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行刑還有兩個小時,我走進監舍,為那名死刑犯做臨刑前的心理疏導。
死刑犯說:「馬上我就要被槍斃了,一切都將塵埃落定,這樣的結局可真沒意思。但我還想再掙扎一下──怎麼能扭轉這種無聊的結局呢? 」
「不如跟你講個故事吧,陸醫生? 」
他意義不明的笑容令我不寒而慄。最後兩小時,難道他還想翻案不成?
1
2005 年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西南山區一所男子監獄的教改科,成為了心理輔導老師。日常工作就是給服刑人員心理教育,幫助他們矯正不良心理,以便更好地參與改造。
有一個叫陳淵的犯人,原本不是我的重點對象。他因故意殺人罪被判死緩,已經服刑一年多了;表現中規中矩,不算積極,但也都服從命令,從未與人起衝突;平日寡言少語,在一眾情況複雜的犯人中沒什麼存在感。
只要再安分幾個月,陳淵就能度過死緩考驗期,減為無期徒刑。
可是變故發生了。
前段時間,陳淵忽然暴起攻擊他的捨友,單方面的施暴,拳拳都往致命處去,十幾秒就把人打得重傷不治。值班警警都未及反應。
一年來的乖巧表現,讓人差點忘了陳淵是個殺人分屍的惡魔,只因辯護人討巧才能獲得緩期兩年的恩典。
如今陳淵還是迎來了他應有的結局。死緩考驗期故意犯罪,劇情惡劣,自然不必再緩,死刑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判決書下來後,我們提前一天通知了犯人。陳淵得知自己人生的最後 24 小時已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天,他可以和親屬會面,洗個澡,吃一頓好飯,接受心理疏導,然後驗明正身,交付執行。
陳淵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沒有說話。
我問:「你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
2
第二天,陳淵被押赴死刑監獄,我身為心理輔導老師也需陪同前往。
臨刑前可以安排家屬見面,但陳淵是孤兒,沒有家屬。此前從未有人探望,此刻也無人與他告別。
陳淵唯一聯絡過的只有一個男性朋友,名叫賀文希。他們每隔兩個月就會通一次信。
服刑人員的信件必須經過審閱,確認內容正常才能傳達。陳淵寫信就是問候對方及家人近況如何,對方再詳細作答。信的內容沒什麼問題,但字裡行間隱隱有些古怪。收發室的同事幾經斟酌,發現了其中微妙的親密感,似乎不像普通朋友。他們由此得出了驚世駭俗的結論。
但這位親密的朋友賀文希,也從未在探視室出現過。
上一封回信比較特殊,是賀文希的妻子寫的。她發現了端倪,來信質問陳淵是誰。
這才知道,賀文希不久前結婚了。我們推測這就是陳淵忽然發瘋的原因。
現在陳淵墜墜地戴著手銬腳鐐,靠口述給賀文希寫了最後一封信,依然是普通的問候,多添了一句「不必回信」。
距離行刑還有兩個小時,我去幫陳淵做心理疏導。
陳淵的外表算得上文質彬彬,像個讀書人,但臉上的刀疤和燒傷痕跡平添了幾分陰沉。
他端坐在監舍中央,看起來異常冷靜。
再硬氣的犯人到了這個環節,往往都會追悔痛哭,而陳淵給我的感覺好像是他根本不會死。
我說:「陳淵,還剩兩個小時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
陳淵說:「我都要死了,還關心我的心理健康啊。多此一舉了。」
「這是必要的人道主義關懷。」但我感覺他確實不需要。
「陸醫生,聽說你是犯罪心理學的高材生,結果現在就做這個,是不是有點屈才了? 」
我一時無言以對。
陳淵繼續說:「我也學過心理學,真正的心理學不會這樣沒用。」
我接過話茬:「那麼你學的心理學,用處在哪裡? 」
「想知道嗎?」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馬上我就要被槍斃了,一切都將塵埃落定,這樣的結局可真沒意思。但我還想再掙扎一下──怎麼能扭轉這種無聊的結局呢? 」
「難道你還想翻案不成?」
「不如跟你講個故事吧,陸醫生? 」
我點點頭,「這是你的權利,我洗耳恭聽。不過時間不多了。」
3
陳淵的講述(1)-
外面就是西山刑場,我對這地方很熟悉,因為原先我家就在這附近。現在回到這裡就像回家一樣,似乎也算是一種「視死如歸」。
1995 年,我 15 歲,念初二。母親帶我搬到這裡,西山縣第二機械廠單位宿舍。現在那一片已經廢棄了。
