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的白月光前任回国,关于他们要复合的流言甚嚣尘上。
作为程淮的妻子,我非但没有跟他争吵,反而茶里茶气地说:“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咱们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你心有愧疚我都理解的。”
彼时我的律所刚起步,我需要程淮的人脉和资源。
我知道很多人背地里说我现实。
可是,我曾经一天打三份工只为攒学费。
经历过苦日子的人都会懂,爱情在面包面前什么都不是。
后来,律所运营步入正轨,我向程淮提出离婚。
程淮沉默良久,再抬眼时眸色破碎:“原来你真的只把我们的婚姻当跳板啊,没一点感情吗?苏致知你有没有心?”
我望向他,认真地回答:“不完全是,我曾经对婚姻有过期待的,可是,你当年选择我也不是因为感情,我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期待也就没有了。”
1
我知道当年程淮会娶我并不是因为有多爱。
而是因为程泽轩——程淮与前女友任瑶的儿子。
我是程泽轩的家庭教师。
任瑶生下程泽轩后将他丢给程家,自己出了国。程泽轩由奶奶带大,她把程泽轩宠成了小祖宗。
程泽轩升小学前需要补课业。
在我之前,他赶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教师。
我认识他时,是大一那年的暑假。
因为着急攒学费,我很重视这份薪酬不错的工作,所以在这位小祖宗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迎合之余又去了解他兴趣所在,勉强获得了他一点儿好感,没有被他赶走。
至于我被这个混世魔王折腾成了什么样,连我自己都不在乎。
时不时承受一次他的脾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被他打碎的玻璃杯扎破手掌,我都是第一时间向程太太道歉并保证会看顾好孩子。
总归在我授课期间,我不仅是程泽轩的家庭老师,也是他的保姆,必须将他照顾妥当。
2
总体来说,程泽轩还是满意我这个老师的。
这也让程太太松了一口气。所以,两个月暑假结束、程泽轩上了小学之后,我依然是他的家庭教师,每天晚上我都会去程家别墅上课。
到了后来程泽轩连晚上睡觉都要我陪着给他讲睡前故事。
我与照看他的保姆无异。
这让我有了比较稳定的兼职收入,逢年过节还能收到丰厚的红包。
那时候我需要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一个家境极好又慷慨的雇主对我而言就是雪中送炭。
我很满足。
彼时,我对年轻的男主人程淮了解得并不多。
他工作很忙,早出晚归且常常世界各地出差,我很少在程家别墅碰到他。
关于他的信息,我都是在网上或是财经新闻上了解到——程老先生意外过世后刚大学毕业的他仓促接手集团,几年时间就稳坐一把手位置叫底下的人心服口服。
至于程泽轩的功课生活,他大概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看顾。
只有极少数的几次我见到他又恰逢他没有行色匆匆,他问了下程泽轩的学习情况。
除此之外,我和他毫无交集。
且实话实说,那时候我对他确实没有别样的心思。
哪怕他年轻多金,能让我跨越阶级。
哪怕我不甘于出身与现状,野心勃勃。
我也从来不会去肖想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直到程泽轩说了一句话:“我不要别的新妈妈!苏老师最好,就让苏老师做新妈妈!”
3
那天我在程家上课,难得遇到程淮回来。
程太太同他说起一世交之女:“温温柔柔的,长得也不错,门第又好,你有空了就见一见,也该给小轩找个妈妈了。”
程泽轩听到了这话,顿时怒发冲冠,大喊大叫:“不行!我不要新妈妈!我不要爸爸结婚!”
程太太一见惹恼了小祖宗,连忙柔声细语地哄,说一定会找个让小轩喜欢的新妈妈,新妈妈还会陪他玩带他去游乐园。
程泽轩立即接话说:“苏老师就会陪我玩,我喜欢苏老师,就让苏老师做新妈妈,我不要别的新妈妈!苏老师最好!”
我发誓,在此之前,我对程淮没有动过任何心思。
甚至在程泽轩说出这话的那一刻,我与程淮对上视线时,也唯有想找个地缝钻的尴尬。可是,那天晚上我给程泽轩讲睡前故事时,心不在焉,时时失神。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程泽轩的生母是谁。
程家的人从不提起。
而我也没有在乎。
我只是想着,程淮不论是样貌身段,还是权势地位,都没有什么能挑剔的。
除了未婚生子。
可未婚生子又如何呢?
想进程家做后妈的,依然排着长队吧?
4
可能没人会把童言童语放在心上。
除了我。
只不过,只有我把这话放心上没有用,程淮和程太太听了就过,恐怕毫不在意。
而我其实并不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对程泽轩更上心,更无微不至地照顾。
最大胆的也不过是碰到程淮回别墅时主动与他说话,汇报程泽轩的学习情况。
一直到次年暑假,我与程淮的交集才更多了些。
事情起因是我辛辛苦苦攒的学费被我妈私自取走,作为我弟弟打伤人的医药费赔给受害者。
临近开学,学费拖不了,我又是愤怒又是着急,不得已,找上了程淮。
其实我可以找程太太,毕竟平时我与她的交流更多。
不过那天很巧,程淮早早回了家,我看了看正忙着与阿姨一块儿给程泽轩做小点心的程太太,选择走向了程淮。
“程先生,能借我点钱吗?或者预支工资?”
那天我穿着泛黄的 T 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因为被程泽轩缠着陪他上完马术课刚回来,我此时满头大汗,刘海湿漉漉地贴着额头,显得可怜又狼狈,如同饱受风雨摧残的柔弱小白花。
程淮问遇上了什么难事。
我咬着唇低头诉说,将原生家庭的痛全然剥给他看。
要说自卑羞愧无地自容,我还是有一些的。毕竟那还是一个想要尊严的年纪。
但我也会想,困苦不甘、遭遇不公、倔强不服输的形象,可能更容易借到钱,并加深程淮对我的印象。
兴许他就动容了呢?
人啊,还是得有些心机。
特别是如我这般出身、毫无任性资本的人。
5
程淮是个精明的资本家。
我不知道我这些还算真情实感的小心机在他身上究竟有没有起作用——
我借到了钱,但也听到他说:“把家事处理好,不要有第二次。假如你的麻烦影响到程家、影响到小轩,我们会解雇你。”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贫苦或是励志,只在乎家人。
不过,以方便还钱作借口,我还是加到了他的微信。
他明明可以让我到时直接将钱还给程太太,但还是没有拒绝我索要联系方式。
事后,他询问过我家里的事情解决没有,并说:“我不理解你母亲的做法,也不理解你不反抗的态度。”
其实他多虑了,这么些年我确实无法反抗家里的压榨,可一旦反抗,那便是彻彻底底的。
就比如现在。
学费事件让我彻底清醒,明白这样的原生家庭于我而言只有拖累。
我重新办了一张银行卡,不再交到我妈手里。
且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种理由向我讨要钱财时后,我换掉了手机号。
甚至还给自己改了名字,从“苏望楠”改为了“苏致知”,自此彻底断了与老家那头的联系。
我不知道家里人是否尝试找过我,总之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想来他们想找也有心无力,除了钱之外他们对我太过漠视,觉得我上大学都是浪费,从来没有来过我的学校,除了知道校名,连我学院专业都不清楚。
总而言之,自那以后,我将承载着我不幸童年的小县城彻底抛开,包括县城里的所有人。
那时的我已然开始炼出一颗冷硬心肠。
6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程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程泽轩愈发喜欢我,除了平时上课与一些生活上的照顾之外,他还会缠着我带他去游乐园动物园等等地方,甚至国外旅行度假他都要拉我一起。
而只要他想的,这些不算太过分的要求程太太都不会拒绝。
大二寒假时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瑞士滑雪,也算公费旅行。
哦对了,滑雪还是程淮教我的。
假如我没有会错意,那个时候,我与他之间似乎有了些暧昧。
但也仅限于若有若无。
不过我与程淮的接触变得频繁倒是真的,微信聊天记录也变得丰富起来。
他会询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告知他已经断了联络。
他也会问起我的学业,我会一五一十地说,拿了奖学金甚至只是被老师表扬都会分享给他。
有时候像汇报工作,可也有时候,我见他心情好时,会将一些学校趣事说给他听。
后来我偶然发现,程太太同程淮聊起我。
我曾在门板背后听到她对我的评价——
家境太差。
人倒是优秀,一流大学法学系,又勤奋励志。
目前来看对小轩还算可以,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就怕从一开始存了歪心思带着目的。
那回我没听到程淮的回应,因为看到保姆阿姨正要走过来,我远离了房间门口。
日子继续着,我对程泽轩愈加上心,且多数时候对程淮并不过分积极。
直到大三结束,程太太得知我在找实习工作,主动提出让我去程氏集团法务部。
我原本投递的都是律所的实习岗位。
但程太太的好意,在片刻的犹豫后我就感激地接受。
程氏集团也是大家挤破了脑袋都想去的地方。
虽然这与我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不同。
但我知道,程太太的邀请所表达的信号不一般。
7接下来的事儿似乎顺理成章。
不知从某日起,下班时程淮会接上我,一块儿到程家别墅——他回家,我给程泽轩补课。
程淮忙碌有应酬或是出差不在公司时,还会特意告知我。
我们没有如恋人般的举止,但处处又显示着越了线的关系。
大四是我最忙碌的一年。
我依然在程家做兼职,工作内容将家教与保姆集于一身。
我依然在程氏集团法务部实习,因为与程家不一般的关系,法务部总监亲自带的我,接触的都是核心项目,总监也不吝啬对我的夸赞,这些夸赞,大多都会传到程淮与程太太耳里。
同时,我还过了法考。
就连程太太都惊叹于我的时间管理。
她似乎彻彻底底地承认了我的优秀,且将我与程淮的事儿摆在了明面上讲。
她会问程泽轩:让苏老师做妈妈好不好?
程泽轩兴奋地点头,程太太也跟着乐,并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会儿的我还会红起脸。
我有期待的。
即便与程淮确认关系只是靠毕业典礼上一个循规蹈矩的吻。
即便婚礼低调简约,且由程太太全权负责,程淮没有过问分毫。
可望着他沉静冷峻的脸,我依然对婚姻有期待的。
8
期待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倒也没有确切的时间线,就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被磨没了。
可能是听到程太太说“等小轩大些你们再要孩子,不然我怕小轩受委屈”,程淮淡淡回了句“行”的时候。
可能是发现程太太与程淮早早就立下了遗嘱,防贼一样防着我的时候。
也可能是小轩小升初考试不理想,程太太对我大发雷霆,而程淮只说了一句“确实得把小轩的学习抓得更紧些”的时候。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那点少女情愫褪得干干净净。所以啊,说实在的,我与程淮婚姻的问题,跟他的前任白月光、程泽轩的生母任瑶无甚关系。
那年,程泽轩因为成绩不理想,程太太打算之后送他出国镀金,初中就上了国际学校。
程氏集团法务部总监退休,本有望接任的我被程太太叫去促膝长谈。
“我老了,小轩的事儿还得是你这个做妈妈的多多上心。
“之前看你工作家庭协调得很好,怎么最近感觉你有些精力不济?
