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回了他给我表白的那一天。
少年穿着白衬衫,眉眼温柔:“我喜欢你。”
下一秒我就听见了他的心声:“真信了?恶心。”
1
香樟树上蝉鸣一片,周围人都在起哄,不过是看笑话的那种起哄。
旁边有人吹了个口哨,笑着说:“周少最近口味有点淡啊。”
白衬衫少年没理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眉眼温柔,阳光穿过他的肩头,很像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周嘉树抵着我自行车的车把,俯下身看着我,温热的气息落在我的脸上。
他说:“宋知微,我喜欢你。”
我从他眼底看见了自己,一个被宽大校服罩住的瘦弱少女,还有点贫血,这是十七岁的我的样子。
我还愣在原地,脸上不用看都烫红一片,指尖在颤抖,毕竟这可是我心心念念暗恋了很久的周嘉树。一句“我也喜欢你”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我就听见了眼前干净少年的心声。
“真信了?恶心。”
我怔了一瞬,抬眼看眼前的周嘉树,他笑得温柔,一点也看不出来心底的嫌恶。
他胜券在握地等着我的回答,毕竟整个南城一中都知道我是周嘉树的舔狗。我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颤声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周嘉树的表情瞬时难看了起来,刚好有个白毛嚣张地往边上路过,懒散挺拔,像没注意到这边的闹剧一样。我认得他,我们学校校霸,也是周嘉树的死对头。
我指着白毛校霸,对周嘉树说:“我喜欢那款的,你懂吧。”我拉着自行车的车把,晃了晃,“所以,周嘉树,给我让开。”
周嘉树应该懵了,不是很懂上一秒满眼都是他的女孩,下一秒就让他滚开。他僵硬地把手放在我的车把上,眉宇间有强烈不安感,抿着唇追问:“你怎么了?”
男生的力气天生比女生大很多,他握着,我根本拉不动自行车。汗焦急地从我的额上滑下,下一秒,却有人单手接过了我的车把,很轻松地就冲破了周嘉树的桎梏。
“听不见?她让你滚。”声音冷倦,又有点哑。
我抬起头,校霸的侧脸线条优越,染成银白的短发在光下熠熠生辉,十分拽酷。
下一秒,我听见校霸慌张的心声:
“我草,她看我了。”
2
校霸把我从周嘉树的告白中解救出来,推着我粉色的自行车往前走。有路过的小弟调侃他:“迟哥,什么时候不骑摩托了?”校霸踢了那人一脚,骂道:“滚。”
我跟在他的身边,如芒在背,鼓足勇气开口:“校霸。”
“程迟。”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的名字。
他垂着眼,很轻地问:“你喜欢我?”
我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却听见他阴恻恻的心里话——“利用我当挡箭牌的,都被我浇水泥柱了”,我的头立马拐了个弯,用力地点了好几下。
程迟长着一双桃花眼,现在笑得弯起来,停下脚步、腾出手摸我的脸,拇指在我眼下那颗痣碰了下,慢悠悠说:“以后帮我做作业,来看我打球,送我上下学,你之前怎么对周嘉树的,就怎么对我,得好十倍,听见没?”
我有点没搞懂,问:“什么意思?”
他屈尊降贵地拍了拍我的脸:“意思是,我接受你追求我了。”
程迟,染银发,打耳钉,脸上写着难伺候几个字。
我突然觉得,我还是回去和周嘉树继续 battle 比较好。
3
我按着记忆里的路回了家。
这块是别墅区,我到十七岁才被从乡下接回来,十七岁的时候不明白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我妈才是原配,我却有一个比我大几个月的异母姐姐,宋栀。
人人都喜欢宋栀,包括周嘉树。周嘉树和宋栀,原本就是青梅竹马。
连他一开始对我好,也是为了劝我把肾移植一只给她。如果不是因为宋栀生病了,宋家一辈子都不会想把我接回来。我对他们来说,不是人,是药。
但现在,他们的意图还没有显露,因病休养在家的宋栀还在花园里浇花,听见我进门的声音,抬起头温柔地笑:“回来得这么晚,我们早就吃完晚饭啦。”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上桌吃饭的权利。
“今天周嘉树和我表白了。”
她手上的花洒突然掉在地上,水花溅在她脸上,她勉强地笑:“是吗?祝福你。”
我诧异地挑起眉,问:“我当然没答应,他怎么配得上我呢?”
