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当朝公主却自请为妾,世人都道实乃亘古奇闻!
可奸臣当道,皇帝被俘,文武百官在皇室宗祠中喝酒狎妓,诸如种种,又有哪一样不令人咋舌?
既然大厦将倾,倒不如由我亲手来推倒这百年基业。
1
世人都以为我会寻死。
毕竟无故失踪三日,后又只着单衣、披头散发地游走于京城大街上,清白尽失、颜面扫地,这般屈辱就算是普通农户的女儿也会羞愤到无颜见人,更何况我是最重面子的贵女,是堂堂昌乐公主。
可我没有寻死觅活,我甚至连滴眼泪都没掉,而是连夜收拾好自己,然后跪在了燕王府的门前,祈求燕王韩楚玉能够应允我入府做妾。
公主跪臣子已是前所未有之事,而我当街下跪既不求江山社稷也不图皇族安稳,只是为了做一个与婢女无二的妾室,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礼部尚书急得直跺脚,止不住地在我耳边说妾通买卖,若我自甘堕落便是令皇族蒙羞,将整个皇族,甚至是将皇帝都当做了燕王的奴仆。
“我们,不早就是燕王的仆从了吗?”我虔诚而笔直地跪着,微垂的眼帘遮盖住眼底的疲倦,任由周遭人群小声议论。
我的父皇,于三年前带着两位皇兄御驾亲征,却输了一场必胜的仗,最后竟被胡国掳走了。
一向贪图享乐的四皇兄临危受命成了新帝,却对朝政不管不顾,而朝中唯一的异姓王,燕王韩楚玉,便是这个时候自告奋勇为皇帝分忧,逐渐成为了真正的掌权者。
顺燕王者昌、逆燕王者亡。
韩楚玉的手段狠辣,不过三载而已,他已成了真正金口玉言之人,甚至带着文武百官在皇室宗祠中喝酒取乐,却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人人都知他在试探,在试探谁敢对他有不臣之心,也在试探皇帝究竟能够容忍到何种地步。
所以我的失踪,焉知不是韩楚玉的另一番试探,毕竟视皇宫如无人之境,并有胆量将公主掳走且羞辱,普天之下只有燕王能够做到。
于是礼部尚书不敢再劝,他规矩地退到一旁,看着烈日下的我身形渐晃,却仍在不死心地高喊:“昌乐公主温婉婉,自请入府做妾,求燕王怜悯疼惜。”
我是被娇养出来的,不过半个时辰,初夏的日头就令我头晕眼花,在几乎要昏厥之前,燕王突然出现,如同炫耀猎物般将我扛进了府内,甚至还乖张地拍了拍我的屁股。
啪啪两声脆响炸得众人不敢抬头,我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局,我极可能是赌赢了。
2
韩楚玉性格霸道,如同他的容貌一般令人难以抗拒。
我从善如流地缠上他有力的腰,既然要做妾,廉耻与矜持便是最无用的东西。
韩楚玉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只是在看到床榻上的一抹嫣红时忍不住挑了挑眉:“公主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献给王爷的东西,自当洁净。”我乖顺地低头,而韩楚玉依旧困惑:“那失踪一事……”“您饶我不死,婉婉感恩戴德。”韩楚玉犹豫了半晌却没说话,最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嘱咐我好生歇息,他还有贵客要见。
所谓的贵客,便是柳丞相的嫡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雪。
柳丞相极其疼爱这个孙女,若不是她对韩楚玉情根深种,从不站队的柳丞相也不会暗暗投靠了韩楚玉,替他拉拢了大半个朝堂的文官。
我敛下心中的恨意,将嘴上的胭脂擦得更乱了些,然后松开发髻出了屋子。
柳如雪喜欢梅花,韩楚玉特意命花匠培育出了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红梅,今天是他们定亲的日子,诸事繁杂,柳如雪不喜俗务,自然会找借口出来赏梅。
果然,灿烂的梅花下站着姿容淡雅的柳如雪,见我来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规矩地行了礼:“臣女见过昌乐公主。”
我故意没叫她起身,随手扯下一枝梅,娇嫩的花瓣簌簌落下,越发衬得柳如雪容貌动人:“本宫日后还要叫你声姐姐,柳才女不必如此多礼。”