“公司里的事儿,让阿淮忙着就行,你这样子也太劳心劳力了。”
我懂她的意思。
她喜欢优秀的儿媳,但她希望儿媳的优秀放在对下一代的教育上,事业过于优秀在她眼里反倒是不分主次。
我没有直接应下,含糊着敷衍过去。
当晚在卧室,我向程淮提起此事。
他说:“妈也跟我提过,不过,还是看你自己。”
我说:“妈的态度看起来挺强硬。”
程淮刚从浴室里出来,正擦着头发,随意地回:“你要实在想继续工作,跟妈好好沟通,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我不明白,这是我的工作,与程太太讲不讲理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显然已经揭过了此事,丢下毛巾坐上床在我颈边道了句:“好香。”
我觉得我与他的婚姻和谐的地方也只有在床上了。
我没什么心情,侧头避了避,看了他良久。
他微皱起眉:“怎么?”
而我最后也只是轻轻一笑:“没什么,就是仔细想了想,我确实精力有限,法务部的工作就先停一停吧,小轩的学习要紧。”
9
在我结婚的第三年,我离开程氏集团法务部,在程太太的要求下,将“全部”精力放在家庭上。
程泽轩进入青春期,比幼时更难管。
我若将他管得太严、学习上的事儿说得多了,他还会蹦出一句:“你又不是我亲妈。”
这话倒也不会让我太伤心。
当我把这场婚姻都看淡了,也就那么回事。而且,只要别总要求程泽轩去做他不喜欢的、支持他喜欢的,他依然会很依赖你。
有时候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他也依然分不清好赖,觉得顺着他意的就是好。
上了初中后程泽轩喜欢上嘻哈。
他扎起了小辫,和一群相同爱好的小伙伴一起,成日里不知道在忙什么。
程太太又是担心又是着急,生怕程泽轩被带坏成个小混混,勒令我严加看管,将他拉回正道。
我却暗中支持着程泽轩的这点爱好,会帮着程泽轩打掩护。
当然也有条件,比如每天在家学习的时间要到位,比如凡事不能太过火,总之,程太太那边得有个交代。
如此一来,程泽轩与我相处很融洽,程太太也比较满意。
只不过程太太不知道,我给程泽轩打掩护的同时,程泽轩在不知情中也替我打着掩护。
比如我同程太太说要带程泽轩去参加一个讲座,事实上,程泽轩与朋友去看了演唱会,而我则与一些行业内朋友或是校友联络感情。
在程氏集团的这几年,我不是白干的,积攒了不少人脉资源。
更不用说程淮夫人这个身份给我带来了多少便利。
我的律所就在应付程太太的同时渐渐成型。
10
当我告知程淮我创办律所的时候,律所已经营业。
程淮吃了一惊,问:“你办了律所?怎么没跟我商量?”
“有个校友想创业,邀请我为合伙人,我也没想到他的运作那么快,这就已经办起来了。”我避重就轻,让人有种我只是挂个名的错觉。
程淮便没再追问,只问:“妈没意见?”
我知道关于我的这些事情,他并不上心,只要程太太没有不满、家庭还是和谐的,就可以了。
“我还没跟她说。”
程淮闻言果然皱了眉。
我紧接着又道:“不过律所又不会让我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儿我能顾好,妈总归不会有意见。总不至于非得让我 24 小时待在家里,不能把一点儿精力花在我自己的工作上吧?”
最后一句话我是笑着说的,说完目光直视着他。
程淮顿了顿,轻轻地瞥了我一眼。
我只是微笑地与他对视。他垂了垂眼,说:“别累着自己。”
“不会。”我淡淡道。
这大约是第一次我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程淮是聪明人,他一定听明白了。
我在试探他,而他也确实让了步。
这是个好兆头,至少,我的律所可以好好地办下去。
之后程太太知晓此事,果然不太高兴,兴师问罪。
但我借口说主要是合伙人在负责,我不会有太多要忙的,将她敷衍过去。
而事实上这是我占大股的律所,我肯定会非常忙碌。
等程太太发现被我欺骗,木已成舟,她再反对,律所已经摆在那儿,而这份工作也不像程氏集团法务部的工作,能让她有极大的话语权。
律所的事儿,她说了不算。
何况,我办了律所的消息传出去,让她在富太太圈子里也增了脸面。不少人向她咨询法律问题,甚至有位富太太想离婚,求助到她面前来,让她倍感荣光。
律所的事儿就落了定。
对我来说也有相当大的好处——那些都是源源不断的客户与资源。
当人身处在这样一个圈子里,就是有这么个优势在,能带来的资源与普通人天差地别。
即便程淮没有特意为律所做宣传,顶着程淮夫人这个身份,我便已经如鱼得水,吸引大企业客户不在话下。
要说赚钱,自然还是得商业诉讼。
所以借着程淮的光,律所从一开始,就有不错的营收,也与那些寂寂无闻的小律所拉开了距离。
11
程淮的白月光任瑶正是在新律所势如破竹地开始扩张时回的国。
任瑶这个名字,我不是第一次听说。
早在我与程淮结婚的第一年,关于程泽轩生母的信息,就断断续续地落入我耳里。
即便我没有刻意打听,但总归会有好事人“无意”地说起。
杂七杂八的信息太多,让我分辨不清真伪,也会搅动那时还有点儿少女情愫的我的心神。
所以我直接询问了程淮:“最近总听到关于小轩妈妈的各种传言,我也不知道哪些真哪些假,你能跟我说说吗?省得我多想。”程淮迟疑着,说:“都是些陈年旧事,没必要在意。”
“可是如果以后小轩问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果然,提起程泽轩,程淮倒是坦诚地说起了任瑶的事情。
我从程淮口中听到了他们的故事——
高中同学,彼此的初恋。
有一个如同言情小说般的开端。
可是生活却不同于言情小说,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能成为矛盾。
何况任瑶的家境只能算普通小康家庭,跟程家相比天差地别。
程太太定然是不满意的,即便没有过于插手,但任瑶自尊心强,性格敏感,其中的矛盾自不必说。
总之,在他们临近毕业那段时间,争吵就已经越来越多。
而天也不遂人愿,程老先生的骤然离世就如同轰然倒塌的巨峰,落石砸到了他们每个人的命运之上。
给程淮的打击与压力是最大的。
集团内部一群倚老卖老的人蠢蠢欲动。
程淮要料理后事,又要接手公司,还要镇住牛鬼蛇神,忙得焦头烂额。
任瑶却还沉浸在自己那点儿卑微又敏感的情爱里面,加之程太太又在游说让程淮联姻以求利益最大化。消息传到任瑶耳里,又是无休止的争吵。
直到某一次相争,任瑶气极提了分手,程淮没有挽留。
发现怀孕是分手之后的事情。
程淮知道后,便说不分手了,提了结婚,并带着任瑶去见程太太。
“本来说得好好的,结果见了我妈之后次日,她又说不结婚了。”程淮说。
他聊起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只是淡淡的。
但听得出来,他觉得任瑶不可理喻。
我问他:“为什么?”
“她说她还是决定继续读书进修,不想打乱人生规划,不想被突如其来的孩子绑架人生,更不想被别人说靠肚子上位。”
他嘲讽一笑:“生完孩子之后也可以继续进修,我们家难道还缺照顾孩子的保姆吗?她就是好面子,孩子、感情,都没有她那点敏感的自尊心重要。”
可我却懂她。普通人的自尊与倔强,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理解不了。
何况,程太太是什么性格,与她相处这么些年的我也够了解了。
她见任瑶时,一定把不屑与鄙夷摆在脸上。
而他们那个圈子的人,或许还包括程淮的朋友们,都话里话外暗讽任瑶为了嫁进豪门拿肚子作筏。
总之,任瑶生下了孩子,拿了笔钱,之后便出国。
成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12
任瑶回国,拿着大包小包来看程泽轩时,我免不了想到他们的故事。
诚然,我佩服她的果决与破釜沉舟,也尊重她的倔强与尊严。
但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那样做。
我不会在乎冷嘲热讽,我的内心比她更强大。
我的目的性比她更强,在成功面前,我不在乎很多东西,包括所谓的尊严。
就像现在,任瑶看我的目光无处不在说我为了上位讨好孩子与婆婆,我也只是淡淡地笑着。
她不懂,这不是为了上位,这是为了成功。
哦对了,任瑶是风光回国的,她成了某奢侈品牌首席设计师,在时尚圈里打响了名声,名媛富太们都愿意与她结交。
程太太也不再表现出明显的鄙夷。
但她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任瑶前来拜访,她虽没把人赶出去,但程泽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不出来见任瑶时,程太太也没劝两句,事不关己似的站在一边看任瑶颇为卑微地隔着门板哄人。
于是我对任瑶道:“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见过,小轩心里肯定难受。你先别急,我回头再劝劝他,等他心结打开了,你再来看他也不晚。”
任瑶被抹了面子,气撒到了撞上枪口的我身上:“你在幸灾乐祸是吧?我的儿子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却跟你亲近,你很高兴是不是?程淮又不在这儿,用不着使这些绿茶手段。”
跟吃了炮仗似的。
程太太皱皱眉,而我则轻轻瞥向任瑶:“我以为小轩的亲生妈妈至少是有涵养的,没想到看走了眼。希望你在外面不是这个样子,要不然,会让小轩面上无光。身世本来就引人讨论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亲生妈妈是这个样子,他在朋友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
任瑶涨红了脸,却也一时哑口,好半天才回怼一句:“轮不到你来管。”
这下都不必我再说什么,程太太就已经生气道:“知知说得没错,你害得小轩做了这么多年没妈的孩子,若是现在回来了还给小轩丢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任瑶离开时铁青着一张脸。
程太太对我道:“她就是这么个人,以前阿淮带她来见我时,也是拿鼻孔看人的样子,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傲娇的。”我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
程太太起了个头后吐槽都停不下来:“她就生怕我轻贱她似的,但不想被人轻贱,就别做能让人轻贱的事儿呗。先是死活分不了手,分手了又大着个肚子回来,行,怀上了那就结呗,我总得认我孙子。结婚又偏不结,把孩子丢下就出国去,你说说,她干的能叫人事儿吗?”
