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回娘家省亲的头两天,便听说有位宫女爬上了龙床。
等我省亲回来,那宫女已被封了贵人,还将两位妃嫔送进了冷宫。
坏消息,新的贵人是穿越女,手段了得。
好消息,上一个穿越女已经被我弄死了。
1.
谢明渊领着那女子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姐妹们宫中打麻将。
「嫔妾柔贵人,给贵妃娘娘请安。」沈玉柔身段窈窕,说话也轻声细语。
我暗骂这狗皇帝真会挑时间。
只是身为协理六宫的贵妃,还是要作出做出表率。
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迎了柔贵人过来。
沈玉柔人如其名,娇媚柔弱,在我伸手扶她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柔柔地要往地上倒。
我一把捞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沈玉柔的脸色僵了一瞬,随即满脸歉疚地要为我斟茶赔罪。她端茶不稳,眼一盏烫茶就要泼到她自个身上。
我眼疾手快,将茶盏往旁边一推,茶水全泼在了地上。
沈玉柔的脸色更黑了,她咬牙盯着我,脸上面上有些许尴尬。
「这种小事还是交给下人来吧。你我如今是姐妹,不必拘礼。」我满脸关怀地拍了拍她。
「柔贵人乖顺,淑贵妃体贴,你们二人好生相处,朕去处理政事了。」谢明渊满意地点点头,风风火火地走了。
皇上一走,沈玉柔就阴沉下了脸。
「顾妤,别太得意。我先前看过十八本宫斗文,七十六集甄嬛传烂熟于心,识相点就别和我争。」
我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沈玉柔,别忘了我自小是养在太后身边的。」
太后,就是上一届宫斗冠军。我看着她整治后宫,早就见惯了妃子们钩心斗角的勾心斗角的手段。
凭她读了些什么故事,就想斗得过从小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如今稳坐贵妃之位的我?
她以为宗门显耀的世家能培养出傻子吗?
听我提及太后,沈玉柔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满脸不屑:
「又是封建宗族那一套,不过是仗势欺人,以为自己出身世家就了不起。」
「你说着瞧不上我这种世家女,却又忍不住学我。」我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翠绿绸裙,金镶玉镯,新月眉和堕马髻,都是我平日里最爱的。学得很快嘛,柔贵人。」 「你……我摸透了皇上的喜好,当然要好好利用!这与你无关!」
沈玉柔被我戳破,面上挂不住,气得起身就要离开。
我拦在她面前,从头上拔下一支珍珠海棠金簪,横在她的脖子上。
「顾妤,你疯了?!」她脸色苍白,吓得不敢再向前一步。
「这支金簪是我常用的样式,谢明渊会喜欢的。」我微微抬手,簪子顺着她的脸蛋划过,最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从沈玉柔惊恐的瞳孔中,我看见了自己笑得妖艳的脸。
「不错,这下更有替身的样子了。带着我的见面礼滚吧。」
2.
我打完麻将回宫,谢明渊已经在候着我了。我知道,他这是打算替柔贵人兴师问罪。
我一进门就扑通跪下了:「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谢明渊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只是叹气。
他这一点,我的眼里便带了莹莹泪光:
「臣妾自知愚钝,不能为皇上分忧,臣妾去请太后收回让我协理六宫的成命吧。」
谢明渊一愣:「朕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望着他,脑子里努力回想下午输给端妃的那些银两,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臣妾前些日子回家省亲,父亲说他积劳成疾身心交瘁,已经动了致仕还乡的念头。」
我父亲是两朝首辅,权倾天下,他若是辞官,怕是朝野都要震动。
谢明渊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我扑到他身上,哭得更大声了。
「臣妾的哥哥戍边多年,最近也时常给臣妾写信,说他思念家乡。」
我哥哥是驻边大将军,谢明渊这些年东征西战,还要依靠我哥哥运筹帷幄屡建军功。
这下谢明渊神色缓和了下来。
「阿妤,你们一家鞠躬尽瘁,朕当然不会亏待了顾家人。」
他为我拭去眼泪,话锋一转:「当然了,你这骄纵的性子也该改改,不然朕怎么好把执掌六宫的位子交给你?」
我伏在他怀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呸,净会画饼。
我本是谢明渊的正室王妃,他却只给了我贵妃之位。登基七年,迟迟没有立后。
父亲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哥哥在军营中一呼百应,我却只做了个区区贵妃,在家中根本没有话语权。实在是太悲惨了。
我想着我的悲惨身世,哭得梨花带雨。
谢明渊只得搂紧我,好生哄着。
天底下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像天上的繁星那么多,可家世显赫能为皇帝所用的也就几个。
比起后宫,谢明渊更愿意把心思放在前朝,做个征战杀伐的帝王。
我熄灭灯火,温柔地依偎到他怀里。
3.