柳如雪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咬咬嘴角忍下屈辱,强撑着露出抹笑:“公主说笑了,臣女怎么敢……”
“燕王已收本宫做妾。”我挑眉笑着望向柳如雪,只见她身子忽地一歪,差点失了礼仪,我便又好心提醒道,“姐姐以后便与本宫共事一夫了,本宫虽是妾,但依旧是公主,姐姐若是失仪可是重罪,日后定要时时注意。”
说罢,我踩着满地花瓣离去,任由柳如雪瘫在地上失神。
3
韩楚玉再见我时面色不善,我知道他是要怪我将消息透露给了柳如雪。
柳如雪自幼被人捧着,哪里受过那般奚落,见过我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带着柳丞相回了家,说亲事要从长计议。
煮熟的鸭子飞了,也难怪韩楚玉生气。
只是韩楚玉当真可笑,他破了我的身子,竟还指望享齐人之福,以为柳家人当时
在王府正厅与他议事,便不会知晓我突然登门,还被他收入府中。
也是,若能多瞒片刻,他现在便是柳家的乘龙快婿,日后篡位登基时不知能躲开多少麻烦事。
我强忍住嘲讽,露出一抹娇色来:“婉婉爱慕王爷多年今日才得偿所愿,因担忧王爷定了亲会冷落婉婉,便去院中解闷,不知道柳姑娘会在,一时没忍住,逞了口舌之快,求王爷责罚。”
高岭之花自甘堕落至尘埃泥土中,倾其所有绽放出名为爱慕的景色,世上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这等奇观,韩楚玉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他薄唇微抿,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却仰起头含情望着他:“王爷怎样罚,婉婉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婉婉不明白,这天下早晚是您的,柳小姐怎敢因为您有别的女人而生气呢?柳家居然纵得她如此任性,根本不顾您的颜面。”
韩楚玉生性敏感暴戾,柳丞相那个老顽固自视甚高,虽然是为了柳如雪,但平日里应该也没有给韩楚玉多少好脸色。
如今我不过是挑拨了几句,韩楚玉抓着我的手便不自觉地收紧,似是已经动了别的心思。
于是我加上了最终的赌注:“若是王爷肯给婉婉一个名分,别说是倾力相助,哪怕要婉婉手刃至亲,婉婉也不会犹豫。”
所谓的至亲指的是谁,韩楚玉比我更清楚,可他忽然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我:“你当真爱慕本王至此?”
我窝在韩楚玉的怀中,问他记不记得十年前,是我将他从御花园的池塘里救出来的。4
韩楚玉之所以能被封为异姓王,是因为楚家上百口人全部战死沙场,只留下了当年还不满十岁的他。
说是封王,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军中将士寒了心,好让他们继续为朝廷卖命。
一个尚未举行冠礼的王,一个无父无母的王,一个手中没有半点权势的王,那根本不是王,就是个笑话。
尽管那时父皇训诫过皇子公主们,要善待韩楚玉,可日子久了也就不把这么个没了利用价值的孩子放在心上了。
韩楚玉住在宫中的那段时间,简直过得比奴仆还不如,记得有次在寒冬腊月里,太子、二皇兄和四皇兄居然让他砸开冰面、跳到池塘里去捉鱼。
我现在旧事重提,为的不是让韩楚玉想起我曾帮过他,也不指望着他真能相信我对他情根深种,而是要为他心中的怨恨加一把火。
父皇、太子与二皇兄已经被敌国掳去、生死不明,可当年也曾狠狠凌辱过他的四皇兄却还占着皇位享福呢,我不信韩楚玉忍得住。
果然,韩楚玉当晚就匆匆进了宫,第二天便传出了四皇兄身体抱恙、不能参加祭天大典的消息。
祭天大典历来由皇帝亲自主持,从无停办的先例,若真遇到皇帝身体不适的情况,也只能由太子顶上,可四皇兄的孩儿还不足半岁,绝不可能替他出席。
我要的,便是这个机会。
当我如水蛇般缠上韩楚玉的腰时,他正像解气似的在我身上耕耘。
我努力迎合他,然后状似无意地问他想让谁去替代四皇兄主持祭天大典。
只是话刚出口,上一刻还兴奋到几近迷离的韩楚玉突然死死掐住了我的脖颈:“你要为谁说情?”
