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将军府庶女,在我嫡姐订亲前一夜,我爬上了未来姐夫的床榻。
榻上,沈行铁面色铁青,“顾乔,你真是令人恶心”
我动作闲散地拢了拢乱发,“那就拜托公子,牢记此刻恶心的感觉。”
1
嫡姐不忍受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宝马嘶鸣声破空而来,轰隆雨声中一道锐利声音刺破云雨。
“哪家姑娘如此冒失,竟胆敢惊扰王驾!”
府外的动静引起了众人注意,我寻了把伞走出府外恰好赶上最后一波热闹。
袖口滚金的龙纹宽袖拽住我嫡姐的腕,将她拉上了龙辇。
倾盆大雨里,沈行死盯着那帘被寺人放下的帷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看完热闹,我回屋避雨,就见父亲气得摔茶具。
“女子爬上男子床榻,简直是不知羞耻、败坏门风,若知道顾家骄傲会因你而毁,当年你母亲不要你时,我就该将你扔去胡地喂狼!”
我对母亲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只记得听人说起过母亲是个性格鲜明的胡女,爱与恨同样热烈,非死即伤。
我正努力回想母亲这么一号人物,一个茶杯就在我脚边炸了开来。
“让粗使婆子押她去祠堂好好跪着,在大小姐平安回来前不许她起来,更不许任何人给她送饭。”
父亲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我亦因此有些眉心抽搐。
“父亲,大姐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
顾兰珠这一去,确实回不来了。
三日后,顾兰珠被封为妃,成了盛极一时的当朝宠妃。
而我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成了京中人茶余饭后的必谈话题。
我出名了,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都会有臭鸡蛋主动招呼过来的出名。
再次见到顾兰珠已是七日后,富丽堂皇的宫殿内雍容华贵的顾兰珠高居首位,我双膝齐弯,匍匐在地。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这安请了许久,顾兰珠一直睥睨着我,丝毫没有任何让我起身的意思。
“这宫殿妹妹觉得如何?”“娘娘盛宠正浓,这住的地方自是极好的。”
“这还是托了妹妹的鸿福啊,若不是妹妹厚颜无耻,本宫怎有机会得蒙圣宠。”
“此事顾乔万万不敢居功,娘娘天生丽质,得蒙圣宠乃先祖庇佑。”
“呵,好一个不敢居功。”顾兰珠打翻案上果盘,任那快马加鞭的珍稀名果滚落在地。
“妹妹既送了如此一份大礼给本宫,不知本宫要如何嘉奖妹妹?”
顾兰珠嗤笑一声嘲弄地拨了拨染成豆蔻色的鲜亮指甲。
“边境有动荡之兆,陛下欲让公主前往汉中和亲,结两国之好。陛下对本宫宠爱有加,欲破祖制收妹妹为义妹,让妹妹以公主之尊出嫁,妹妹是否感觉不胜欢欣?”
让我去和亲?
我惊讶抬头,正好对上顾兰珠憎恨的眸。
“想嫁给沈行?你做梦!顾乔你既毁了我,那我便要毁了你。”憎恨令顾兰珠漂亮的眸染上了几分薄怒,眉目流转间神色变幻不定,似娇亦似嗔。
见顾兰珠如此,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姐姐这模样像极了从前。”
从前,顾兰珠教我读书识字,被我的愚钝气得不行时,便是这副模样。
2
夏季最热那一日,我踏上了前往汉中的马车。
燥热的风裹挟沙石卷帘而入,我想起了初见顾兰珠那个夏日。
那一日,顾兰珠初抵边境,见到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
“再哭糖就要融了。”
顾兰珠将一个甜甜的东西塞进我嘴巴里,堵住了我嚎啕大哭的血盆大口。
“我叫顾兰珠,是你大姐姐。”
那日母亲丢下我回了胡族,那日我有了个血脉相连的姐姐,她叫顾兰珠。
从南越出发,抵达汉中已是半个月后。
汉中比南越凉快许多,夏季还未至尽头,但这汉中却已隐隐有了秋风将起之兆。
南越让我嫁的是汉中老皇帝,但我人还没到他就嗝屁了。
接见我的是汉中新王,厚重冕服下,身长八尺的伟岸君王负手而立。
“你便是南越送过来的女子?”新王说的是女子而非公主,想必我的来历他已非常清楚。
“回陛下正是妾,我王欲与贵国修好,特命妾前来侍奉君王。”
“你是南越献给先帝的人,现下先帝已薨,你可入寺庙为先帝祈福。”新王背对着我,始终不曾转身。
“妾的第二个选择呢?”
“哦?”低沉的声音微微拖长,似多了几分兴致。
“陛下召妾前来,而非让妾直接前往寺庙,想来陛下给妾准备了第二个选择。”
“你如此聪慧孤倒是想给你第三个选择了。”年轻君
王背转过身,迎向我,逆光而立。
“妾气量狭小、善妒,若入后宫恐陛下枕边不宁。”我双膝跪地朝那看不清面容的君王行了个大礼,“不知陛下要将妾赏给何人?到底是何人令陛下如此不放心?”
年轻君王静默片刻,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我正觉得有些纳闷,年轻君王用指沾了茶水在我面前写下一个祁字。
汉中首辅,墨言祁?
传言此人心思敏捷、能谋善断,虽是布衣出身却有王佐之才。
我虽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公主,但好歹冠了个公主的名号。
我嫁布衣算是下嫁,但新婚夜,墨言祁却将我晾在了新房。
“墨言祁身子不适已在书房歇下,阿乔你也早些安歇吧。”婢女小苹果是南越皇帝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她是唯一知道我跟南越皇帝交易的人。
那日南越皇帝派亲卫将我引至暗巷。
“送她入宫,孤可赦顾将军兵败之罪。”
“天下女人何其多,陛下何必执着于一人?”
“独她为孤所求,孤要的不仅是身子,孤还要她的心。”
“那陛下便杀了沈行吧。”
顾兰珠确实应该恨我,作为她的亲人,我亲手摧毁了她的信念与她年少时所憧憬的美好。
墨言祁避开了跟我的洞房花烛夜,我却并不知难而退。
脱下嫁衣洗净脸面,我让小苹果去厨房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
墨言祁书房的位置十分明显,光看那守卫人数我就知道自己绝对没走错。烛光透窗而出,被守卫拦在门外的我开始了我的表演。
“夫君……”我刻意拖长声调来了个小颤音。
3
“夫君,是妾……你可在屋内?”
