實終歸難長久。唯有故事裡的愛情,可以至死不渝。」
「這是最好的出路,對我對他,都是最好的出路──為了他的名聲,也為了我的新書。」
「原型夫妻在現實裡殉情,是新書最好的宣傳。」
「人死了,才永遠不會有變數。」
羅纓平靜地說完。
我一時無言。
她問我:「你會幫助我的,對嗎?你也希望我最後一部作品,能以最完美的效果呈現出來。」
我悲傷地說:「可是我,不忍心讓你…」
我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她目光深深,看向我,「我得了病,這也是早晚的事。我們總要面對的。」
說完,她站起身,俯身向前,輕輕地吻了我的嘴唇。
直到現在,《愛情迷思》出版上市,我撫摸著腰封上的「絕美愛情!明星夫妻殉道前傾情力作!」這句話時,還在回味那一天的吻。
以及之前很多夜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