他绝对是动了杀心,手中的力道足够令我窒息,在我马上要昏迷之前,我拼尽全力地喊出:“婉婉只是想帮您。”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缓过神来,而韩楚玉也餍足地躺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玩弄着我的发丝:“既然想帮我,那就由你来主持大典吧。”
5
父皇一共有七位皇子,四位公主。
三皇兄早夭,太子与二皇兄生死不明,四皇兄被迫生病,五皇兄驻守皇陵此生不得出,而六皇兄当年也没少折腾韩楚玉,早被禁足,至于七皇子今年还不满五岁,自然也不能主持祭天大典。而三位皇姐,早都嫁为人妇了。
细算下来,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可本朝没有公主继位的先例,自然也没有公主出席大典的道理,韩楚玉能如此痛快地定下我来,倒是令人意外。
朝中官员对此举议论纷纷,但终究没人敢出面反对韩楚玉,只是又有几人借故辞官了。
我暗暗将他们的名字记下,发现他们与之前不肯到宗祠中玩乐的官员皆出自郑太傅的门下。
郑太傅也曾是我的恩师,说起来倒是许久没有去看过他了,真是我这个做学生的过错。
大典的朝服需要修改的地方太多,我索性选了套清凉的夏季常服,虽极不端庄,韩楚玉眼底却涌出了满意的笑:“婉婉真是倾国倾城。”
清透薄亮的纱衣下,韩楚玉在我身上遗留的痕迹清晰可见,尤其是颈上淡淡的青色,更显得我妖冶而脆弱。这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姿态,却是一个玩物应有的模样。
当我像是个傀儡般,亦步亦趋跟在韩楚玉身后站到祭祀台上时,没有错过文武百官面上难掩的嘲讽,当然也捕捉到了柳丞相眼中算计的
神色。
虽说是我主持的大典,但更是韩楚玉第一次正式与皇族共同处理祭祀之事,其背后的意义自不必说。
趁着官员在对韩楚玉溜须拍马,我迅速找到柳丞相,问他是否真要将孙女的一生断送,将柳家忠义的名声埋葬,只为赌一个屈居人下的承诺。
“什么意思?”柳丞相眯起眼睛的模样像极了充满盘算的狐狸,我也懒得再与他打太极,直言我有心帝位,希望他能予以我助力。
“与其赌燕王不会变心,求个谋逆之人的后位,倒不如做个永世承袭的侯爵。”我许诺事成之后,柳丞相将有永世不变之富贵,而且史书上也会留下他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我的夫君也可以由柳家人来当选,今后皇子也有柳家的血脉,可他却仍旧犹豫:
“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做皇帝的道理?”
“自古也没有女子祭天,可我还不是做到了?女子为帝或是乱臣谋逆,您觉得哪个更能为世人所接纳?更何况,从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不能有。”
韩楚玉能给的,我自然也可以给。韩楚玉给不了的,我依旧可以给。
话已至此,到底该选谁,我想柳丞相自会定夺。
只是我没想到,准备回去时,会遇到护国大将军的独子,那个手握五十万重兵的吴将军,那个曾经与我定下亲事的未婚夫婿。
6
“公主,您过得还好吗?”
吴勇跪在地上,担忧地望着我脖颈间的伤痕,活像个大情种。
我本想说好不好也不劳你操心,一个预见风头不对便能立刻逃去边疆、借机与我退婚的负心汉,有什么脸面问我过得如何。
可一想到吴家手里的兵权,我只能忍下心中的怨恨,泪眼婆娑地望着吴勇,配合他演一出情深似海的戏码。
“燕王,竟如此混蛋。”当验证了我是“被逼无奈”时,吴勇双拳紧握,恨不得替我去杀了韩楚玉报仇。
我刻意昂着头不让眼泪掉下,吴勇最喜欢这般坚韧的模样,当即拉住我的手、起誓要为我报仇。
“吴将军在和本王的女人做什么?”忽然,熟悉而冷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下一刻我便落入了韩楚玉强硬有力的怀抱,惊得一颗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若是被他知道我有二心,我必死无疑。
之前那股强烈的窒息感我还没有忘却,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够再次逃过他的多疑与怒气。
幸好吴勇是个暴脾气,竟然直接谴责韩楚玉狼子野心,现在还敢对公主不敬。“不敬?”韩楚玉猛烈地吻落了下来,在我差点要换种姿势窒息时,他才恋恋不舍地移开唇,然后冷笑着回应吴勇,“本王还能更不敬,吴将军要看吗?”
7
我被韩楚玉抱走的时候,匆匆赶来的吴老将军正在训斥吴勇。
我深知吴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动摇了根基,所以对自己的处境更为担忧。
可是当我被扔到床上时,预想中的痛楚却没有出现,反而看到了韩楚玉眼中含泪的模样。
他,竟然哭了?
