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穿成了武则天的亲娘。
刚穿过来,家里就倒了,丈夫也死了,连肚子里的女儿,也被人说是赔钱货。
只有我,抱着丈夫的灵位,笑开了花。
族里的亲眷,见我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好欺负,连夜将我赶出门。
我麻溜就走,一点也不纠缠。
毕竟,我武家媚娘就要降世了,我这当娘的,可得好好替她张罗。
他日我媚娘坐拥天下,我可不允许那些没眼皮子的,随意往脸上贴金!
1
穿越开局即死棋。
没有男主,没有男二,甚至连女配都没有。
只有我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主,给两个半大儿子当后妈。
我颓丧的只想摆烂。
婢女萍枝却拦住我:“夫人,再累,也得坚持给老爷守完这七日的灵。”
是的。
我素未谋面的丈夫,在我穿越来的前一天,嗝儿屁了。
“他谁啊?死就死了,干我屁事!”
我起身想走。
奈何肚子太大,一个鲤鱼打挺,没起来。
婢女一边忙来扶我,一边惊慌念叨,是我冲撞了丈夫的灵。
神神叨叨的,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行。
一个死人,也敢给我甩脸色是吧?
他能安宁,算我输!
“夫人!奴婢知道,你还在怪老爷将全部家产拿出来资助了他们李家,连累咱们武家落败到如此境地,但全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没错,您总要为他……”
“等会儿!”没听错吧?
李家?武家?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炸裂脑海。
放下举到半空中的灵位,怼到眼前仔细一看。
确认上面是大写的“武士彠”三个字。
我喜极而泣,扔了灵位,赶紧托住自己的肚子。
“几个月了?”
萍枝以为我被脏东西附体,哆嗦半天没反应过来。
“谁……谁?”
“还能有谁!武则天,我闺女!”
2
别的穿越女,要么还在男主男二之间流连忘返,要么还在大女主的剧本里忙着破局。
我呢,女皇在肚,直接躺赢。
却把萍枝愁坏了。
自从知道我肚子可能怀的是个女娃娃,见天地求神问卜。
就盼着哪路神仙显灵,能让娃娃变了性。
抱歉。
物理学,还存在。
隔空换物那套,它不灵!
“夫人,您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知道,这节骨眼上。
披麻戴孝,配着一张中彩票的兴奋脸,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但请相信我,没出声,已经很收敛了。
“武家的三姑六婆都看着您呢,老爷一死,她们都吵吵着要分家呢!”
分家?我看了看头顶上滴答着小雨的瓦片房子,真不知道这一穷二白的破落户,还有啥可分的。
“能分的可多了!”
敞亮的尖嗓自门外传来。
待走近一瞅,是个媒婆脸的土圆大妈。
萍枝告诉我,这是武家的二房,我合该叫声婶婶的人物。
“如今大郎没了,咱们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她不请自入,俨然这一方小院当成了自己家。
“明天大郎一下葬,你就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吧,这房子姓武不姓杨,是我们二房的,跟你,没关系。”
是我听错了吗?
我端着小心,弱弱问一句:“敢问婶婶姓氏?”
“城东程记火烧知道吧,那是我娘家。”
提起娘家,武程氏好不威风。
自命不凡的派头,还让人以为是皇亲国戚呢。
“久仰久仰,原来婶婶姓程。”
我挺着肚子,艰难站起身,推开萍枝要开扶我的手,亲自斟上一杯茶。
她以为我在示弱,伸手要接过。
却在刚刚碰上她手指尖的刹那。
啪嗒。
茶盏碎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混着泥浆,溅了她一腿。
顿时,哀嚎四起。
“小贱人,干什么!”
她狰狞着嘴脸,指着我的鼻子。
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撕了我。
“干什么?”我冷冷一笑,款款落座主位,“这是我家,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你管得着吗?”
“这房子是不姓杨,但也绝不会姓程,老爷是死了,可元庆和元爽还活着呢,婶婶可别忘了,他们两个可姓武。”萍枝说我从前性子软弱,总被二房拿捏。
武程氏约莫没想到,我会如此牙尖嘴利,一时乱了阵脚。
支支吾吾半天,
放下狠话。
“元庆元爽乳臭未干,他们懂什么!”
“当初为了资助李家,大郎亲手画押把这老宅抵给我们二房的,你若不服,明儿我就请全族耆老来评评理,到时候对簿公堂,可别说我这长辈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3
武家二房乃庶出。
武士彠重情义又心软,故而这么多年迟迟没有分家。
据萍枝说,这些年,武士彠对他们可不薄,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就连当初资助他们李家也未动用二房一分钱。
如此,还要揪着这座破宅子不放。
就这地段,这成色,瞧着可不值钱。
“这是武家祖宅,二房看中的是风水!”
“风水?”
我攒眉探向萍枝,没听明白。
她恨铁不成钢地拿出族谱。
指着二房分支的位置,一片空白。
二房多年无所出,我那堂亲小叔子在纳了第五房小妾之后,终于,得了一个女儿。
我们大房人丁虽不兴旺,但我那便宜丈夫也跟之前的那位“姐姐”留下了两个儿子,让我当后妈。
二房问了镇上有名的风水先生李淳风,是何缘故。
淳风先生只说了四个字——
“藏!龙!之!宅!”
萍枝窥得天机一般,有鼻有眼地跟我拆解。
“这摆明了是说这老宅卧虎藏龙,准能出男丁,还能出大官啊!”
我感受着胎动,堪堪一挑眉毛,没说话。萍枝却以为这话说进了我心里去。
添油加醋地又念叨。
“大郎和二郎资质平平,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就剩您肚子里的这个……那必然是人中龙凤啊!”
“这风水先生可以嚒,有两把刷子。”
我摸着肚子,随声应和。
萍枝立马小鸡啄米般冲我点头。
好一番感慨,我这为娘的,终于走上了正道。
“就是,就是,您可别再说他是个女郎了。”
“可她就是个女郎啊!”
萍枝头秃要哭:“夫人您别开玩笑了,女郎可怎么当官?”
“当官很好吗?”
“我闺女可不稀罕。”
我忍不住凡尔赛,萍枝彻底蒙圈。
“不当官那干什么?”
我神秘笑笑,指指天上示意她往上瞅。
她恍然大悟。
摇着胳膊让我清醒点。
“夫人,世道变了,如今的皇帝他不信佛,修仙炼道,行不通了。”
……
凡夫俗子。
倒也不能怪她,毕竟。
巍巍上下五千年,可就出了我闺女这一个女皇帝。
4
武程氏是有备而来。
拿着抵押手书,买通了合族耆老,直接拿走了我仅有的家产。但我并不在意。
从此一刀两断的断绝书,才是我的目的。
无论是什么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发达之后甩不掉的穷亲戚。
女儿一朝飞黄腾达,我可不能允许那些没眼皮子,随意往脸上贴金!