一瞬间,我被无数恶毒仇恨的心声给淹没了,都是来自向来和善的宋栀的。
“一个人形肾袋,不对我们感恩戴德,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嘉树只和我说他会接近宋知微,没说他会表白喜欢她,一定是这个见货勾引的!”
“宋知微你也不照照镜子,又丑又扁。”
我弯唇一笑,就这样还想靠我活命,想得美。我往楼上跑去,听见背后宋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上楼时,家里还比较亲近的保姆阿姨拉住我,低声道:“夫人吩咐,不准给您留饭。”
我点了点头。常有的事情了。
转身时我的身形一顿,听见了保姆的心声,她说:“真可怜。”4
我穿回来之前,正是宋栀靠我的肾成功康复出院的时候,周嘉树许诺我说,届时就是他订婚的时候。
没想到他婚是订了,但不是和我,是和宋栀。
他忍着恶心,忍着厌恶,和我这个他看不上的乡下丫头虚与委蛇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他订婚那天,曾揽着宋栀的腰,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和告白时一样温柔地和我说:“宋知微,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我低头看见,干净到反光的地板上照出我因药物浮肿的身形,和纤细明亮的宋栀天差地别。也或许是一直,天差地别。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碎了一地。
还好一朝梦醒,穿回周嘉树刚和我告白的时候,还点亮了一个能听心声的技能。
我打开枕头底下的手机,刚点开聊天软件就是 99+的消息。只有一个置顶,周嘉树,十七岁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周嘉树的消息一直在跳出来,大概是被气狠了。
周嘉树:宋知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白还有效。
周嘉树:你就是存心气我是不是,你成功了。
周嘉树:离程迟远一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几个未接来电,再往上翻,都是我发的消息,通常我发了一连串的消息,对面也没有回音。偶尔周嘉树回一句,我能高兴上半天。
而现在,周嘉树还在源源不断地给我发消息。
我动作很快地一键拉黑。又慢悠悠地点进年级群里,果不其然,在讨论下午那件事。
“校草和校霸为一个女生争风吃醋”,很无聊的噱头。还带上了现场照片,我点进一张照片看了眼,脸突然红了。照片里银白发色的少年几乎把女生揽进怀里,越过她握住的自行车把,抬起眼很挑衅地看着对面的周嘉树,还挑了眉。
下面还在刷屏:“这女生究竟谁啊?隔壁三中当明星的校花都没拿下迟哥啊。”
“平时发点迟哥的照片他都不许,今天发了这么多,他都没管,看来是真的了。”
我退出聊天框,刚好有一个新好友通知,网名是 cc,备注是——宋知微的追求对象。我心跳了一下,点击同意。
知微: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申请,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面顿了顿,发来一个语音,嗓音低哑,他说:“只是朋友?”
我想暂停语音,却手忙脚乱,点成了视频通话,对面接了,一张好看的脸就出现在镜头前,凑得格外近,好像睫毛能蹭到我脸上一样,我不自觉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就听见低笑声从屏幕里传来,程迟笑说:
“怎么和我通话,脸这么红?”
我憋了半天没说出话。就听见屏幕那边,有人在他后边嚷嚷,就要凑上来:“迟哥,我们也想看看嫂子。论坛都传遍了。”
程迟头也没回,哼笑了一声:“滚。”
他伸出手,挡住了屏幕,和藏玩具的小孩一样小气。
就,挺幼稚的。
过了会,程迟移开手,唇角翘起来:“分开了一会就忍不住打视频给我,怎么,想我了啊?”
他咬字很轻,近乎蛊惑。
我刚想解释,突然,我的肚子很响地叫了一声。我饿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眼疾手快地按了红色挂断键,把头埋在手心里。
好丢人。
5
现在已经是晚上,宋家有门禁,我出不去,家里又没给我留饭。
我把整个房间翻遍,都没找到零食面包,只能认命地躺在床上,熬过去就好了。
窗外有一株高大的香樟树,如果不是因为这棵树长在这,挡住视线和阳光,这间朝南的房间也不会给我。树叶发出嚓嚓声,我听见有指节轻敲玻璃的声音。
我抬眼望过去,银发的少年攀扶着香樟树的枝干,很肆意妄为,一只手轻敲窗,一只手拎了个满满当当的袋子。
我连忙起身,十分不可思议地打开窗,夜风像野火一样吹进来。
穿回来之前听说程迟毕业就去特种兵封闭训练了,这身体素质,果然一流。
程迟把袋子递给我,漂亮的手指节分明,勾了勾唇:
“亲爱的知微小姐,迟哥牌外卖。”
他低声:“考虑给个五星好评吗?”