纵然知道韩楚玉喜怒无常,这颗突如其来的眼泪还是砸得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准备将一切过错全部推到吴勇的头上,却听到韩楚玉说自己爱慕我已久。
“你是我在皇宫里唯一的温暖,你给我的那块花生糖,我留到现在都没舍得吃。所以,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韩楚玉头一次没有自称本王,而是像个普通的青涩少年郎一般,将我带去了他的密室。
那里装着无数的金银,但比金银更引人注目的,是案几上摆放着的破旧花灯。
“那年中秋赏花灯,我被他们当靶子一样射着玩,是你主动为我解围,后来我把你放的灯捞了起来,上面竟然写着,希望我能平安喜乐。”
韩楚玉眼底的微光动人,似是有了真感情。可那年我不过是同情他无父无母、受人欺凌,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当初无意间的善举能够被惦念数年,说心中毫无波澜是假的。
可听到韩楚玉在我耳边缱绻地说出他要照顾我一生一世时,我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多么动听的情话啊,如果我不知道正是韩楚玉设计将我的父皇与皇兄送入敌国之手,我大概会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8
三年前,胡国节节败退,父皇本就是好大喜功的性子,当听到驻守边疆的赵家军说必胜无疑,若能御驾亲征必然名扬四海时,父皇便不顾大臣们的阻拦,带着最喜爱的两个儿子前往边疆了。
可父皇刚到战场,前方就传来了战败的消息,混乱之中父皇与皇兄们均被敌军掳走。
但奇怪的是,赵家军只败了那一次,唯一的一次。
赵家军原先是韩家管辖的军队,之后韩楚玉又凭着手
中的三千御林军迅速占领了皇宫与朝堂,哪怕是瞎子都能看明白一切皆是韩楚玉的报复。
若早知道韩楚玉会害了我的父兄,那我当初真不该出手救他,倒不如任由他自生自灭。
“婉婉,你在想什么?”韩楚玉见我失神,轻轻拽了拽我的手臂。
我赶忙露出个甜美的笑,说自己没想到心上人同样也惦念着我,一时高兴傻了而已。“婉婉,其实,你不喜欢我,对吧?”韩楚玉语气笃定,我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正想要解释,却听到韩楚玉自嘲地笑了笑,“我害了你的父皇,你自然不会喜欢我。”
他竟然挑明了一切,那我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他究竟又知道多少?
突然背后传来阵阵阴风,我被吓得一抖,险些乱了阵脚,幸好韩楚玉没有发觉我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可我也有仇要报,韩家上百口人,若不是皇帝害怕韩家拥兵自重,迟迟不肯派发粮草和过冬的寒衣,他们也不会惨死在战场上!”
9
我只知那年韩家满门战死沙场,拼死留下了唯一的血脉,却不知这背后竟是父皇授意。
但太傅曾说过,帝王之道亦邪亦正,天下皆在权衡间。
当年韩家几乎是无冕之王,为了朝堂稳定,父皇也是不得不设计除掉他们。
我蹙眉不知该说些什么,却瞧见韩楚玉犹如落水的猫儿般眨着眼,满是期待与担忧地望着我:“婉婉,你别恨我好不好?”
他姿态谦卑,语气温柔而小心翼翼,哪怕是当年他孤身被皇兄们欺负也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我心中难免泛起丝丝涟漪。
他或许是在试探我,或许有更深的谋划,可那一刻,我被他可怜的模样动摇了:
“韩楚玉,你到底想要什么?”
几乎是毫不犹豫,他脱口而出道:“我想要你爱我。”
“婉婉,爱我好吗,不是算计,没有报复,就单纯地爱我,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喜欢都可以。”
韩楚玉的眸太过深情,漆黑宛如神秘的潭水,令人不由自主地沦陷。
我想,大概柳如雪当初就是这样心甘情愿为他所用的吧。
可惜,我并不是柳如雪那般养在深闺的纯真姑娘。
说什么情爱,韩楚玉不过是看上了我的身份。
他现在登基称帝,便是乱臣贼子谋逆篡位。若他与我有了名分,那便是驸马,虽然依旧会被人诟病,但终究算是半个皇族,真要做皇帝也算师出有名。
我看得通透,却还是捂住嘴,努力憋红了双眼,含情脉脉地回应他:“前尘往事就让他们过去吧,我只求你真心待我。”
“婉婉,我会让你知晓,我是真心爱慕你。”韩楚玉半跪着抬头,谦卑到看不出他几天前曾差点亲手掐死我。
10
我要与韩楚玉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再见到柳如雪时,她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幸好柳丞相及时出现、请我去了书房,否则我真怕这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姑娘会做傻事。
“燕王已决意用驸马的身份夺位,柳家想要出个皇后的心思怕是白费了。”柳丞相不愧是久混官场之人,无视了我的嘲讽,而是问我,那日所说的爵位和结亲之事,是否还作数。
见我点头,柳丞相又问:“韩楚玉手中兵权颇重,朝中现在也全是他的耳目,公主有何办法能确保谋划之事成功?”