我們那棟宿舍在最後一排,緊鄰西山刑場,之間攔了一道鐵絲網,種了一排雪松。
但是從房間窗戶往外看,還是能從樹叢掩映間窺得刑場景象。
每天早上六點,我起床後都會拿望遠鏡觀摩槍決現場。
一大早,太陽還在山坡上那一頭,整個刑場還籠罩在幽藍晨光中,死刑犯就被押赴刑場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只要站在那片土地上,無一例外都是耷拉著肩膀,一臉灰敗死氣,好像神魂已經脫離。
等到槍上膛的那一刻,他們才忽然清醒過來,有的拼命求饒,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掙扎著想跑,被嚇到大小便失禁的也不少見,但最後總會被乖乖制伏。
然後他們跪在地上,在法警的示意下張大嘴巴,迎接身後的審判。槍聲一響,被驚起的鳥都寥寥無幾,山野重歸平靜。
等待行刑的過程是煎熬的,真正到了點,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可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趴在地上動也不動。之前不管他們哭是笑,是跑是鬧,最後都是這樣一動不動趴在地上,變成一具屍體。
他們的神情都平靜安詳。因為張大了嘴巴,子彈從腦後穿進,從嘴裡穿出,面容就不會受到太大破壞,以便料理後事。
那年我十五歲,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看一眼刑場,既害怕,又想看,看完渾身發抖,起雞皮疙瘩,腦中嗡嗡作響,好像那一槍是打進我腦袋裡的。
我幾乎每天都要挨這麼一槍,然後去上學。
陸醫生,這樣的經驗是不是還蠻特別的?
4
聽完陳淵的講述,我說:「確實特別,你所說的西山第二機械廠也在附近,已經廢棄多年了。但我不能確定這就是你的真實經歷,故事本身也有些奇怪。」
他問:「哪裡奇怪?」
「你一開始說,是你母親帶你搬到這裡的,所以你母親在西山第二機械廠工作,對嗎?我不相信有哪個母親會放任自己的孩子麵對死刑現場,難道她對此一無所知? 」
「不,她知道。」
5
陳淵的講述(2)-
我每天都會窺視刑場。這事母親知道,這正是她的目的。
實際上,不是因為母親找了機械工廠的工作,我們才不得不搬到這個地方。因果關係錯了。
母親是因為知道這裡有刑場,想搬過來,才選擇來這裡工作的。
機械工廠宿舍,已經是我們第三個家了。
我幼年時聰明乖巧,人見人愛,是父母的驕傲。
可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的個性逐漸變得陰暗起來。
我開始常常欺負同學。最開始還只是將同學鎖在廢棄的儲物間裡,旁觀所有人急著找;到了五年級,就直接把人打得腦震盪進醫院了。
父母無數次道歉賠償,賠了很多錢。家長老師輪流教育,但我就是改不了。
母親哭了一夜又一夜,說你以前多乖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爸爸媽媽做錯什麼了嗎?
父親每次被老師找,回來都會拿皮帶狠狠抽我,再讓我罰站一整夜。最後一次他抽得尤其凶狠,抽得我蜷縮在地上動彈不得。
但某一刻對上我的眼神,他就停手了。他忽然覺得害怕,說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他。
不久後,父親離開了,再也沒回來。
五年級時,我被學校勸退。因為臭名遠揚,附近也沒有別的學校敢收。
母親沒辦法,只好帶我搬離那個地區。
母親知道孟母三遷的道理,帶我搬到城裡一所大學附近,指望我受到文明的薰陶。
到了新學校,老師們都喜歡我,因為我學成績很好,彬彬有禮又聽話。母親也以為我終於變好了,鬆了一口氣。
但這都是我善於偽裝的結果。
好了沒兩年,上了初一,我就夥同人販子差點把隔壁女大學生拐賣了。
女大學生的男友不肯罷休,跑到我的學校鬧。老師喊我去對質,我口袋裡藏了把匕首去,差點釀成大禍。
母親跪在校長室裡,祈求校長網開一面。
校長態度堅決,他說我無底線無家教,這種品行惡劣的小孩遲早會犯事,學校承擔不起後果,叫母親好自為之。
然後我就又被勸退了。
母親生了一場大病,病癒後彷彿清醒很多。
她帶著我再次搬家,搬到這裡。
西山第二機械工廠最西邊的宿舍大樓,因為緊鄰西山刑場,其他工人家庭都避之不及。