“夫君你怎么一直不应妾?”
“难道妾第一日嫁过来便要守寡?”
“喜堂变灵堂应该能省笔场地布置费吧?”
我用衣袖搓了眼睛许久,好不容易揉出些许泪光,房内终于传来一声低低回应。
“让她进来。”
得了允许,我扭了扭腰肢,摆出个风情万种的造型,婀娜多姿地往书房挪去。
我人才刚踏进书房,一方砚台就朝我招呼了过来。
“书房杂乱,未免公主误伤,还是请公主尽快回去歇息吧?”
出手者的动作粗暴又直接,但说起话来却似谦谦君子般温吞。
我自幼在边境长大,这种阵仗自是不会放在眼里。
见竹帘后有个颀长身影迈步而出,我抬脚一踹将那方砚台朝来人踢去。
泼墨似的发落在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跟那墨发相互映衬的,是白衣上那如画家挥毫般的点点泼墨。
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跟一张俊若勾魂鬼、美似山精魅的脸对视片刻,主动朝白衣男子走了过去。
哎,我滴娘呀,这墨言祁长得真不像个人。
“听闻夫君身子不适,我特意让厨房做了碗银耳莲子羹。”
我故意将瓷碗抵在自己前襟,任由衣衫被勾勒出一个旖旎的弧度。
“银耳清热莲子降火,夫君快尝尝。”
墨言祁瞥了我一下,桃花眼微微勾起:“夫人生在南越,不懂汉中的规矩,让夫君来教你……”
墨言祁话语微顿,扣住我的腕将我手里的瓷碗举过头顶,然后手一倾斜……
在我错愕的目光里,一整碗羹水,从我头顶倒了下来。
墨言祁的这个反应,不亚于打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不过我也只是愣了一瞬。
眨了眨眼,我故作大悟状, “妾身明白了,原来汉中的大婚夜,夫君会亲自帮妾沐浴更衣,接下来,也麻烦夫君了……”
我在他面前理了理自己满是污秽的前襟,眼里尽是期待。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见我一副任君采拾的模样,王佐之才墨言祁亦一时没了声音。
比不要脸,我可从来没输过。
“妾过来就想跟夫君说句体己话。脸面这东西旁人不愿给妾,妾可以自己给自己。”
作为一个卖命人,我必需要跟金主爹爹汉中皇帝表达下自己拼了命的诚意。
墨言祁拒人千里,我只能顺势连消带打。
穿过来的衣裙已经被墨言祁弄脏,这正好给了我一个穿墨言祁衣服出去的理由。
我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衣,捞起墨言祁挂在太师椅上的儒服就往自己身上披。
“夫君,衣服借用一宿,明日洗干净了妾让婢女送还给您。”
“月色皎皎,夫人既自投罗网,又何必着急离开?”低低的磁沉声音响在耳畔。
我心头一颤,下意识微微哆嗦。
“夫君……”
“新婚夜就委屈夫人了。”
“不会委屈,文雅之地行风流之事,别具情调。
”
我正想从了墨言祁,一件儒服却将我的手脚捆了起来。
“夫人不觉得委屈便好。”话落,墨言祁将我连人带脏衣服一并丢进了书柜中。
4
我跟墨言祁什么都没发生,但第二日,我逼着墨言祁行了一夜风流事这消息,却在首辅府传得人尽皆知。
“那位南越公主真是凶猛得很,昨日竟在书房闹了大人一夜。”
“这……一夜?大人一介书生,这身子骨能受得住吗?”
“估计那档子事女子主动起来男子不怎么费力气吧。”我这完全是人在屋里睡锅从天上来,在这首辅府我连人设都还没来得及立,就被冠上了悍妇的名号。
名声被污就算了,墨言祁还让我给他洗衣服,这洗衣服的水还必须用城外道观里的溪水。
皇城郊外南风道观,绿竹碧翠、流水潺潺。
清可见底的溪水中,我正跟一件儒服做着抗争。
见我一副狼狈模样,小苹果环臂倚着一棵大树。
“阿乔我觉得你还挺倒霉的,自己将自己作得在母国混不下去了,又被亲姐姐推来异国和亲。你说你好不容易被封了公主,结果这冠服霞帔还没穿热乎就被赐给了一个布衣,现下为讨那位布衣欢心竟还如此作践自己。”
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就是没有格调,小苹果既恶言相向,我自是恶语相击。
“小苹果我倒是觉得你挺幸运的,话这么多还没被人大卸八块,真是祖上烧了高香,祖坟都能冒青烟了。”
“我祖坟冒不冒青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乔你脑子进水了。为汉中皇帝监视墨言祁,在三个月内找出那位首辅大人心怀不轨的谋逆证据。去佛寺安稳度日不好吗?非要参合进君臣权谋之间,阿乔你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
小苹果骂我骂得唾沫横飞,我脚下一滑整个跌进溪水中。
凉凉的水淹没了半个我,下一秒一双手十分嫌弃地将我拉了起来。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你自己爬上去,这破衣服我来给你洗。”
小苹果将我推上了岸,自己在溪水里倒腾了起来。
日光泽被万物,我跟小苹果隔着岸与水的距离,沐浴着这同一片光辉。
“小苹果,我要的不是了此残生,我要的是海阔天空。”
我洗净衣服回来,墨言祁已下朝回府。
见我跟小苹果满身狼狈,墨言祁有意思地挑了挑眉,“夫人这是寻了处隐秘宝地沐浴天地精华?”
“夫君这是想同妾共往,来个鸳鸯戏水吗?”
“咳咳咳!”见我如此奔放小苹果突然大声呛咳。
瞧着小苹果接受能力如此低,我对她投去一个嫌弃的大白眼。
“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去歇息,不要将病气过给我同大人。”
“见色忘义。”小苹果对我比了个嘴形,端着洗衣盆往外走。
我要尾随小苹果离开,墨言祁却叫住了我。
“夫人稍等。”
“夫君可是要妾服侍?”上一秒我还正准备离开,下一秒我就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
“劳烦夫人将自己收拾的似个人一些。”
“哎?”