“没有办法。”柳丞相被我气得脸色铁青,而我笑着看他,“柳家现在别无退路,没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更别想着在知晓全盘计划后审时度势、全身而退。”
柳丞相似乎没想到我会直言至此等地步,颇为恼羞成怒:“我柳家世代清贵,就算你们闹翻了天,我也是受人尊重的丞相!是大半个朝堂的尊长!”
“丞相所言极是,若是韩楚玉登基,于公,像您这般重要的人,若不处置必有后患。于私,您在定亲之日突然悔婚,给韩楚玉难堪,若是不除,他如何立威?”
柳丞相本想拿捏我,却没想到被我挑破他的尴尬处境,丞相那张充满褶皱的脸难看到了极致,最终却只能提醒我尽快拉拢吴家,这样才能做到真正对抗韩楚玉。
待送我出府时,柳丞相忽然感慨:“真是祸福相依、世事难料,若公主没被韩楚玉设计掳走,也不会心生恨意,更不会豁出面子去夺他的前程,我也不会因为一时气恼取消婚事,与他反目。说到底,是他误了自己的大事。”
我听后露出浅笑,在柳丞相震惊的注视中说出真相:“掳我之人,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制造出被掳走的假象,是我自己装作被逼无奈、不得不屈居于韩楚玉身下,是我用自己的名声加剧百官对于韩楚玉的厌恶,是我用自己的肉体逼得韩楚玉与柳家断了关系。
我昌乐公主,从不做走投无路之人。
11
回到王府之后,韩楚玉问我今日做了些什么。
我
自然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柳如雪的头上,凄凄切切地说自己受邀去了柳府,却被各种刁难。
韩楚玉要做个深情的样子,之后果然借机打压了柳家,柳丞相便彻底下定决心为我助力。
但不知道韩楚玉是否入戏太深,每日都像个在搬家的蚂蚁,不是给我送串珠子,就是给我送匹布料,变着法儿地展示着他的爱慕。
可怜我一个见惯了珍奇异宝的公主,每次都要硬挤出笑容感慨他费心了,着实令人头疼。
我知道韩楚玉是为了让我相信他深爱我,但情爱又怎会因为这些身外物而产生呢?就让我亲自教他如何令人心动吧。
当韩楚玉听到我说要去普善寺为他祈福时,从前堪比寒冰的一张脸突然融化开来露出暖意:“婉婉,你真心接纳我了,对不对?”
我窝在他怀中娇嗔,说自己从未怪过他,现下只想与他好好过日子。
韩楚玉闻言抱着我原地转了四五圈,他装的也太好了些,我至今都瞧不出他有半丝违心的痕迹。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我已经通知了吴勇来普善寺行刺韩楚玉。
吴勇对当初吴老将军悔婚的事很是愧疚,再加上我一番情真意切的哭求,他便不管不顾地应了下来。
那天,普善寺下着细雨,周遭雾蒙蒙一片,一支利箭划破雾气,吴勇像是终于有机会施展拳脚的侠士般跳了出来,对着韩楚玉怒吼道:
“乱臣贼子!竟敢霸占皇族公主!小爷这就取了你的狗命!”吴勇不愧是护国大将军的独子、受尽宠爱,这一蹦,居然磕到台阶,一头摔在了泥地里。
12
刺杀韩楚玉这件事,我想过诸多的意外,却没想到其中最难应付的一条竟是憋笑。
尤其是侍卫们笑作一团,甚至有个暗卫都笑出了声时,我实在忍不住,只能别过脸去。
“废物。”韩楚玉是无父无母、靠自己打拼的苦命人,对于这种泡在蜜罐里的纨绔子弟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他冷笑着让侍卫处理掉吴勇,可对方带来的手下却不是吃素的,霎时间兵刃相接,叮叮当当的武器敲击声令人心头一紧。
“婉婉,以防万一,你先躲到里面去!”韩楚玉说完将我推到普善寺殿内,我自然不肯放弃这个看热闹的机会,缠住他的手臂坚定地要陪他共同御敌。
韩楚玉墨色的眸中闪过丝丝诧异,最后终于换上宠溺地笑意:“别担心,这种货色,不足为惧。”
我当然知道吴勇不足为惧,否则也不会让他来行刺。
大概是被我与韩楚玉的亲昵刺激到,满身泥污的吴勇突然爬了起来,然后搭了满弓直直对准韩楚玉:“狗东西,爷要你死!”