到底,谁追谁啊,程迟。
6
第二天,程迟就给了我答案,确实是我追他。我不仅得等他上学,还得课间给他跑腿,连他打篮球都得到场应援。
我给程迟带了两瓶运动饮料,当
谢谢他昨晚的外卖了,慢吞吞地走到校体育馆,却发现里面的人真的是很多,尤其是女生。叫着“程迟”“周嘉树”的名字,1 班和 3 班的篮球赛,刚好这俩分别在这两班。
我往程迟的方向走去,一抬头面前挡了个人。周嘉树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昨天那句“恶心”还扎在我的心上呢。
他面色稍缓,伸手就要拿我手中的饮料,之前也确实是这样的,他打球我送水、他复习我做笔记,偶尔给我一点甜头。
周嘉树说:“既然给我送了水,我就原谅你昨天——”
我避过他的手,垂下眼:“借过。”
他僵在原地。
我往他后面不远处的程迟快走几步,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程迟眯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懒洋洋地说:“哎呀,打不开瓶盖。”
我认命地接回饮料,把瓶盖拧开递给他。程迟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朝我身后的方向嗤笑了一声,我突然听见了他的心声。
程迟在想:啧,最烦自作多情的人。
我转过头,周嘉树居然还站在原地,有点狼狈,唇抿成一线,见我看过来,黑沉的眼睛别开了去。
他生气了,我开心。
7
程迟状态很好,神挡杀神,在球场上所向披靡,体育馆里掀起一波波尖叫声。反观周嘉树,难得的心不在焉,还频频往我们这边观众席的方向看,基本上算是被虐杀。
程迟他们班赢得没有悬念。
比赛结束的时候,程迟往我走来,眉眼间意气风发。我把水递给他,他俯下身来,勾了勾手指,我听话地靠近了一点,感觉脸和脖颈都被他炙热的气息包围。
程迟慢悠悠道,“看了我的球赛,没话说?”
我眨了眨眼,边上的几个女生已经喊了半个小时的迟哥好帅了,我仰头看着他,迟疑地说:“迟哥好帅?”
下一秒,我头上被一个外套给盖上了,一片漆黑。是刚刚程迟上场前放旁边的校服外套,还有一股子皂香味。
我听见有人大呼小叫:“迟哥,你耳朵和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 1 班那群人玩阴的伤着你了。”
程迟咬牙切齿:“闭嘴。”
8
生活不围绕着周嘉树,轻松多了。
我对程迟的印象还停留在有次我从便利店出来,正好撞见程迟和隔壁学校的人打架,我吓得蹲在地上,就怕误伤了我,等没声了才敢抬头。就剩程迟一个人站着了,他倚靠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心里害怕。
程迟问:“有创可贴吗?”
有是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他递了个。他却伸出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点擦伤,看着要我给他贴上。程迟垂眼问:“一中的?”我点点头。
“哪个班,叫什么?”
我怕校霸后续寻仇,杀人灭口,就含糊不清地回答:“就一直很喜欢周嘉树的那个。”
这话倒也没错,我在一中,提宋知微或许没人知道,但周嘉树舔狗,估摸着大家都有印象。
我刚撕掉创可贴的包装,程迟突然收回手,神情冷淡:“没意思。”
不知道哪句话惹他生气了。
走的时候背影还有点单薄踉跄。
可是现在和程迟相处起来,却意外地觉得他乖顺。生气了也挺好哄的。
反而是周嘉树,一直觉得他阴晴不定的,对我好的时候,感觉他是真的喜欢我,对我不好的时候,也是真的恶毒,好在我大概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结果放学后周嘉树就来了宋家。
我下楼拿教辅书,正好看见宋栀高兴地从琴房小跑出来,半埋怨半撒娇:“嘉树,你都好久没来看过我啦。”
周嘉树静默了一瞬,他说:“恢复得怎么样?”
宋栀喋喋不休:“我这身体就是连累爸妈,我还好的,你不用担心。我让阿姨给你切点你爱吃的水果,昨天——”
周嘉树打断了她的话,抿抿唇:“不用了。”
抬起眼往楼上看,刚好和在楼梯上的我对视了个正着。
他看着我说:“我来找宋知微。”
宋栀一下就僵住了,像是没听清似的重复一遍:“嘉树哥,你找谁?”