“陛下今夜在宫中设宴,你随我一道前往。”
5
金主爹爹设宴自是得敞开了肚皮吃,反正又不花自家银子,不吃白不吃嘛。
宴会上我正大快朵颐,一位官家女眷突然点了我的名字。
“素闻顾家小姐有南越第一才女之称,今日陛下设宴便请顾乔上前表演才艺以助雅兴如何?”
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是顾兰珠,不是我顾乔。
我正想找个借口推诿掉,几杯酒水下肚的金主爹爹却直接应了下来。
“顾乔,走上前来,为孤弹奏一番。”
我自幼在边境长大,贵族小姐那些才艺我就连说都说不齐全,就更别说上手了,见我越过古琴停在一把扬琴前,方才邀我表演的官家小姐掩唇笑了起来。
“陛下要你弹奏你却选了把扬琴,作为一个大家闺秀你该不会连古琴和扬琴的奏乐法子都分不清吧?”
官家小姐的取笑揭开了我最为难堪的过去。
身为南越国顾家女儿,京城第一才女顾兰珠的妹妹,我确实应该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大家闺秀。
但这世人所认定的理所当然,却恰恰是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近的触不可及。
我深吸一口气当众跪了下来,“擅琴棋书画者乃家姐,妾自幼皮糙肉厚,只懂舞刀弄剑,若陛下不弃,妾可为陛下舞一曲剑舞。”
不行就是不行,我可从没想过要硬上。
虽说我琴棋书画玩不溜,但舞刀弄剑我却很在行。
“那便舞一曲吧。”
得了允准,我抬脚踢出侍卫腰间配剑拔地而起。
扬琴声响起,一开始由
我主导的表演开始了。
剑舞似行云,琴音似流水,开始时我跟乐师配合得十分和谐,但一个颤音后乐师却似吃错了药般狂敲了起来。
琴音由悠长转为激昂,随着乐声的拔高我出剑的速度只能越来越快。饮过人血刺过头骨的手将剑紧紧握住,就似要将狰狞的命运狠狠掐握。
激荡的弦声铿锵嘶鸣,我的剑已快至仅见银光。
一曲毕,我回头瞥了眼那吃错药的乐师。
这一眼看得我差点咬伤舌头。
墨言祁?
他怎么坐在乐师的位置上?
难道刚刚那曲风突变的曲子是他奏出来的?
在我错愕的目光里,墨言祁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方才取笑过我的官家女眷。
“内人的见识随了本官,这位夫人觉得她见识浅薄,可不可以理解为,夫人觉得本官尸位素餐,在其位而不谋其职?”
墨言祁这话一出,一旁的官员吓得官帽都掉了下来。
首辅乃百官之首,墨言祁更是个舌战过群儒的厉害角色,若说墨言祁见识浅薄,那他们都得回家种地耕田了。
“贱内口拙,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那位大人让自己夫人给墨言祁磕头认错,墨言祁却并不买账。
“你该道歉的是我夫人。”
6
见墨言祁侧头看我,那位大人马上对我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大礼。
“抱歉夫人,是贱内冒犯了。”
墨言祁的态度打了自己同僚满脸,也震慑住了那些准备找我麻烦的人。
酒过三巡宴席散场,我随墨言祁离开。
宫道无灯又黑又长,我有些害怕故意没话找话。
“夫君果真博学,竟连扬琴此种胡乐亦能敲击自如。”
扬琴起源于胡地,经南越传至汉中,南越会奏扬琴者众,汉中却是少之又少。方才回头惊见墨言祁那一刻,我确实十分意外。
“你婆母是位胡人。”
“哎?”
“我母亲。”“……”
胡人粗犷豪迈,但墨言祁这白面书生生得比我一南越人还水灵。
这年头血脉这东西这么不强大了吗?
“剑若出鞘,必定锋芒难掩。剑从来不是供人赏玩之物,夫人亦非以声色侍人者。”
月色下,墨言祁薄唇绯红,我突然想起了顾兰珠第一次往我嘴里喂的那颗糖。
红红的糖浆包裹着黄橙橙的金桔,从前的我只看到外头那层甜,却不知一口咬下去时内里的酸。
但现在墨言祁却用肉眼看穿了我的皮囊,他察觉到了我声色下的居心叵测!
拐角处有个身穿甲胄的侍卫迎面走来。
兵器撞击铠甲,金属声沉在心头,我下意识蜷起了手指。
“首辅大人。”侍卫走到近前,对墨言祁行了个大礼。
“嗯。”墨言祁点了下头朝那侍卫伸出了手,“我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墨言祁这是要刀了我吗?
瞧着墨言祁那只手,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在这将墨言祁放倒,我会被乱剑砍死吗?
“夫君高看妾了。”
手比脑子运转得更快,待我反应过来,我已将侍卫递向墨言祁的东西夺了过去。
那竟是!一盏宫灯……
“夫人这是作甚?”墨言祁低头看我,内敛的丹凤眼似笑非笑。
额头泛起一阵凉意,我缩了缩手心故作淡定。
“宫道昏暗,妾怕夫君磕着碰着,特意执灯在前,为夫君照亮前路。”
“既如此,”墨言祁深凝我一眼,伸手牵住我的手,“那便劳烦夫人了。”
我方才的借口并不足以令人完全信服,起码骗不过墨言祁这种黑心肝的,但对方才夺灯一事,他却未再提及。
回到府中小苹果已按我先前的吩咐备好了解酒汤。
原本我计划着趁墨言祁在宫宴上喝得差不多了,我回府再给他灌上一碗下了药的解酒汤。待放倒了墨言祁,我就扶他回书房休息顺道翻册子。但面对小苹果递过去的茶盏,墨言祁却将那热汤推向了我。
“外头夜凉露冷,这汤夫人先喝。”
“妾不冷,这热汤还是夫君喝吧。”
“夫人如此推诿,难道……”墨言祁话语微顿,“这小丫头平日里做事毛手毛脚,连碗醒酒汤都做不好?府上不留无用之人,既如此为夫帮夫人处置了这丫头可好?”
7
杯盏里的热汤我自是知道喝不得,但现下墨言祁用小苹果的去留做要挟,我只能梗着脖子将那盏热汤全倒进嘴巴里。
热热的汤汁烫得我红了眼睛,泪眼朦
胧中小苹果抽搐着眉眼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我不就喝了一盏迷魂药,这丫头至于吓成这样吗?