吴家有门连弩绝技,能数箭多发,吴勇虽然只学了皮毛,却也煞是唬人。
混乱间,有支短箭终于冲着韩楚玉的左臂飞了过来。
几乎是想也没想,我立刻将韩楚玉推了出去,而那支短箭便插入了我的右肩,鲜血瞬间浸湿我的衣衫,宛如一只在肩头炸开的瑰色昙花。
“杀!不留活口!全部斩杀!”韩楚玉抱着我怒吼,泪水充盈了他的眼眶,“婉婉,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傻?这一箭若是能伤到韩楚玉,也不过是轻微擦伤,可若是我豁出去命去救他,那便能永世在他心头占据一方位置。
我躺在他怀中虚弱地笑,这笑我在铜镜前练了许久,脆弱且娇艳,是他最爱的模样:“只要你无事就好。”
说罢,我终于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13
肩上的伤势不算重,但韩楚玉还是红了眼,叫嚣着如果我留了半分疤痕,便要整个太医院以死相赔。
至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韩楚玉自然也不会放过。
那些敢同着吴勇一起行刺的仆从已被全部仗杀,而吴勇身为护国大将军独子,虽留其性命,刑部却在韩楚玉的授意下让其好好吃了几番苦头。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当白发苍苍的吴老将军佝偻着腰求到燕王面前时,我心头的恶气才终于消散了几分。
这老狐狸当年在军中定然知晓韩楚玉暗中使出的手段,可他不仅没有进言提醒,在出事后还果断让吴勇与我退了婚,凭着手中的军权妄想置身事外。
好谋划,好算计,可他也不想想,韩楚玉连皇族都敢谋害,区区一个护国大将军又算什么?所以在听到韩楚玉说,要吴老将军以舍弃半数军队的代价救吴勇出来时,我并未生出半丝诧异,反倒还在纳闷韩楚玉为何不直接让吴老将军告老还乡。
可吴老将军像是耳背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韩楚玉:“世侄,当初,当初你要做大事时,我也是出了力的,而且我与你父情同手足,你就不能念在……”
“情同手足?那年我父兄困在边关,你的队伍明明就在五十里外的镇子上,你明明有机会援助,可你却见死不救!只为借机吞下他手中的军队!”
韩楚玉怒不可遏,纵然我在屏风后也忍不住心惊,原来楚吴两家还有这样的过往。
“半数军队,已是本王宽容,若吴老将军不愿,那就任由令公子死在牢中吧。送客!”
14
老年丧子虽然难忍,可吴老将军那样的人,自然不会交出军队与兵权,做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他先是暗中去找了皇帝几次,但我那懦弱的四皇兄自然是称病不肯蹚这趟浑水。
而韩楚玉得知吴老将军在背后搞小动作,便又命人好好招呼了吴勇一通。
可惜吴老将军虽然爱子心切,却看明白了一件事,便是这韩楚玉权势再大,若未能真正得皇家授意,仍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敢真将他的儿子如何,否则百官惶恐、天下必乱,韩楚玉也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所以吴老将军最终竟未按照我预想中的那般闹腾起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与韩楚玉耗下去。
韩楚玉不敢轻举妄动,吴老将军也想要耗着、再盘桓段日子,可我怎能让他们如意?
兵权不定则国家不安,所以在肩上的伤刚勉强合住口子时,我便卖力地讨好起韩楚玉。
当他于顶端失神时,我亦是动情地开口道:“楚玉,娶我好吗?”
“婉婉所言当真?”韩楚玉当即停下律动,满眼的不可置信,而我搂住他的脖子回以热吻,吻上了他早已按捺不住的野心。
韩楚玉现在虽狂,却也忌惮着天下悠悠众口,只能屈居于四皇兄之下。
若真能与我成婚、得个正式名分,那登基为帝便是早晚的事。
“可是你皇兄,应该不会准我们的婚事吧?”