周嘉树没再理她,慢慢道:“宋知微,下来谈谈。”
我在他的视线之下,慢慢下了楼梯,然后当着他的面拿起了我落在楼下的《高中数学白痴入门必看一》,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理你啊,我在和程迟视频讲数学题呢,等久了他不高兴。”
宋栀的脸一白。
周嘉树的脸一黑。
9
当晚宋栀闹了一晚上,吵着要回学校上学。她备受宠爱,最近身体状况也不错,家里也就同意了。
她的返校手续办好之后,宋栀她妈头一次屈尊降贵地和我说这么多话,半是嘱咐、半是威胁,基本上总结一句就是
,让我在学校里当宋栀的伴读奴婢。宋栀妈妈是这样说的:“宋知微,你别忘了,能来这里读书,都是我给你提供的资源。”
她一直瞧不起我这个乡下丫头,也没拿我当一回事。我爸是靠宋栀妈妈这个富二代起家的,她的地位自然高些。
我柔顺地答应。
等到结束的时候,我爸才插上一句话,叫了我的名字:“宋知微。”
我转过头。
他说:“不要在学校里叫栀栀姐姐,不好解释。”
同一个爸,两姐妹却只相差几个月,谁能解释?
10
宋栀一回校就引起了风波,她因病休学了半个学期,上学期间因为会经营,也算是学校风云人物。她和周嘉树是一个班,最近又总是形影不离地出现,很快我和周嘉树之间的传言就不攻自破。
宋栀有她爸妈撑腰,也就对我随意地使唤,我人在屋檐下,确实不得不低头。
四十度的盛夏中午,我还给她那帮小姐妹出去跑腿买冰棍。回来已经一头汗,却见她们聚在一起在嬉笑。
“那个宋知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穷鬼,前脚缠着周嘉树,后来又搭上了程迟。”
“宋知微成绩很差,各方面都比不上栀栀。周嘉树和栀栀才是青梅竹马。”
“栀栀,宋知微和你什么关系啊,没看过这么听话的狗。”
像是听见什么旷世笑话一样,她们又笑起来。
突然有人说:“咦,栀栀,宋知微和你一样,都姓宋诶。”
宋栀脸上的笑意一僵,很快恢复了原样:“宋知微是我家保姆的女儿,我爸托了人才把她送进我们学校。”
我打断她们对宋栀他一家人善良的称赞,把被泡沫盒包起来的冰棍放在桌子上。宋栀伸出手拨了拨里头的东西,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听见一句:“知微,都化了。”
“麻烦你再跑一次吧。”
我垂下眼,想了想该怎么回击。
有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像平时那样温柔,周嘉树淡淡说:“宋栀,过火了。”
周围安静一片。
宋栀有点委屈地抬起头:“嘉树,你知道她是——”
那几个字被她吞进肚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嘉树,她有点不敢说出声了。我听见宋栀的心声,一半愤怒一半委屈,宋栀在想:明明我和周嘉树有一样的遭遇,为什么他的态度变了?
我不明所以地瞥了周嘉树一眼,很不能理解他现在帮我说话,也许是他俩换战策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我慢吞吞地说:“有什么过火的?这种事,你不是也做过吗?”
我刚追周嘉树的时候,他挺讨厌的,下着狂风大雨让我替他去买咖啡,回来的时候,我湿透了咖啡都没撒。他只是淡淡看一眼,说:“宋知微,咖啡冷了。”
周嘉树显然也想起来了这件事。
周围更冷了,没人敢说话。
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人从后头懒散地勾住了我脖子,把我往后头轻轻一带,我就跌进了他怀里,撞进一片夏天的清爽中。
我往上抬起头,正看见程迟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我说这两天见不着你人呢,给人跑腿来了。”
程迟扫过在场的人,被他看过的人,脸上都一白。
校园论坛上至今都还有程迟的讨论贴,他校霸之名远扬。
“让她跑腿。”程迟咬字清晰,一字一顿,“你们配吗?”