我轻轻道:“苦了小轩。我还记得我刚来做家教的时候,他从朋友家回来,还悄悄问我呢,为什么别人有妈妈他没有。”
程太太瞬间红了眼眶,握着我的手:“幸好遇上了你。”
如此一来,前几周我都在律所里连轴转,程太太都不记得来找我的茬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几句话就能化解矛盾。
13
任瑶毕竟是孩子亲生妈妈,什么都挡不住她一颗想与儿子亲近的心。
一点儿冷遇并不会让她退却。
而任瑶坚持不懈地与程泽轩增进感情,难免会与程淮多些交集。
我忙于律所的工作,无暇顾及也没去在意。
反倒以腾出空间让任瑶与程泽轩培养感情为由,我将不少与程泽轩有关的事务交给了任瑶,比如监督学习辅导作业之类的。让我多出了许多时间精力专心致志于律所的工作,还能做一回好人。
在我连夏威夷度假的机会都让出时,任瑶一言难尽地看着我说:“你可真狠,为了在程淮和程太太面前落个体贴懂事的好印象,连跟家人度假的机会都给我。”
奇怪,她为什么把我做的所有事的目的,都想当然地认为是为了在程淮和程太太面前的好印象?
我的生活又不是围绕着程淮与程太太的。
她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一个大诉讼,巴不得少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浪费时间。
只不过这次是一家人的度假,出行的不仅仅是程太太与程泽轩,连忙得脚不沾地的程淮都特意调出了几天假期一起前往。
任瑶代替我出行确实是没道理的事。
所以当我在餐桌上与程淮和程太太说起我与任瑶的这个决定时,程淮颇为难言地看着我,连程太太都说:“这不太好吧?”
只有程泽轩不仅没有不同意,反而笑着说了句:“我觉得也行吧,妈要是有事忙,就忙自己的好了。”
这段时间经过任瑶的努力,程泽轩对任瑶的态度好了许多。特别是任瑶给了他一张时装秀的门票,安排的座位就在程泽轩喜欢的嘻哈歌手后面之后,程泽轩不仅态度 180 度大转变,看任瑶的眼神里还多了丝崇拜。
看,这个小孩心性的青春期少年真的很容易讨好。
更不用说本身就是血脉相连。
我当然不会承认我是自己有事忙才做的这个决定,笑笑道:“我倒也不忙,只是上回听任瑶说想带小轩出去度假,但小轩学习排得挺紧,没那么多时间出去玩。这次正好,我想着,让任瑶去也不错。”
程太太看了我一眼,还是点了头。她即便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合适,但只要程泽轩满意,她就不会说什么。
至于程淮,虽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可在家庭琐事的安排上,他不会花心思去置喙。
当天晚上,卧房的门一关,程淮啃着我肩膀,含糊地道:“你倒是心大,让任瑶跟着去度假。”
“小事而已,”我说,“母子好不容易见上,让他们多点机会相处也是好的。”
“那你总得一块儿去,要不然算怎么回事?”
我轻笑一声,半开玩笑说:“到时候小轩喊一声妈妈到底是我应还是她应?太尴尬了,我不要一起。”
“你心怎么那么大?让我前女友跟我们一起去度假,你不吃醋吗?”
我正想反驳这是我对他的信任,所以只把任瑶当程泽轩的妈妈,但尚未说出口,声音就湮没在他细密的吻里。
那晚上程淮尤为疯狂,好像我做了什么惹到他似的,害得我次日腰酸背痛都影响到了工作。
14
我即将下堂、程淮和任瑶要复合的流言就在任瑶代替我去夏威夷度假后甚嚣尘上。
有好事者故意传到我耳里,我听了就过,一笑了之。
就连让她代替我去度假都是我自己提议的,我还能在乎一点流言?
何况我也了解程淮,他是爱惜羽毛的人,假如他真有跟任瑶复合的想法,一定避人耳目悄悄将事情办妥,绝不会让难听的话传出来。
所以,哪怕在一些酒会上碰上旁人戏谑看戏似的目光,我都能淡笑着回望过去。
这大抵就是我与任瑶的区别。
不过任瑶会遭遇滑铁卢,我着实没有预料到——
她设计的一款项链被一个小设计师站出来指责抄袭,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原本这类事件网友声讨的都是品牌方,很少遇见骂声落在单独某个设计师身上的情况,毕竟大多数奢侈品牌推出的作品设计师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但任瑶不一样,她成为明星设计师可不仅仅是因为她为一个奢侈品牌工作。
她懂营销,会包装,给自己立了一个很不错的人设,并在社交账号上放出与各个行业名人的合照,又与各路明星互动,给自己引来不错的流量。
同时,她也会在账号上发自己的作品图片,标榜的就是独立设计。
她有不少追捧者,以“美女设计师”打响了名声。
所以,当作品翻车,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不是品牌方,而是任瑶自己。
从被追捧到万人唾弃是一夕之间的事情。程泽轩自然也看到了新闻,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他早在坐到了偶像后边、与偶像说了话合了影时就跟朋友们炫耀过那位给他拿来门票的亲妈。
当时炫耀得有多灿烂,现在脸丢得就有多大,让他在朋友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而程泽轩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程太太,从而影响到整个程家的氛围。
程家孩子的分量是极重的。
在事发一周之后,程太太便向我咨询起解决方案。
“我问了任瑶她那边的情况,”程太太说,“现在公司让她自己解决。她也焦头烂额的,正在咨询律师。我一想,你不就是律师吗,就索性来问问你,你看这事儿要怎么应对?任瑶有打赢官司的希望吗?这要是打输了被钉在耻辱柱上,得多影响小轩啊!”
接着程太太又把任瑶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她虽然对任瑶不满,可中心思想还是很明确:帮任瑶渡过难关,不要影响到程泽轩。
我实事求是说:“就官司而言,不需要太担心,知识产权方面的诉讼本身就很难,项链的设计更加难以判定。只是任瑶的问题不是诉讼,网友都知道这种东西很难告赢,任瑶的名声凭的全是网友心中一杆秤。而对方拿出的证据确实有理有据,我想任瑶本人都很难去辩驳,所以现在舆论方向一边倒。”
听到我的这番话,程太太更显几分急色,说:“意思是,哪怕打赢官司舆论都不会扭转?那要怎么办?小轩在学校里都会抬不起头来。”
我提出了一个方案:“态度诚恳一些,跟对方设计师和解,只要对方不再发声,慢慢地热度也就能降下去。”
程太太当即就说:“那就这么办,赶紧地,别再叫网上这样大张旗鼓了。我知道这是任瑶的事儿,让你来操心确实难为了你,可是她任瑶的事儿总是要影响到小轩……”
“我知道的,”我安抚着程太太,“算不上难为我,我知道这个忙是为着小轩而帮。”
听我这样说,程太太也就松了口气。
而程淮得知我要帮任瑶处理的事儿,私下里也跟我提过。
“如果你不想接,就不用勉强,我介绍个别的律师给她就行了。”
所以,不论我帮不帮,程淮还是会插手。
我勾唇笑了笑:“我知道你放不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这事儿对小轩的影响太大了。”
我顿了顿,又说:“而且,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咱们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你心有愧疚我都理解的。”
程淮:“哪来什么愧疚,我也没有对不起她,帮她一把都是因为小轩。”
我也没把他这话放心里去,毕竟从我自己口中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真心话。
“律师费可不能少我的。”我笑着说。
程淮捏了把我鼻子:“什么时候变这么财迷了?”
我想着,依程淮这意思,任瑶的官司费用,大概他会负责。那我可以狮子大张口多要点律师费了。
毕竟婚前协议摆在那里,程淮的钱没我的份,我当然得能赚多少是多少。
15
和解的过程有曲折,但总归得到了好结果。
对方知道打官司费时费力,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对簿公堂,斗到现在无非就是气不过任瑶名利双收。
当给出的和解费足够多,对方也就知道到了收手的时候。
和解费是品牌方出的,毕竟作品的版权属于品牌方。
可品牌方也不是大冤种,出完和解费,就向任瑶解约并要求她赔偿违约金。
任瑶没敢跟品牌方打官司,同意支付违约金。
但她一时之间拿不出这笔巨额赔款,便由程淮垫付。
办完一切文件流程,我与任瑶从品牌方写字楼出来。
下午还约了客户,我到了地下停车场后就同任瑶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与任瑶的关系摆在那儿,倒省了虚伪的客套话。
但任瑶不知哪根筋搭错,在我开车门要上车时,拦了一手。
她挡着我车门,说:“你脸皮就这么厚?不觉得尊严都被踩在脚下了吗?”
我挑眉:“嗯?”
我做我的本职工作,怎么还扯上了尊严?
任瑶嘲讽道:“丈夫付钱摆平前任的麻烦事,你自己还认真地出力帮忙,多少人在看你笑话呢。我要是你,都没脸出门。”
我觉得可笑,也确实笑了:“还以为你会道谢,看来我高估你了。只是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想和程淮复合?也不像啊,莫非只是为了满足你浅薄的自尊与傲慢?四处求证自己当年的选择没错?可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当年没做错,也不必处处强调我过得有多糟糕。”
我的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紧抿着唇,想要反唇相讥但又卡壳,只能怒瞪着我。
我淡淡道:“还有,澄清一下,我和程淮有签婚前协议,他是帮你付了违约金,但这笔钱与我无关,轮不到我来心疼。不仅如此,我还能赚取大笔律师费,并非白白为你出力。”
任瑶微微一愣,片刻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攻击我的点,讽刺道:“看来你眼里只有钱,肤浅又势利。”
“钱?”我笑了,功成名就、阶级跨越,这些似乎可以用一个“钱”字来概括,又似乎不能。
“你被你浅薄的自尊蒙了眼,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我说。
我没有兴致与任瑶纠缠,挥开她拦着门的手,坐上车。她还没走,我顿了一顿,摇下车窗对她道:“为了小轩,你还是爱惜些羽毛吧,别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走歪门邪道。想让别人看得起,你得首先看得起自己。”
我说完便发动汽车离开,后视镜里还在原地的任瑶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16
解决完任瑶的麻烦事儿后,我突然发现,程淮在家的时间变得多起来。
往常我与他两三天碰不到面是常事。
可这些日子,他几乎每晚都能早早回来。
连程太太都提了一嘴,问他是不是最近公司不忙。
我表面对此没什么表示,实则却觉得闲下来的程淮略碍眼。
以往我检查完程泽轩的功课,就能回房看案卷。
虽然这里没有我的书房,但我在卧室支了一张小桌,办公倒也方便,且程太太不会来我房间,无人打扰。
前提是程淮不在。
可这几天程淮都早早回到家里,有时候比我从律所回来还要早。而我一进卧室,他就会跟过来,使我无法专心工作。
偏偏这段时日我有个大案子要忙碌,单提成就能上千万的大型商业诉讼,我不能懈怠。
我被程淮搅得头疼,终是无法再维持住温柔体贴的形象,出言赶他:“我有事要忙,你能去书房做你自己的事吗?”