腹部涌上一股奇怪的热,我想在药效发作前随小苹果离开,但小苹果却先我一步溜了出去。
“夫人身子不适,就烦劳大人照顾了。”小苹果将我推向墨言祁并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奇怪的热在体内泛滥,我心底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渴望。
“夫君你真好看。”我圈住墨言祁的脖子。
“我去叫大夫。”墨言祁拉开我作孽的手想将我反锁在房中。
见他要走,我赖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就这么惹人厌吗?为什么都不要我?”
年幼时,阿母说,只要我乖乖讨得爹爹欢心,她便不会离开。
少不更事时,大姐姐说,只要我能将箱子里的竹简全背下来,她便会留下。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我越想越伤心,泪眼模糊中,见墨言祁关门的手顿住……
他回转过身,倒了杯水,向我走了过来。
“乔乔,灌水填沙坑,无法将沙坑填满当真是那灌水人无能吗?”
墨言祁将杯塞进我手里,握住我的腕,将我的手高举过头顶。
“你当真要继续吗?你当真要将选择权交到我手上?”热热的气息喷在我脸颊一侧……
我手一抖,整杯水对着我同墨言祁浇了下来。
清醒就在短短的一瞬,被束缚住的理智挣脱了药物的控制。
我甩了甩湿哒哒的头发,给了墨言祁一个耳光,“有白食不吃,你是傻子吗你?”
药物早就卸掉了我手上一大半力气,我这一耳光甩下去,墨言祁仅是发丝微动。
“确实不够聪明。”墨言祁低叹一声,垂眸为我整理衣衫。
男子修长的腕轻贴我心脏的位置,皮肤之下肌肤之上,一股有力的疯狂跳动似要破腕而出。
8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棋子若只一味任人摆布,最后终会沦为弃子。
我决定保全墨言祁,在我还没来得及害他的时候。
汉中皇帝要求我每三日给他汇报一次墨言祁的日常,今日恰好是第三日。
我将画好图画的木牍塞入布袋中捆好,将布袋交到小苹果手中。
“将这东西交给陛下的人,不许从中做手脚。”
“谁要在这种琐事上花费心思,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小苹果嫌弃地撇了撇嘴,将布袋绑在腰间。
“不在琐事上花费心思?那昨夜的药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先前让你下的是迷魂药吧?”
“我这不是见你一直没得手想暗助你一把嘛。”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我低头洗涤毛笔任墨水在瓷器里渲染开来,“不要把旁人当傻子,这世上比你、我聪慧者大有人在。”
自第一次传递消息起,传入宫中的木牍全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秋后汉中迎来了南越国第一位重要访客。
沈家嫡子沈行,现在应当称呼他为南越国廷尉。
我同沈行那段荒唐过去本就并非什么隐秘之事,随着沈行的到来我爬床榻那件事再次被有心人掀了起来。
渡口处,正在买橘子的我正好跟前来接待沈行的几位官员碰了个正着。
“还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啊。”“这舞刀弄剑的就是急性子,人才刚来就这么按捺不住。”
这还真是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要不是小苹果突然口渴要吃橘子,我才不会过来。
在这看沈行那张辣眼睛的脸我还不如回家看我相公。
没对比就没伤害,每日瞧着墨言祁我这双眼都被养刁了不少。
我想买了橘子便回府,小苹果却受不了这口鸟气。
“总挑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讲,你们是野人吗?都活在过去?”
小苹果这一骂将那几位官员的火全点了起来。
“一个小丫头竟如此蛮横,果真是恶主出刁奴。”
怕那几位官员将事情闹大,我赶紧走上前去息事宁人。
“各位大人今日来此接见南越来使,又何必在南越来使面前同一个南越丫头计较?”
我想赶紧打发掉那几个官员,但沈行却不嫌事大般突然横插一脚。
“公主当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就因这丫头是你的婢子,便不允许任何人同她计较?”
听罢沈行的话,那几位官员说起话来越发的肆无忌惮。
“不过就是个挂着公主名号的庶女,说起来倒是连我家夫人这正儿八经的嫡女都不如。”
我不想惹事,但事情却被捅到了汉中皇帝面前。
金銮殿上,汉中皇帝高居首位,几位重要大臣依官阶而站,墨言祁站在汉中皇帝正下首。
听罢
那些对我私会老情人跟纵养恶奴的指控,墨言祁仅是揶揄一笑。
“乔乔这南越公主既当得如此憋屈,那往后便只当首辅夫人好了。”
9
闹腾了我大半日的事情,竟就被墨言祁一句话给解决了。
对此我不禁颇为感叹,果然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在这汉中,首辅夫人的名号就是比南越公主厉害。
回府路上墨言祁将我抵在马车一角。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这事夫人是不是要同为夫好好解释一番?”
“夫君当真要听?”“夫人的事为夫一贯当真。”墨言祁嘴角噙着一丝笑,看起来颇好说话的模样。
“沈行原本是我未来姐夫,在我姐夫与大姐姐订亲前一夜我爬上了沈行床榻。后来大姐姐入宫,我被送了过来。”
“若不被送过来,你便要嫁给沈行?”
“自然不会。”我摇头摇得无比坚定,“沈行说过,娶我,除非他变成一具尸体。”
“夫人的意思是,那沈行若娶,你便会嫁?”
面对墨言祁嘴角噙笑的不依不饶我故意开起了玩笑。
“夫君现今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小女子的吃醋神态。”
我故意将墨言祁比作小女子,他一个大男人倒十分坦荡地应了下来。
“既如此夫人要如何补偿为夫?”
入首辅府以来一直都是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勾搭墨言祁,就连那夜我在药物的作用下热情如火墨言祁都不为所动,没想到今日一个沈行竟让他变得如此古怪。
世人皆知美之为美,见墨言祁越凑越近,我不禁见色起意。
“妾日日都想补偿夫君,就怕夫君胃口太小,装不下妾这么一个大活人。”
我正要将墨言祁压在身下摆弄,外头的马突然长长嘶鸣了一声。
“吾王有令,逮捕南越细作!”
小苹果被抓了起来,我受连带,被禁足于首辅府。
夜色微凉,在我被禁足的第三日暮夜,我见到了墨言祁。
墨言祁满身清冷,往常白玉似的眼袋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禁足令已解,明日你便能自由走动了。”
“小苹果呢?”
