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同皇后娘娘是闺中密友。
于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皇后娘娘大手一挥,我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
殿下身娇肉贵,我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伺候。
于是我翻过红墙,日日守在太子寝殿。
一开始我睡外面。
到最后,我宿榻上。
【直球女主 x 蛇精病男主】
蛇精病太子总逼我掉马甲
1
贴身婢女将各种贴身衣服收拾好,母亲站在一旁仔细瞧着却总也觉得不够,一会要人将我惯用的被褥和枕头带上,一会要将小厨房里最会做点心的嬷嬷也领到皇宫里。
最后是爹冷哼了一声:「他一男儿郎,自当精忠报国,区区小事,丽娘你也不必如此费心。」
我跟在娘亲后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女人家就是麻烦。
不过家中事情从来不是爹爹能做主的,只见我娘一个眼刀,我爹便乖乖住了嘴,又怕失了面子,旁人笑话。于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
临到我上了马车,轿凳略高,我动作慢,腿也不长,有些跨不上去,我母亲瞧见,眼睛又是一红,掏出纱巾按着眼角:「我儿年幼,真不知母亲送你去宫里,是好还是坏。」
我没作声,只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然后乖乖地朝着母亲行了礼:「母亲莫焦,父亲常说,他三岁便能爬墙出去遛狗,我六岁才学会,已经很不如他了。」
母亲的脸一黑,转身问身旁林嬷嬷:「还有这事?」
林嬷嬷不敢作声。
「母亲,我是十分向往皇宫的,我听父亲说,宫里的习武场比家中的大了三倍不止。」我顿了顿,复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何况母亲平日里总是拘着我不让我同武将们比试。去了皇宫里,我定要赤膊上阵同侍卫们切磋一番。」
言罢,我便进了马车。
是以我没瞧见,在我说完那些话以后,母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在了嬷嬷怀里。
车夫驾马而去。
母亲气若游丝:「去,去把少爷给我抓回来,切不能放他进宫。」
下人领命,快马去追。
没承想车夫是练过的,以为身后来追的下人是盯着他做事是否妥帖,于是朝着坐在马车内的我大喊:「小少爷,坐好扶稳了,我要放大招了。」
后来京城里的人口口相传。 叶大将军不愧是驰骋沙场的武将,连府里的车夫都能把一匹普通马当汗血宝马用,那速度,得追死三匹马。
于是我,叶朝,在十二岁那年,便这么安然无虞地进了宫,做了太子身边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伴读。
2
皇后娘娘慈母心肠,指的伴读也并非只有我一个,不过因我个头最小,所以在一群人中,我总是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太子荆瀚今年十四岁,嫡长子的身份使得他的地位固若金汤,5 岁便能吟诗作赋,天赋极高。对内怀柔,性格谦逊有礼,是以做他的伴读日子十分舒心。
可是只有我知道,荆瀚并非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与世无争,温和恭敬。
因为这并非我第一次入宫,四岁那年,在繁复的长廊中,不慎跟丢了嬷嬷,迷了路。于是我抱着双腿,乖乖地坐在漆红描金的椅上。
6 岁的荆瀚穿着宝蓝色长衫,掌中捧着青花色调的鸟食罐,逗弄着笼中的鹦鹉。鹦鹉顽皮,不慎啄伤了他,荆瀚不怒反笑,只是沉默地伸手将它从笼中取出来。
大片大片的红梅开得正好,眉眼精致的少年郎拢着鹦鹉的手越来越紧,直至严丝合缝。
我受不住凉,打了个喷嚏。
荆瀚这才转过身来,发现不远处藏着一个小小的我,只是片刻,他便带上了惯常柔和的笑意,踏雪而来,很快便站在我身前:「你是谁家少年郎?」
我冷得厉害,前些日子又因为发烧脑子有些糊里糊涂的,是以只是沉默,不肯开口。
「原来是个不知事的。」荆瀚弯了弯唇,随即躬下身子:「孤今日心情不错,不过,可别让孤再见到你了。」
