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留洋归来,带回一位女子。
我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既然她是夫君的心上人,那就择个日子接进府里吧。”
“她接受不了给人做妾的,正房夫人的位置你就让出来吧,做个二房姨太!”
我笑了,转身和离。
我是旧时代的遗物,不是恋爱脑上头!
渣男,莫挨老娘!
1
我生于晚清的一座大宅院里,父亲是名私塾老师,受儒家思想影响颇深,男孩立志读书考取功名,女孩熟读女则女训相夫教子。
十六岁,我嫁进了门当户对的柳家,成婚半月,我青梅竹马的先生柳如清便提出要出国留学。
当时,留洋是件很时髦的事。
留洋回来的,都被称为“新派人”,很是流行,家里但凡有条件的,都会送子女出国念书,镀层金回来。
但在我父亲这样的老学究眼里,是看不惯“新派”的作风的。
“离经叛道!”他最常说的话。
母亲则在我耳边叹:“唉,这才成婚就要出去,你这不等于守活寡吗?”
我温婉地笑,仿着书里贤良淑德的模样,说没关系。
心里念的却是,不回来才好,还省了应付。
令我没想到的是,三年后,令我守活寡的夫君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名女子。
2
柳如清和章卿站在槐树下,看着我从四方的宅院里走出来,端得是一副温婉大气。
“夫君,这位是?”
我浅浅地笑问,目光则不着痕迹地从他们挽着的臂上划过。
“这是卿卿,我心爱之人。”
柳如清看向章卿的目光盛满温柔蜜意。
闻言,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名叫“卿卿”的女子。
她身着月色旗袍,披风的流苏在动作下微微晃动,是当下最时兴的料子。乌发被烫成了卷儿,精致地梳在耳后,整个人明艳活泼,不似旧派这些终日被锁在院里的女人。
“你好,玉小姐对吧?我听清哥哥提过你。”
她笑嘻嘻地上前来,伸出手。
我心中一派明了,面上却显露抹疑惑。
柳如清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跟我解释:“卿卿这是在向你问好。”
我微微颔首,淡笑:“进屋再聊吧。”
3
进了内宅,下人们一应照我的吩咐办事。
柳如清不在的这几年,柳府的内事全交由我打理,上下无人不服。
下人们也是有眼色的,见柳如清带回位姑娘,自然不会给章卿好脸色,连盏茶都是用滚开的水。
我皱眉,使了个眼色,让贴身的丫鬟去换掉。
这种内宅里使的小手段,章卿这样的大小姐是不明白的。
柳如清吩咐下人:“去买些南酥斋的点心回来,卿卿爱吃。”
章卿眨了眨眼,娇俏地笑。
我则端起茶浅抿了一口,不语。
德叔看向我,得了我的点头,才退下去。
可惜,柳如清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4
“既然卿卿姑娘是夫君的心上人,那就择个日子接进府里吧。”
我放下茶杯。
让章卿进府是我早就思量好的事。
我本就懒得应付柳如清,就算没有章卿,也会有别人,如今柳如清自己找了人,倒省去我许多麻烦。
没想到,柳如清却皱了眉。
“卿卿她是新派人,接受不了给人做妾的。”
我笑了。“怎么,那夫君是打算将我这原配休弃,给卿卿姑娘让位置咯?”
“那怎么行,你和我的婚约牵扯到玉柳两家,怎能轻易作罢?”
柳如清的眉皱得更厉害了。
我父亲虽然迂腐了些,但在余杭名声很好,不少达官显贵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
柳如清这是什么都不想丢。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故作疑惑问:“那夫君的意思是?”
男人抿了抿唇,义正言辞:“自然是你将正室的位置让给卿卿,做个二房姨太。”
好家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余光中,我瞥见章卿带笑的脸阴了一瞬,然后立马恢复。
这变脸速度,连我都忍不住叫声绝。
“卿卿小姐的意思呢?”