我已经竭力将语气放得没那么不耐烦,但程淮脸色还是阴了下来。
我正想着要如何弥补,却听他道:“最近你的心思都放在律所,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冷遇。”
语气颇为委屈。
着实不像他会说的话,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想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目的。
想了想后,我说:“这就是冷遇?那你忙于公司事务的时候,我岂不是被冻死了?”
我是笑着说的,用玩笑般的语气。
程淮却是一阵沉默,叫我笑容滞了滞。
我看出来程淮的心情并不好,也许我赶人的态度正撞到了他枪口上。
换作从前,我一定会温柔小意地说一些“茶言茶语”哄着他。
今天我却一时间滞住。对这场婚姻的疲惫与厌烦涌了上来。
这些负面情绪一直都有,只不过往常我会将它压下。原本这场婚姻就早变了味,我自然不会让这些矫情的情绪影响到我。
可是今天,第一次,让我产生了摆脱疲惫婚姻的想法。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的律所已经闯出了名堂,被业界认可。
但就规模而言,它只是一个中型律所,若要与程氏集团比,那就是登月碰瓷。
如果我骤然失去“程夫人”这个角色,对律所的负面影响是必然的。
如果遇上最坏的结果——遭到程氏集团的打压,那就更不必说。
最终,脑海中的理智占了上风。
我想开口道歉。
谁知程淮先我一步道:“抱歉,以前我总把心思放在公司里,对你疏忽了。”
他的一声“抱歉”倒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愣在原地,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呆滞的,顿了片刻,我才道:“没事,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用在意。”
“真的没事吗?我好像惹你不开心了。”
“哪有?我没不开心。”
程淮低头,细细地端详着我的脸,像是在观察我的神色。
“刚才你脸色不好,”他说,“我是不是招你烦了?”
我当然没有承认:“怎么会?”
程淮道:“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你告诉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还是想否认。
但他继续说着:“回想起来,这些年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在操持,妈这儿、小轩这儿,都是你忙里忙外。在你看来,我应该就是个甩手掌柜吧?一点儿都不贴心,也从来都不了解你的生活、你的难处。”
程淮突如其来的剖白让我不知所措。
我知道若是我敞开心扉地聊,大约就是和程淮撕破脸的程度。
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可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去敷衍他并不是一个好的应对方式。
所以我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要如何张口,怔怔地立在那儿,半晌没有说话。不是我不真诚,只是在我看来,这场婚姻早已过了真诚的时候。
我并不想再去花心思经营它。
17
那场对话不了了之。
我不知道做什么反应,程淮没有强人所难,他主动转移了话题。
事后我想弥补当时的沉默应对,不过程淮表现得并不在意,反而说:“以后我会好好努力,做一个称职的丈夫。”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了性,但总归,这些话在我这儿听了便过,我不会傻傻地再升起别样的期待来。
在国际学校就读的程泽轩过了几年快活日子,即便在中考前那段时日都不忘记他的嘻哈“事业”,因为没有压力,中考不管考成什么样,也会从学校的初中部升到高中部。
但到了高二,程太太翻着他的成绩单,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
这个样子,到了明年,怎么可能申请到像样的学校?
程太太对我表达了不满,相比起几年前程泽轩小升初时她对我发的脾气,可谓是收敛不少,但她的中心思想没有变:我把时间精力都花在工作上,对程泽轩不够上心,才导致他的学习成绩提不起来。
我扪心自问,后妈做到我这个份上,真的算可以了。
直到程泽轩初中,我都一直坚持每天晚上检查他的功课,这个习惯到他高中才终止。
原因有二,律所占据我大多心力确实是其中之一。
但更多的原因是,程泽轩高中的课程我真的不了解。
毕业多年后还有几个人会做高中题目?我目前的做题水平已经算不错的,但耐不住国际高中的教材与我当年学习的内容相差太大,要我继续兼任他的家庭老师着实强人所难。
这两年一直有个专门的家庭老师带着程泽轩。
所以,若要问我是不是把程泽轩当成心肝儿疼爱,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一个妈妈该做的我都做了。至少作为家长,我绝对比程淮与任瑶这两位程泽轩的亲生父母负责。
这回程太太表达的不满,我不像以往那样照单全收。
我说:“妈,小轩是什么性子,您比我清楚。您管不住他,想让我来管教,没问题,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您这些话却让我有些心寒,同样都是工作,为什么必须是我放一放律所的事儿把心力放到小轩学习上?您倒不如先让小轩亲生父亲做到我这份上,再来要求我更多。”
程太太当场愣住。
她想不到,以往她因为程泽轩的成绩对我那样疾言厉色,我都柔顺地接受批评,可这回她只是平和地表达了不满,我却拂了她的意。
程太太是震怒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律所办得不错,来跟我拿乔了?你的工作能跟程氏集团相提并论吗?我也没有不让你干,可现在小轩的学习才是重中之重!”
其实程太太说得不对,我并不是律所办得不错才有的底气跟她拿乔。
而是我越来越觉得,我在程家已经获得了我想获得的,剩余的人生,我可以靠自己。我想摆脱程家、摆脱这段婚姻了。
也就没必要继续在婚姻里做着牺牲。
我轻叹了声,对程太太说:“这些年,我对小轩也够尽心尽责了,至少我为他做的,要比他亲生父母多得多。您怕小轩受委屈,想让我晚点生孩子,我没意见。因为他学习不好您就把我从程氏集团里赶出来,把我的事业发展直接斩断,我也认了。类似这样的事情这些年我遭遇了太多太多,我觉得我已经做得足够了。往后的人生,我想为着我自己过,而不是再被您强夺给小轩。”
程太太脸色青白交加,张了张嘴,似是想骂我,最终却又没说出来。
她顶开椅子起身,上楼去书房找程淮了。
18
程淮在家。
只不过今日他虽回家来,但似是还有工作没完成,晚饭后就在书房忙碌。
瞧,即便他在家,关于程泽轩的问题,程太太也是来寻我这个后妈,而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程淮。
倒是在我没如她的意之后,她去找了程淮告状。
而我径自回了卧室。
我并不期待程淮能为我考虑几分。
既然没有期待,也就对程太太告状的结果无所谓了。
我坐在小桌案前翻着案卷,但不是很专心。
我在想,是不是得着手准备离婚协议了?
我与程淮的离婚协议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纷争。
婚前协议摆在那里,程氏集团与我无关,我的律所与程淮无关。
经济账清清楚楚。
也没有抚养权之争。
倒是有一些共同房产,但不多,家里的大多房产名字都写在程太太那儿,产权证名字写了我与程淮的,也就这么几套。
总之,要谈离婚协议,大概率不难。
正这么想着,卧室门被敲响,随后程淮走进来。
我往他身后看了眼,程太太并没有跟来。
他反手关上门后,道:“小轩成绩不好,妈也是心里着急,她可能说话不好听……”
他顿了顿,看向我,似是在打量我的神色。我盖上案卷,抬起头,说:“你希望我向她道歉?可是怎么办呢,我并不会『改正』,即便道歉了也没有意义。”
“不,我是代我妈向你道歉。”程淮说。
我难得想多说两句,没接他的话,说着自己的:“你和妈看走眼了,我性格其实没那么柔顺,只不过能忍。”
“如今我不想忍了。”我说。
我其实还没有做好离婚的准备,毕竟几分钟前我才想到是不是应该着手准备离婚协议。
我应该有万全的准备后再坦言的。
但不知为何,今日的我突然就不想与程淮间有太多的算计。
说些真心话,也未尝不可。
毕竟夫妻一场,而从原则上讲,程淮也不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这场婚姻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利益,直接让我跨越阶层,也是真的。
分开时坦诚一些,和平一些,未尝不可。
我自小桌案后起身,“我想离婚了”这几个字就在我的喉咙口,正要张嘴时,却听程淮道:“那就不忍了。”
“以后小轩的事儿,我来管,妈要是再对你说些有的没的,你让她来找我,我来处理。你就安心忙你律所的事儿。
“还有,这里办公不方便,你去我书房就行。或者再拿一个房间出来,重新装修一下,做你的书房?”
我想说的离婚就这么卡在嘴里。
程淮继续道:“这些年是我做得不够好。作为亲生父亲,却没怎么关注小轩的学习生活,都丢给了你。妈那里也是,作为丈夫,我从来没有在你与妈之间协调过什么。妈给了你那么多压力,我却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
“今后我会好好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今年是我与程淮结婚的第七年。
被称之为七年之痒的那一年。
程淮同我说,他会好好尽一个丈夫的责任。
19
那天我没有把离婚说出口。
而程淮真的将他说的落到了实处,把有关程泽轩的事情都揽了过去。
程太太没再找我麻烦,虽然在家时没有给我好脸色。
可程淮若是见到程太太对我板着脸,也会说她两句。要知道,从前程太太便是当着他的面说我的不是,他也不会有多在意,顶多来一句“妈你消消气,好好说”。
程淮的变化让我一阵恍惚。
好像这场婚姻成了我曾经期待过的模样——一个多金、帅气又体贴的丈夫。
离婚协议的拟定被我推后了。
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程淮的变化还是因为律所的忙碌。
不得不承认,即便清醒理智如我,当生活还过得去时,也会变得安逸起来。
程泽轩申请了美本,高中毕业后就出了国,学校不差,毕竟有程家的钞能力在。
他申请学校的事儿我半点没插手,都是程淮与程太太处理。程太太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时间一长,她也就接受了。
任瑶也出了国。
她在国内的名声太差,几年来事业上无起色,如今程泽轩出国读书,她索性跟着一块儿去了同一城市,也算能够照看照看。
他们同一班航班出国,临行那天,我与程淮以及程太太一块儿相送。
中途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听到程淮与任瑶在说话。
任瑶:“你居然能同她过下去,可真是不挑。我早跟你说过,她压根就不爱你,看重的都是你的身外物。”
程淮:“我的婚姻,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任瑶一声冷笑:“不相信我?前几年她代理我的事儿时,我可都跟你讲过,但凡对你有点感情,也不会为了我的官司尽心尽力还赚大笔律师费了,连你帮我付了违约金都无所谓。”
程淮:“你该谢谢她。”
任瑶轻哼:“不信算了。”
程淮:“还有,违约金是借你的,记得还。”
回想起来,程淮的变化,似乎就是从任瑶的官司结束后开始的。
但我没有细究的心思,也不在意任瑶对程淮究竟说过什么,转了个方向,没再听他们说话。
送走程泽轩与任瑶后,朋友说我熬出了头,没有了阴魂不散的白月光,也不用再带前头留下的儿子,事业如火如荼,老公也变得顾家体贴。
好像说得有点儿道理。
至少就我事业发展来看,实现了当年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可我总觉得,生活缺了些什么。
对婚姻的疲惫感少了,却多了些无趣与得过且过。当某一晚程淮在我耳边轻语想要生个孩子时,我惊觉,我的排斥是那样大。
20
这年我 32 岁,是结婚的第十年。
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即将步入高龄产妇行列。
程泽轩成年,出国读书。
然后,程淮跟我说,生个孩子。
心底的烦躁毫无征兆就涌上来。
我推开了程淮,说:“早些年怎么不说?觉得现在程泽轩大了,即便再有个小的,也无法跟他争夺财产?”