“她……”墨言祁顿了一下垂眸看我,“昨日行了膑刑,今日方才死透。”
小苹果……死了?
那个陪我从南越一路走至汉中,却尚未来得及长大的小丫头死了?
眩晕感猛然袭来,我连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能够发声。
“证据呢?指正她细作身份的证据是什么?”
“沈行亲口指认,有通信文书为证。”
呵,沈行!制定南越国法典的廷尉大人,检举了卖命为南越国传递消息的细作,这真是讽刺得很啊。
那夜,小苹果私自将药换掉,我便知她会向南越传递消息。
她若不将药换掉那潜入墨言祁书房的便是我,她若将药换掉那潜入墨言祁书房的便是她。
“多谢夫君告知。”我对墨言祁扯出一个假笑,反手将他推了出去。
10
给小苹果收拾遗物时,我看到了她留下的画。
小苹果的画比我好看得多,并蒂双莲栩栩如生。
第二日有农户送来一篮桃子,说是小苹果买下的,若她五日内不去取,便将这桃子送至首辅府中。
是夜。我手持入首辅府前汉中皇帝赐下的令牌自暗道入宫。
未央宫中年轻君王负手而立。
“顾乔你不该来,更不该在此时前来。”
年轻君王背影冷漠,我却仍是自顾自地跪了下来。
“求陛下赐还尸首。”
“赐还细作尸首?顾乔你真以为除了你孤就寻不到其他人安插在墨言祁身边?”
“但妾陛下用得颇为顺手不是吗?妾自和亲那日起便已是南越弃子,陛下知道,妾若想活,除了成为您的棋子外妾别无选择,故此陛下才会让妾入首辅府,不是吗?”
“你这张嘴倒是同孤初见你时一样犀利,也罢,你若能令首辅离开庙堂,孤便成全你一片主仆情深。”
我虽不涉庙堂,但墨言祁的建树我却有所耳闻。
兴水利,促农耕,引人才,通商贸。
墨言祁这种毫无背景的王佐之才应最为君王所喜,为何这位年轻君王竟如此忌惮墨言祁?
是墨言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亦或是君王没有容人之量?
秋雨自殿外飘入,我朝君王重重一拜,将脑袋磕得砰砰直响。
“妾定会如陛下所愿。”
君王终是允了我带小苹果离开的请求,地牢内我解开斗篷为小苹果披上,背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
夜冷如霜,暗巷尽头是出口,但却不见一丝光亮。我又遇到了沈行,见我淋得满身狼狈
,沈行笑得十分快意。
“南越公主,顾乔。”沈行故意拖长声调,“你也有今日啊。”
“让开。”
我越过沈行想走,他却拦住了我。
“我不愿娶,你便自请入汉中和亲,顾乔你到底是多离不开男人啊。”
“被封了公主又怎样,那汉中新帝还是瞧不上你。对了,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背上这丫头原本可以活,是你夫君的袖手旁观害死了她。”
此时的沈行就似一只披着人皮的四脚走兽,我被他恶心得不行。
“若娶了我便要为我和我身边的人牺牲自己?那他墨言祁娶我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绕过沈行想离开,他错愕了一下,再次伸臂拦我。
“那夜你为何要害我?”
呵,我为何要害他?
“因为,你是顾兰珠的命。”
11
我烧了小苹果的尸首,将骨灰供于城外寺庙。
回到府中天已大亮,我刚将房门推开就见到了枕臂而睡的墨言祁。
卷长的睫颤动了下,一双如渊如夜的眼睁了开来。
“夫人为何杵在门口不进来?”
我浑身脏兮兮的,斗篷上还沾着小苹果的血,此时的我完全不敢靠近墨言祁。
见我不动墨言祁主动走了过来。
“回来便好。”
一只大掌牵住了我的手,晨光自外头透入,落在墨言祁手背上,将那大掌映得若白玉般无暇。
破防仅在短短一瞬,迎着那双浩瀚的眸,我抱住墨言祁,将他压在了窗台上。
日头东升自西沉下,月影初升渐上中天。
我承受云雨柔情无限,墨言祁因我误了早朝且一发不可收拾。整整两日一夜,我同墨言祁形影不离,干尽了极尽所能之事。
是夜,我枕在墨言祁颈边把玩他的发。
“夫君可知妾为何入首辅府?”我将脸埋在墨言祁脖颈间吐气如兰,“妾同陛下做了个交易,用你一人性命可换妾的海阔天空。”
“所以,乔乔前日入宫是卖夫去了?”墨言祁垂眸低头轻印我发顶。
“不,我是卖自己去了。”
我横掌成刀,悄悄靠近墨言祁。
“夫君乃百官之首,是所有读书人的表率。夫君丧妻,当奉礼教离开庙堂,为妻守节三年。妾自知欺骗夫君一举无耻至极,死前只盼夫君能够顾念旧情,让妾的尸体能够回归故国。”
墨言祁又惊又怒的表情落入眸底。
我伸手将他抱住,黑手下得干脆又利索。
我,南越公主,受细作牵连,于首辅府中饮鸩自尽。
我死了,死在了秋意最深那一日。
12
我借小苹果造出的势顺利抽身,但墨言祁却并未如我生前所愿,将我的尸体送回南越。
再次睁开眼时我差点被棺木里的红色液体呛死。
阴沉木,防腐药水?
人家都说死者为大,这墨言祁倒好,都跟我深入交流过了,还不愿意为我达成遗愿。
我爬出棺椁后,那棺椁自然成了空棺。
墨言祁以为我尸首被盗,做出了他离开庙堂前的最后一个决定,三日内寻出尸首,不见尸首屠尽棺椁周遭三十里生灵。
屠尽周遭三十里,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残忍行径绝非王佐之才所为,我不信墨言祁会如此,但第三日,我还是返回了墨言祁葬我的地方。
日晕东移,渐上中天,身穿甲胄的士兵手持利刃高举剑柄。
“大人,日已上中天。”
“嗯。”墨言祁扫了周遭一眼垂眸颔首,“动手吧。”
眼看那柄利刃要落下,一个小女孩却在这时端了个瓷碗冲上高台。
“大哥哥有个漂亮姐姐让我给你带句话,斯人已逝,故人又何必牵连无辜?”