誰不幸擁有這樣一套「觀景房」,都會用木板把那邊的窗戶封起來,永久關閉,以免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
母親也採取了類似的措施,但她用的是報紙,既封了窗戶又不影響採光。
而報紙糊的窗戶,還是可以打開的。
她甚至在我房間的窗外做了個花架子,搬了隻紅陶盆上去,養了盆蘭花。她每天早上都會去澆水或修剪,低頭垂著眼,不敢往遠處看。
但卻為了通風把窗虛掩著,以便我起床就能直接觀摩死刑現場。
我明白母親的用心。她知道正向感化行不通,就選擇了反向教化,讓我看看壞人是怎麼被槍斃的,希望我能感同身受、有所畏懼,以此來約束自己,成為好人。
最開始,我是真的被槍決死刑震懾住了,我又變成一個好好學習的乖孩子。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很痛苦,我強忍著行惡的慾望,甚至痛苦得開始自殘。
我的手臂上、腿上都是自殘的傷痕,我的精神也搖搖欲墜。
要克制自己不去犯罪,也不是件易事啊。
陸醫生,你看。
6
陳淵戴手銬,不方便捲袖子,於是他低頭咬著袖子往上拉,給我看他手臂上的舊傷疤。
「看來你那時候確實很痛苦。」我總結道,「母親為了教化反社會的兒子,遷到刑場附近,這也算是萬般無奈下的辦法了,孟母看了都得佩服。」
陳淵說:「可這樣反倒讓我更加壓抑。以這種方式強行矯正,難道不會讓人的心理更加扭曲嗎? 」
「你說得對。」我遲疑道,「不過,還是不要把問題往精神疾病這方面引了。你沒有這些問題,你也已經得到最公正的判決了。要是指望靠這個翻案,那是不可能的。」
陳淵說:「我只是客觀地陳述一些事實。」
我搖搖頭,「話又說回來,究竟是不是事實,我也無法印證。我只知道你的犯罪事實是清楚的。最後的時間,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麼。
「週鴻興一家原本很幸福,你因為跟周鴻興發生幾句口角,就懷恨在心下了殺手,讓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陰影;入獄後不思進取,又犯重大錯誤,還是因為一點口角,打死了你的捨友馬鳴。——沒有什麼能成為你犯罪的理由,讓你輕描淡寫背上兩條人命。」
陳淵說:「只是發生一點口角,我就殺了兩個人,我的情緒管理能力可夠差的。陸醫生,是嗎? 」
我一時語塞。
作為心理輔導老師,監獄內大多數犯人的心理狀態,我都是清楚的。
有些犯人情緒波動大、自控能力差,常常需要我疏導。這些犯人往往都是我的重點對象。
而之前也說過,陳淵不是我的重點對象。因為他入獄以來表現都還好,情緒很穩定,不用我操心。在此之前我都沒跟他說過幾句話,對他的了解也很少。
被打死的犯人馬鳴,因猥褻殺害幼童入獄,渣滓中的渣滓,是獄中被唾棄霸凌的對象,到哪裡都被針對。正是因為陳淵性格相對沉靜,不多事,才會安排兩人一間,也相安無事了好一陣子。
這樣想來,陳淵確實不像是因為幾句口角就衝動殺人的人。但是事實已成定局。
我說:「你那些殺人動機,可是你親口供述的。」
「是嗎。」陳淵神色平靜,「故事還沒講完呢。」
馬上就要行刑了,難道他還想推翻先前的供述?
我看了看時間。
「還有一個半小時。你繼續說。」
7
陳淵的講述(3)-
為了讓我變成正常人,母親帶我搬到刑場附近,進行反向教化。
但槍決現場看多了,我也習慣了,永遠都是寥寥幾種臨刑反應,永遠都是千篇一律地死去。我漸漸覺得,死刑就那麼回事。
反向教化不但沒讓我成為好人,反而讓我更坦然地面對一個壞人的結局。
母親對此渾然不知,她仍然每天低頭為我打開那扇窗。
當然,母親也沒有放棄正向的管道。
有個姓楊的醫生,在鎮上開了家診所,同時兼任心理諮商師。那年頭沒什麼人去心理諮詢,他大多時候都是看看感冒發燒的小病。
而我成了他的常客,在他那裡接受心理治療。
母親為了掩人耳目讓我去治病,還和楊醫生那個五十多歲的老光棍談戀愛,美其名曰讓楊醫師幫忙帶孩子。
鎮上的人都在背後笑她,說她兒子都這麼大了,還想男人呢。
戀愛照談,治療費也沒少給。心理治療的價格很貴,藥更貴。因為楊醫師沒有開立精神類藥物的資格,他是從非法管道弄來藥開給我的。
並不是不能去正規醫院治病開藥,而是母親不願意。
將這一切藏著掖著,只是因為母親不希望我留下精神診療的紀錄,她希望我能悄無聲息地治好,不要影響未來生活。
她非常信任楊醫生的水平,也始終篤定我還有未來。
正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我才沒留下任何精神診療的紀錄。