程淮大约有些蒙,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这都哪跟哪儿?我就是突然想着,有个孩子也不错。”
“结婚第十年才想?”
“你一直没提过,所以我也没想太多。而且看你事业心挺重的,我以为你不想早早生孩子。”
我不知道程淮这时候提起生孩子是为什么,是不是真的与程泽轩成年有关。
我只知道,我不想生。
我没有不喜欢小孩,刚结婚时也想过。
但我现在不想生。
此时我尚未细究这种心理的原因,只是当即就拒绝了程淮。
程淮没有为难我。
关了灯,没了兴致,我背过身去,与他之间像隔开了泾渭分明的河。
程淮安静地躺着,半晌之后,他似乎有了动静,我感受到身侧的床榻往下陷,随即,他的手臂揽在我腰身上。
“你不想生就不生,我都行的。但是,如果我们有了小孩,我不会厚此薄彼的。以后程氏集团的股份孩子们平分,谁有能力,谁就接任总裁。我真的没有等小轩成年再跟你要孩子的想法。”
我闭着眼,想到很多年前,刚结婚时。
我说:“我很早前就听到过妈跟你说,等小轩大一点,再要小孩,你应了。”
程淮顿了顿:“我没有印象。抱歉,可能当时我不上心,妈说什么就应了什么。”
我没吭声。
程淮又道:“对不起,那时候我总忙于工作,忽略了你。很多事情,真的不是我本意。”我想说这不是忽略不忽略,是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家人。
婚前协议也好,早早立下的遗嘱也罢,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自己的身份。
话到嘴边,我又不想说了。
这时候翻旧账没有意义。
我闭着眼,说:“睡吧,明天我有庭审,要早起。”
两天后,程淮请了律师到场。
程太太的他管不了,但他把曾经立下的、自己的遗嘱作废了。
我没提过,但他想到了这茬事。
还有婚前协议,他也想撤销,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程淮问。
“我对程氏集团没有兴趣。”
程淮说:“可以多一份保障。”
我还是摇头:“我不要,而且我嫌麻烦,有婚前协议也好,很多事情少了纷争。”
最最重要的是,有了婚前协议,他也无法从我的律所分一杯羹。
虽然他未必看得上,但于我而言就能多一分安心。
程淮看了我良久,见我态度坚决,终是妥协。
“我只是希望你相信我,是真心希望婚姻美满,想给你幸福,知知,我是爱你的。”程淮如是说。
很奇怪,我听了,心里竟毫无波澜。
21
我对婚姻、对程淮,没有热情。
我觉得我可能早已不爱他了。
但若要离婚……我似乎总是没有那个决心。
因为平心而论,现在的婚姻生活我挑不出毛病。
没有花我太多精力,没有拖我后腿,没有让我疲惫,还能在商场上给我助力。
如果把婚姻比作开公司,程淮就是一个不错的合伙人。至于爱情,结婚到了一定年限,再去在乎这个的又有几个?
三十三岁生日那天,律所的同事们给我庆生。
合伙人多喝了些酒,激起了他的豪情壮志。
他说:“苏 Par,我们把律所搞上市,怎么样?”
这话让我心动了。
我了解律所的运营情况,这两年律所发展壮大,已有成为行业头部的趋势,上市并非天方夜谭。
一直没有着手做,是因为目前的资金过得去,能够支撑起律所的扩大。
但若要更进一步,将律所的规模发展到全国各地,上市是必须的。
我可以做这个准备。
可不知为何,我的思绪拐到了另一方面——若是上市过程中曝出我与程淮离婚,会对上市造成影响吧?
所以,若真的要离婚,要么在着手上市准备之前,要么,就等上市之后。
上市准备动不动就要三五年。
但紧接着我又想到,“程夫人”这个身份,恐怕还能让律所融资更顺畅些。
倒也不是说没有“程夫人”身份会融资困难,只是锦上添花的关系。
可我又犹豫了。
人到了一定高位,很多事情确实更容易束手束脚。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一场篮球赛。
那天我受邀去母校演讲,结束后路过操场,正好遇上一场篮球赛。
不是什么专业队伍比赛,只是一群大学生,某个专业与某个专业对决。
场上的阵阵欢呼声让我驻足。
很快我的目光就被一个男生吸引。
没有什么奇怪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比较耀眼——个子高,长得好,又时不时进个球,引得一群女学生尖叫。
我驻足原地,看着他。
运球、转身、跳跃,几套动作行云流水。
球衣后背汗湿了大片,额角也有汗珠洒落。中场休息时,好几个女生跑过去给他送水,他摆摆手拒绝了,只接过队友丢过来的矿泉水。
他转过身时,与站在铁丝网外的我有短暂的对视。
我的心跳有片刻的加速。
不是什么道德界限外的情感,我只是想到了青春。
那个男生,那些尖叫的女生,整个球场,全是青春的气息。
可能每个学校里都会有一位风云人物。
校草、学霸,或是某个酷拽的体育生。
我回想起我的青春,竟然搜寻不到那样的身影。
我奔波在生计之中,为学费发愁,又为着未来刻苦。
回过头看,我的青春竟都是强压下的枯燥单调。
我没有在篮球场上为谁呐喊过。
没有给谁送过情书,没有红着脸写下某个名字。
没有与朋友们争论过谁更帅,也没有与谁分享过谁暗恋谁的小秘密。
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经历过一腔热血或是年少的激情。
完成艰难的求学之后我就步入了疲惫又现实的婚姻。
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过青春一样。
而现在,从普世价值观上说,我功成名就。
如果说曾经的我为了未来没有选择,那么现在,我是有选择的。
我是否应该再选一次人生的路?
22
那天从母校回到家,我就同程淮提了离婚。
没有准备过离婚协议,没有想过财产分割,没有提前了解共同房产与手上的现金期货。
我只是想离婚。
清醒、理智、做什么都有很强目的性的我,在离婚这件事上,突然冲动了一回。
可能算不上真正意义的“冲动”,毕竟这个念头在我心中已经来来回回徘徊了很多年。可我就是,突然之间,在这一天,想通了,说出了口。
程淮愣了许多,方说:“如果有哪里让你不高兴,你可以跟我说。”
我摇头:“没有,我没有不高兴,没有对你不满意。你很好,至少在近几年,确实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我也没有外遇,没有移情别恋。我只是对我自己的现状不满意,我不希望我的人生除了事业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我的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求物质,追求钱与权,追求功成名就,回过头看,我错过了很多。我想弥补自己,现在不算晚。”
程淮问:“弥补什么?为什么只有离婚才能弥补?”
“弥补心动,弥补爱情,”我很坦诚,“我不爱你,程淮。”
程淮沉默良久,再抬眼时,眸光破碎:“原来你真的只把我们的婚姻当跳板啊,没一点感情吗?苏致知你有没有心?”
我望向他,认真地回答:“不完全是,我曾经对婚姻有过期待的,可是,你当年选择我也不是因为感情,我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期待也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说,“哪怕后来你做得很好,可是时机不再,有的东西回不来。”
程淮紧抿着唇。
他似乎无法接受,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会被感情所困的人。
“还有,”我又说,“这场婚姻虽然可以说是我的跳板,但我不觉得我利用了你。我为程家做的贡献不少,做的牺牲也不少,我把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们程家,也没有图你们程家一分钱。退一万步讲,单论小轩,妈宠他宠得不行,你对他又没有多少关注,如果不是我尽职尽责,他早就成了纨绔,可不只是学习没那么好这么简单。”
我强调:“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知道。”程淮说,“但离婚这件事,你再考虑考虑,行不行?”
是我听错了吗?我竟在他语气里听出了恳求。
“你不愿意?为什么?有婚前协议在,离婚对程氏集团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房产之类的共同财产,我可以让,我不在乎这个,只要你不要在我律所上使坏就行。”
“因为我没你这么无情,说不爱就不爱。”程淮有些赌气地说。
23
自我提出离婚后,程淮与我僵持了许久。
其间我搬了出来,住进了另外一处房产,在律所旁边的大平层,上班方便不少。
如此一来,程太太也知道了我们的事,都找到了我的律所找我谈谈。
她没有摆脸色冲我发火,只是劝我:“好好的怎么就要离婚了呢?夫妻之间谁还没个矛盾的?床头吵床尾合也就过去了,怎么就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诚然,程太太的性格没那么好,相比儿子孙子,我这个儿媳在她心里确实算外人,但总归相处了十几年,也没有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我想她大约真心不希望我与程淮离婚。
她还说:“阿淮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吧?要是他真在外头有什么小三小四,你跟我说,我管教他。”
我摇头:“没有,是我的问题。”程太太的脸色变得僵硬,我赶紧添了一句:“没有外遇,您就当我矫情吧,就是觉得这样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
程太太多少有些不开心,我客客气气地让秘书送她离开。她临走还说:“你再好好想想,离婚不是闹着玩的,你年纪也摆在这儿了,二婚哪儿还找得着阿淮这样条件的?都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在这儿闹什么呢。”
她话不好听,不过我知道她没那么大恶意,她的说法无非就是世俗的眼光。
我也没必要耐心地解释二婚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当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竟看到程淮等在门口。
我搬到这边的房子,并没有刻意瞒着程淮,他知道我住这儿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主动找过来。
僵持的两个月里,程淮似乎变得尤为忙碌。我想与他聊离婚的事儿都约不上他时间,离婚律师送过去的协议也都被打回,让他提要求他又没提,一副拒不合作的姿态。
他不愿离婚,我知道。他说他是因为爱,所以不愿离婚,我却是听听就过。
这是两个月来程淮第一次主动找上我。
他站在门边,靠墙等待,低垂着头。
西装革履,应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好像在暗夜笼罩下的他身上看到了几分颓然的气息。
但很快这种没有缘由的想法被我甩开,我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手里空空荡荡,没带任何文件。
我垂了垂眼,敛下失望。
我从电梯中出来,感应灯打开,他抬起头:“下班了?”
“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今天妈去找你了,她没为难你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
我摇摇头,一边按指纹开门,一边道:“没有,她就是想过来劝劝我。”
走进门后,我站在玄关回头,看着还立在门外的程淮,犹豫一瞬,还是说:“进来坐坐?”
万一他今天愿意和我谈谈离婚事宜呢,难得他主动找上门来。
程淮没客气,跟着我走进门。
他扫了一眼屋内:“不再添置点家具吗?”
这边的房子平时没人住,家具自然不多,看起来比较空荡。我说:“我给的离婚协议你不签字,房产没分好,这儿就是临时住的,我就不花心思弄那些了。万一这房子你想要呢,我岂不是白花力气?”