小女孩动作笨拙地将银耳莲子羹捧到墨言祁面前,墨言祁垂眸看那甜汤一眼,犀利的眸穿越人群,直直落在同样捧了碗甜汤的我身上。是夜,墨言祁将我困在一处农户家中。
“乔乔,海阔天空我如你所愿。但你这海阔天空必须是有我存在的海阔天空。”
墨言祁终是离开了那座创造过他辉煌传说的庙堂。
北风渐起,有雨雪参杂而落。
我在院中提了根竹棍打冬枣,墨言祁端着个大木盆在下面接。
风过叶落,我低头去看,正好见到身上满是落叶的墨言祁。
“大人现下这副狼狈模样若是让同僚见到,定会笑话大人举止粗鄙。”
“此处没有大人。乔乔,在这你我只是寻常夫妻。”
烛火摇曳,墨言祁抽掉我发间木簪,任我满头青丝自他掌心滑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乔乔,你我该歇息了。”
13
后面几日,被墨
言祁困在房中榻上的我,终于彻底领悟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我跟墨言祁在这乡野村落住了下来,期间有两拨人来寻墨言祁,却都被他不冷不淡地挡了回去。
第三拨人过来那会墨言祁正在灶台做饭,手上活计被打断,墨言祁不禁有些面色不好。
“寒舍只备了两个人的饭菜,各位还是请回吧。”
墨言祁态度冷漠,为首者赶紧上前解释。
“大人我们并非是来蹭饭的!我们想……”
“那是各位所想,并非我所想。”
墨言祁的一再拒绝彻底激怒了来人。
“大人乃王佐之才,大人既有辅佐天下、安邦定国的本事为何不好好运用?天生大人难道就为了让大人在此苟且偷安吗?”
来人言辞激烈,墨言祁却是容色淡淡。
“言祁已辞官归隐、远离庙堂,各位还是唤我先生吧。”
“先生当真是令人失望至极。”
见来人啰嗦至此我忍不住开口接话。“有本事就要去做?那照你的意思,你有本事杀鸡就该天天杀鸡当屠夫咯?敢问这位大哥,你现在可是屠夫?”
“你强词夺理!一介妇人,见识短浅、言语粗鄙。”
面对谩骂我正要伸手掏耳朵,墨言祁却牵住我的手将我护在了身后。
“言祁所学皆受之于此妇,阁下既瞧不上此妇,又何必在这与言祁相看两生厌?”
墨言祁赶跑了第三拨来寻他的人,但却没能挡住汉中君王亲临。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
墨言祁与汉中君王相对而坐。
见我没死汉中君王有几分诧异,但更多的是释然。
“孤早该想到,能将你困在这的仅有她。”
“陛下寻至此处是为了兴师问罪?”
“孤此来是为了问策。胡地多年受寒潮之苦,冻死之人不计其数,日前鲜卑被柔然所败,胡地政权更替,大量胡人涌入汉中,此事你觉得孤要如何处置?”
面对君王的询问,墨言祁仅是垂眸煮茶。
“胡人涌入汉中就似异叶入茶汤,要将茶汤煮好,最重要的是秩序。”
“卿觉得在这汉中谁能维持这秩序?”汉中君王这话虽是在询问,但那双看向墨言祁的眼却是目光灼灼。
“草民不知。”
“胡人入神州,胡、汉和睦共处不正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你母亲因胡人的身份被人唾弃,年少的你被人驱逐,远离故国背井离乡。孤来寻你,你便应当知道,在孤心中能成此事者唯卿。”
汉中君王离开时墨言祁并未相送,清冷月色下墨言祁仍旧保持着方才跟君王对坐时的桀骜之姿。
“乔乔,我心中有个困惑。”墨言祁牵住我的手,将我拽到他身旁。
“困在局中寻不到出路那叫困惑,有所选择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那叫疑惑。夫君确定自己心中的是个困惑?”
面对我的询问墨言祁有意思地挑了挑眉,“哦?乔乔觉得我要去往何处?”
“夫君自来处来,去往去出去,既是但凭本心,又何需去问前路。”
“但凭本心,莫问前路。”墨言祁笑叹一声将头枕在了我肩上,“乔乔你的本心是什么?我若重入朝堂,乔乔你要去往何处?”
14
墨言祁重回庙堂并制定了一系列安置流民的举措。
搭建屋舍,惠施米粮,制定法度,传授农耕。在墨言祁的管治下大量胡人涌入汉中,初春时节已有将近一万人决定世代定居此处。
汉中已有了完整的流民应对策略,南越那头却仍在是否接待流民一事上举棋不定。
我跟墨言祁一起回的汉中都城。
年轻君王见我饭量大便将我安置在了都城护卫军中,汉中君王让我为他训练都城护卫军,我虽是几百个士兵的头,但我手底下有个武力值能彻底碾压我的武将。
又是一年盛夏季,胡地由四分五裂演变为东西两部对峙之势。
胡地草原广阔,占据整个渭水、阴山以北地区,渭水以南是南越,阴山以东是汉中,因地处边境,故此渭水、阴山一带的城镇素来不太平。
现下胡地内战越演越烈兵力匮乏,两部为阻拦牧民外逃纷纷以铁血手腕拦阻。
边境局势因东、西两位可汗的铁血手腕而越发紧张。
这日我跟墨言祁正在府中干饭,一位门客突然闯了进来。
“大人,边境出事了!日前有批逃亡汉中的牧民被前来追击的胡兵截获,胡兵就地斩杀逃亡牧民,我军巡视士兵见此跟胡兵起了冲突,当场砍死了一位胡兵首领。”
边境发生冲突还死了官家人,事情这下大条了。
果然,墨言祁一听这事马上放下碗筷入了宫。
墨言祁这次入宫足足在宫里待了一夜,第二日晨光初露方才回府。
见我在等他,墨
言祁疲惫的面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陛下命我为军师,令我随大将军领十万士兵前往边境。”
“何时回来?”
“秋风将起之时。”
“那是夏末还是初秋?”两者之间明明只相差半月,但我却执拗地要跟墨言祁辩个清楚明白。
见我一副要跟他大辩一场的凶悍神态,一贯言辞犀利的墨言祁直接不战而降,“为夫学识浅陋,还请夫人说个明确时日。”
我本想跟他大吵一架,现下墨言祁这样我倒是不知该如何争吵了。
“陛下要我留下?”