沈玉柔听闻皇帝满面春风地从我宫里出来,也没惩治我,气得砸坏了许多东西。
来报信的太监说,她在院子里大骂我妖艳贱货,还念叨着什么「心机女配」「敢挡大女主的路」云云。
我听得打了个哈欠。「举止无礼,言行荒唐,谢明渊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太监小声嘀咕:「柔贵人看着娇弱,胆子却大得很,敢与皇上比试诗词,还主张什么人人平等,不许宫女太监下跪,皇上是觉得她点子新鲜呢。」
我扶额,皇上那边倒是无所谓,她的宫女太监们不守规矩,敬事房要是责罚他们,她能护得住?只怕一众无辜下人要左右为难了。
绘春愤愤忿忿道:「任她有什么鬼点子,不还是模仿娘娘的样貌,妄想鱼目混珠罢了。」
我嗑着瓜子,眯了眯眼:「你们觉不觉得她有点似曾相识?」
「像是从前的明妃娘娘。」采云凑了过来,「不过明妃娘娘是性子洒脱,不受拘束,提的也都是些好点子……」
「嘘——」绘春要去捂她的嘴,「皇上不爱宫里人提起她,你小点声。」
「我也想到了明妃。只是沈玉柔的为人,不及她半分。」我敛下眸子,神色黯然。
明妃是镇国侯候家的嫡女,入宫时才十六岁,笑容明媚得像朵朝阳花。
她性子好,又做得一手好菜,宫里姐姐妹妹都喜欢她。冬日里她煎茶煮牛奶,说是制成「奶茶」,味道香醇,引得我们都要来分一杯。
如今宫中风靡的麻将,也是她教予与我们的。
我也曾感叹,她的小脑袋瓜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异于常人的想法?
她曾偷偷跟我说,她只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一辈子平平淡淡就好。
可宫墙深深,人心叵测,哪里容得下这种单纯美好的憧憬?
一年前,明妃小产,而后一直郁郁寡欢,最终消失在了那场大火中。
整个后宫为此哀恸。
除了我。
毕竟那场火是我放的。
4.
打那之后,谢明渊就有意将我和沈玉柔分隔开来。 我住在最西边的昭和殿,沈玉柔在最东边的漱玉阁。
这样也好,我落得了个清净,免得时不时听到她在宫里神神道道神神叨叨。
听说皇上仍总是往她那去,不在我宫里的日子,十有八九都宿在漱玉阁。皇上身边的陈公公说,沈玉柔有望被晋为柔嫔。
有几位姐妹来找我抱怨,说她得了几分恩宠,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我笑笑,劝慰道这后宫一向与前朝息息相关,没有家世的支撑,她爬不到多高的位分位份。
但好像上天偏偏愿意给沈玉柔机会。
春寒料峭,一场瘟疫时疫在宫中传染开来。
先是浣衣局的几个宫女咳了血,后面又有几个太监患了高热。这病传染得极快,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
谢明渊为前朝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只得我去监督太医们研制药方。
整个太医院通宵达旦研究,我陪着熬夜监工,硬生生熬出了黑眼圈。
一大早,谢明渊来看我时,我正趴在桌上小憩。他脱下斗篷给我披上,结果笨手笨脚反倒把我弄醒了。
我累极了,连请安的力气也没有,干脆闭着眼装睡。
半晌,陈公公进来通报,说漱玉阁那位缠着要见皇上献策。
我听到谢明渊脚步犹豫,似乎在想要不要等我醒来,但最终吩咐了下人为我煮粥,接着便快步出了门。
我悄悄抬起头,晨曦的光芒洒进来,有些刺眼。
沈玉柔向皇上献了许多计策,说在她家乡曾发生过瘟疫时疫,一位云游的方士给他们传授了许多经验。
一是嫔妃与宫人们日常交谈应佩戴面纱,减少飞沫。
二是应该逐宫筛查,已经有发热、咳疾等症状的,拉去宫里的偏殿集中隔离。
三是减少聚集,人与人之间要间隔三尺以上的距离。
……
皇上听得直夸她慧心巧思,当即吩咐了她来为宫人们做防疫指导,又指了太监总管供她差遣。
沈玉柔带着一众人马出入于各宫之中,指点着这边撒上石灰,那边烧起艾叶,忙得不亦乐乎。
我回昭和殿时,正撞上她趾高气扬地出来。
「贵妃娘娘,这昭和殿已经消过毒了,您要是无事最好待在宫内,免得成为传染源。」沈玉柔倨傲一笑,语气不善。
「有劳柔贵人费心了。」我挑起眉毛,「只是皇上命本宫监察太医院,本宫要是只待在宫中,恐怕皇上要怪罪了。」
沈玉柔冷哼一声:
「胸无点墨,你能懂些什么?如今时疫当前,能者居上。」
「如柔贵人所言,能者居上。」我勾起唇角,「柔贵人要是自认在宫中比我更能服众,大可以去太医院看看,恐怕根本没几个人认识你吧?」
沈玉柔被我呛到。她晋为贵人也没多久,纵使皇上宠爱,在宫中依然没有什么根基可言。
良久,她瞪了我一眼:
「你入宫久,可终究只是个贵妃,我有的是机会超过你,走着瞧!」
哦。
这就是中宫之位空悬的弊端吧,宫中的麻雀都想登天了。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笑意更甚。
「请便。」
5.