经过我中箭之事,韩楚玉在我面前已卸下不少防备,但他终究还是留着些许顾虑。
比如此时,他明知四皇兄为了占着皇位,死都不会颁发韩楚玉能得到名分的旨意,却不肯亲自出面,而是将问题抛给我,看我能为他付出多少真心。
于是我轻笑道:“那就杀了他吧,我那些个皇兄,也都一应杀了,若是没有皇子,这天下,自然就只能落到公主和驸马的手中。”
许是我的话太过无情,又或者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揽下千古骂名,韩楚玉愣了许久之后才抱紧我:“婉婉,你果真对我用情至深。”
我回抱住了韩楚玉,在心中默默感慨:这傻子居然真以为世上的女子都会对他付出所有,却忘了史书皆由胜利者书写,待到尘埃落定时,我就会将所有罪责一并推到他的头上。
15
在给四皇兄送药之前,六皇兄和七皇弟都被我送去了皇陵陪五皇兄。七皇子年纪尚幼,傻乎乎地不知愁,可五皇兄和六皇兄早已吓破了胆,哭求着说永世不会觊觎皇位,只求韩楚玉饶其性命。
我忍不住感慨这样的哥哥绝不可能翻得起风浪,怪不得会被一个异姓王欺负到头上。
只是我没想到,再见四皇兄的时候,这位新帝居然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来意:
“朕,是不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他语气中的凄凉令我心中隐隐泛酸,四皇兄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却一直是个宠爱妹妹的好兄长。
我还记得幼年时常坐在他肩头看风景,四皇兄常说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弄来,他一定要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皇兄,这是妹妹从江湖奇士那里求来的药,服下后毫无痛楚,即刻毙命。”
我忽然不敢去看皇兄的眼睛,他顿了片刻后却笑起来:“婉婉,竟是你要杀我?”
“皇兄,你守不住这江山,那便别怪妹妹了,我不能让天下落入他人之手。”我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而皇兄却叫我抬起头来。
“你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四皇兄看着我,笑得坦然,我的心却如同落入滚油一般。
这一路走来,我扔下了尊严,放弃了亲情,像是最劣等的妓子般用肉体推动着一切,我本以为早习惯了自己的卑劣,可是当四皇兄用从前那般疼爱的目光望着我时,我却犹疑了:
“哥,妹妹……”
我想说,妹妹有办法扳倒韩楚玉,只要你愿意,妹妹也能像韩楚玉一般,只做个背地里的掌权者,保你一世富贵无忧。
可是还没等我说完,四皇兄就拿过毒药一饮而尽了。
而他死之前将玉玺塞进了我怀中,他说,这下子我若有什么想要的,就都可以去取了。
16
韩楚玉压下了四皇兄的死讯,然后紧锣密鼓地张罗起了我们的婚事。
因为本国皇帝不早朝的最长期限只有五日,若五日后群臣还见不到皇帝,这天就要变了。
幸而韩楚玉早有窥探皇室女的心思,婚礼的筹备倒不算太过棘手,三天后,我与韩楚玉即将大婚的消息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吴老将军,自然也知晓了这个消息。
韩楚玉的狼子野心世人皆知,与我成亲后夺位之事便会提上
日程,届时别说是吴勇,只怕吴家上百口人命都会不保。
所以迎亲的队伍刚出发,便对上了吴家的军队。
这三天我们过得紧张,吴老将军又何尝放松过半丝警惕。
短时间内吴老将军调动了京城内所有的力量,只为先声夺人、出其不意。可吴老将军根本没想到,韩楚玉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将他身边的人收买了大半。
最终,那场本该捅破天的兵变,竟然在傍晚时分就落下了帷幕。
纷乱之中,韩楚玉满身血污地走到了我面前,红衣衬得他硬朗的面容越发坚毅,他捧出吴老将军的兵符,告诉我吴家已被全部降服,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了后顾之忧。
“婉婉,随我登台成礼,我们将婚事昭告天下,从今以后夫妻同心,永享万年。”
韩楚玉急切地朝我伸出手,只需这最后的仪式,他便是驸马,便是有能力且有身份能一争帝位的人。
我冲过去给了他深深一吻,然后笑着拉起他的手,与他共同登上高高的城楼。
韩楚玉笑容灿烂、意气风发,周身隐隐已露出帝王之气,却在看到不属于他的队伍浩浩荡荡入城后气场全无。
“怎么回事?来人!来……”韩楚玉的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瘫软在地上。
而我扯起他的衣领,让左右将其架到台上,厉声宣布乱臣贼子已被擒,若谁再敢助纣为虐,杀无赦!