“嗯。”
“那你自个走吧,我回屋睡觉去了。”
我瞥了墨言祁一眼转身要走,他却从身后抱住了我。“这段时日委屈夫人了,我知陛下让你留在宫中训练护卫是为了牵制我,这次让你留下更是将你当做了人质。”
因委屈而涌起的恼火因墨言祁这一抱彻底泄了个一干二净。
我本想凶他几句,最后却只是握住了他抱着我腰的手。
“才十万兵就需要人质,小年轻就是没见识。”
听我骂君王一贯知书守礼的墨言祁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说得对,小年轻就是没见识。”
15
汉中军队轻装简行,不过十余日就已抵达边境。
胡军与汉中军对峙阵前,几番小打小闹下来各有胜负。
南越君王听闻汉中与胡兴兵,特意御驾亲征,打算趁机分羹。
又一太阳初升日,汉中与胡再次彼此试探,这一次胡军小小败退,汉中军小胜却奉命撤兵回营,南越君王见此趁机偷袭,打算歼灭胡军主力,夺下一城。
南越君王骁勇无比,却落入了胡军佯退的空城陷阱里。
南越君王被困空城的消息,跟顾兰珠前往边境寻南越君王的消息,一前一后传入我耳中。
割不断的血脉牵连令我做出了一件十分大胆的事。
我伪造文书潜逃出城意欲前往边境搭救顾兰珠。
跟我一起出城的有十几个精英护卫,其中一个正是那位战力值完全碾压我的汉中武将。
出城那日我问那些武将为何要跟我去犯如此大险,为首那位武将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豪迈。
“夫人去救自家阿姊,我们去助自家大人,既是同道,何妨顺路?”
亲临边境我才知道这儿的状况比我所知要恶劣许多。
红色的血在地上蜿蜒汇聚,断肢残破不堪,士兵残喘着绑紧身上已入骨头的可怕伤口。
顾兰珠与我遇上时她正要赶往空城。
看着腹部高高隆起的她笨拙上马,我惊的一下没了动作。
顾兰珠怀孕了?
这是南越君王的孩子?
跟我同样一时没了动作的还有顾兰珠。
“阿乔!你没死!”眼看顾兰珠要从马背上跌下来,我走上前去想扶她一把,但一只大掌却更快一步拍开了我。
“夫君见死不救,妻子却在这假装好人,你们夫妻俩可真有意思。”
沈行态度恶劣我自是不会纵容。
“三军对垒本就各为其主,既利益相悖又谈何见死不救?”
“各为其主,利益相悖?”沈行怪笑一声出言相讥,“顾乔,墨言祁难道没告诉过你他爹娘是谁吗?”
“他母亲是血统卑贱的胡地胡女,他父亲是先王,他跟当今陛下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兄弟遇难他却袖手旁观,这不仅是见死不救,这更是灭绝人性!”
墨言祁是南越皇室血脉!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小苹果留下的那幅画。
并蒂双莲,同根同源。
难怪汉中君王会如此忌惮墨言祁,身侧重臣突然变成敌国皇子,任何一位君王都绝不会允许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汉中君王迫墨言祁离开庙堂并非君心狭隘,而是大度至极。
墨言祁固然对我有所隐瞒,但主动跟我说起这事的沈行绝对不安好心。
帐我是一定要跟墨言祁算的,但那是我同墨言祁之间的事,何需他沈行在这啰嗦。
“见死不救便是灭绝人性?那沙场杀伐、兵戈相向又算什么?杀敌者护国,护敌者叛国,我夫君做的明明是忠肝义胆之事,怎么到了某些愚人口中竟变得如此不堪?”
兴许是我的维护有些出乎沈行意料之外,我这番话说下来他倒是连声都不敢再吱。
我正觉得纳闷,一只掌突然牵住了我的手。
“两位贵人有所不满尽管冲小臣来,何必为难臣妻?”
墨言祁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他这么淡语一句竟连风都不敢再肆意乱吹。
“倒是我成全了妹妹的好福气啊。”
顾兰珠低笑一声拉紧缰绳要策马,我却及时按住了马头。
“大姐姐,我替你去。”
16
此地战火延绵,顾兰珠身子不便,我决定替她寻夫。
空城已被胡兵围困,正面冲突损耗过大,为今之计需养精蓄锐,静待天黑,趁夜偷袭。
日上中天,烈日灼灼。军帐内,墨言祁为我铺好了床。
“我睡这,你去外头睡。”
我霸着床榻赶墨言祁出去,他却顺势将我按在了榻上。
“哪有夫妻分开睡的,夫人如此为夫明日便要成为这军中的笑话了。”
“夫君能将身份瞒地如此隐秘,一则小小消息又怎会走漏。”
“在我心中那就是个无关痛痒的身份,所以便没跟你提及。乔乔,那个身份于我毫无用处。”
墨言祁眉宇间的黯淡令我想起了汉中君王亲临村落请他出山那夜。
“墨言祁你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好。”
日头渐渐向西,榻上墨言祁跟我讲了很多话,他跟我说了他年幼时的丧母之痛,年少时的颠沛流离,青年时的鸿鹄之志。
“墨言祁,这世间定会如你所愿。那些你我所受到过的不公待遇都会自我们这一辈起彻底绝迹。”
暮色西沉,我在墨言祁讲述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入黑时我睁开眼,墨言祁已不在身侧。
南越那头派人过来催促,我匆匆洗漱一番带上武将翻身上马。
空城被胡兵围困,我命武将制造骚乱引开胡兵自己独自入城救人。
计划遭逢意外,武将虽引开了一支胡兵,我却被另一支胡兵围在了距离空城五里地的位置。
月色幽幽,胡兵将弯刀高高举起,朝我脑袋劈了下来。
“南越援兵?这南越是死没人了吗?竟派个娘们来驰援。”
面对嘲弄我抬脚狠踢胡兵胯下,伸手去夺那致命弯刀。
“对付杂碎一个小娘们就够了。”
我一连干翻好几个胡兵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我抬眼望去正好瞧见一袭紧拽缰绳的猎猎白衣。
墨言祁!