太医院没花多长时间就研制出了解药,各宫分发下去后,时疫已逐渐消散。
谢明渊往我宫里送了不少金银珠宝,我喜笑颜开,然后打麻将全部输给了端妃。
柔贵人抗疫献策有功,也被赏赐了不少东西,听说她一一谢绝了。谢明渊去看她时,只见她称操劳过度卧榻静养,眼底泪光盈盈,深情道为皇上分忧是妃嫔职责。
谢明渊感动得一塌糊涂,左思右想,破例晋了她为妃。
这下,昭和殿的门槛又要被踏破了。
「她平日里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下可是眼睛要长到脑袋上了。」丽嫔怨愤道。
「这位主儿一向看不起我们,听说新作了首诗,把后宫妃嫔都比作豢养的金丝雀,把她自己比作见识广博的野鹤呢。」舒妃捂嘴轻笑。
「哎哟哎呦,我又胡了。」端妃一拍桌子。
我们齐齐发出惨叫。
「昭和殿好生热闹。」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我望向门口,果然,说曹操曹操到。
柔妃站在门口,仰着一张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草草向我行了个礼:
「贵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丽嫔、舒妃和端妃纷纷皱起眉头。
端妃:「三缺一……」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们我去去就回,领柔妃进了偏殿说话。
「贵妃娘娘,我这次来是邀你与我联手的。」沈玉柔盯着我,目光烁烁。
「我拒绝。」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沈玉柔咬牙切齿:「你不问问我要联手做什么,开了什么条件?」
「我猜猜,无非是让我帮你铲除端妃舒妃等等阻碍,助你登上皇后宝座。」我悠悠道,「只是你恐怕没什么能让我帮你的条件。」
「不错,我的目标确实只有一个,可你猜错了,我有你不得不答应的条件。」沈玉柔阴恻恻道。
我敷衍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
「明妃。」沈玉柔语气坚定地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与我联手,否则我就向皇上揭发,你杀了明妃。」
我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沈玉柔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继续说道:
「前阵子处理时疫之事时,我从冷宫捞出了一个宫女,她原是明妃的贴身侍女。」
「我一直隐隐听说从前有位妃子似乎也是穿越者,原来是明妃。我从那个宫女那了解了不少事。」
「明妃怀孕时是你照顾的,偏偏她的小产很是蹊跷,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火中。」
她向前一步,抓住我的手,眸光幽深了几分:
「顾妤,我知道是你杀了她。不过我并不打算为她伸冤,只要你愿意为我驱使,我回去就处置了那个宫女,这件事再也不会被提起了。」
「你这是觉得抓住了我的把柄吗么?」我轻声道。
「我只是抓住了每一个机会。」沈玉柔的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野心。
我点点头,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沈玉柔被我打得一愣,随后疯狂地想还击,却被我紧紧抓住手臂动弹不得。
我将她逼到墙角,目光冰冷。
「沈玉柔,我没想到你会如此愚蠢。」
「怎样,难不成你敢在这里杀了我?!」沈玉柔狠狠地瞪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宫里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松开她,看着她止不住地大喘气,冷笑道: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是我杀了明妃,你的威胁对我无效。若是觉得能靠这个扳倒我,那你尽管去试。只是,别太自作聪明了,小心玩火自焚。」
6.