我故意问。
柳如清闻言,一手搭上章卿的手背,语气温柔。
“卿卿你放心,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人,嫁给我吧。”
“清哥哥,我虽崇尚自由恋爱,但结婚大事还是要告知父母,待我过些日子传信回家告知父亲。”
章卿微微垂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我却没忽略掉那双明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不禁挑了挑眉。
哟,有意
思。
“好,那便等岳父知晓,我立即上门提亲。”
柳如清宝贝地轻吻了吻章卿的额头。
5
第二天早饭,我就瞧见这位大小姐搓红的额头。
柳如清还特意问了怎么回事,章卿只借口说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床头柜了。
柳如清一副心疼到不行的样,然后吩咐下人恨不得把府中所有的柜子角都拿布缠上。只有我在一旁喝着粥,努力憋笑。
谁家撞床头柜只红不肿啊。
这柳如清,看似关心体贴却连这点都没发现。
真是讽刺。
我扯扯嘴角,无意间撞上章卿瞧过来的眼神,云淡风轻地掩盖过去。
比起柳如清这便宜夫君,我更好奇章卿这位留洋大小姐。
6
我让手底下的人去查了章卿,传回来的信里说章家是做船舶生意的,在沿海一带很吃得开。
这样的家庭,难怪能送家里的女孩去留学念书。
说起来,我倒有几分羡慕。
再往后翻,是章卿的生平。
照片里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得开朗大方,我的目光淡淡从上面划过,落到下方的行字。
履历漂亮,剑桥大学的学生,精通音律舞蹈,是沿海一带有名的才女,不知受多少男子追捧。
我放下资料,走到窗边。
看着在槐花树下随着留声机翩翩起舞的人儿,心中疑惑更甚。
这样的章卿,到底是怎么看上柳如清那个脓包的?
院子里的俏人儿仿佛感受到了目光,抬头朝我看过来,我一惊,竟然下意识地躲到了窗帘后。
心脏“砰砰”跳动,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等了许久,我才从窗帘后走出来,再往下瞧,楼下的人已消失不见。
7
说柳如清是个脓包真没冤枉他。
柳家本是余杭的富户,从商多年,但到了柳如清他爹这一代已经是坐吃山空了,送柳如清去留洋念书,本是指望他能够闯出一番名头,再来发扬家业。
却没想,留洋这些年,书没读明白,抽喝嫖赌却样样没落。
8
德叔来报,柳如清又去了舞厅,说是应酬。我漫不经心地翻着他回来这些日子的账单,吃喝玩乐一样不落,名义上说得好听,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开交流会。
我扯了扯嘴角。
什么交流会开到舞厅里,每次消费至少百块大洋。
若不是柳家还有点家底,早就经不住柳如清这么耗了。
“少奶奶,请恕奴才多嘴,倘若只是这些便罢了,奴才私下发现……少爷他还抽大烟。”
德叔犹豫地开了口。
我毫不怀疑,柳如清那圈子里的人我大都探查过,就有抽那玩意的,柳如清被带着我一点都不意外。
“从今天开始限制少爷的消费,若他闹就让他来找我。”
我懒懒道:“章卿那边怎么样?”
“章小姐倒是安分,只是听小桃说前两日往章家寄了封家书,大约是提亲事吧。”
我皱皱眉,至今仍不敢相信章卿会愿意嫁给柳如清,那几日她眼底流露的情绪并不是作假。
如果不是为了柳如清,那么章卿此行又有何目的?
我叮嘱德叔看好人,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9
八月桂花飘香,我早吩咐了人在院里栽种下几株金桂,这几日陆陆续续得开了,香气弥漫很是好闻。
小桃伺候着我在院中赏花,迎面撞见柳如清和章卿。
柳如清在教章卿用毛笔写字,俯身握着她的手,身子挨得很近,看见我过来,柳如清淡淡地直起身子,毫不掩饰地冷漠。
大抵是我限了他银钱,让他在狐朋狗友中没面了吧。
外面的流言说他娶了个母老虎,笑话柳如清怕老婆,连用银子都要跟老婆商量。
我是不在意,可柳如清那微薄的自尊就不能容忍了。
摆了好些天冷脸,只是我全当看不见。
“玉姐姐来啦。”章卿笑得很甜,“清哥哥在教我写字呢。”
“何须跟她说那么多。”
柳如清冷哼一声,态度十分不好。
我置之不理,浅浅微笑,走过去一扫,眼中划过一抹了然。柳如清真是什么都半吊子。
这样的字也敢拿出来说教人?