11
程迟笑着让那群人下去跑步,她们居然话都没敢说,乖乖照做了。
连宋栀都没豁免,一堆人喝下了早就化成水的冰棍,顶着烈日绕着操场跑步,引得同学们都在阳台上眺望,教导主任急匆匆地往操场跑去,秃了一半的头闪闪发光。
罪魁祸首程迟就在我边上,银发十分张扬,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的人,戾气未消。
“程迟。”我喊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来,眉眼间戾气瞬间冰消雪融。
“下次别这样了。”我弱弱地说,声音很轻,“影响不好。”
倒不是可怜宋栀她们,是程迟为了我这样做不值,从我妈死后我基本上自力更生,没人对我这么好过。虽然据说程迟以前做的混账事更多,但这样明目张胆违纪,给他的影响肯定是负面的。
程迟支着下巴,凑近我,近得睫毛都历历可数,我看见他眼底倒映出我的样子。
“解气吗?”他问。
我怔了一瞬:“解气。”
程迟勾了勾唇,指节在我额上一敲:“那影响就挺好的。”
12
程迟这么一插手,宋栀也不敢再使唤我了,程迟两个字,吓得她连家里都没告状。可能是我的话刺激到了周嘉树,他也再没烦过我。
偶尔在学校里见到周嘉树和宋栀走在一起,宋栀前一秒看周嘉树还是
柔情宛转,下一秒看见我就都是厌恶。有学川剧变脸的天赋。
但周嘉树对她,好像没我想象得那么热络。不过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学习。
最近可能还多了一个,帮助后进生程迟同学补习。
月考公布成绩的那一天,公告栏前的人都围得满满的。我之前成绩不是很好,但是没穿越回来前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我都在读高中课本,还想着有一天能重新高考。
所以这次,我也很期待自己的排名。
公告栏最前头围着宋栀她们。
“栀栀,你年级第二十九名啊,好厉害。”
能不厉害吗,宋家天天给她请特级家教。
“年级第一,意料之中还是周嘉树。”
她们回过头,见我在从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开始找,难免嘲笑两声。
我听见宋栀轻言细语地说:“有些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颤抖:“栀栀,她的排名,好像在你前面。”
就在她上面的几个位置,宋栀猛然盯向公示栏,脸色苍白。
有人念出了我的名次:“宋知微,第二十名。”
竟然这么高,我压着喜悦,终于找到了程迟的名字,他已经一跃到了中游,知微补习班,卓有成效。
我回过头,程迟正和一群男生从长廊尽头走来,看样子是要去打篮球。
我怕他看不到我,踮了下脚,高兴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程迟。”
他掀起眼皮,朝我望过来。
“第三百名。”我弯起眼睛,十分雀跃和骄傲,“你考了三百名呢程迟!”
程迟的脚步一顿,边上的人嬉皮笑脸地起哄,顶了顶程迟胳膊肘:“迟哥,嫂子挺可爱的啊。”
他看着我,众目睽睽之下,校霸的脸突然一瞬间红透。
我听见程迟的心声有点烦躁。
他心说:“完了,她怎么这么会。”13
喜欢程迟的人多,但都碍于他校霸的名头,大多都是暗恋,今天找上我的却是屈指可数的明恋。
隔壁三中的校花江心,演过几部小有名气的青春剧。听说程迟之前为她打过架,不知道为什么没在一起。
她一大早就在校门口堵着我了。
我和程迟现在都一起上学,他现在去便利店给我买早饭了,我在校门口等着他,没想到先等来了江心。
江心长得很漂亮,如果说宋栀是唯一纯白的茉莉花,江心就是浓烈的玫瑰。
“你就是宋知微?”
我点点头。
江心开门见山:“你赢不过我,离阿迟远一点吧。阿迟面冷心善,有时候就是同情心泛滥,难免会给人错觉。更何况昨晚论坛上都说了你的事情,我要是你就羞愧得不来上学了。阿迟对你只是三分钟热度,再坚持下去,难堪的只会是你。”
论坛,什么论坛?
她话说完了,却突然眼一亮,往我后头看去,亲昵地叫了一声:“阿迟!”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杯豆浆和包子塞到了我手里,叼着袋纯牛奶的银发少年低下头,把一把糖也揣进了我的兜里,还顺手把我没拉好的书包拉链给拉好了。
程迟没看江心,含糊不清地发音:“在说什么?”
我嘴一快:“她说你三分钟。”
程迟:?
这话有歧义,我脸一红。程迟口中的牛奶袋都没咬住,杀气腾腾地转过头,看向江心。
程迟刚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和做了无数次一样熟练。江心盯着程迟帮我拉书包拉链的手,面色惨败:“阿迟,你都不愿意别人靠你太近,怎么能替她干这些事?”