程淮一滞,抬眼瞥我。
我又道:“你对那份协议哪里不满意?既然来了,仔细说说?”
程淮:“没看,我打回只是因为不想离婚。”
我轻叹一声,道:“我不会改主意的,这么耗着没意义。”
他闻言敛下眼睑,眉眼中竟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执拗:“那就耗着吧。”
我皱了皱眉:“如果没有财产分割上的争议,我们有必要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吗?”
程淮没吭声。
我继续道:“以你的条件,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并不难。”
“怎么不难?”程淮道,“一把年纪,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他的语气好似颇为委屈。
我实在无法认同他的说法。即便抛开他的身家不谈,他不到四十的年纪与二十多岁时相比音容几乎无改,最多棱角更分明、褪了些青涩、更显成熟罢了,颇有“岁月不败美人”的味儿。
“你放心,”我说,“我以项上人头保证,离婚后多的是年轻美女对你趋之若鹜。”
程淮说:“我不要你人头,我只要我现在的婚姻。”
那天晚上他在我这儿赖了许久,因为赶不走他。
他也说了许多,但没有与离婚相关。
“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特别是刚结婚那几年,让你很辛苦,可是现在我很用心在改。
“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抱歉之前没有给你想要的婚姻与爱情,但现在我是真心爱你,真心希望可以与你度余生。
“这么些年了,我们总归……有点感情的是不是?不能把我们的婚姻一棒子打死啊。”
说到后面,他坐在沙发上垂着头,手掌捂着脸。
我好不容易才将他请出门,看着他惨白的感应灯下走向电梯的背影,我还是说道:“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回忆起我最好的年华,好像只有为了未来的刻苦奔波,我权衡利弊后与你步入的婚姻,使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的现实与势利让我做的这个决定。而现在,我觉得我有能力去追寻曾经失去的东西。”
程淮驻足在原地默默地听着,他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我。
“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重复着,又道,“而你也可以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是为了找一个可以照顾小轩的人而结婚,也不是为了让程太太满意而结婚。也许你可以为你自己、为了纯粹的爱情而结婚,就像你当年与任瑶那样可以为此与世界对抗的情谊。”
程淮:“我年少时珍视过爱情,后来令人疲惫的恋爱让我觉得爱情没那么值得被珍视。现在却发现,我早就改变了想法,当年的我只是还没找到真正的爱情——是细水长流的爱情。可能我的醒悟晚了些,但我不想因为它晚了就放弃。我不会放弃,我可以重新追求你,追求爱情。”
他走进了电梯里,电梯门合上时,他的话音正落下。我还没来得及拒绝。
24
自那晚后,程淮每天会给我发消息。
从【早安】【晚安】到琐事分享。
有时连早中晚餐吃了什么都会说上一说。
他真的开始将他说的“追求”付诸行动。
我刚开始还会回上两句让他不要白费功夫,但他恍若未闻,如今我也就不再搭理。
他发他的,我屏蔽我的。
我不回复,他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发。
除此之外,程淮还会时不时找我。
我常常在下班回家时看到他等在家门口,有时候还会拎着一袋子菜,说要给我下厨。
找他送离婚协议时他忙得找不着人,这时候倒是闲得还有工夫做菜。
我受不了,拒绝他,他却依然我行我素,而我就只能躲着他。某次下班前看到家门口的监控显示程淮又等在那里,直接返回办公室里凑合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小区保安联系我,说有人在我家门口蹲守一整夜,问我需不需要报警。
我实在忍无可忍,气冲冲回到家里,果然还见程淮等在门口。
他蹲坐着,手掌撑头,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但听到声音,他就抬起头,掀起因疲惫而显得沉重的眼睑,看向我。
他缓缓站起身,许是因为蹲得太久,起身的动作有些僵硬。
我走到他跟前,用不那么友善的语气说:“要不是我拦着,保安已经报警了。”
程淮没说话,望着我的目光却好似急切又惶恐地想要求证些什么。
“理智一点好不好?”我又道,“你现在的行为……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程淮紧抿着嘴,半晌,他道:“你说过你想离婚不是因为移情别恋。”
我一愣:“是啊。”
“你昨晚没回家。”
我:“……”终于明白他这眼神从何而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郁,道:“我没回家,是因为我从监控看到你又堵在门口。我为了躲你,在办公室座位上缩了一夜,睡得我腰酸背痛,你懂了吗?”
程淮眸光动了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但随即又暗沉下来。
我猜他听明白了,但我依然强调了一遍:“你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工作生活。你自己看看你的行为,就像一个幼稚毛躁的愣头青。你可是程氏集团的总裁,一个精明的商人,我相信你只要冷静下来思考思考,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程淮却油盐不进:“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但好歹,经过这么一回,他没再去我家门口堵我,想见我会提前约,被我拒绝后也不再强求。
程淮的追求行为止步于时不时给我发消息,以及寄些礼物。
一般都是鲜花巧克力之类,有时候寄到家里,有时候寄到律所,导致律所里谈起程淮时总带有起哄式的暧昧。我不想让律所里的人认为我和程淮恩爱而给离婚增加难度,主动把婚变的消息说了出去。
我表明我与程淮正在谈离婚,至于收到的鲜花之类,并不是重要之人送的。我表示在彻底办完离婚手续之前不会搭理别人的追求。
旁人信不信,我就不管了。
既然我没有隐瞒我与程淮婚变的事,消息自然传了出去。
特别是那个闲来无事最喜八卦的富贵太太圈。
八卦嘛,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且坏事传千里。虽然程淮在公众面前一直很低调,“程淮太太”的姓名在百度百科都是未知的状态,但程氏集团的股价还是受到了波动。
我没有去关注,这事儿还是程淮自己发信息跟我说的。
【今天公司的股价跌了四个点,已经是连续第五天跌了。】
他还附上了一个泪眼汪汪的表情包,也不知道被他从哪里找来。
我给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这次点进聊天框是因为看到他说程泽轩放假回国了,报名参加了一个说唱综艺。
而他泪眼汪汪的表情包就在这条消息上方。
我无视了他的“诉苦”,回复道:【需要我跟小轩聊聊吗?】
我并不希望我跟程淮的离婚影响到小轩。
程淮回复得很快:【他一门心思在那个说唱综艺上,回国后都没住家里,说是节目组要求封闭式集训。】
这么说,程泽轩还不知道我与程淮的“婚变”。
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他专心录他的说唱综艺吧。
程淮难得见我搭理他,立即回复,发的消息又多又快,就像抓紧时间跟我多聊些似的。
而见我关心程泽轩,聊的也都成了程泽轩的事儿。
【小轩这学期的 GPA 很低,也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干些什么。【任瑶管不住他,时常都见不到他人影。
【我本来想找他聊聊,结果他回国后连家都不回,直接去参加了综艺录制。
【我总不能去节目组里抓他。】
我本来不想与他继续聊的,但思索一番,还是回复了一句:【他喜欢这个就支持他吧,参加综艺节目也算得上正经在做事。】
程泽轩从初中起就入了嘻哈坑,能坚持这么多年可见是真心喜欢,而且他也在花心思学着说唱,并不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让他入说唱这一行也没什么不好,且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有没有说唱天分好像并没那么重要。
程淮回道:【只要他没混吃等死没有沾染上不好的习性,也没什么不好,我原本对他就没有很高的期望。只是妈这关难过,她觉得说唱这一行当就不是正经人干的。】
我打字道:【找个靠得住的助理跟着他,这圈子里的人鱼龙混杂,确实需要当心。】
程淮:【我也这么想,但他不肯,说没有一个新人会带着助理进组,我只能让人悄悄地盯着。】
既然程淮已经让人盯着,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没再回复。
而程淮断断续续又给我发来了很多,讲一些程泽轩在国外的事情,又说他现在找程泽轩谈话总免不了要吵架,其他人也管不住他,只有我的话他能听两句。
这很正常,毕竟先前这么多年程泽轩都是我在带。
只不过现在我都要离婚了,除了不希望离婚这件事对程泽轩产生影响,其他的,我并不想管。
25
我与程淮的离婚事宜僵持了小半年,直到我的律所正式着手于上市准备。
程淮的追求行为还在继续,但只要我提离婚协议一事,他就装死。
这一回,我抽出了一天时间,带上我的离婚律师,拿上协议文件,亲自前往程家别墅。
我的耐心告罄,这次如果再谈不成,就决定上诉。
我到程家别墅时程淮不在,程太太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播的正是程泽轩参加的综艺。
我也跟着看了些,发现程泽轩的表现不错,比赛打分都名列前茅,节目组给他的镜头不少。
程太太看了节目之后,对于程泽轩入说唱一行的态度软化不少,跟我说:“小轩说不想因为他背后的程家而得到特殊对待,都没有告诉节目组有关他的家世,我们也没有特意去打点过。这些都是靠他自己得来的,看来他在说唱这一块有些天分呢。”
我也没料到他的表现这么优秀,点头附和:“他自己喜欢,又有天分,再好不过。”
程太太扫了眼我带来的离婚律师,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俩的事,我还没跟小轩讲,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闹。”
“他成年了,如果还会有所谓的心理阴影,那就是他不成熟。别说我不是他亲妈,即便我是,我的婚姻问题也不是他说了算的。您不能一直无底线地宠着他。”
程太太又是一声轻叹。傍晚时分,我等到了程淮回家。
得亏我没告诉他我带着离婚律师杀过来了,不然他肯定又要躲我。
而他见到我这副架势,明显一愣,尔后脸色就不太好看。
他道:“你带了律师,我却没有,这不行,等下回再约时间吧。”
他又推脱。
我实话实说:“我们有把律所做上市的打算,马上就要开始做准备,上市准备期间,我的婚姻问题会被放大,从而对融资产生影响,我需要在这之前就把这些处理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找你谈,如果还是不成,我会上诉。”
程淮皱起眉头。
不过这次,他没有试图用情感来说服我,而是回到了他精明商人的行事风格,说:“上诉就等于你把婚姻问题公之于众,这对律所上市的影响更大。”
我道:“只要在上市准备前把遗留问题解决好,就不会有影响。”
程淮:“一旦起诉离婚,没个一年半载不可能有结果,且如果我不配合,都可能拖上两三年,你真的想让律所的上市也拖那么久?更不用说,程氏集团总裁夫人的身份至少能给你律所带来几十亿的融资。只要稍加权衡利弊,你就应该明白什么才对你有利。”
他从另一个角度,试图说服我打消离婚这个念头。
说实话这个理由确实容易让我动摇,这也是早先我很久没有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
但现在,这种轻微的动摇并不足以让我改变决定。
当我穷困潦倒什么都没有时,事业是我的全部。
而我现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却不希望我的生活只有工作,连婚姻都要变成工具。
我希望我的律所更上一层楼,但也不是为了它要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进去。
我也该学会享受了,以及那脱离婚姻的自由。
更何况,我的律所并不是失去程家就会一败涂地。
锦上添花并不是必不可少。
我说:“你说得对,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有程氏集团总裁夫人这个身份确实能帮我很多,但不是没了这个身份我就会举步维艰,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我了。”
我让律师把拟好的离婚协议递给他:“看看吧,哪里不满意就提出来。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谈,如果还是谈不成,我只能上诉。花再多的时间精力,我也要上诉,离婚这个决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
程太太虽然在我与程淮相谈时走开,但她没走远,这会儿似是悄悄地听着。
她一听到我说“上诉”,便快步走过来,面上带起急色:“怎么就到了上诉这个地步了?你们好好谈嘛,财产什么的,阿淮你退一步也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项。”
程太太已经接受了我决心离婚的事实,至于财产方面,她知道有婚前协议在,程氏集团与我无关,其他零碎的房产和现金之类她就没那么在意。
她不在意的,现在的我也不会在意。我说:“我没有要财产,这协议都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地方,您劝劝他吧。”
程太太瞪着程淮:“你还犟什么呢?都到这地步了,这么犟着有什么用?难道真要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闹得上新闻为止?阿淮,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我望着程淮,附和:“是啊。”
程淮道:“没想撕破脸。”
我小声嘟囔:“死活不肯签字可不就是要撕破脸吗……”
我嘟囔得轻,也不知他听见没。
程太太则继续劝着他,她看出我意已决,早不再劝我了,只对着程淮一顿输出,从官司要闹上新闻到对程氏集团股价的影响再到质疑他不肯签字的理由。
她说得最重的一句是:“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就好像她是忍着才没把“舔狗”一词骂出来。
但我觉得没那么严重,程淮在私生活方面一向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他应该只是一时不习惯,以及,在外保持成功人士形象的他,也不希望有一个婚姻破裂的“污点”。
程太太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语气越来越重。
我看着程淮的脸色越来越颓唐,将离婚协议推向对面,放到他面前:“看看吧,没问题就签字。”
因我开口,程太太总算止了话头。
程淮大约也意识到今天不表态程太太这关就过不去,且我这句“上诉”不只是威胁而已。他接过了离婚协议,快速扫了一眼,说:“有点问题,等我跟律师商讨后再给你回复。”
“有问题你现在就提出来。”
“我律师不在。”他说,用各种理由拖延着,望着我的目光仿佛带上了乞求。
就真的……这么不想离婚吗?