笑掉大牙了。
我瞟了一眼章卿带着手套的手,盈盈一礼。
“妾不才倒是会写几个字,夫君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不如让我来教卿卿小姐吧。”
柳如清显然被“日理万机”四个字恭维到了,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
倒是章卿挑了挑眉,听出我话里的反讽。
“这样也好,你们姐妹好好相处,日后家宅和睦也
是我的福气。”
柳如清背着手,微抬下巴,仿佛预见了以后得享齐人之福的生活。
我和章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嘲讽。
而后,我看见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我微微一笑,没多说什么。
章卿转过头娇笑着奉承柳如清,问他今日怎么没去和王家少爷交流心得。
我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那王家少爷是余杭有名的浪荡子,前年和几个洋人做起倒卖大烟的生意,气得王家老爷子直接撒手人寰。
想来柳如清抽大烟也是被那王家少爷带的。
也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心绪流转间,我听到柳如清阴阳怪气:“还不是我家里有个会打理家事的『贤妻』。”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我轻轻挑眉,微微垂头,福身:“夫君过誉了,这些都是妾应尽之责。”
“很快便不是你的职责了。”
柳如清剜了我一眼,又转头温柔地握住章卿的手:“卿卿,待日后你我二人成婚,府里便由你来主事。”
我用余光瞧见章卿想要避开的举动,却没来得及,那被蕾丝手套包住的双手被柳如清握住时,女孩的身子明显僵了一瞬。
“如此……我只怕玉姐姐会不乐意。”章卿眉头微蹙,看向我。
这是要把我也拉下水?
“自是不会的,一切单凭夫君做主。”
论装乖顺,没人及得上我。
“你能这般懂事便好。”柳如清满意道。
我瞧着章卿浑身难受的模样,给了德叔一个眼神,德叔心领神会,上前道:“少爷,王家公子前些天来下了帖子,邀您去程莱舞厅议事。”
舞厅,议事,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可笑,偏男人还要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
“既然前几日就有邀帖,为何现在才报。”
柳如清松开章卿,我瞧见女孩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小步。
真是嫌弃到极致了吧。
我忍不住勾唇。
“府上事多,老奴一时疏忽,还请少爷恕罪。”
“哼,念在你在我柳家侍奉多年的份上,便饶了你这次,若下次还犯,定不轻饶。”柳如清摆足了主人的款儿。
“是,多谢少爷。”德叔俯身。
看着柳如清匆匆离开的背影,我眼底蕴了一丝寒凉。
“玉姐姐。”
我转头看向章卿,瞥见她无处安放的双手,微微一笑,对小桃道:“你去端盆温水来,给卿卿小姐净手。”
小桃将水端过来,然后便和德叔一起退下去。
庭院里只剩我和章卿。
我试了试水温:“刚好。”
章卿盯着我看了一会,那双明媚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疑惑。
“不洗的话不觉得难受么?”我回以淡笑。
章卿抿了抿唇,而后利落地将蕾丝手套摘掉,白嫩纤长的双手泡入水中,仿佛浸在水中的玉石。
她狠狠搓了几下,肌肤上立刻出现红痕。
见她还要继续,我赶紧制止她的动作,而后走到栽种的桂花树旁,摘了些花放入铜盆中。
“桂花气香,用来润手最好不过。”章卿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半晌,她垂眸,看着落在水面上的花瓣:“抱歉。”
“我抢了你的夫君。”
10
桂花的香气在空中弥漫,若有若无的香甜,勾着人。
章卿此刻哪还有半分高傲的千金小姐的模样,她低垂着头,打着卷的发搭在耳边,只露出半个耳垂。
像只做错事的猫咪。
我眯了眯眼睛:“你应当看出来了,我对柳如清没什么感情。”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是你夫君。”章卿急忙抬头,“我到底做了件不道德的事。”
我轻轻摇头。
“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没有你也会有旁人。”
这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的女德,女子的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父亲说,我们女子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万万不可生出那些离经叛道的心思,就算夫君纳妾,也绝不能生妒。
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在对待柳如清时,从来都像是对待一名客人,客气又疏离。
相敬如宾便是我最理想的夫妻生活。
“不是这样的。”
没想到的是,章卿听了我的话一下变得激动起来,顾不上湿漉漉的双手,便走到我跟前,一脸坚定又认真。
“真正相爱的夫妻便就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双方平等,相互尊重,那些女德女训都是糟粕!”