程迟掀了掀眼皮,吐出了两字:
“你谁?”
14
能当明星的,心理素质都不错。程迟用两个字,就让江心破防了。
我和程迟往学校里走的时候,他冷不丁开口:“我不认识她。也没为她打过架,都是他们乱传的。”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程迟是和我在解释。
我抬起头看程迟,浅色发色衬得他愈发白皙。他懒洋洋地开口:“我可不像有些人,在喜欢我之前,还喜欢过别人,好在她及时迷途知返了。”
这话阴阳的不知道是谁。结尾还轻挑了下眉,cue 了下我:“是吧,宋知微。”
15
早上的闹剧之后,我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预感。
果真一进学校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课间的时候尤其明显,在走廊上接受到的眼神都有点异样,我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心声。
“宋知微竟然是私生女。怪不得脚踏两条船,娘胎里带的性子。”
“我要是她,都不敢见宋栀,别提还和宋栀一起上学了。”
“天哪,真恶心。”
我意识到什么,在厕所隔间里翻开手机,打开论坛,果然有个高热帖子在挂着——818 一中私生女宋知微脚踏两条船。
发帖人是匿名,自称是看不惯宋知微的普通同学,以一个非常离谱戏剧的方式陈述了我的身世,颠倒黑白。
说宋栀爸妈才是恩爱的原配,我妈贪图宋家财产,心机设计宋父生下了我,这些年一直利用我要挟宋家,现在把我送进一中也是为了让我搭上富二代。贴里描述宋栀多楚楚可怜,连身体不好都是娘胎里我妈害的,我又如何不知羞耻地缠着周嘉树和程迟。
下面不用看,都是一片骂声。
我气得脑袋有点懵。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宋栀她妈一眼看上了刚新婚不久的我爸,知三当三,最终他们一起跑了,我爸从此也再没管过我们。我妈到死都还盼着他回心转意。
我离开厕所,在洗手池前洗了个脸,边上有人给我递了张纸。是周嘉树。
他低声:“论坛上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别担心。”
我透过镜子看他,白衬衫少年的眉眼温柔。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指的是帖子里那个人说的内容。
周嘉树有点自厌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压下去的,没人会议论你的身世,你也别和我闹脾气了,等这次事过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连问都没问过我,就认定了是事实。
他重新睁开眼,柔和地注视着我:“你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在帮你。回来吧,知微。”
我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转过身看着周嘉树,平静地说:“周嘉树,我不是私生女。”
16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周嘉树就一直在帮我。
我刚被来这里的时候,宋家的位置都还没找到,先在别墅区迷了路,被不知道谁家养的大狗追得到处跑。我妈就是因为狂犬病发去世的,我一直对狗特别害怕。
那天还下大雨,我一路跑,一路提着的那些破烂行囊掉了一地。
那狗把我扑倒在地上,我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听见一声口哨,那大狗立刻从我身上起来,越过我欢快地跑了。
我擦着眼泪身体发抖,在雨里收拢我那可怜的家当。有一把伞突然撑在我头上,握伞的手骨节分明,清冷的少年穿着白衬衫。一时间,我竟然自惭形愧。
“是你赶狗走的吗?是你救的我吗?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周嘉树。”
我在宋家寄人篱下,在学校里被忽视,只有周嘉树一直在帮我。我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可能我自己都分不清这种情感,到底是不是喜欢。
毕竟一开始就是,他有所图谋。
宋嘉树这人挺复杂的,有时候我以为他喜欢我,连我的课本都要写上他周嘉树的名字,可是下一秒,他就能僵着脸,把课本上他刚落下的名字都划掉。
我一直知道他嫌弃、厌恶我身上某种东西,但一直不知道答案。
现在我知道了,他是一直以为我是私生女,我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
喜欢周嘉树,不如喜欢狗。
17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一班门口,果真见着一群人围着宋栀。
她正在伤心地哭泣,边上的人都在忙着安慰她,见到我站在班门口,都怒目而视。
好在经过程迟上回的事情,倒是没人敢出口讽刺我,怕得罪校霸。
宋栀一直对我表面上都挺柔和的,毕竟有求于我,可这几次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了,先是闹着要上学,又是冰棍事件,脸基本上算撕破了。
她抬起眼,眼眶都是红的,指节攥得发白:“宋知微,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家?”