沈玉柔仓皇从我宫中逃出去后,彻夜审问了那个宫女。
第二天宫宴,众目睽睽面前,沈玉柔跪在了大殿中央。
「臣妾要揭发宸贵妃戕害妃嫔,谋害皇嗣!」
此话一出,宫宴内罗舞笙歌莺歌燕舞戛然而止,满堂鸦雀无声。
我故作惊讶道:
「宫中皇子皆在国子监求学,柔妃娘娘何出此言?」
谢明渊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
「臣妾前些时日奉命处理时疫一事,在冷宫内竟碰到一位宫女来向我申冤。」
「那宫女自称明妃贴身侍女,说是明妃娘娘死得冤枉,她若不说出实情,只恐寝食难安。」
「臣妾将她带回宫内细细询问,才得知一场惊天阴谋。」
沈玉柔挥手,几个太监将那宫女带了上来。
我认得她,是明妃身边的茯苓。
茯苓跪在地上,一张口就泪如雨下:
「求皇上为明妃娘娘申冤!」
谢明渊眯起眼睛:「你来说说,究竟是什么阴谋。」
「奴婢侍奉明妃娘娘多年,她一直身体康健,原本一场风寒并不至于让娘娘小产,只是……」茯苓望了我一眼,神色畏惧。
「你尽管说,朕自会主持公道。」谢明渊语气不耐。
「只是那日,宸贵妃娘娘端来一碗汤药,不没过多久,明妃娘娘就小产了!」她痛哭出声。
「奴婢本来只是怀疑与宸贵妃有关。可是后来……后来明妃娘娘遣散宫女、自焚于望舒阁那日,奴婢奔赴火场,在望舒阁捡到了这张帕子。」
说着,茯苓从袖中取出一张雪青银线滚边手帕,帕子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依稀可见上面绣了月圆牡丹。
这是我曾经最爱用的帕子,近两年倒没再使用过了。宫中资历深的妃嫔们窃窃私语起来。
我起身,低眉垂眼道:
「确是臣妾的帕子。臣妾……」
「够了。」谢明渊打断了我的话,「朕当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不过是些胡言乱语。来人,将这宫女押入大牢。」
「奴婢不敢胡言,奴婢当天亲眼见到宸贵妃娘娘出入了望舒阁!」茯苓绝望地尖叫起来,很快被皇上身边的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沈玉柔似乎没料到皇上处理事情如此草率,一下子乱了阵脚,神色慌张:
「皇上!皇上您不再审问一下茯苓吗?这方手帕确实是宸贵妃……」
「朕说,够了。」谢明渊厉声打断了她,「明妃出事当天,宸贵妃与朕待在一起。」
「就算她没去望舒阁,那她也一定是背后主谋!」沈玉柔这下真的急了。
她不顾仪态地在大殿上喊叫起来:
「如果她与此事无关,为什么事后将明妃的宫女全都打入冷宫当奴才!茯苓正是为此才来求我!」
谢明渊沉默地看着她,抬手将桌上的酒杯狠狠砸了下去。
酒杯砸到柔妃的额角,鲜血流下。
她停止了歇斯底里,震惊道:「皇上……」
「那个宫女,偷盗成性,朕本想将她乱棍打死,是宸贵妃让朕给她留一条活路。如今她竟敢诬陷贵妃,简直荒谬。」谢明渊怒极,瞪圆了眼。
「宸贵妃与明妃情同姐妹,她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明妃的事已经处置完毕,如果有谁想提出质疑,那便是质疑朕的决定了。」
「柔妃,你被宫女欺惑,朕先不治你的罪,给你反思的机会,希望你不要再针对宸贵妃。」
谢明渊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一刻,他不再是后宫内温柔和善的夫君,而是冷血威严的帝王。
后宫诸嫔妃纷纷叩跪,沈玉柔呆待在原地,看着谢明渊拂袖而去。
我捡起那方手帕,与她擦肩而过。
7.
我回到昭和殿梳洗,不多久沈玉柔果然追了过来。
「顾妤!你给皇上下了什么蒙汗药,他竟如此偏信你!」
我轻轻挑眉:
「皇上已经为我证实了清白,柔妃这是在质疑皇威?」
「我找了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明妃出事那天你根本没和皇上在一起!」沈玉柔咬牙切齿,「还有那个宫女,那方手帕……我还有很多证据,可皇上根本不听!」
「沈玉柔,你还不明白么吗?」我叹了口气。
这宫中,孰是孰非,只在皇上一念之间罢了。
证据?真相?皇上愿意接受的,才是真相。
「我只是想不通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包庇你……」沈玉柔好像泄了气,随即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哦对了,皇上还需要你的父兄替他做事,当然要维护你。」
「呵……我就知道,维护的是顾家氏族罢了,你们封建朝代就是这样的。」她低声呢喃,似乎在自言自语,最后魂不守舍地离开了昭和殿。
真可悲,一开始鄙夷世家相护,如今竟然已经能接受了么吗?
我没告诉她,这件事并非这么简单。
吹熄蜡烛,让月色的清辉洒进屋子,我朝着月亮伸出手,迷蒙中似乎又望见了那个身影。
「明妃……」
我与明妃初识是在两年前,皇帝选秀,她作为镇国侯家唯一的嫡女入宫,一进宫就被封了明妃。
其他嫔妃忙着争宠,她三天两头往我宫里跑。
今天给我炖了虾鱼肚儿羹,明天给我烧了胡桃肉炙腰。
我捂着渐圆的肚子,捏着她的脸,问她是何居心。
明妃嘿嘿一笑:
「姐姐,我不想侍寝……」
我惊诧,皇上看在镇国侯的面子上待她不错,怎么她倒不乐意起来?