唯一割舍不掉,恐怕只有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看在血缘的份上,我有心照拂。
两个小兔崽子还不领情了。
“坏女人,逼死了我娘,克死了我爹,还弄丢了我们的家产!”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去找外公!”
当晚,“姐姐”的娘家相里氏派人,把他们接了过去。
并丢下十两银子,以谢我这些年的辛劳。
萍枝说过,嫁入武家之后,我对前任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从未苛待。
更有衣不解带的病榻照料,和挑灯夜读的殷殷教导。
就只值十两。
人心,可真廉价。
想来,就只有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才是这世间不变的真理。
这样也好。
我的女儿打娘胎就能明白。
唯有身陷绝境,才能绝地反击。
“夫人,您马上就要临盆,咱们……咱们可怎么办啊。”
萍枝欲哭无泪。
拎着两个包袱,于我站在武家大门之外,干着急。
我淡漠抬头,看了看西垂的落日,问她。
“什么时辰了?”
她茫然听了听打更声:“还有三刻,酉时。”酉时,是城门下钥的时辰。
暮鼓敲响的那一刻,一匹飞驰的骏马,破风而来。
“唐王大捷!唐王大捷!攻破长安,改朝称帝!”
5
没一会儿,街巷肃清。
知州老爷的官骄,把我请进了太原城中最奢华、最敞亮的宅子。
我瞧瞧外面的天色
。
距离我被赶出武家,还不到一个时辰。
“陛下圣谕特地交代了,要下官一定好好安置您,只可惜造化弄人,武老爷他……”
提起我那便宜丈夫,知州老爷高晦潸然落泪。
好一番情真意切,比我这个当老婆的哭戏,还感人。
要求不能太高。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演到这份儿上,可以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应景地来一句。
“高大人,节哀顺变。”
对方脸色一尬,转眼眉开眼笑。
“让武夫人见笑了,武老爷虽然福薄,但好在膝下还有两个公子,他日蒙陛下圣恩得了前程,还请夫人切莫忘了下官。”
“嘿嘿,敢问夫人,两位公子现在何处啊?”
“走了。”
“走了?!”
高晦大惊失色,欲言又止的嘴型……
嗯。
想骂我。
我赶紧认清形势。打消他所有幻想。
“这是相里府出具的切结书,打今儿起,元庆元爽,不再姓武。”
天下掉下来的馅饼,砸得稀碎。
高晦脸色突变,二话不说,招呼着外面的衙役要撵我走。
我正考虑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门外。
“夫人大吉!”
呦,人来了。
我还以为天色这么晚了,人要爽约呢。
一丈高的名幡,即便入了夜,也格外醒目。
一看来人是淳风先生,高晦神情一凛,立马迎上作揖。
“是什么风把先生给吹来了?”
李淳风哈哈大笑,拿腔作调地捋捋胡子。
“自然是姹紫嫣红的东风。”
“东风?”
高晦喝着凉凉的西北风,正摸不着头脑。
淳风先生脱帽挥袂,俯首而倾,对着我行跪拜大礼。
我惶恐。
赶紧捂住荷包:“先生这……还没过年呢。”
“夫人误会了,淳风这一拜拜的您腹中的孩子。”
“紫薇星变,必翔九天!”
6
李淳风是卡着点来的。
翌日破晓,我发动了。
一代女皇,迎着弥天似火的朝霞,发出第一声啼哭。“夫人,都是您这张臭嘴!”
没等稳婆剪好脐带,萍枝忙扒拉孩子的腿,去看性别。
颠来倒去的没找到她想看的。
扑通坐在地上,崩溃号丧。
……
“我还没死呢。”
身上用了麻沸散,已然不疼了,唯独嗓子干哑得难受。
“快,给我倒杯水。”
水,她是倒来了,怨妇一般控诉的眼神,也跟着接踵而至。
“武家是回不去了,知州多半也要把咱们给撵出去,夫人赶紧好生歇一歇吧,说不定,今晚就没着落了。”
……
她只配我一个白眼。
都说了八百遍了,是躺赢躺赢。
眼皮子还这么浅。
“孩子呢?”
萍枝没好脸地朝稳婆所在东厢努努嘴。
我探头望去,招手,“给我抱来。”
亲眼所见,皱巴巴的小肉团躺在臂弯里,睡得安逸。
我吊着一颗心,才彻彻底底放了下来。
稳婆见我这般,以为我初为人母,母爱如滔滔江水,决堤泛滥。
一边调笑着教我如何抱她喂母乳,一边云云女儿是阿娘的小棉袄,将来必定温暖又贴心。
但其实,我内心在咆哮。
她可不是女儿,是祖宗,祖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梦,就靠她了。
给我火!必须!
“起火了!快跑啊!”
街上突然响起嘈杂的喊声,打断我澎湃的心潮,一脸懵。
紧接着,唉声唉气的萍枝屁股烧着般,夺门而入。
“夫人!火……火!”
她跑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半天没说出个囫囵话。
还是来回观望的稳婆有眼力,赏钱也不要了,提着篮子剪刀就要走。
“诶诶诶!”
你个 NPC,留个话再走啊!
谁知她川剧变脸,一改方才得和善,教训我。
“诶什么诶!要银子也得有命花!城外的狼烟燃了,北边的突厥人,打过来了!”
7
按照穿越女常规剧情,此时应当出现一位身披银麟盔甲的战神男主。
不管我是少妇,娣妇,还是寡妇。
直接抱走上马,带我杀出重围。
只可惜,我并非是自带光环的大女主
,而是大女主,她妈。
守着个只会嗷嗷大哭的金手指,卵用木有。
关键时候,我还得打卡系统任务,务必保住她的小命。
活久见。
原来,生了孩子就能下地的新闻,是真的。
“夫人快上车!”
好在,院子里还停着辆马车。
萍枝套好马,我俩就往外冲。巷子已然乱作一团,逃难的百姓,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
地上,更是一片狼藉。
丢什么的都有。
包袱,银子,孩子……嗯,令牌?
“守城官是谁?”
“知州啊。”
“他人呢?”
“跑了!”
“跑得好。”
“啊……啊?”
萍枝茫然一脸问号。
我没解释,只把令牌塞进孩子的襁褓中。
眼看逃命得人潮越涌越多,萍枝急得跺脚。
“夫人,咱们也跑吧,听说突厥人凶恶得很,再不走,就只能去见老爷了!”
天选我当大女主……她妈,哪那么轻易就狗带。
即便不能自带光环,借个光,又能差到哪去。
我果断扯过她手里的缰绳,调转马头。
“放心,我和你家老爷,死生不复相见。”
8
萍枝什么都好,就是不信我这张嘴。
生孩子没把我疼死,聒噪的哀嚎差点把我念死。
“夫人,咱来这州府衙门干什么呀?”