“男子可以做的,女子一样可以。”
“女子
可以去上学堂,学习更多的知识,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星辰闪耀:“玉小姐,我承认,我从前是看不上你们这些成天生活在宅院里的女人。”
“在我看来,你们都是被陋习驯化的木头,一天到晚便就是夫君是天夫君是地。”
我微怔,章卿握住我的手。
“但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玉小姐。”
“我能看出来你不愿意屈服于那些禁锢人的东西,玉小姐,你是有思想的,不是木偶!”“我不想看见你被这宅院消磨,被规矩束缚,玉小姐。”她一字一句道,“让我来陪你,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11
我坐在阁楼窗边,望着庭院的落花失神。
那日章卿的话震得我失神许久,甚至落荒而逃。
我知道,其实我的骨子里是不愿意按照父亲的话去做的,否则也不会在柳如清走后逐渐地接手柳家的产业。
可章卿的话点醒了我。
即使我不愿意遵循那些对女性条条框框的规则去活,我也依旧被从小灌输的理念束缚住了。
若非如此,我不会选择掩盖真实身份混迹商场。
抬头望天,是四方棱角的。
我还没有彻底走出这个宅院。
12
柳如清这阵子与王家少爷见面的次数愈加频繁,我暗中让人盯着,居然发现他有想要跟王家合作生意的意思。
听到德叔的回禀,我怒不可遏。
大烟祸害了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抽大烟而妻离子散,柳如清这个还留过洋念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王家,近一年来余杭大街小巷多了多少整日里浑浑噩噩的烟鬼。
不人不鬼地活着,看到人掏钱就抢,抢了就去那些卖烟的暗巷,哪怕被人打死也要一口烟抽。
我可以忍受柳如清寻花问柳,三心二意,可以忍受他贪图享乐,昏懦无能,但绝不能忍受他成为一个害国害民的卖国贼!
“派人看住少爷,绝不准他与王家人再有任何往来!”我冷声道。
13
柳如清被我禁足在家里,初时他还想反抗,可当他发现整个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后,便放弃了正面对抗的心思。
“玉涟漪!你居然敢命人圈禁我!?我可是你夫君!”
“玉涟漪!自古女子以夫为天,你不守妇道!看我不休了你这毒妇!”
柳如清整日在房内骂我,难听的话连下人都听不进去。
唯有我面不改色,随便男人怎么折腾。
我知晓他不甘心,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即使被父亲训斥,被整个余杭议论,我也要做。14
章卿知晓这件事后,并未多说什么,就连看望柳如清都没有提过。
每天吃好睡好,还时常与我谈些留洋时的风土人情。
我听得津津有味。
那些事是我不曾接触过的,虽然经营柳家纺织厂与洋人也有生意往来,但章卿与我讲的全是些硬核知识,是她在剑桥留学时学习到的。
不仅如此,她还为我寻了好些书籍。
“涟漪,希望有一天我俩能并肩同行。”
她笑眯眯地靠在我的肩上,微风吹过,她披肩的流苏微微晃动。
我心中一动。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衣服?”
她直起身子,面上一丝惊讶,随即兴奋地点头:“好啊好啊,你也来试试洋装吧。”
我为她穿戴簪环,她为我烫卷发髻。
留声机缓缓淌出音乐,章卿眨着眼睛,灵动十分:“我来教你跳舞。”
翩翩旋转,在这四方的宅院里,我从未像此刻这样快乐过。
15
我禁足柳如清的第十四日,两拨人上门,一是章家人,二是我父亲。
从装扮上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父亲还穿着老式的长衫大褂,而章卿的父亲则穿着笔挺的西装。
“哼,背祖忘宗!”我父亲冷哼一声,甩了袖子,便摆着臭脸。
他一贯是这样的脾气。
我很无奈,饱含歉意地望向章卿与她父亲。
“不妨事。”
章卿的父亲约莫三四十岁,倒是温和得很:“我们今日来主要是收到柳家的求亲,来谈亲事的。”
闻言,我父亲冷笑一声:“原来是赶着上门做妾。”
章伯父霎时冷了脸:“柳家可说了,是娶我们家卿卿为正妻!”