随着墨言祁的出现,一支满身尘土的边境士兵似雨后春笋般一下冒了出来,士兵最前方站着几个领头壮汉,那几个壮汉正是一路随我至边境的都城武将。
我与墨言祁击退胡兵进入城中,城楼上我见到了南越君王还有那个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小苹果。17
我知道小苹果没死。
那日我背着尸首从地牢出来,滂沱秋雨下,我看到了小苹果下颚处隆起的皱褶。
人皮面具……
我猜想到了小苹果的企图,所以我烧毁了那具尸体。
“我以为你是趁机跑路,没想到你是继续回金主爹爹身边搞银子去了。”
“阿乔……”小苹果垂下眼眸不敢看我。
我和墨言祁救出了南越皇帝,但回去的路上却并不顺利。
扁渡口城隘遭胡兵偷袭急需增援,南越君王受了伤行动迟缓无法疾驰,墨言祁权衡一番决定与我分开,他带一半士兵前往关隘驰援,我带一半士兵护送南越君王回城。
离别时分晨曦初露,朝阳带着盎然生机打破黑暗责备万物。
“乔乔,我并无你想的那么有大志。我庙堂浮沉、疆场杀伐并非为后人不再经历这一切,我护着这世间仅因你存在于此。”
“夫君这些话留待日后慢慢与我细说,等我,八日我必带这一半士兵去扁渡口与你汇合。”
“好。”
南越君王腿脚不便,我将他送至南越人的地盘已是四日后。
南越隘口,沈行正左右踱步焦急徘徊。
见到我送南越君王回来沈行“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陛下,宸妃娘娘腹中婴儿早产,军医一个时辰前出了城,现下该如何是好?”
女人生子九死一生,见沈行的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我调转马头去寻军医。
待我将人寻到顾兰珠已在榻上痛了一日。
顾兰珠生了个男孩,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生产过后的顾兰珠体虚气弱需静养,她挥退左右只留我下来陪她说话。
“恭喜姐姐喜得麟儿。”顾兰珠生下了南越君王的长子,日后必定贵不可言。
面对我的道贺顾兰珠却是面色淡淡。
“阿乔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恨你还是该恼你。你我血脉相连,本应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但你却亲手将我推入深渊。那夜你为何要爬上沈行床榻?你与他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我怕。”顾兰珠订亲前一夜,我问过她一个问题,若沈行死了她会怎样,大姐姐跟我说,生死相随。
南越君王钟情于顾兰珠,他要杀害沈行,我只能如此保全。
有婢女入内更换香料,铜炉被掀开,燃尽的香料随风散开少许。
当归行气凝神、艾叶活血静心,这当真是一
味不可言说的隐秘暗香。
18
扁渡口告危的消息我是从斥候口中得知的,那时的我尚距扁渡口八百里。
“扁渡口告危,两日前首辅大人已下令闭城死守。”
斥候的话令我心头巨颤。
闭城死守……
若有一线生机墨言祁又怎会下令闭城死守。
我带兵赶至扁渡口已是两日后,残旧的隘口破败不堪,厚厚的尘土堆砌了半座城,似要将这汉中与胡地的第一道防线彻底压垮。
城楼上汉中士兵浑身浴血,象征着汉中的旗帜被士兵插在自己背上,脊梁不弯旗帜不倒。
我失约了,但墨言祁却凭借逆天之力将扁渡口保了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我失约了,所以墨言祁也失约了。
城楼上,墨言祁闭上了眼不再等我。
杀害墨言祁的是一支胡箭,箭矢淬毒,见血封喉。
我亲手将那羽箭拔了下来,羽箭完整,箭尾处留有一个微不可察的指环孔。
胡人善骑射,汉中善教化,南越善用毒,由胡人射出的箭又何需射箭环辅助?
正午烈日灼灼,我抬头直视这六月艳阳。
视线所及日影重重,我似乎看到了双日,这双日又似双月,彼此重叠相互侵占。
传说并蒂双生起源于彼岸的曼珠沙华,花开十月陨于六月,花开六月陨于十月,这一株双生就似暮与晨般,暮暮朝朝,永不相见。
我与顾兰珠,南越君王与墨言祁,我们就似陷于这天地牢笼般,遵循着这自然的法则。
头和腹部同时痛了起来,我捂住眼睛跌倒在地。
我夫君死了,死在了一个最好却最不应该去死的年龄。……
墨言祁死后第三日,皇城副首领依循他留下的策略血战胡兵,那批护送我至边境的骁勇武将终于如他们所愿,成了永驻边境的将军与将领。
一个月后,三国混战以议和而告终,三地订下十五年互不侵扰盟约。
墨言祁死后他的身世被揭了出来,南越文人口诛笔伐痛斥他叛国投敌,汉中君王力排众议为他立碑封侯。
八个月后我生下一对容貌一模一样的龙凤胎。
儿子我取名顾斯尔,女儿我取名顾尔姒。
同年南越君王意外暴毙,顾兰珠抱婴孩登基垂帘听政,沈行被封为首辅大臣。
墨言祁死后我并未追随他而去,汉中君王命我留在宫中为他教导皇子。
尔姒及笄那年汉中君王封她为公主,命她请前往南越和亲。
尔姒离宫那日汉中太子在未央宫前长跪不起。
夏季最热那日,尔姒登上了前往南越的马车,随行的还有我同她兄长斯尔。
抵达南越已是半个月后,南越比汉中炎热许多,夏季已将至尽头,但这南越仍是热得人心头发闷。
车外乌云蔽日,我不竟想起了十五年前我离开南越隘口那日。
蔽日的乌云阴阴沉沉,屋舍外我无意中听到了顾兰珠与沈行的谈话。
“现下大局已定,你我该为我们的血脉好好打算一番。”
“一个能为敌国建下如此功绩的手足陛下绝不会留。今日一早扁渡口传来急报,陛下已派人暗中前往,想来该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了。”
19
和亲马车入城那日天上下起了久违的雨,滂沱大雨中我们的马车脱离队伍疯狂向前。
车轮轱辘,马蹄嘀嗒,风驰电掣中宝马嘶鸣声破空而来。
我们的马车与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
轰隆雨声中一道锐利声音刺破云雨。
“哪家姑娘如此冒失,竟胆敢惊扰王驾!”
车上身着女装的斯尔掀帘而出……
(全文完)
作者:顺拐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