“您睁眼瞧瞧,这儿还有人嚒,待会儿突厥人要是打进来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咱俩咔嚓!”
“您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三娘多想想啊。”
“她才来这世上走一遭,连口奶都没吃饱过,你就忍心看着她陪着您没命吗?”“瞎说!”
别的,我忍忍也就算了。
质疑我能力?我必须跟她掰扯掰扯。
“瞧见没,吃得饱饱的,老满足了。”
我把胳膊往她跟前凑了凑。
孩子正餍足的眯着眼睛,打着饱嗝,白团团的样子,慵懒的打个哈欠,可人极了。
萍枝不看还好,一看孩子,大泪珠子就跟决了堤似的,扑簌扑簌地往外掉。
然后就是没头脑的磕头。
一边磕,一边念叨着“萍枝没用,让三娘受苦了。”
嗯。
她应该不是在骂我。
一个时辰后,街巷上的吵闹声几近落幕。
唯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像极了危险来临之前的宁静。
萍枝顶着一头的血立起身,魔怔一样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陡然闻见一串兵戈交刃的丁零声。
她快手抄起桌上的惊堂木,大喊。
“夫人快走!我来护你!”
嚓……
准头还贼好。
正中领头那人锃亮的眉心。
我吓得腿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抱起孩子,举过头顶。
“民妇武杨氏恭迎陛下圣恩!”
9
静。
死一般的静。满衙风风火火的人马全都屏住呼吸,没人敢用鼻孔出气。
我惶惶的撩起眼皮,又确认一遍来人。
抗锤的程咬金,执槊的尉迟恭,持枪的秦叔宝,还有斩剑的徐茂公。
没错啊。
中间簇着的这粉头白面的大小伙子,除了是李世民,还能是谁?
干啥一个个都跟吃了苍蝇一样,张不开嘴。
“夫人,你糊涂了吧。那李唐公我见过,他不长这样。”
完犊子!
我忘了,这会儿的李世民还是小老二,他大哥还好好活着呢!
“那我刚刚喊得啥?”
一身冷汗,我死盯住萍枝那张堪比地狱魔鬼的那张脸。
她很是天真的歪头想了想。
“没错,是陛下!”
最后,是怎么化解的一腔尴尬,我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以宽仁名世的李世民,亲手将我扶了起来。
眉眼处掩盖不住喜色。
“莫非是武家嫂嫂?”
我傻了。
脑袋里只顾着盘算方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走漏了风声,我怀里的大女主还能不能撑过三章。
萍枝一水的点头。
瞧着李世民像活菩萨般,自报家门。
“是的是的,我家夫人正是武士彠老爷的遗孀!”
“那这孩子?”
“是老爷的遗腹子,我家三娘!”
“女娃娃?”李世民从我手中抱走了孩子,伸出手指去戳孩子的脸蛋。
正巧,孩子醒了。
眨巴眨
雾蒙蒙的大眼睛,嘬起了李世民的手指尖。
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尼玛。
这也太会了!
“哈哈,王爷,这孩子跟你有缘啊!来,让俺老程也稀罕稀罕。”
程咬金个大老粗,半道杀出来,也要来抱孩子。
结果笨手笨脚的,襁褓散了大半。
诸位将军正指责他,莫要唐突了我这对大唐立朝有功的女眷。
咣当。
传来一声脆响。
正是我藏好的令牌,从襁褓中掉了出来。
“这是?”
程咬金拾起来一看,脸色突变。
“王爷,是我秦王军的行军令!”
李世民温善的眼神一凛,厚茧覆满的指节,搓去了令牌上附着的尘埃。
“敢问武家嫂嫂,这令牌,你哪来的?”
没什么好隐藏的,我照实了答。
“是在知州老爷的院子门口捡来的,昨日得了长安旨意,他将我请入院中,好生照料。以为我孤儿寡母,就此能得指望,不想,竟遭此劫难。”
适时,我赶紧挤了两滴马尿。
好看上去更怜弱一些。
“那知州人呢?”明眼瞧着李世民面容渐肃,阴沉得很不好看。
我赶紧再添把火。
“见院子外没了人手,我便来这儿寻,不想……竟也成了空衙门。”
“去 TM 的高晦,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他还敢弃城而逃?这不摆明了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以为咱们扛不住突厥人嚒!”
老程还是有优点的。
关键时候,竟说大实话。
李世民愠怒的薄唇平抿成一线,鹰隼般犀利的眼神已呈帝王该有震慑之相。
几位名将纷纷摩拳擦掌,请缨要去捉拿高晦就地正法。
岂料。
李世民一摆手,怀疑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脑门之上。
“既然发现人去楼空,嫂嫂为何不携子逃命,还坐等在此?万一……来的是突厥人,你和你怀里的孩子,岂非要成刀下魂?”
凉凉。
李世民这话的潜台词,是怀疑我要拿着令牌作投名状,向突厥人,投诚。
萍枝终于智商在线。
也听出这弦外之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扯着我的裙裾,示意我也赶紧跪下来求饶。
我一抬腿扫开她的手,挺起腰板,一脸悲壮。
“我家老爷去的突然,我本没有意志要苟活,只是为了这腹中的孩子,才苦苦撑到了现在。”“今日突厥犯境,我以为这孩子不得福分,命该如此,只得把这昭示着身份的令牌塞进了她襁褓中,只盼她上了奈何桥能找到回家路,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魂!”
10
去往长安的马车上,萍枝很是鄙夷的看我。
“夫人,说好的死生不复相见呢?”
我脸上一热,没好气的嗤她。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只羡鸳鸯不羡仙,那都是骗骗你们这种没成过亲的小姑娘呢,真实的婚姻,就只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各想各法,各找下家!”
萍枝对我的说法,不能苟同。一把抢过孩子,捂住她的小耳朵。
“三娘可莫听夫人的歪理,咱们以后还是要寻个好夫家,琴瑟和鸣,从一而终的。”
我连连冷笑。
“那你可想去吧,闺女可是母鸡中的战斗机,那玩的,比谁都花!”
萍枝气的小脸涨红。
“夫人您太过分了,哪有当娘的盼着女儿水性杨花!”
“能跟着秦王进长安,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机遇,夫人您可倒好,不想着怎么在秦王面前为三娘博个好名声,今后找个高门显贵,做那阔气夫人,反而撺掇着孩子学那轻浮做派,我……”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身份,说这话也是逾矩。
气的五巧生烟,萍枝也没再继续。
正逢大军到了驿站,要停顿整休。
她抱着孩子下了马车。
“我带三娘去盥洗,夫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
我有什么可想的?
李家是我闺女命定的姻缘,我想也白搭。
至于她要先嫁了老爹,再嫁了儿子,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跟我有什么关……
系。
内心的吐槽,戛然而止。
一个脑残的念头,陡然冲进来。
激得我浑身一怔,凉意迅速窜上后背。
我先前一直以为,是武则天成就了女皇霸业,心疼母亲前期蛰伏受苦,才我穿过来替她扳回一局?