“什么?”父亲变了脸色,看向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是听说了我将柳如清禁足的事才找上门来,估计是想对我说教,却不想正好和章家来的碰上。
“柳如清人呢,我要跟他谈谈!”
父亲自诩书香门第,是决不许家中女儿给旁人做妾的。
柳如清听说章家来人,
倒是殷勤得很,我还没派人叫他,自己便巴巴得跑过来。
只是他的模样实在不算好,整个人透着一股病糜,之前抽大烟染了瘾,这么些日子被禁足,瘾头发作的日子可不好受。
“章伯父,您好。”
柳如清巴巴地跑到章家人跟前,连我父亲在场都没注意到。
看着男人一副谄媚的模样,父亲气得脸色铁青。
我吩咐小桃煮一碗安神汤来,怕父亲被气个好歹。
“你就是柳如清。”
章伯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几乎瞬间,整个人就变了个气场,柳如清被压得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我在心里赞了一声,不愧是沿海船舶生意的龙头老大。
“是,小侄便是柳如清。”
哪怕顶着巨大的压力,柳如清也依然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我与卿卿互相倾慕已久,还请伯父将卿卿许配给我。”
“混账!”
父亲指着柳如清,气得嘴唇发抖。
“你多年前便与我儿成婚,如今婚约尚在,怎敢另娶她人!”
柳如清像是看仇人似的看着我:“玉涟漪她不遵女德,不守妇道,竟敢禁足于我,我没休她便已是给玉家留情面了!”
话音刚落,我便瞧见章卿眉宇间涌动的愤怒,朝她投过去一个眼神。
眼下时机未到,尚且需要忍耐。
“混账,混账!”我父亲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头来骂人也只会这二字。
我搀扶他坐下,而后冷静地看向柳如清。
“柳如清,你以为现在是你想休便休想娶便娶吗,若你要娶章家姑娘,便先与我去政府和离!”
“我玉家姑娘绝不做妾!”
柳如清两眼通红,我想若不是他还顾及着章家人在,恐怕早就上来掐我的脖子了。
“和离?你也配!”
“光你禁足我这一条,便足以一纸休书让你下堂做个弃妇!”
“哦?是吗?”我冷冷一笑,“柳如清,旁人不知晓我为何禁你足,你自己难道也不清楚吗?”
“若真要论起来,去政府,你觉得他们是帮我还是帮你?”
“玉涟漪,你!”
柳如清咬牙。
他抽大烟的事绝不能让章家知道,章卿曾说过,她父亲最讨厌那些烟鬼和烟贩。
“你想要怎样!”男人面目阴沉。
我勾勾唇:“很简单,和离,柳家纺织厂所有股份归我所有。”
自从柳家父亲那一代,柳家的纺织厂便已经面临倒闭,是我在柳如清留洋的这几年里奔走四方,筹谋策划,才让纺织厂恢复生机,厂内的工人不至于失业下岗吃不起饭。
正因如此,柳家的每个人都很尊敬我这个少奶奶。
可惜柳如清从未了解过柳家产业,整日只知玩乐。
若是让纺织厂落到他手里,最后不是被卖掉了,就是被当成他做大烟生意的资本。
我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玉涟漪,那是我们柳家的产业!”柳如清怒吼。
“你们家的产业?”我淡笑,“你便问问这柳家上下还有纺织厂的工人,看他们是认我还是认你?”
德叔,小桃……所有柳家的下人此刻都默默地站到了我身后。
这便是我的底气!也是我努力的成果!