我又听见她的心声了:“周嘉树刚刚去找她了,明明他之前和我一样,最恶心这些私生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靠着墙,笑了一声:“当然不能。”
宋栀的表情僵住了。
我往前走,手撑在她的课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个帖子颠倒黑白,我不是私生女,小三的孩子,另有其人。”宋栀一直被爸妈瞒得挺好的,不知道她爸妈那档子事,也是真以为她妈才是原配,所以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一直对我暗里抱有敌意。我这样陡然一说,她立刻下意识反驳:“你有什么证据?”
我摇摇头,直起身,有点轻蔑。
“不需要证据。谁污蔑谁举证。清白者不需要自证。”
我说:“我会报警,正义会给我答案。”
这个造谣贴,不会真以为匿名就不用负责任吧?
她的脸色一白。
还没报警呢,正义先一步来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论坛的匿名功能突然下线了。”
我边上的人用书掩着手
机,也在看那个帖子,贴主的名称一目了然——一班宋栀。
大家看宋栀的眼神都异样极了,安慰了她半天,没想到是她自己发的贴。真有够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
宋栀到底脸皮薄,气血上脑,竟然晕了过去。
18
vip 病房里,宋栀刚做完透析出来,面色苍白,护工忙前忙后,宋栀妈在喂给她切好的水果。
我在挨宋父的骂。
“宋知微,我对你真的失望,你就是用把姐姐气到住院来报答我们的吗?”
宋栀做的事,他是绝口不提。
我厌烦地垂下眼,看着干净的地面,想到了那段我独自一人在医院的情形,刚给宋栀换完肾,一家人对我的态度就急转直下了。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想给我久未逢面的亲生父亲看看,我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儿,结果事与愿违。还好我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情况我也了解了,听说你还要报警?真是胡闹。你就不要再回学校了,毕竟那些都是宋栀的同学,这样对她影响不好。我给你办个转学。”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强硬,宋父又放缓声音,“都是一家人,相互体谅一下,好不好?”
“不行。”我轻声。
宋父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拒绝他。
“你再说一遍?”他厉声。
我喉咙有点干涩。
病房里的氛围凝滞住了。
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拉开,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银发少年站在门口,他摊开手:“宋知微,过来。”我往他的方向快步走过去,低声问:“你怎么来啦?”
程迟把手放在我的脊背上,哼笑一声:“给你撑腰。”
宋父显然认识程迟,表情里露出了一点谄媚,我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命令我给他牵线搭桥。
我吐了口气,底气不知道为什么足了很多,终于重复一遍:“我说,不行。警我是要报的,肾我是不会捐的,宋栀是死是活和我没关系,别再烦我。”
我转看向宋栀,她正陷入恐慌之中,紧紧地抓着被子。
宋栀对我的讨厌来自于异母、来自于周嘉树,来自于对健康的嫉妒。
我戳穿她被裹了多年的美梦:“宋栀。你妈,是正儿八经的知三当三。你爸,是板上钉钉的婚内出轨。宋栀,你才是你帖子里发的私生女。”
19
我输出了一通之后,就退出了病房,留下里面一地鸡毛。
我坐在医院的长廊上,有人突然在我面前蹲下。
程迟和他的人刚刚在病房门口还多呆了会,不用想都知道在给我善后。如果不是他,我今天走得也没这么轻松。
我捏了捏手心,看着程迟的眼睛:“谢谢你啊。”
阳光滤过他的眉眼,格外清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
程迟支着下巴笑了一下:“说话就说话,撒娇干嘛。”
我脸轰的一下就红了。
不是撒娇,不是夸你,是真的在问你原因啊程迟。
程迟攒起眉,好像真的在思考,他说:“这需要原因吗?有些人,本来就是亮闪闪的,让人见了,就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第一次见你,正好看见你被周家的狗追着到处跑,挺特别的,还是我吹哨子叫走的狗。本来想上前看看你,结果看见周嘉树了。见他就烦,我就走了。早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转身。”
早知道是宋知微,肯定不会让别人捷足先登。
这一转身,宋知微的眼里就都是周嘉树了,再也看不到他。
看她给周嘉树跑前跑后,看她受委屈还依旧喜欢周嘉树,看他们两情相悦,他只好黯然离场。
我的睫毛颤了一下,没想到他在比周嘉树更早一步就帮过我。
我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不接着讲了,一双桃花眼看得人发烫。
“然后呢?”