但有没有另
一种可能——
是我穿过来把那些现代人才有的女权思想灌输给了武则天之后,她才成就了女皇霸业?
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会不会我才是那只潘多拉魔盒?
呸!
真是闲得蛋疼,庸人自扰。
我这种小人物,能左右女皇的人生?
开什么玩笑!
11
大军开拔了半个多月后,终于,在一个灿烂的黄昏,抵达了长安。
一路上,秦王李世民对我以礼相待。
军中到处传扬,我能有今日之风光,是吸走了亡夫的好运,贴到了自己脸上。
只有我和萍枝清楚。
这好运气,占的可是我闺女的光。
“这孩子真招人。”
李世民成了抱娃狂魔。
见天的来我这打卡,比社畜的考勤还 6。
我严重怀疑从这个时候,这老小子就瞄上了我闺女。
“对了,三娘有闺名吗?”
抬头,李世民闪着一双星星眼,看着我。
我被反差萌惊得一结巴。
“媚……”
刚吐一个字,李世民抢答。
“没有吗?那本王给起个。”
……
这美丽的误会。
我还能说啥。
“但凭秦王做主。”他满意点头,刮着我闺女的眉眼,衔唇一笑。
“咱们太原有支《媚娘》的小曲,嫂嫂可听过,本王觉着三娘与那其中描绘的仙女容貌十分相似,不如就叫她……媚娘?”
……
折腾一圈,这名字还是他李世民给取的。
我这当娘的,可真没出息。
萍枝却高兴坏了。
“媚娘可是秦王给赐的名,单凭这点,就不怕三日后庆功宴,那些长安的命妇们,小瞧了咱们去!”
这是秦王离开前留下的邀请。
邀我三日后,一同进宫,面谢陛下赏赐。
“嫂嫂记得带上媚娘,父皇见了,一定欣慰。”
12
李渊会不会欣慰,我不知道。
但李家拐着八道子弯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命妇们,是挺欣慰的。
我带着媚娘,刚往那一坐,立马衬的她们高人一等。
“呦~我活了这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见带女郎来谢恩的呢。”
“老姐姐,你得体谅,这武家老爷刚刚病死了,武夫人支撑着门户不容易,想来进宫的规矩,她是没来得及学呢。”
“规矩可以慢慢学,见识和气度那可是学不来的,毕竟武夫人是从太原那荒芜之地来的,没见过世面,那也能理解。”
大约是李渊感念当初的倾囊相助,特地把我安排在最前头那一桌。
什么独孤夫人,长孙夫人,萧夫人,还有王夫人。
当然,最多的还是李夫人。
调侃完我这位新人,纷纷掰起手指头比,自己给夫家添了多少个男丁。
“老爷怜惜,五年添了两个。”
嚯。
这位独孤夫人快五十了吧。
独孤大人好体力!“那姐姐可得加把劲儿了,我是三年添了两个,这不,又有了。”
长孙夫人不甘下风。
努力挺挺自己平坦的肚子,彰显有货。
“这算什么,我去年生的可是双胎,一举得两男!”
就萧夫人这心宽体型。
三胎我都不稀奇。
但最绝的,还是李建成的一个侧妃。
“太子殿下不忍我辛劳,从太子妃姐姐那抱来一个让我养,殿下说了,这嫡子在精不在多,有一个中用的就够了。”
这话一出,命妇们的脸上,全成了屎色。
约莫全在想,生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给人家打工。
只有我,看那位侧妃的神情流露出惋惜。
挺排场一小姑娘,干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送人头。
没有这孩子,兴许你那小叔子未来还能放过你,这下……
卿本无罪,怀子其罪啊。
她们却以为我也被堵得没话说,转过头,又来攻击我。
“咱们都还有奔头,倒是武夫人,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喽。”
“怎么会,听说武夫人还有两个继子呢,只不过被外家接走,跟了原配的姓。”
“武夫人听我一句劝,赶紧去把孩子接回来,你怀里这个啊,根本靠不住,还是得男丁~”
我放下贪杯的酒盏。
就撂了一句话。
“记住你们今天的骨气,他日沦为落水狗,可别来舔我闺女。”
13
眼界决定认知。
在命妇们的嘲讽声中,我抱起媚娘,去向九尺高台之上
的李渊谢恩。正要下跪。
大太监拂尘一扫搀住我。
“武先生是大唐功臣,陛下恩准,夫人不必跪了。”
嗯。
后面的嘲讽声,小了一半。
“当初你武家倾囊相授,朕绝非薄情寡义之辈,赏宅邸一座,赏黄金万两。”
嗯。
嘲讽声又小了一半。
“至于这爵位……武爱卿故去,幼子又改换他姓,朕准你武杨氏一个请求,但说无妨。”
这下。
嘲讽声彻底没了。
人人都屏声静气地等待着,从我嘴里会说出提出怎样划算的请求。
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即使膝下无子,给娘家人要个什么恩典,日后也能成个倚仗。
“回陛下,民妇想替媚娘求个恩典。”
一个女娃娃,要什么恩典?
众人如是想着,我一开口,又是一片哗然。
“媚娘?”
李渊一愣神,转眼把视线定格在我怀里的襁褓之上。
“听秦王说起过,是个颇为俊秀的女娃娃。抱上来朕瞧瞧。”
大太监把孩子抱走,凑到李渊跟前。
李渊一探孩子眉眼,面露慈爱之相。
“是生的眉清目秀,配得上媚娘二字,武杨氏你说吧,想替这孩子求什么?”
“这武杨氏真有心计,早早就知道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不知会是哪家。”
“反正啊,不会是我们李家。”我还没开口,命妇们个个先替我做了打算。
以她们的眼界,女孩子能嫁个高门贵府,已是祖坟冒烟,烧了高香,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好出路?
“命妇恳求陛下,赐媚娘入国子监,识忠义,明是非,博古今,断黑白。”
14
没那个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我想过了。
助攻媚娘当女皇的首要任务,就是得肚里有货。
素质教育我还能勉强上上手,但什么四书五经,春秋礼乐的,我可不行。
隔壁邻居高娘子是个热心肠,我找她打听了下。
“要上就上国子监,品性学问一把端。”
“关键是人脉,全是皇亲国戚,连太子府上的几个小殿下也在那儿呢!”
听起来,真的没什么不好。
唯一的缺点。
“对了,那儿不收女郎。”
所以,拼着庆功宴后,我会成了全长安的笑话,我也得问李渊要了这道口谕。
当娘嚒,不就是要给孩子最好的。
真没什么可夸奖。
就是,有点感动。
“夫人,别演了,媚娘饿了,你快喂奶。”
笑僵。
气炸。
还没反应过来,萍枝拖着媚娘的小屁股,就往我身上挂。
丝毫不考虑我身为奶牛的感受。
才多长时间?怎么又要喂奶!