柳如清咬牙,恨不能吃了我的表情。
“柳贤侄,我可跟你事先说明,我们家卿卿是绝不能为人妾室的。”章伯父皱眉,“你这家事太乱,我看这婚事还是再议吧。”说着,他起身便要离开。
章卿演技上线,赶紧拉住她爹,然后又楚楚可怜地看向柳如清。
“清哥哥,你快跟我爹爹说呀。”
“难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柳如清动摇了。
我知道,这事成了。
16
我和柳如清去政府办和离手续还有财产转移手续,柳家纺织厂归我所有,他净身出户。
出来的时候,柳如清阴恻恻地看了我一眼。
“玉涟漪,你给我等着,我迟早会回来的!”
我微微一笑。
等你回得来再说吧。
17
章卿早就与我说了她与柳如清事情的原委。
她在国外念书时参加了一个由先进的留洋学生组成的盟会,彼时他们知道有国家打算往国内运输大烟进行商卖。
大烟容易成瘾,不仅伤害身体还损害精神。
这种有毒之物若是在境内流传开来,对我国绝对是个重大打击。
当下,他们便准备展开调查,试图阻拦买卖运输路线。
好在章家是在沿海做船舶生意的,私下打听倒真探听到不少内幕。
余杭王家便是其中一条支线。
柳如清的烟瘾也并不是回来才染上的,留洋念书时,他便抽了,后来听说这种生意一本万利,就动了歪心思。
后来,柳如清不知又从哪儿知晓章卿家是做船舶生意,便想借机搭上这条线。
若是能有船舶龙头撑腰,这还愁赚不到大洋吗?
随即,柳如清就展开了对章卿的热烈追求。
起初,章卿真的以为柳如清是什么好人,也是慢慢才发现端倪,回到柳家见到我后,更是决心绝不会与柳如清在一起。只是要钓出王家的那条暗线,还需要柳如清的帮助才行。
章卿这才隐忍不发。
听完所有一切,我便心生一计。
柳如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搭上章家这条线,那么借此机会和离,再一举拿下柳家纺织厂,他就算再不情愿也没办法。
这样的男人,动了这样的心思,便不能给他任何底牌翻盘。
否则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章卿听了我的话,连声叫好,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我望着柳如清的背影,大概他也不会想到,最后会失去一切,一无所有吧?
章家不会成为他的助力,反而会让他跌入谷底。
17
父亲自从那天后,便回家闭门不出了好些日子。
我还住在柳家老宅里,听闻此事,也每日派人去探望。
人的思想是受时代等各个因素所造就,不是一时就能改变。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特色,有它先进的地方,也有它落后的。
我生于晚清,是听女则女训长大的,我生于宅院,长于宅院,我是清汉女,却不是木偶,而是有思想的,这个时代的遗物。
18
章卿回家已有一月,我收到她的来信,成功断掉了王家的那条暗线,如今余杭最大的大烟经销口便是完了。
希望大街小巷,从此能少些因为大烟而失去灵魂的人。
19
再次见到柳如清,是在我去庙里祈福的路上。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跟一群乞丐抢吃的,可惜自小娇养,身娇肉贵的,怎能抢过那些人,被打了一顿不说,还饿着肚子。
他看见了我,像是要吃人般朝我跑来,然后被德叔一脚踢开。
“小姐,您没事吧。”德叔关心道。
“无碍。”
我摇摇头,看着柳如清,轻笑。“人们都说这世界是男儿的天下,可他们忘了,如今已不是那个旧社会了,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
“柳如清,你好自为之。”
我这次来庙里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出海祈福的。
章家与我谈定了协议,将布匹销往国外。
如今国家兴办实业,即便身为女子,我也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20
半月后,码头。
“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我望着章卿,眼底透露出一丝无奈。
“是啊,那边我可比你熟,虽然我不懂做生意,但你可以教我啊。”
女孩冲我眨了眨眼。
海风吹拂,带来淡淡的咸味。
“涟漪,以后我都来陪你。”她说。
我望着她的脸,蓦地笑了。
“傻瓜,陪伴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章卿番外
21
我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新旧交迭更替,我父亲是沿海船舶业的龙头老大,生来富庶,十五岁,我便被送往国外留学。
我喜欢西方那些新奇的东西,喜欢他们的文明,比起我的祖国对女子的限制少了许多。
留洋念书的日子里,我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刻苦上进,留洋读书不是因为崇洋媚外,而是为了学习他们的先进知识回去振兴祖国。
我也一样。
哪怕我觉得那片土地上有许多不好的陋习,我也依旧深深地热爱她。
22
我是在一场舞会上认识柳如清的,他为人彬彬有礼,很懂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不过,他只对我一人殷勤。
我是有些开心的,青春懵懂的岁月里,谁不希望来一场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我开始对这个男人上心。
可慢慢地,我也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他总会有些开支特别大的消费,明明他家里人给他寄来的大洋十分丰厚,即便如此,柳如清依旧经常手头紧。
后来,我听朋友说,柳如清似乎在抽大烟。
大烟!