「因为我不喜欢皇上啊。」明妃眨巴眨巴眼,「他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男人。」
我又好气又好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皇上是要为国留子嗣的,不多找些女人开枝散叶怎么行?饶是民间的男子,也喜欢三妻四妾,这是规矩。
明妃扑过来给我捏肩捶背,又故作为难地叹气道:
「姐姐,皇上要是天天往我那去,我就没工夫给你做莲子鱼肉汤啦,还有鸭花酥肉汤饼、糯米凉糕、麻辣蹄筋……」
我拿她没办法,于是找了胭脂水粉往她脸上乱抹一通,给她涂得灰扑扑像个花猫。
绘春和采云拿了镜子给她看,我们几个笑成一团。
皇上对女子的喜好总是单一,我告诉她皇上喜欢我身上的翠绿绸裙,喜欢弯弯细细的新月眉,喜欢华贵的金镶玉首饰,让她避开着点。
明妃抱着我直呼好姐姐、大恩人。
在我们的精心准备下,皇上去明妃那儿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整日就是跑到我宫里玩。
后宫妃嫔都喜欢她,性子活泼,待人极好,又不会在皇上那里争宠,天底下还有这样可人的妹妹。
所以听到明妃怀孕的消息,我是心头一惊的。
明妃的身份比我还要尊贵,按理说皇上不会让我们这样家世的女子怀孕。
我仔仔细细询问了她的饮食。
明妃皱着精致的鼻子说:
「皇上让我每隔一日服用的汤药太苦了,我每次都说要凉凉再喝,等陈公公一走,我就全倒掉。」
说完,她笑着过来抱我的胳膊:
「不过姐姐送给我的补药我都喝光啦!因为姐姐还给我送了蜜饯嘛。姐姐就是比臭男人贴心!」
我摸着她的头,不好让她看出我的忧惧。
宫中觊觎太子之位的太多,每有一个孩子都是万分凶险。
我将明妃接入了昭和殿住着,日日精心伺候,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先试过毒再喂给她。
起初,是一碗被验出来的避子汤。
后来,是藏在花盆里的麝香,缝在香囊里的茴香。
我试图追查幕后真凶,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明妃受了几次惊吓,性子变得敏感焦躁,总是躲在我的卧房内不出门。
那天皇上来找我时,我向皇上请求彻查陷害明妃的事情,他却只是让我坐下谈谈。
「明妃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谢明渊盯着我。
8.
我终于知道了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也是,这宫中权势最大的,连我都查不出来的,还能有谁呢?
谢明渊跟我说镇国公是如何仗势凌人,在外面作威作福。
他说,镇国公贪污军费,甚至私养了府兵,这些他全都知道。
他说,现在还不是处置镇国公的最好时机,他在等。所以这个孩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生下来。
「朕不知道明妃费了什么手段得到这个孩子,或许她早就和家里人串通一气……到时候扶这个孩子成为太子,朕的天下就要成为镇国公的了。」
谢明渊拉着我的手,眉目间带着愁绪,就那样盯着我。
「明妃不可信,朕能相信的只有阿妤了。」
他将两瓶药放在桌子上。
我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浑身血液都凝成了冰。
谢明渊让我选。
去子留母,或者,母子俱损。
皇上走后,明妃从我卧房的屏风后面出来,面无血色。
我怔怔地看着她。
那天我们就那么对望着流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明妃小产那天的汤药是我亲自端过去的。
皇上草草处置了此事,派来的太医说,明妃风寒期受惊,胎象不稳,才失了此子。
宫中流言四起,说宸贵妃侍奉多年始终无所出,嫉妒明妃有孕,将她圈禁在昭和殿,最后害她小产。
谢明渊将几个碎嘴的宫女乱棍打死,渐渐就没人再敢提起此事。
我是后宫内权势最大、最得宠、最受皇上信任的贵妃。
也是娇蛮跋扈、最适合替他背黑锅的阿妤。
9.
入夏,暑气蒸腾。
从御书房出来的路上,蝉鸣不已,连空气中都透着灼热烫意。
「娘娘,如今日头越来越毒,以后的避暑汤还是让奴婢们去送吧。」绘春一边为我扇风,一边忧心道。
「不妨事,这种事还是自己做安心些。」我笑笑,「这几日交代你的事情,你都办妥当了?」
「放心吧娘娘,奴婢每日都往那库房去呢。」
「嗯,此事也只有你能去做。」
距离那场闹剧已经过去了几月余,谢明渊仿佛是为了补偿我,对我更加倍的好。金钗银饰成箱地往昭和殿内送,又命尚服局为我制了几身极尽奢华的衣裙。
柔妃这些时日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处处与我针锋相对。
但是我却并不打算安枕高卧。
柔妃时常在我的宫殿附近晃悠,远远观望着我,不知在伺机谋划着什么。
我知她为了争宠,处心积虑。
而我要做的事,又谈何容易?