“不是夫人您不舍得花银子请奶妈婆子,非要自己来亲力亲为嚒……”
要呛出去的口水,被我憋了回来。
“我哪知道这么会麻烦。”
白眼丢给萍枝。
很显然,她没能体会。
“您不懂,小孩子长得快,饿得快,吃几次都不嫌多。诶诶,别盖上,这边还有的吃呢。”
一刻钟后。
媚娘白滚滚的腮帮子挂着奶渍,打了饱嗝。
萍枝去洗换下来的尿布。
留我和媚娘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咯咯咯。”
“给你当阿娘,身累,心更累!”
“咯咯咯。”
“嘿,你别光笑啊,快,跟我保证,你以后会孝顺我。”
“咯……呜……哇哇哇……”
……
嗯,是个大方的。
点个头就行的事,她偏给我送点礼。
我屏住呼吸,手足无措,等了半天没见动静。
只得朝外面喊:“萍枝,洗好没,快点,她又拉了!”
就这样。
哭哭闹闹,洗洗涮涮的日子,过得飞快。
快到我没时间,再去思量那些有的没的。只盼着媚娘,能快快长大。
终于。
这年冬至,媚娘会坐了。
来年大暑,媚娘会走了。
又一年立春,媚娘会说话了。
奶声奶气,叫了我一声“阿娘”。
那一刻,我的心,化了。
15
“阿娘?为什么别家的女儿都不去国子监,我要去呢?”
六载岁月,弹指一挥。
转眼,媚娘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
萍枝舍不得地把帕子哭湿了三条,沾染的我,也有点想泪奔。
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哭什么。
我抽抽鼻子,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因为阿娘的媚娘是天底下最棒的女郎,咱们啊,跟她们都不一样。”
“哪不一样呢?”
“咱们是要干大事的,但要在这之前,你得有立身之本,一技之长,国子监就是教你这些东西的。媚娘去了,一定要好好学,要记住,这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跑,只有靠自己才最牢靠。”
懵懵懂懂,听我念了一遭。
媚娘牵着宫中内官的手,恋恋不舍地进了朱檐碧瓦的宫墙。
国子监十日一休沐,再见便是十日之后了。
明明是转瞬即逝的光阴,因着我按秒计算,显得格外的长。
回去的路上,马车被人流堵在半中间。
一打听才知,原来,今儿是上巳。
成群结队的女郎们,手拿着甜酒发糕,口唱着欢快歌谣,携手向城外踏青去。
瞧着打扮和身量,我猛然发现,我的媚娘同她们差不离,兴许还要还小上一些。一想到她未来有一多半的岁月,要长长久久在牢笼一样的宫里度过。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媚娘除了是媚娘,她还是我的女儿。
我按照预设的轨迹,推她上路。
她自己,会欢喜吗?
15
又是四年,转眼即逝。
媚娘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禾苗一般拔起了身子,每一次回来,身上的衣裙都要短上一截。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谁能想到。
时过境迁,我竟也入乡随俗,做起了女红。
手下刚缝完最后一针,门外有了萍枝欢喜的雀跃声。
今儿又是休沐的日子。
每每都是兴高采烈地回来,眼前的媚娘却耷拉下小脸。
“媚娘是不是喜欢国子监,那……以后咱们就不去了。”
我并非试探,而是真有这个心思。
兴许是年纪大了,胆子变小了。
我再也没办法,像刚穿来时那般飞扬、洒脱。
孩子待在身边,总是放心一些。
“谁说我不喜欢,阿娘我要去!”
她扬起在我怀里撒娇的脑袋,一口回绝。
我皱眉:“那为什么不高兴?”
媚娘扭捏了半天才吐口。
“还不是太子宫里的那几个小殿下,他们老欺负我,说我是夫子的舔狗。”“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舔狗,谁教的。”
“夫人您忘了,这是当年您在庆功宴上的原话。”
……
不愧是我萍姐。
打脸的事,她从不迟到。
我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扶正媚娘的小肩膀。
“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的人,仗着身份欺压小弱的更是大有人在,媚娘要学会保护自己,拿优势来取胜,千万别跟他们硬刚,反正啊他们……”
他们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糟了。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我掰起手指头一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赶紧张罗着给媚娘告了病假,想着能躲过这场腥风血雨。
结果,趁我睡着,小丫头自己喊了下人又进宫了。
还给我留了字条。
“阿娘说得对,我得靠实力取胜,今个儿小考,我一定拔得头筹!”
我没眼看。
这莫不就是孩子太自觉的烦恼?
16
我得到消息,赶过去时。
太极宫内外,全是内官们在清洗石面。
绿丝绦般的护城河,染成了朱砂色。
血盆大口般吞噬着宫城,看一眼,便让人发怵。
我以为依着旧日的情分,顶多就是老程帮把手,把孩子送出来。
没想到,竟是李世民本人。
他一身染血的铠甲,牵着媚娘的手,站在宫门口。我飞快冲去,赶紧把孩子接过来。
“多谢……殿下……媚娘给您添麻烦了。”
出口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我才意识到。
我在发抖。
目光紧盯着李世民的缎靴,我拼命地把媚娘的身子往怀里护。
力气到大媚娘受不住,急咳了两声。
我才稍松了松手。
“阿娘,你别怕。”
我一个穿越女,怎么可能怕死!
但莫名……就是恐惧到无力招架。
我赶紧捂上媚娘的小嘴,不让她再言多一字。
李世民不咸不淡开了口。
“媚娘聪慧,很知道自保,关键时刻还替本王在宫里的后应报了信。有功当赏,说吧,想要什么?”
天下尽在囊中。
如今的李世民,再也不是之前在太原城中那个会喊我一声“武家嫂嫂”的白衣少将。
我斟酌着词句,正想婉言相拒。
媚娘挣脱了我的怀抱,腾地一下站起来。
“殿下,我想进宫。”
17
我不会忘记,李世民走之前,看向媚娘的那个眼神。
不解,怀疑,震愕,又欣赏。
一个仅十岁的小姑娘,又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杀,竟然还向往着堆满人头的皇庭。
哪怕,以他的岁数,足以做她的父亲。
她还是要自请伴驾。
“准。”两年后,接秀女进宫的轿攆,如约停在了武府门口。
我不再年轻。
鬓边添了白发,哭成了泪人。
即使我清楚地知道,待她执掌乾坤,多的是机会再相见。
可我还是隐隐生出后悔。
若当初我选择拿着赏赐回到太原,会不会,一切都是另一种轨迹。
她不再是一代女皇武则天,而仅仅是我的女儿,武媚娘。
泪水反射着阳光,支离破碎,却依然挡不住媚娘明艳的小脸,活色生香。
我颤抖的手指尖捋着她额角的碎发。
丫头蹿的真快,快跟我一般高了。
“阿娘哭什么,当今陛下文治武功,胸襟似海,万邦来朝,能侍奉这样的圣明天子,您该替我高兴才是。”
是啊,我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明知她会遇难成祥,朝着那登峰造极的九尺高台,捷足而上。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应该就是太小了。
才十三呢。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哪有这番气度,说出这种话。
却忘记她生来就是不同的,断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只在一方天地里,委顿一辈子。
她属于这个五千年来最繁盛的时代。
帝国,大唐。
18
李渊赏赐给我的万两黄金,我给媚娘塞去了一半。
另一半,全用在打听消息上。
时间太久了。
那些关键的节点,我脑子浑浊,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会发生哪些要人命的事。
我得帮媚娘,躲过那些坎节儿。
“多年不见,先生可还安好?”