“这么急着打探我的心意啊,宋知微。”他勾唇。程迟站起身来,状似无意道:“周家的那条狗,向来乖巧不乱跑,很听主人话的。”
20
程迟带我一起去警局立了案,论坛那条帖子也一直挂着。
据说宋栀一直尝试删帖,但一直删不了,就和那天论坛突然出 bug,取消匿名功能一样。
下面的评论已经反水了。
程迟还和我欣赏了一下贴中的内容,对我脚踏两条船那部分十分不满,冷笑着说:“周嘉树是什么破船,还值得你踏?”
案件处理结果很快下来了,不仅要求宋栀公开道歉,我还得到了一笔经济补偿,不多不少,正好能脱离宋家的管控,足够学费和生活费。
宋栀承认自己都是在造谣,某种程度上也是变相承认自己才来路不明,自己才是私生女。
这件事过后,病情愈发加重。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家的生意也突然
走下坡路。
但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收着宋家的补偿金,叼着袋酸奶在手机上打字。
知微:我就知道,正义会给我答案。
程迟:那我呢?
我想了想,闷着头敲了行字。
知微:迟哥会把我带到正义面前。
对面很久都没发消息过来,我丢下手机做作业,想起来的时候再看,一条新信息已经躺了很久了。
程迟发了一条语音。
少年的嗓音低哑,从听筒里缓缓流出:“宋知微,怎么办,我感觉你快要追到我了。”
21
香樟树下,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站了很久。碎光落在周嘉树的身上,很柔和。
我从树下路过,却被他叫住名字。
我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周嘉树看我的表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来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什么。
“抱歉。”他抿了抿唇。
我从没想过周嘉树会说这两个字,他看着不像程迟那么不好接近,但心里比谁都高傲,死都不愿意低一下头。我耐心地问:“是为你误会我是私生女那件事吗?”
周嘉树定定看了我好几秒,才低声回答,有点艰涩:“为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宋栀和我说了很多年了,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先入为主,就听了她的话。”
见我没什么表情,周嘉树垂下眼,有点琉璃的易碎感:“你见过我弟弟吗?”
我没穿回来的时候见过,挺可爱一小胖子,喜欢追着周嘉树跑,但周嘉树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甚至算得上恶劣。周嘉树沉默了一下,自揭伤疤:“他是我爸养在外面女人的孩子。”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嘉树对我的态度矛盾,只是把自己的痛苦主观地加诸在我身上而已。甚至还不惜帮着宋家人一起哄骗我,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我欠他们的。
“周嘉树。”我突然叫他的名字,眉眼弯弯。
他抬起眼,屏住呼吸,他很久没见过我对他笑了。
我听见周嘉树心中酸涩——“可我真的,好喜欢宋知微啊。”
“我喜欢你。”我这句话刚说完,就看见周嘉树的眉眼都亮起来了,我嗤笑一声,“真信了,恶心。”
周嘉树必须明白,有的事情,不是道歉就能挽回的。
这几句话,我送还给他。
周嘉树没站稳,他安静而痛楚地看着我,也许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宋知微。”有懒散的声音从我后头响起来,隐隐带了不满。
我匆忙地回过头,程迟站在我们背后不远处,手里举了个草莓味的冰淇淋,桃花眼眯起来,我有种被正房捉奸的感觉。哪还理周嘉树,小跑着就奔向程迟了。
结果半路踩滑,一头撞进程迟的怀里。
程迟稳住我的身子,却嘶了一声。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哪里疼?”
程迟带着我的手,压着他左心房的地方,我掌心下面是炙热的心脏,正在剧烈而急促地跳动,我抬起头,程迟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痛楚,却低垂着眼睛看我,眉眼缱绻:
“这里疼。”
我被耍了。
转身就要走,却被程迟轻轻一勾就勾回来,他叹息:“亲爱的知微小姐,你身边有别的男生,我能理解。但作为你的追求对象,我有点没安全感。”
“所以?”
“所以,我决定把追求对象,减掉两个字,你猜是什么?”
“追求?”
程迟的力气紧了点,咬牙:“是对象。”我听不见心声了,只能听见两颗心砰砰然的声音。
谁都没有说话,阳光倾泻而下。
反正,日子还长,路也还远。
反正,这还是一个新开始。
其实,一中校霸程迟。
也不是很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