回到昭和殿已是天色渐晚,我让绘春取了条镂金孔雀翎舞裙,为我更衣。
「娘娘平日里极少跳舞,今日倒是好兴致。」绘春笑吟吟道。
我并不作声,只是轻巧地转向院中。
一步,两步,步步生莲。
金丝与雀翎织就的舞裙在月色下泛出斑斓的色彩。
殿外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沈玉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眼神扫过我身上的舞裙,露出轻蔑的神情。
「柔妃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我淡淡道。
「贵妃娘娘深夜练舞,真是好生辛苦。」沈玉柔并不回答我的话,语气玩味。
她快步走近,打量着我的面庞:「嗯,果然很像。」
我不悦道:「沈玉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终于明白了,谢明渊为什么那么宠你。」她笑起来,仿佛获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人人竞相效仿的贵妃娘娘,原来也只是别人的替身。」
见我脸色不妙,她更为得意:
「贵妃娘娘成日派人去的西宫库房,我刚刚去过了。」
「库房重地,闲人禁止擅入。」我皱起眉头。
「哎哎,我可没拿什么东西,就是随处看看。」沈玉柔捂嘴轻笑,「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一些女子的旧物。」
「那里面的东西是皇上放置的,我劝你不要碰不该碰的。」我的语气中有一丝颤抖。
「别想着威胁我。」她冷哼一声,「我都看见了,那些珠钗、衣裙,一开始我还真以为是你的东西,没想到最后翻出来画像,上面的女子却是前朝夏国的温宁公主。只是她的长相与你十分相似罢了。」
「住口!」我怒道。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争宠的手段罢了,后宫女子谁不想争宠?」沈玉柔大笑起来,「你先前还嘲笑我模仿你,你看看你身上的翠绿舞裙,身上的金镶玉镯,不都是用尽心思模仿温宁公主的吗?」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
我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自己的夫君一直深爱着早已不在人世的女子,所以不得不模仿她来争宠,明明在宫中不可一世,面对满屋子她的遗物却不敢动一分一毫,贵妃娘娘,你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沈玉柔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笑道:
「不过既然知道这个,现在我们俩也算公平竞争了。如果皇上只是想要一个替身,那我会做得比你更好。」
说完,她扬长而去。
绘春自阴影中走出,面色忧愁:
「娘娘,她当真会铤而走险吗?」
我收敛起失魂落魄的表情,从容道:「上次她没能扳倒我,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如今面前摆着一条路,她是铁了心想要压我一头,所以即使是险招她也会做。」
「是。娘娘,尚衣局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好,我们静待她如何出头。」我满意地笑了。
既然沈玉柔执意玩火自焚。
那我就再来添一把火。
10.
盛夏七月,是设荷花宴招待皇亲国戚们的日子。
今年的地点选在了临清州,九曲池塘中荷花竞相开放,映着贵人命妇、各宫妃嫔们的罗绮粉黛,分外好看。
宴饮过半,按照习俗轮到了妃嫔们展示才艺。
淑妃的琵琶,丽贵人的小曲儿,婉转悠扬宛转悠扬令人沉醉。
我穿得比往日要素净些,只用古琴为大家弹了一曲,便低调退场了。
谢明渊看到我没有同往常一样表演擅长的舞蹈,低声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送的那几件衣裙。
「听说柔妃苦练了许久的舞蹈,精妙绝伦。臣妾舞技不精,怕被拿来比较,反而出丑。」我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是怕抢了人家的风头吧。」谢明渊打趣道。
正谈笑间,沈玉柔已换上舞裙出场了。
她身着一件浅绿色的广袖长裙,迎风而立。
反手一抖,竟是一柄雪亮的长剑。
随着鼓点笙乐响起,沈玉柔在大殿之中翩翩起舞。她的姿势、节拍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显然是花了功夫拼命练习过。长袖过处,香风招摇飘荡。她的剑光也如雪影。
在场的一些老臣神色微妙。 我偷偷望向谢明渊,他怔怔地看着沈玉柔。
鼓乐演奏到高潮,沈玉柔轻轻解开衣带,长袖一甩。
绿裙变紫裙。
那身黛紫色的衣裙先前被她穿在里面,此刻完全展露了出来,随着沈玉柔曼妙的舞姿,如花一般绽放。
满座哗然,谢明渊神色剧变。
剑舞在许多个国家都有分支,但会在舞蹈高潮时变换变幻舞裙样式的只有一种。
大夏长袖龙剑舞。
多年前,夏国的温宁公主被送入朔国宫中当质子。相传她的剑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曾在宫中掀起过一时风潮。
即使温宁公主随着夏国的覆灭销声匿迹,如今也很容易找到关于她的记载。
沈玉柔很容易就学会了如何还原大夏长袖龙剑舞。
至于服饰,尚衣局那边会给出最奢华、最精美的夏国传统服饰。
一曲毕,沈玉柔款款行了个礼,媚眼如丝。
「皇兄,恕臣弟冒昧,这位柔妃跳的似乎不是我大朔王朝之舞,倒像是……旧夏国的舞蹈。」早有亲王按捺不住按奈不住,率先发声。