如今的李淳风,再也不是乡村野地里的风水先生。
他已经成了太常寺太史令,主掌天文地动、律历卜筮。
李世民,颇为宠信。
“若非当日夫人引荐,淳风哪有今日之威风,夫人既问,淳风自然当好。”
李淳风不愧是开了天眼的。
我还没张口。
他便知道,我有事求他。
“先生不问问我所托何事?”
“夫人所求,无外乎『媚娘』二字。”
李淳风眼神着泛着揶揄。
忽然间我明白了。
所谓天眼,所谓卦算,兴许,不过是他比平常人多了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而已。
掐住人的七寸。
自然,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近几日,京中突然有了“三朝即没 武代李唐”的传闻,想来夫人怕是宫中的武才人露了马脚,引火烧身吧。”
李淳风用词相当微妙。
他说的是——
漏了马脚。
我无意识的攥紧绣帕,一下,又分辨不得,他到底是故意往人心尖上戳,还是他真有通天的本事,真知道些什么。
喑哑着声音,我浅浅试探:“那……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李淳风爽朗笑起:“旁人问了,自然没有,但夫人问了,淳风,有。”
十日后,宫中传来消息。传闻中,会颠覆李唐的祸害,找到了。
他叫李君羡,是左武卫将军,掌管玄武门宿卫,被封为武连县公,武官的庆功宴上,他亲口所言,自己的乳名是五娘子。
四个武,巧合地凑在一起。
他就是李世民的心头大患。
我不知道,李淳风是如何找到的这人。
但无可厚非的是。
这个李君羡,成了媚娘的替罪羔羊。
“外面出了什么事?”
送消息的人刚走,门外,喧嚷哭喊连成一片。
长兴坊住的都是讲脸面的高门大户,鲜少出这么大动静。
这般歇斯底里。
很不寻常。
“是那李君羡的叔伯父,住在咱们这个巷子,陛下圣旨,九族之内,皆要株连,神策军正在押人呢。”
萍枝这
许多年,稳重不少。
想来也是在长安城住久了,见惯了哪家哪户今儿个发达,明儿就掉脑袋的惊心事。
已经见怪不怪,还能分了心神问我今儿午膳想吃什么。
我却没办法毫无波澜。
一个手抖没放稳。
上好汝窑瓷,咣当,啐了一地。
我猛然想起,那天李淳风离开时留下的话。
“夫人可信命?”
我想了想。
“原来是不信的,现在……有点信了。”
李淳风高深莫测的咧咧嘴。“您得信。”
“为什么?”
“因为信不信,武才人都已然入局,她的命,它就在太极宫里,任谁想逆天而为,终究是徒劳无益。”
那会儿,我以为李淳风是安抚我,此事断不会出什么纰漏,定能平安相渡。
此刻,我才明白。
原来他是提醒我。
皇权即杀戮。
我的媚娘,早已学会了这个游戏。
19
再次见到媚娘,已是她进宫的四年后。
千古一帝李世民,薨了。
媚娘身为无所出的嫔妃,迁居到了感业寺里祈福。
我火急火燎地赶过去,忘记自己已是老胳膊老腿,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媚娘却只端着疏离的紧张,问了我一句,便同我兴奋的讲起她的谋略。
“阿娘可与太原老家还有联络?”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问那些人,做什么?
“自分了家,早就不来往了,当初他们嫌弃咱们娘俩,阿娘自然不能留有后患,来日让他们成了趴在你身上吸你血的蚂蟥,我……”
“阿娘!此一时,彼一时!”
话未说完,媚娘打断我。
拿出李治写给她诉苦情肠的密信给我看。
我倒不吃惊。
但还是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阿娘当初说得对,宫里人最是拜高踩低,虽然以我的手腕,新陛下接我重新入宫是迟早的事,但我还须得有一个可靠的娘家,才能真正在宫里站稳脚跟。”
媚娘的意思,是让我跟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重修旧好。
最重要的,是改换回武姓。“只需阿娘身为宗族嫡长妇的手书一封,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阿娘放心,您之前遭受的冷眼,吃得苦,媚娘不会忘,早晚会替您讨回来的。”
只要她高兴,我如何能说个“不”字。
这种安慰,委实没必要。
我帮她整了整尼姑帽边上没藏好的碎发,照着她的意思,写好了手书。
她满意地揣进怀里,恍然又变成那个趴在我腿膝上撒娇的小姑娘。
没心没肺地冲我笑着。
喊我“阿娘”。
一瞬,我以为我的媚娘,又回来了。
却也仅仅是一瞬。
很快,我便意识到,那是在自欺欺人。
我的媚娘,终究是回不来了。
20
刚过惊蛰,武家人进京了。
但面前站的,却只有四个少年人,最大的一个,瞧着有十二三了。
“这是?”
他们齐齐跪在地上朝我磕头。
“孙儿见过祖母。”
不说好了让元庆元爽举家都搬过来。
怎么不见他俩,就送来几个孩子?
“祖母不知道吗?父亲和叔父在一个月前病故了。”
眼眶不自控地一缩,我眯着眼才看清,他们的腰间,系着麻绳白布。
可这脸上,怎么还一个个笑靥如花?
都死了爹了,难道不伤心吗?
“祖母放心,孙儿们都大了,知晓轻重,虽然父亲们的重孝在身,但远比不上姑母的脸面来的紧要,孙儿们一定听您教训,光大武氏门楣,成为姑母的倚仗。”我颤着身子,没说话。
当晚,派人给媚娘去了信。
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媚娘已是武昭仪。
原来隔着我们母女许久不能相见的那道宫墙,眼下,我轻轻松松就被抬了进去。
“出了什么事,害得母亲要突然奔波一场?”
她挺着肚子十分艰难。
我忙扶上她一把,急冲到嘴边的话,变了向。
“太医看了吗?什么时候临盆?胎位正不正?会不会有危险?算好了日子就赶紧派人告诉我,我好进来陪你。”
媚娘很是无谓一笑,嗔着我大惊小怪。
“生个孩子而已,阿娘何必紧张。倒是您,有事就直说吧。”
我神思一顿。
下意识的念头蹿上心尖,没事我就不能来瞧瞧她吗?