我心下微动,却别开了目光,遗憾地想,假如刚结婚的时候,他就是这番态度,想来这场婚姻在我看来也不会这样疲惫又压抑了。
26
在我的坚持以及程太太的强压下,程淮把他的律师叫了过来。
终于两个律师能正儿八经地面对面商谈离婚协议的争议点。
说到财产争议点倒是蛮搞笑,居然都是我与程淮两人相互推脱要给对方。
程淮甚至都提出程氏集团股份也分一分:“知知在程家这么多年,分一下婚后共同财产再正常不过。”
程太太气得差点晕厥过去:“你你你……你晕了头了!婚前协议都写得好好的!”
我也赶紧道:“别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对程氏集团的股份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把那些给我于我而言只是负担。咱们就轻轻松松地把事儿办了,可以吗?”就这么折腾了两个小时,离婚协议终于敲定下来。程氏集团依然撇开在外,而婚后房产现金股票基金一类杂七杂八的,我与程淮平分。
这一次,程淮终于签了字。
拿到了签完字的离婚协议,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跟程淮约着去领离婚证的时间。
“希望你不要再拿各种理由推脱了,”我说,“真的没必要。”
程淮没有回话,自从离婚协议敲定之后,他的话就尤其少,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子颓然。
我起身告辞,程太太说了句“要不在这儿吃了再走”。
程家的阿姨早就准备好了晚餐,只不过刚才大家一直在谈协议,过了饭点都没顾得上。
不过我也知道,程太太这话只是客套,我离都离了,何必还要在这儿吃顿饭呢?
我婉拒之后,程淮率先往门外走:“我送你。”
我无奈跟上。
两个律师各自回家,于别墅门口同我们告别。而我是开着车过来的,习惯性地把车子停进了地下车库,程淮说是相送,可其实也只能送到地下车库。
我在上车前顿了顿,回头同他道:“你保重。”
十几年的婚姻,使得我这句“保重”真心诚意。
程淮掀了掀眼皮,昏暗的车库里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没有跟我说“你也保重”这样的客气话。
我猜他心中有怨念,只是自小的修养让他维持人前的体面。
然而我却没想到,他说:“我说我重新追求你,不会因为我们离婚就结束。”
我愣怔在原地。
程淮:“签协议是你逼我的,不是我自愿的。”
“可是……”我想说些什么。
他打断了我:“所以,追求你这件事,你就别逼我,别不让我追好吗?”
我轻轻蹙起眉。
程淮又道:“我会配合你去领证,不会再有各种推脱,我只希望你可以允许我继续追你。”
他好像接受了离婚这件事,退而求其次只要继续追求。
我望着他光影闪烁的眼,一时说不出太过绝情的话。“行吗?”见我不答,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不要影响我的工作生活,不要像上回那样让保安都找上我。”
“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程淮立即保证下来。
“还有,”我又道,“不要抱有太多希望。我如果对你还有感觉,就不会坚持离婚了。”
“我知道。”
我抿抿嘴,确实拿不出拒绝的理由。
毕竟,我并不讨厌程淮,也不忍把话说绝。
“行,但是,假如我哪天开始了新的恋情,希望你彻底放弃。”
程淮垂了下眼,脸颊紧绷了几分,片刻后,终是点了头。
27
拿到离婚协议后,我看了看我的行程表,跟程淮约了去民政局的时间。
程淮说到做到,约时间时没再推脱,过程很平和。
然而领证前,还是出了问题——这事儿被程泽轩知道了。
程泽轩录完了节目回到家,发现我没住家里,主动问起,程太太自然无法瞒着,说了实话。
程泽轩闹得很厉害。
这是令我没想到的,程太太打电话过来同我说时,我还觉得不可置信——他居然到了在家里砸着东西威胁离婚他就再不回家的地步。
我还以为他最多就是不开心闹点脾气。
我自认我这个后妈在他的心里分量没那么重,这几年他在国外与任瑶住一块儿,想来与亲妈的感情也是直线上升。
怎么对我与程淮离婚的反应这么大?
而我还苦恼要怎么应对时,程泽轩已经气冲冲地来到律所,冲进了我的办公室,秘书想拦都拦不住。
程泽轩一进来就掀翻了我办公桌上的一沓文件:“太过分了!你们居然瞒着我离婚!太过分了!”
他红着眼,像一只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小兽,死死地瞪着我。
我可不会像程太太那样无条件地宠着他,何况还是在我工作的地方,当下就寒起脸:“捡起来,收拾好。”
程泽轩一滞,扫了一眼地面,但身体没动,倔强地梗着脖子:“我不仅不会收拾,我还要继续砸。”
他说着,又砸了一个玻璃装饰品。以前在程家时我很少对程泽轩冷脸,大多以谈话为主,毕竟如果我对程泽轩发脾气、没耐心,程太太会先一步教训我。
因此,实话实说,因为有程太太的撑腰,我的疾言厉色对程泽轩没有多少震慑作用。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我寒着脸道:“你最好把这里收拾干净并且赔礼道歉,要不然,恶意损坏他人财物我只能报警处理。这里可是律所,就你这个行为,这儿随便一个人就能拿法律来扒你一层皮。”
我口中说出的“报警”二字,直接令程泽轩呆愣在原地,眼眶更是红了一大圈。
“你可是我妈!”他叫嚷。
“不是亲的。”我淡淡道。堵得他“你你”了许久,只憋出一句:“你良心呢!”
“你居然还会质问我良心?你自己想想,虽然喊妈喊了这么多年,你对我到底有多少尊重?一不如意就发脾气,『又是不亲妈』常常挂在嘴边,怎么我都要跟你爸离婚了反倒来说我是你妈了?”
程泽轩傻傻地愣在原地。
我又道:“看到了吧,我脾气其实没那么好,只是能忍。能忍你的脾气,能忍你奶奶的苛刻,也能忍因为你的破事让我丢工作。但是我现在不需要忍你了,我也不觉得离婚这事儿能对你产生什么心理阴影,你都二十了程泽轩,成年人了。”
“你你你……你怎么这样啊,敢情你是因为钱才嫁给我爸的!”
我冷冷地回:“我可没抢你家的集团。放心,该是你的,都是你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问你奶奶离婚协议是怎么签的。”
我懒得再跟他纠缠,扫了眼乱糟糟的地面:“收不收拾?”
程泽轩依然梗着脖子与我僵持。
我直接拿起手机,拨打 110,直到对面电话接起,程泽轩发现我来真的,终于败下阵来:“我收拾还不行吗!”
“抱歉,按错了。”我同 110 接线处的小姐姐说,并挂了电话。
看程泽轩态度好转,在他收拾完之后,我也软了声音:“走吧,下去请你喝咖啡,我们谈谈。”
程泽轩已经冷静下来,他看了我好几眼,小声嘟囔:“谈了能不离婚?”
我道:“你都发现我是因为钱才嫁给你爸了,我们离婚你应该高兴。”
程泽轩幽怨地瞥我:“我不想再来个新的后妈,反正新的后妈肯定也是冲着钱,不然谁会嫁孩子都成年的糟老头子?”
我失笑,没想到程淮在程泽轩口中成了糟老头子:“可别。拿开老父亲滤镜,你爸的颜值还是很能打的,我倒觉得,他的五官长得比你好。”
程泽轩眼角一耷拉:“毛病。”
我又道:“你要是不想要新后妈,可以撮合你爸和你亲妈。”
程泽轩又是一撇嘴,似乎不大乐意。
我也就没问他在国外跟任瑶相处如何。我们一边聊着一边来到楼下咖啡厅,坐下后,我也真心诚意地跟他讲了我要离婚的理由。
他是成年人了,知道这些没什么。
他听完,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我们这个家很幸福。”
我说:“你像个小祖宗一样被宠着,当然觉得幸福。你不会知道,我在程家,一直都是一个外人,也不会知道这场婚姻让我到底有多疲惫。我得哄着你,哄着程太太。程太太管不住你,就交给我。我要想管你,得绞尽脑汁。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脾气,硬了不行软了不听。说实话,你要是我亲生的,我一定后悔生下你这么个叉烧。”
程泽轩紧抿着嘴。
我不觉得我的话说得太重,但他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所以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你才要离婚?”他小声说。
“不是,原因我跟你说了,是我自己不想再要这样的生活,想作出改变,想要补偿自己枯燥乏味的青春,你的问题……早就过去了,你的问题只是我婚姻问题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它不是本质,所以你用不着自责。”
“就不能不离婚吗?”程泽轩像是垂死挣扎一样说。
我也答得坚决:“不能。”
我看了一眼时间,楼上还有不少工作等着,我可不能几个小时地跟程泽轩耗着,现在离婚理由也跟他讲清楚了,看他的样子,已经冷静下来并且接受,我也就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这么大人了,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我得去忙了,你自便。”
在我转身要走时,程泽轩又拽住我的手腕。
我回头看他,就见他撇着嘴,眼眶更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你好没良心,好歹我也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儿子,你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
我愣了下,这是一个成年人能说的话?