我震惊了。
这两个字就是恶魔的代表词,不知有多少留学生沦为它的傀儡,整日里醉生梦死,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们和我的朋友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起初,我并不信柳如清是这样的人。
可种种
疑点让我不得不信。
我私下调查,发现了端倪。
柳如清的确是抽大烟的。
23
我和我的朋友得到消息,据说他们想把大烟运往国内销售。
那片土地!我深爱着的土地!我不敢相信若是这样罪恶的东西被运往国内,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会不会遍地都是行尸走肉?
我们发誓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借由我爹爹的门路,我们查探到余杭有一家比较大的支线,在和这些人做大烟生意。
我不由感到恶心,他们为何什么钱都敢挣?
为了捣毁这条线,我决定利用家乡同样在余杭的柳如清。
24
柳如清带我回了柳家,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玉涟漪。
她好美,从那宅院里走出来,像是古籍的美人从书里活过来一样。
她的端庄大方与我完全是不一样的。可看着她对柳如清毕恭毕敬的态度,我心底对她生了轻视又生了些可怜。
这些整日生活在宅院里的女人啊,像是被主人豢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不知反抗,只知晓这头顶的一方天地,却不知远处的风景。
与我自是不能比的。
我自信柳如清会在她与我之间选择我。
可当听到柳如清说出那番她下堂为妾,我为正妻,他享齐人之福的话时,我着实被恶心到了。
受先进教育,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对爱情的向往。
像柳如清这种的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他吻上我额头的那刻,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回到房里,我恨不得将那块皮给搓下来!
25
第二天柳如清问我额头怎么回事,我借口说不小心撞倒床头柜了。
这么拙劣的借口,这男人居然信了!
我在心底冷笑,不经意却瞧见坐在对面的玉涟漪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玩味。
我下意识地对上她的视线,却被她轻飘飘移开。
心底生了几分好奇,这玉家姑娘真是奇怪。
瞧见我,不争不抢不吃醋。
一点都不像话本里在后宅勾心斗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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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清教我写毛笔字,那字真是不敢恭维。
但想想他这些天和王家人打得火热,我便将这口气给忍了。
空气里传来一股桂花的香气,将我浮躁的心抚平了不少。
听说,这是玉家姑娘让人栽种在院里的。
这姑娘倒是很会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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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见我和柳如清姿势如此亲昵的写字,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说让她来教。我清楚得看见了她说这话时,眼底对柳如清这手字的鄙夷。
奇怪,我好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玉家姑娘似乎一点也不爱这柳如清。
是了,但凡是个清醒的姑娘,都不会喜欢上柳如清这种货色的。
她看出我的窘迫,替我解了围,还用桂花替我泡手。
她好温柔。
可,听到她嘴里说出那句“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的时候,一口气突然憋在了胸口。
这么些天的相处,我早知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并不像我所知道的那些生于晚清没有接受教育的后宅妇人。
她很善良,也很有思想。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所以,我要拉她一把,我要告诉她这世间的广阔天地。
她跑了,或许是被我吓着了。
不知怎么的,我有点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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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清被禁足了。
知道这事,我震惊了三秒,随即有些自豪。
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做起事来便就是这么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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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跳舞,女子与女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涟漪,哪怕她不喜欢柳如清,我也心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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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我看着她提出与柳如清和离,那一刻,她像是天空耀阳的太阳。
太帅气了。
比许多男子都要帅气。从那刻起,我就知道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