心中的苦涩,莫名泛滥。
平抑了好一会儿。
我还是没自讨无趣,照实了说。
“武家人来了,是你的四个侄儿,他们的父亲,你的亲兄长……”
“他们死了。”
精致勾勒的眼尾,冲我闪着犀利的光。
媚娘挑唇勾笑邀功似的看着我,似乎真印证了萧淑妃放言在宫里的那些话。
不择手段,毒蝎心肠。
“阿娘为何这般看我?”
她笑得更狂了些,自顾自地说:“我听萍姨讲过那些旧事,当年若非我那两个兄长受了二房的撺掇随了母姓,阿娘怎会被攆出老宅,怀着身孕颠沛流离。”
早就猜到,这事差不离是她的手笔。
但亲耳听到她毫无动荏的承认于我。我还是如坠寒冰,心凉透底。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光速般销声匿迹。
我想抓却又抓不住,好是让人折磨又痛惜。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颤着嗓音,我探着身子离她贵妃躺椅,更近了些。
隐隐还在期待着什么。
但媚娘一垂眼眸,不动声色绕开我的位置,站了起来。
她步到窗前。
西垂的太阳,没过窗沿,圈绕着她的背影,绽放出巨大的光晕。
刺的我颔起首,无法再去看她。
沉寂了许久。
几个阴损又绝厉的字眼,钻进耳朵。
“做错了事,就该死。”
后来,萍枝托人打听到。
二房的那些人,被她没收了所有家财,沦为了全太原城的笑话,最没尊严的街乞。
一家十几口挤在破庙里,过得相当凄苦。
萍枝很是心惊,却也不解。
“怎么会……按理,媚娘,不,武昭仪,该更恨二房的人才对啊。”
窗外大雪纷飞,又是一年。
望着飘零的雪花,入尘而消散,我苦涩笑笑。
“你不懂。”
那些看似替我出气的掏心话,只是媚娘应付我的借口。
真相。
是她需要好掌控的武家人,我们,都是她的棋子。
21后宫的纷争,日甚一日。
闹到了朝堂,牵扯到立储之事。
阖宫家宴上,曾经看不起我的那些命妇夫人,有一半把我拥往上座,恨不得捧着我的脚趾尖去舔。
另一半,围向了萧夫人。
她的女儿是萧淑妃,生下的许王殿下,在跟媚娘的弘儿,争太子。
“一个破落户出身的狐媚子,也敢跟我的女儿争宠,你们都给我瞧着,陛下到底还是向着我们关陇的旧部,那些个不入流的,想也是白想!”
似曾相识的画面。
一下让我记起二十年前。
那时的我,好是骄傲,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可如今……
我只剩下怜悯。
倒想是惺惺作态来着,只可惜,唯有不由我的苍凉无力。
很快,萧夫人的话,应验了。
那些不堪入耳的讽刺,全部被冠在她了女儿萧淑妃的头衔上。
萧淑妃死在冷宫的那天,媚娘特地把我接进了宫,一观对方的惨状。
“阿娘你看,这狐媚子终于死了。从今以后,整个后宫,再没人能与我分庭抗礼,陛下只会宠我一人。”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使恐惧的眼泪落下来。
“那王皇后呢?”
“她?”媚娘轻蔑的冷笑。
“阿娘等着瞧吧,我已经找到法子能除掉她,很快,她皇后的宝座就是我的了。”
法子?
在她眼里,一条人命,一条跟她血脉相连的人命,仅仅就是,法子?
“她可是你的女儿!是跟阿娘同你一样,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女儿!”
我终于忍不住了。
敲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声泪俱下。可儿,媚娘三个月前诞下的公主。
我去瞧过好几次。
白嫩又胖嘟嘟的小脸,跟媚娘小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拿孩子做权柄,你还……是人吗……”
“你怎么会……”
媚眼微张红艳欲滴的小口,瞪圆的眼睛里,写满不可思议的震惊。
蓦的,又变为警惕。
使着刀子般想挖开我脑袋去瞧瞧的眼神,觑了我几眼。
她冷漠的挥开我扯住她的手。
“这个世上,没人有阻止我,即便……你是我阿娘,也不可以。”
精致的唇线,瓮瓮颤着。
猛吸一口气之后,她倔强的别过头。
然后,很是决绝地翻滚了下喉骨,把蹿上眼底的红蕴,压了下去。
“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给我闭上你的嘴
。不然,别怪我心狠。”
话落。
拖地的华裙,曳转而去。
我知道,这是她下给我的最后通牒。
但我还是没能沉默。
“你要我的命就拿去!”
拐杖脱了手。
没了支撑,我整个人倒向在寒如冰窖的青石板地。
情急之下,我又忘了,人老,骨头就会酥。
左脚踝砰地磕在石块棱角,瞬间,剧痛来袭。
压抑的痛呼,让媚娘镇住脚。却等上许久,她始终没回头。
只有绣着石榴花的宽袖,抖如萝筛。
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撑着身子拽了上去。
“放过孩子,就算……阿娘求你了,成吗?”
这或许是我作为她阿娘唯一一次的要挟。
以我和她的母女之情。
终于,衣袖中的拳头,慢慢舒开,反握住我的手。
抬头一看,媚娘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那张脸,淌满了泪,眸色清透又暗淡,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见她此状,我激动捞住她矮下来的肩膀,以为她要应我。
然而——
对视的瞬间,她眼中痛苦消失了。
只剩下近乎疯癫的痴笑。
“可儿胎力不足,时有抽搐,太医说了,她活不过周岁,阿娘再求也无济于事,这,就是她的命。”
22
可儿的命,也是我的命。
鹅毛大雪再次覆盖长安城的那一天,宫里传出了丧训。
举国为武昭仪,哦不,是武皇后的爱女,吊唁七日。
这是亲王之上还有的规矩。
只为成全媚娘的尊荣。
手上太医院的札记,是前些日子我托李淳凤抄来的。
府中悲恸哭声响起的那刻,被我扔进火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李淳凤说得对。
有些秘密,只能是秘密。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礼佛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越发喜欢待在佛堂,到最后,直接搬了过去。脚踝伤着不能跪,我便坐在那儿。
只要手里握着佛串,心里就能平静。
“夫人,门外来了仪仗,说是皇后请您进宫小聚。”
这已经是第三次媚娘派人来请我。
每一次,我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打发了去。
这次,八百宫人不由我说,直接齐齐跪在了我院中。
我不动,他们就不起。
瞧,媚娘不愧是我女儿,我的软肋在哪,她不捏便罢,一捏我断是要招架不及。
大明宫,我还是第一次来。
陛下所居的含元殿,只有媚娘,身披明黄长尾的金翅凤袍,落座于涅槃弥天的凤椅之巅。
是了。
李治的头风病,许久不见好了。
如今,上朝议事的是媚娘,批阅奏章的是媚娘,举贤用人的还是媚娘。
距离九五之尊,媚娘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见过荣国夫人。”
荣国夫人,媚娘给我的新封号。
还真应了这个“荣”字。
命妇们像朝奉佛祖一般跪拜我,宫人们像侍奉太后一般伺候我。
再无人敢在我面前置喙半个字。
想起刚穿来的那几年,我之所求,不过如此。
“阿娘还在生气?”