「臣妾跳的是大夏长袖龙剑舞,。」沈玉柔泰然答道,「虽然旧夏国已经覆灭,可臣妾不忍让如此精妙的舞蹈失传,所以遍览群书试着还原此舞。」
「我朔国的名舞众多,不逊他国半分。柔妃娘娘如此推崇旧夏之舞,倒让臣觉得不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站了出来,眼光凌厉地盯着谢明渊。「陛下一向勤于朝政不理后宫,可不要让后宫之人生出不轨的心思。」
「这位大人言重了。」沈玉柔面带微笑,环顾四周,「我大朔王朝海纳百川,如何容不下一支女子的舞蹈?对于他国文化,臣妾认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好。」
说完,她望向谢明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
她知道谢明渊一向爱她思想大胆新奇,所以她在赌谢明渊会为她说话。只要皇帝认可了她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那这件事只会成为众多皇亲国戚之间的美谈,说后宫出了个有思想、有能耐的奇女子。
场上一时间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谢明渊。
可谢明渊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般笑着说:「无妨,爱妃言之有理。」
我看着他,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与痛苦,握着桌角的指关节已经泛白,仿佛想起了什么无比绝望的往事。
「温……」谢明渊颤抖着朝她伸手。
话还没说完,就呛出一口鲜血。
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侍女们忙去扶住谢明渊,太监在高声喊着宣太医,场下的亲王、大臣,还有沈玉柔都被惊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我起身厉声道:「柔妃,你冲撞了圣驾,还不认罪?!」
元历七月十七日,临清州荷花宴上。
当朝皇帝谢明渊惊受刺激,口吐鲜血,随后卧床不起。
罪妃沈玉柔,打入冷宫等候发落。
11.
谢明渊躺在寝殿内,神识游离,口中喃喃地念着温宁的名字。
一众太医守在旁边,皆是束手无策。
「都退下吧,开些补药过来,皇上需要时间调理。」我吩咐了几句,绘春便带着太医和侍女们默默离开。
「皇上,该喝药了。」我轻轻地拍了拍谢明渊,将亲自煮好的汤药送入他口中。
「是阿妤。」谢明渊望着我,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阿妤,我看见温宁了,她在跳剑舞。」
「是,皇上,是温宁回来了。」我顺从道。
「温宁回来了……」谢明渊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温宁……别回来,她流了好多血,在大殿上,有人刺死了她。」
「皇上,温宁已经死了。」我轻声提醒他。
谢明渊痛苦地闭上了眼。我见汤药已经喂完了,转身推门离开寝殿。
「娘娘,漱玉阁那位还在撒泼不愿意搬走呢。」绘春为难地向我通报。
我叹了口气:「走吧,去漱玉阁一趟。」
踏进漱玉阁,便听见一阵刺耳的叫嚣。
「我不去!我要等皇帝旨意!你们算什么东西?!」沈玉柔头发散乱,在院中嚷嚷着。
她手中握着那柄长剑,一时间宫女太监们都不敢接近。
看见我出现,她更是情绪激动起来:「顾妤!是你陷害我对不对!」
「沈玉柔,你跳的舞穿的衣裳都是你亲自挑选的,怎么就变成了我陷害你?」我觉得好笑,「不是你自作主张,结果酿成大祸么吗?」
「我跳的是皇上最喜欢的舞……明明是书籍里记载的……」沈玉柔恨声道,「是你!是你给皇上下毒了!是你让皇上生病,再陷害于我!」
「皇上生病当然是你的缘故。」我摊了摊手,「皇上病中忧思口口声声念着温宁,这一点众人可都瞧见了。」
「不,不,一定是哪里不对……是你使了什么绊子!」
「你不是也在当替身吗,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为什么我一跳舞皇上就病倒了?!」
沈玉柔一会哭一会笑,自言自语,神色癫狂。
「不,不应当是这样的,我是大女主,皇上应该会欣喜若狂才对!」
「温宁公主剑舞名动天下,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确实为她倾过心。这一点你猜的得很对。」我悠悠地开口。
「只是夏国覆灭后,她竟敢借用跳剑舞的机会行刺先帝,当场被侍卫们刺死于殿上。」
「万箭穿心万剑穿心,一身碧绿舞裙被鲜血染成了紫色,这样的画面,成了皇上一辈子的噩梦。」
沈玉柔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先皇被行刺并不光彩,这一段历史被皇家毫不费力地抹去了。
如今的书籍只记载着,作为质子的温宁公主,在夏国被朔国攻陷后,被放逐民间销声匿迹了。
当时殿上的人也并不多。
先皇,几位皇子,和我那两朝元老的首辅父亲而已。
沈玉柔强作镇定思量了一会儿,忽然拿剑指向我,两眼发红:「就因为这种事……顾妤!都是你!你害死了明妃,现在又要害死我!你会遭报应的!」
「还愣着干什么?按住她,带去冷宫。」绘春冷脸道。
几个太监迅速出手,在沈玉柔拿剑伤人之前按倒了她。
「顾妤!就算我在冷宫,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日日夜夜诅咒你!你不得好死!」沈玉柔喊得声嘶力竭。
「那你就先在冷宫好好活下来吧。」我冲她粲然一笑,「之前被你陷害去冷宫的两位妃子,已经候你多时了。」
沈玉柔的眼底闪过惊愕,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12.