我抿抿嘴,还是道:“我也没说不要你吧?”
“你说了,”程泽轩倔强道,“刚刚在楼上,你说了,不是亲妈。”
“我本来就不是亲妈。”
“那你的意思,就是离婚了跟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呗!”
我顿了顿,说:“你想要继续喊我妈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儿,也能来找我。”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这小孩果然如往常般难搞,什么都能来扛一句:“当然也是可以的,你想什么时候找我就能什么时候找我。”
“你也得主动来找我,得关心我。”
我轻叹一声:“知道,我会的。”
“不能不要我。”“没有不要你,你可以放手了吗?”
程泽轩总算松开手。
28
安抚好这个小孩,离婚一事总算没了阻碍。
我同程淮去了趟民政局,一个月冷静期后,又去了一趟,终于将离婚证拿到手。
程淮果真如他所说的,并没有停止追求行为,每天给我发消息,动不动给我送些东西,与离婚前一般无二。
我既然答应了他,也就随他去。
但我没想到,就连程泽轩也变得尤为黏人。
以前在国外时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联系我的人,现在隔三差五就找我说话。
他录制完综艺节目后就回到学校继续上学,可时差都不能阻挡他天天找我聊天。
他总是给我发一些录制的综艺节目片段:【我表现是不是很厉害?】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求夸的模样。
他还会催着我去看完整的节目:【再忙也得看,这可是我参加的第一个综艺节目!】
我去看了,程泽轩的表现确实不错,越到后面几期,排名就越高。
总决赛还没播出,我问他你拿冠军没,他还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自己看呗。】
听这语气,估计是拿到了冠军。
毕竟这小屁孩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如果没拿到,大概率会骂节目组。
这个综艺节目的热度很高,但一开始没什么动静,突然从某天开始,空降热搜,而后热度越来越高,被大家称之为宝藏节目。
我怀疑是程氏集团背后操作了,花了大笔钱去营销。
可总归,被市场认可就说明节目本身质量不错。
与之相应的,程泽轩的热度也越来越高,有了一大帮粉丝,有了后援会。
至于经纪公司,他在刚开始参加节目时就被一家公司看中签下,都没跟家里讲。我看过合同,挺苛刻的,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新人的经纪约就没有不苛刻的。
但没什么好担心,程泽轩背后有整个程氏集团,再怎么样,也不会被经纪公司欺负了去。
总决赛播出那天,节目的热度相当高,微博爆了好几条,而我猜得也没错,程泽轩确实是冠军。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总决赛播出第二天,关于程泽轩的又一条热搜上榜——他被偷拍了照片,照片里还有我。热搜标题:【程泽轩被甩,哭求“不要丢下我”。】
我不关注这些娱乐新闻,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当天我到律所,身边人看我的目光异样,我才知道居然出了这事。
几张照片拍得煞有其事,都是在咖啡厅里被拍的,距离挺远,但程泽轩拉着我时那红红的眼眶被抓拍得很清晰。
还有视频,只不过距离太远没有收进我们说话的声音,但强大的网友已经通过口型破译出程泽轩的话:“不能不要我。”
于是有了热搜的标题。
就离谱。
程泽轩还在国外上学,他的经纪公司反应似乎有些迟钝,热度挂大半天了也没个响动,明明一句话就能澄清的事情。
等到傍晚时分,强大的网友把我的身份挖了出来——知名律所合伙人、程氏集团总裁夫人。
我和程淮离婚的消息还没有向大众公开,网上搜到的信息中我与程淮是已婚状态。
于是,舆论就成了程泽轩当小三被富婆包养后又被甩。
这下,也不用再跟程泽轩的经纪公司联络商讨了,连程泽轩本人都没通知,程氏集团公关部就发表了声明——程泽轩是程氏集团小公子,与我是继母子关系,照片被拍的时间正是我与程淮谈离婚期间,程泽轩因不同意父母离婚情绪激动。
几句话就澄清了一切。
于是,与程氏集团相关的热搜一连挂了好多天。
大众震惊于程泽轩的身份,又质疑他拿冠军是否是程氏在背后操作。
这就是一场粉黑骂战了,粉丝证明程泽轩的实力,黑子证明程氏的实力,到最后逼得节目的导演与制片人都出来表示他们的震惊。
另一方面,就是我与程淮离婚的热搜。
程淮在富豪中一向算低调,但这回他想低调都低调不了,有追捧他颜值的,有欢呼他又成黄金单身汉的,还有脑补豪门狗血八卦的,什么出轨什么小三什么包养,各种各样的都有。
于是脑筋直的程泽轩被这热度惊到后直接发了条微博:【爸妈离婚确实给我打击很大,但没有狗血八卦。妈虽然是后妈却胜似亲妈,别瞎谣传,不利于我爸追妻的话不要说。我还在盼着哪天我们破碎的家庭重聚呢,谁搞破坏我跟谁急。】
程泽轩发微博之后,热度又上升了一大截,全集中在“追妻”一词上。
当然,还有被扒出身份的我引发的热搜。
什么事业女强人,什么强强联合的破裂,还有一群吹捧的粉丝,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了颜粉和事业粉。
这场闹剧所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大。
但很多不算坏影响。
比如,程氏集团的股价居然不降反升。
前不久我与程淮婚变的消息在圈内传开时,股价降了不少,这一回全盘曝出,股价居然还在上涨。只能说这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大约就是流量与热度的力量?
吃到红利的还有我的律所。
律所已经开始第一轮融资,我知道程淮在背后的支持不曾断过,圈内都知道我们虽然离婚但关系依然和谐,故而融资很顺利。
而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热度,就再度吸引了一大批的资金。
我的合伙人都乐开了花。
除了程泽轩公开说程淮“追妻”让我有些苦恼外,其余的,都是好处。
我就没去计较,毕竟赚钱的事儿,谁会拒绝呢?
29
融资过后,律所又是一次大规模扩张,分所开到了全国各地。
上海分所的经营出了点问题,我去那儿坐镇,至少要住个半年。
程淮时而会以出差的借口过来,“顺便”见我,我有时候拒绝,有时候也会跟他吃顿饭。
毕竟律所融资他出了大力,律所也代理了一些程氏集团的相关诉讼,有生意往来,我不能次次都拒绝他。
好在他现在行为挺有分寸,知道程泽轩一条微博让我备受压力,不会有出格的行为。
我与他的相处停留在朋友以上的位置。
这次程淮过来上海,我与他在一家清雅的西餐厅吃了饭,离开时,来接我的车上下来一年轻男子。
程淮扫了一眼,眉眼微凝:“这位是?”
“我在上海这边的助理小陆。”我回答。
他只是个实习生,但能力不错,我来到上海分所后就挑了他做助理。
按照常理实习生不会有直接跟着 Partner 的机会,但小陆合我眼缘,活力四射的模样很得我心,我也看过他简历以及工作状态,总体来说不错,破格也就破格了,毕竟本老板任性。
程淮打量着他,又看看我,似乎在我脸上分辨着什么。
我正想问怎么了,小陆从车内拿出一盆栽:“苏 par,这个放你办公室怎么样?朋友送我的,学校寝室里没地方放。”
这是一盆山柳兰,看得出来养得不错。
我挺喜欢山柳兰,只不过喜欢归喜欢,却没有养花养草的闲情雅致,最多就是电脑拿它当壁纸。
从本质上来讲,我并不是个浪漫的人。
我不会相信小陆拿了山柳兰过来是巧合,这本就不是花店里常见的花种,他刚好收到一盆,又刚好是我喜欢的花,这种概率太小。估计是看到了我的电脑壁纸,他倒是有心。
我笑着领了:“谢谢,我很喜欢山柳兰,只是我怕养不好,会忘记浇水。”
“没事,我来负责就行。”小陆爽快道。
我同程淮道别,上了车,临别时程淮的敛着眉眼,脸色算不上和煦。
车子向前行驶,没过多久,我收到了程淮的消息:【你吃嫩草?】
我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小陆,便回复:【我哪里老了?】
吃不吃嫩草是其次,可以顺其自然,但我绝对不会认为我是“老牛”。
程淮:【他能比你小一轮吧?】
我:【要不咱们比比,跟下一任的年纪到底谁差得更大?】
像程淮这样的富豪,下一任不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才怪。
我当然也能找年轻帅气的小奶狗。
程淮却回复:【我下一任比我小六岁。】
我年纪比他小六岁,他的意思很明确,到了现在,他还没放弃所谓的追求。
我回复:【不必卡这么死,不然会找不到。】
程淮:【那我只能孤独终老。】
我一顿,没再回复,侧头看向车窗外,繁华的街头人来人往,多是青春活力的年轻人。
在副驾驶座的小陆与我核对行程,说明晚的酒会邀请函上写了 PLUS ONE,问我男伴是谁,需不需要他提前去接。
我才想起来还有男伴这一回事,看了身着衬衫形象不错的他一眼,问:“你明晚有空吗?有空就跟我一块儿吧。”
小陆笑起来,露出了小虎牙:“我有空的。”
30
我在上海待的时间不长,半年之后,分所的经营步入正轨,我也找到了合适的负责人,回到了总部。
临走前助理小陆送我到机场,问我以后还会不会回分所。
我说:“可能偶尔会出差过来,但不会常驻。”
“那等我毕业能去总部应聘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不负责校招这一块,能不能录取靠你自己。”“没问题。”
分别轻松又和谐,就像我们短短半年的上下级关系。
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未来之所以令人期待,就是因为它的未知。
每一个人的青春都会这样的未知满怀期待着。
而现在三十多岁的我也是如此。
律所新一季度的财报出来了,下飞机后我没休息,直接回到律所,准备开会。
办公室里放了几盆山柳兰,我一惊,问秘书是谁送来的,秘书说她不知道,送来有一个月了。
我看到盆栽上挂了贺卡,取下拆开,上面没有署名,但写了一句话——送给怀揣野心、勇往直前的你。
送花人居然知道我喜欢山柳兰的原因——它的花语是野心。
我微微一愣。
秘书说会议室里人都到齐了,我便放下贺卡,没再深究送花人是谁,步履匆匆地来到会议室。
律所离上市越来越近。
比起好奇送花人,我更期待即将到来的敲钟仪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