媚娘温婉笑着,为我添酒布菜。
热络又急切的样子,真像许久不见,对我思念的紧。
可我是她娘。
即便她已经在拼命的掩饰躲在亲情后面的贪欲,和对无上权力的渴望。我还是不用正眼,便瞧得一清二楚。
母女做到这份儿上,也是可笑。
“说吧,皇后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高挑的嘴角一僵,媚娘勾着的护甲,磕在手中的酒壶上。
清脆又突兀,吓得殿内的宫人们,跪了一地。
“都出去吧。”
殿门合上的刹那,媚娘殷勤的笑容,冷却。
要奉我的那盏酒,灌进了自己的喉。
“皇后娘娘?阿娘从什么时候也跟媚娘这么生分了呢?”
我下意识,夹了一筷媚娘幼时最喜欢的滑蛋。
“这得问娘娘自己。”
“阿娘说的对,这一切是我自己选择的。”
阴损的笑笑,她又灌一杯下腹。
之后。
骤然站起身,摔了酒杯。
“却也阿娘你,推我这么做的!”
筷子抖得厉害,滑蛋掉在了桌上。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可我偏要去夹。
夹了半天,还是夹不起来。
“你脱离武家,
投奔太宗,迁来长安,送我进国子监,还教我如何在这宫中站住脚跟,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你,故意要把我往这至尊的位置上送,如今我做到了,阿娘合该高兴才对,怎的,又成了我的不是?”
滑蛋被我夹成烂泥,也没能夹起来。
于是,我放弃了。
“你没有不是,是我的错。”“不!你没错!”
媚娘比我还急于否认。
扳过我的肩头,她摇着我神魂分离的身子。
“阿娘,媚娘能有今天,媚娘感激您,发自内心的感激。但你看,我现在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求您,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她手指的方向,是大唐陛下的龙头宝座。
“那顶上,李世民坐得,李治坐得,李弘那个不孝子,也坐得,那我为何坐不得,就因为是个女郎?”
“我不服!论韬略文才,治国理政,我哪一点比他们差,自两年前我位登二圣,与李治并驾齐驱,这天下就是我在治理。百姓安康,纳岁充盈,国力强盛,四海升平,李世民不是天可汗嚒,连他都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我如何当不了皇帝?”
是啊。
我的媚娘,自小聪慧勤勉,比任何人都努力。
如今,她又把阴谋算计和心狠手辣,学的炉火纯青。
原本是她的,更该是她的。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来就没人能拦住你,说吧,你到底要我什么?”
“上次可儿的事,还有先前的种种,阿娘你一定是知道什么对不对,你快告诉我,我到底怎样才能干掉长孙无忌那个老匹夫,怎样才登上九五之位,李治快要死了,我等不及了,我真的等不及了。”
我这才知道,长孙无忌已经认清她的真面目,为了保住李家的江山和长孙家的荣耀,用了杀敌五百也要自损一千的法子,也要跟她鱼死网破。
朝堂上,折损近半。
后宫里,暗杀不断。
就连方才我吃的那盘滑蛋里,也早早被人下了毒。
“阿娘,不是我要害你,是长孙无忌要害你。你也恨他对不对,那你帮帮我,快帮帮我。”
媚娘急声喝戾的咒念我。
我胸口一闷,嘴里涌上铁锈味儿。
眼前昏闪闪的开始忽明忽暗。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浮现,她三岁那年,她缠着我想吃街边滑蛋的那张小脸。
“已经买了,你怎么不吃啊?”
媚娘看看手中小小的一捧碗,等了半天,也没下口。
“阿娘怎就买了一碗?”我愣住,摸了摸她冲天的双髻。
“阿娘不喜欢,就没买,媚娘喜欢,快趁热吃。”
那时,我是真不好这口。
但许是我平日里太过锱铢必较,媚娘看我闪躲的表情,会错了意。
红着眼眶,咬着下唇,把碗推向我。
“骗人,阿娘是舍不得花钱才只买一碗的。媚娘不吃了,阿娘吃。”
如今,媚娘也是把那一碗滑蛋让给了我。
只是,加了点毒。
亲手捧着到我嘴边,看着我,吃了下去。
毒性弥散于五脏六腑,很快。
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终结。
身体轻盈盈的飘起,似乎要带走我困着枷锁的肉身。
真好。
孑然一身的来,又孑然一身的去。
我终于再不用做女皇武则天的阿娘。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经历一次,足矣。
23
可惜,我还是没死成。
死,对一个人,太容易。
难的是失心无望的活。
媚娘募招天下名医,用了几车的名贵药材,捡回了我这条老命。
日日花上两个时辰守在床前,回忆絮叨从前的趣事,只为唤醒我不愿醒来的神智。
我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沉睡下去,了此凄凉。
然而,媚娘到底是媚娘。
我还是没能扛得住诱惑。“阿娘你快看啊,可儿又回来了,这一次,我如您所愿,定护她一生喜乐,平安无恙,我给她起名叫太平,您说好不好?”
孩子咿咿呀呀的软语中,我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白皙可人的小脸遁入眼帘的一瞬,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但时间是个无情的家伙。
只能向前,不能向后,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几次相商不必如此,媚娘还是坚持把孩子留在我这儿。
她巧言令色,在天下人面前与我装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
闻之谈起,谁人也不称羡一句我荣国夫人好命。
渐渐地,我竟也沉浸其中,演的自如。
靠着我给的线索,媚娘成功扳倒了长孙无忌,控制了朝堂,又在李治死后,罢黜了
弘儿的皇位,临朝听政。
几番筹谋之后,终于。
在我九十二岁这年,她衮冕加身,改朝称帝。
震天朝鼓奏响的那刻,我知道,我的使命,结束了。
“阿婆,这是什么?”
太平翻着我枕头边的紫檀盒子,好奇不已。
待我写好“百年后,还李唐”六字手书装入,我怜爱的握了握她的小手,把盒子塞进她怀里。
“替阿婆交给你阿娘。”
太平拧起小眉头,很不解。
“阿婆为何不自己给阿娘。”
“阿婆……要走了。”
“走?阿婆要去哪?”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回光返照的光芒刺入眼睛的一刹那,渐现出陌生又熟悉的广厦林立,车水马龙。我哽了哽喉头,彻底放下从来就不该有的执念。
“一个再也看不到你阿娘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