秋声渐近。
谢明渊已经在榻上躺了许久,神志不清的境况一直没见好转,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来。
不满六岁的大皇子被扶上皇位,由我父亲代理监国。
我父亲并不似谢明渊一般好战,对于聚集雄师、攻占他国一事并不推崇,反而令一部分军兵解甲归田。百姓们更有余力安居乐业,本来质疑他监国篡权的声音也渐渐转为了称赞。
我的哥哥也难得回家探望了几番。听说他戍边这些年皮肤黝黑了不少,身上也多了许多疤痕,惹得我母亲直掉眼泪。
「今年秋天很好。」我捡起地上的一片银杏叶,对绘春说道。
「是啊,这几年秋天都是苦秋,又冷又多露水,许久没有这样秋高气爽的日子了。」绘春笑盈盈道。
采云一路小跑过来,我和绘春见她神色慌张,也就明白了什么事。
等赶到皇帝寝殿,谢明渊已经气若游丝了。
「阿妤……」谢明渊居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宫女,她愁眉苦脸道:「皇上这几日不愿意服药,总是喂了又吐出来。」
「我来吧。」我端起桌上的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谢明渊。他看到是我,也就慢慢地将药吞下去。
「我这些日子,迷迷糊糊地梦见了许多人。温宁,阿妤……还有,还有明妃。」谢明渊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明妃……我居然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皇上是贵人多忘事。」我贴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妃,皇上亲自下令害死了她的孩子,她没了孩子后,很快就自焚了。皇上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她……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谢明渊猛烈地咳嗽起来,「可是她……她们都该死,不然我如何做皇帝……」
「前朝拥了大皇子登基,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我淡然道,「明妃活着也并不会威胁社稷。是你疑心病太重了。」
说罢,我起身将药碗放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日我在望舒阁用一个死囚替了明妃,又让她伪装成宫女出了宫。如今她好好地活在民间。我想,远离这个囚笼,她会过完很好的一生。」
「你……大胆……」谢明渊挣扎着想起身,却体力不支摔倒在床上,「奇怪……我的身体……我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冷漠地看着他挣扎。
这一年多以来。
夏日避暑汤,冬日暖胃粥。
如今日日服用的补药。
宫规森严,我找不到给他下毒的机会,却能找到药效极为轻微的幻药。平日里服用只觉得思维活跃,若是长期服用,不仅能使身子亏虚,还极容易产生幻觉。
加上那日沈玉柔剑舞的刺激,谢明渊最恐惧的噩梦在他脑海中浮现,情绪激动之下便一病不起。
太医诊断,也只以为他是心病。
而他在半梦半醒中时常能看见温宁,所以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是啊,温宁,他魂牵梦萦的温宁。
沈玉柔不算什么,明妃不算什么,我也不算什么,宫中浓桃艳李的女子们都不算什么,他的心里只有前朝的征战,以及心底的温宁。
却有如此多风华正茂的女子为他凋零。
药效的幻觉上来了,谢明渊朝着虚空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影子。
最终只是颓然地倒了下去。
13.
我出宫那一日,天气很好。
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原本要送去为谢明渊守陵的车驾巧妙地绕上了一条小路,直通远离京城、却繁华不逊色于京城的江南道。
朝廷没有严令妃嫔们守陵,只要不是戴罪之身的女子,大多联系了家人亲友回家。父亲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一些妃子没有家族的庇荫,选择了遁入深山古寺。只要借着为国祈福的由头,监国首辅大人就会替她们打点好一切。
我着实倦了,禀告父亲我要回江南道家中旧宅养老。
父亲把我骂了一通:「老子还没辞官呢你倒开始养老了。」却偷偷让家仆往我车上塞了许多金银,和他腌制的咸菜。
当马车缓缓行至江南城中,已是傍晚灯火阑珊。
我带着绘春采云来到了最繁华的一间酒楼。正值饭点,酒楼中人声鼎沸。
「这家的鸭花酥肉汤饼和麻辣蹄筋乃是一绝,今个儿我请客,兄弟们都来尝尝!」
「听说这家不仅饭菜香,掌柜的还是位大美女。」
「你还别说,他们家好多菜式都是掌柜的想出来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有本事啦!」
邻桌的谈笑不断传入我们的耳中。我低头轻笑,忽然间一节藕臂伸到我眼前,将一壶清酒放在桌上。
「这几位贵客,我看咱们有眼缘,这壶酒算我们店里送的,再请你们尝尝最新菜式——鸳鸯火锅,如何?」
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我抬头,对上她笑容明媚的一张脸。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