楊醫師認為,我是因為童年創傷而激發了反社會人格,他說可以透過催眠找到我的心理陰影,挖掘我的隱痛,重塑我的潛意識,以達到治療目的。
聽起來神乎其神,但一次也沒成功過。
因為成功的催眠有個重要前提,就是信任。我無法信任楊醫生,所以他什麼也挖掘不到。
治不了本就只能治標。楊醫師開了一種叫做氯丙嗪的藥,可以幫助人情緒穩定,抑制犯罪衝動。
但這種藥的副作用很大,容易讓人變得呆滯、嗜睡,還會產生認知障礙。他開藥給我照開,但我一次也沒吃。結果就是既沒能治本也沒能治標。
這對楊醫師來說沒有壞處,治不好就得一直治,我就一直是他的病人。到最後,我去診所就是吃吃零食看看書,真的應證了「帶孩子」的托辭。
我和楊醫生兩人聯合起來糊弄母親,只有母親蒙在鼓裡。
母親為了負擔我高昂的治療費用,不光在機械工廠上班,空餘時間還去打幾份零工。那時她還沒到四十歲,面容仍是年輕的,頭髮卻白了一半了。
有時午夜夢回,我聽見母親的哭泣與嘆息;有時又看她滿懷希望,忙忙碌碌,一刻不停。
我父親一眼看穿我的本質,當機立斷選擇離開;但母親執迷不悟,不肯放棄。
很多女人就是這麼柔弱,明明也能自食其力,但內心仍渴望有所依靠。
她就剩一個兒子了,她在我身上看見了虛妄的未來,因而把全部希望託付在我身上。她指望我能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讀書工作、結婚生子,指望以後能依靠我。
她沒做錯什麼,她只是個正常的母親。
但我不是正常的孩子。
我無法回應母親的期待,我在她身邊感覺到壓抑與痛苦。
讀書工作、結婚生子,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唯一渴望的只有犯罪,那是我必然要走的路。
你可能很奇怪,為什麼我對未來的犯罪道路如此篤定。
因為這是我嘗試過自救後的結果。
在診所的光陰其實不算虛度,我遍閱楊醫師的心理學藏書,才發現得救之道,就在其中。
童年的創傷經驗會產生蝴蝶效應,對人的一生都產生重要影響。這就是童年陰影的可怕之處。
我從一個好孩子突變成壞孩子,其實是有跡可循的。
之前我刻意迴避那段經歷,以至於痛苦了許多年。
自學心理學後,我逐漸明白了,如果童年陰影造成的心結不打開,我就會一直痛苦下去,永遠無法解脫。
小學二年級,我將同學鎖在廢棄的儲物間裡,旁觀所有人急著找。但我和那個同學沒有結,傷害我的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叫周鴻興。
週鴻興對我──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實施了性侵。
那時年紀小,很多東西不明白,但是親眼看見一個和善的大人忽然變得面目猙獰是真實的,親身感受到的恐懼與疼痛也是真實的。
事後我很害怕,把這事告訴父親,希望他能幫我討回公道。但父親瞻前顧後,最後只叫我別再去同學家。
父親尚且不敢對抗,我就更不敢了。我又難以排解痛苦,就得報復週鴻興的兒子。
普通的報復讓人不痛不癢。我僅僅只是把他兒子關在儲物間裡,他就又性侵了我一次,警告我不准再動他兒子。
一直以來,週鴻興都是個溫厚和善的好人,他對誰都好,對誰都是一副笑臉。
他第一次見我就笑著說:「這孩子長得真討人喜歡。「我買了很多好吃的。
卻偏偏到最後,把最可怕的嘴巴都給了我。
沒人會相信一個孩子對一個好人的指控,我父親都不相信。
後來,我沒再跟人提這件事,但我逐漸變得敏感陰鬱,睚眥必報。
往往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小事,我便立刻展開猛烈報復。每一次報復都像是彌補第一次無法報復的遺憾。
可是都如同隔靴搔癢,始終難解心頭之恨。
我逐漸意識到,週鴻興才是我的心結所在。沒有人能救我,除了我自己。
我必須殺了他。
從十年前開始,我就計畫要殺週鴻興。曾經我年紀小,面對他的侵犯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現在我長大了,他老了,我弄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蒼蠅。
你說我讓週鴻興幸福的一家蒙上陰影,你怎麼不說他毀了我一輩子呢?
殺了他,我才能得到解脫。
這就是我殺週鴻興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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