17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郑太傅当年教授的第一堂课。
“掌权者须知,冲突、制衡、合作,皆要顺应自己的统治,权臣未动异心之前,要卸其权。若有异心,则让其两两相抗。”
我记得郑太傅曾笑着说,若我有一天真正懂得了此道,就算是女子也能登高台、承帝位。
当看着太傅携其干儿子跪在我面前时,我异常亲热地扶起了两人。
“公主,不,新帝。老朽与柳丞相已将不利言论处置了,朝中大臣对您继位之事均无异议。至于兵权归属,溪风这孩子还算中用,请您下旨赐其大将军之位。”
若说柳丞相与吴老将军是老狐狸,那郑太傅便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虽然他借口回乡多年,可朝中之事却一刻也未曾放松,甚至还将干儿子安插进了军营,最后领着精兵收拾了楚吴之战的残局。
我能成功继位,也少不得这位恩师在身后打点。
若他不开口,我自会让他颐养天年,风风光光度过余生。
可他现在的意思,却是挟恩图报,想要将兵权收归已有。
皇帝无兵权,他是想让我做个傀儡吗?
我故作苦恼地轻叹了一声:“太傅来晚一步,柳丞相已荐了他的侄子做骠骑将军。两位都是肱股之臣,朕也不好偏向。”
郑太傅苍老的脸上涌现出淡淡的恼怒,我立刻再添了一把火:“另外,柳相还荐了自己的外甥来做侧君,朕也无法推脱,只能先收入后宫了。”
这世上从来不是只有一对鹬蚌,两位老狐狸,也来斗一斗吧。
18登基后诸事繁杂,父皇本就是个不中用的,再加上好逸恶劳的四皇兄未曾勤政,这些年累积下来的问题直接堆满了我的案牍。
而柳丞相与郑太傅日日斗法,更增添了许多烦心事,我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等我再次想起韩楚玉的时候,他已经在地牢中奄奄一息了。
但见我来了,韩楚玉还是挣扎着爬了过来:“婉婉,你还好吗?”
毒药再加上入狱后的种种折磨,韩楚玉早已没了半点往日的风姿,可他还是坚持地扯出抹自认为迷人的笑容,妄图勾起我对他的回忆。
地牢的味道实在难闻,我蹙眉问他:“你多番吵闹着要见朕,有何事?”
“朕?”韩楚玉低声喃喃,浑浊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我厌烦地提醒他:“不要浪费朕的时间。”
“婉婉,我求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好吗?我不奢望你能放了我,但你一直关着我、折磨我,难道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那你当初欺辱我父兄,以下犯上时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见我怒目圆睁,心中的怒火似有爆发之势,韩楚玉沉默片刻后赶忙换了种说辞:“婉婉,你我恩爱多日,难道就没有一点情谊吗?最起码当初,并非我掳走了你,而是我一直护着你啊!”
“哈哈哈。”我忍不住狂笑,笑够了之后我才缓缓说道,“韩楚玉,你可知,从来没有人掳走过朕。”
“什么?”后知后觉的韩楚玉,面色终于变得惊恐起来。
“朕当初之所以与你恩爱缠绵,是因为你这个人太过敏感多疑,除了要向你投诚外,最重要的是向你下毒。”
“下毒?”韩楚玉盯着我,宛若在看一条毒蛇,既恐惧又厌恶,却又无法躲避。
这样的目光取悦了我,我淡笑道:“还记得你曾感慨朕总有阵阵幽香吗?那是
朕专门求来的毒药,太医都验不出来。而我们最后的那个深吻中,里面有能够激发此毒的药引。”
19
如果说地牢里的七十二般刑罚,只是伤害了韩楚玉的肉身。
那么我的一番话,便是彻底击垮了他的心智。
他宛若一摊被抽去筋骨的烂泥,趴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
正当我准备离去时,他突然拼尽所有力气、大声问我:“温婉婉,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哪怕片刻?”
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说出一个我深埋在心中的秘密。
四年前,我刚及笄,在宫门外遇见了凯旋的韩楚玉。
那时他鲜衣怒马,整个人像是有光环笼罩着,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竟被风不小心吹落了自己的帕子。
韩楚玉迎着风追赶,手帕如同蝴蝶般自由飞舞,最终被他擒在指间。那一刻,他姿容如谪仙般,令人见之难忘。
我曾心动过,也曾感慨过,若是能嫁得这样的男儿郎,或许会甜美过一生。
“婉婉,你可知,那时我也心动了。否则,我怎会放着皇族公主不去算计,而是将手伸向了丞相的孙女。我害怕你会被卷进来,可最终你还是卷进来了啊!”
韩楚玉费力高喊着,而我这次却没有回头。
十日后,叛贼燕王死在地牢中。
十五日后,我将柳家与郑家送来的两位男儿郎都纳入了后宫。
新一轮的争斗又要开始了。
全文完。
作者署名:樱桃小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