随即大手一挥,奄奄一息的鹦鹉扑腾着翅膀艰难逃离。贴身小厮姗姗来迟,怀里抱着暗金缠莲斗篷,小心翼翼地为荆瀚拢上。
「墨言,你去打听打听是哪家公子不小心迷了路,落在了此处,天寒地冻的,可别冻伤了。」荆瀚十分温和地开口,接过手炉朝我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开了。
从头到尾,我都不曾作声,只是希冀不要再见到这个太子。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后来娘亲求了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找到缩在柱子旁小小的我,听说是墨言引的路,还听说太子心慈送来了斗篷替我御寒。
娘亲知道以后是千恩万谢的,我本想摇头告诉娘亲事实并非如此,不过我身子实在太弱,回去便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高烧不止,将这回事忘了个彻底。
父亲说我身子骨弱,在那以后不顾娘亲阻拦,强硬拉我习武,舞枪弄刀。
直到,我再次进宫遇见荆瀚。
这才猛然想起从前那些事。
3
不过好在荆瀚似乎已经不太记得我了,他扫视了一圈,才站起身来同皇后娘娘说道:「有劳母后惦记孩儿了,孩儿定当好好苦读不负母亲所嘱。」
皇后笑了笑,复又摇头,响起步摇清脆的声音:「我儿误解了,你自幼勤奋苦读,母后最是知道的,替你招了众多伴读,期盼我儿身边也有一两个亲近之人,以后可用。」
说着,便向我招了招手。
我有些懵懂,但是母亲说过皇后娘娘的命令只管听从,便愣愣地走上前去。
「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我老老实实行礼。
「这是叶将军的独子,叶朝,心思随了他爹,单纯忠孝。武艺却十分了得,我儿得好好善待才是。」皇后娘娘伸手将我的手握在掌中。
我动了动,没有作声,只记得小时候,家里大黄生了一条小狗,那只小黄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就被大黄叼来我屋里,父亲说这只狗倒是个忠心的。
这种心情很微妙。
因为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就是那条被当作礼物送给荆瀚的小狗。
没错,我父亲是周国最忠心耿耿的将军,皇上指哪打哪的那种,虽生得力大无穷,但是脑子最是简单,因此得了皇上十二分的信赖,差点被封为异姓王。
爹却觉得管人这事实在太费脑子,因此谢绝了。
后续便是,那些有了封地,心思蠢蠢欲动的王被皇上以铁血手段镇压了下去。
为此娘还夸我爹爹聪慧了一回,夜里小意温柔得很。
爹爹没作声,却背着娘亲告诉我:「其实爹爹只是单纯得笨,不过得了你娘温柔以待,我实在不愿告诉她实情。可爹实在是憋得慌,不吐不快,只好说给你听了。」
荆瀚听了皇后的话后,抬了抬手,鸦黑的瞳似深秋的雾一般,长眉入鬓,眼里带着冷冽的光。
我害怕地一缩,再细看过去,对方又恢复了惯常的柔和神情。
「自然,叶将军威名远扬,想来虎父无犬子。有劳叶小将军了。」荆瀚说得滴水不漏。
我听完只是愣愣地点点头,嘟囔道:「太子放心就是,你这样的,我可以打十个。」
皇后娘娘精致秀丽的脸有些僵硬,良久才勉强笑道:「叶朝性子随了叶大将军,说话直接得很。」
她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发丝:「不过容颜倒是随了你娘,不知以后要祸害多少女儿家了。」
这就是要我住嘴的意思了,从前我随意两句将母亲气得不轻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在中间做和事佬,于是我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只是一味地点头。
没承想把皇后娘娘逗得笑出了声:「倒是个皮厚的。」
荆瀚性子沉稳,面色看不出来喜怒:「母后开心便是儿臣之愿,既然叶小将军性子如此讨人喜欢,便留在母后这里吧。」
皇后娘娘摆手:「我儿有孝心了。我知我儿性情宽厚良善,叶朝性子直白,难免容易得罪他人,伯鸢多注意些。」
她拍拍我的手,我心知自己的使命,下意识地搓搓鼻子跟在荆瀚的身后。
4
荆瀚面色如常,站直身子后便朝着皇后娘娘行了一个常礼,退出了宫。
墨言立即将银白狐狸毛的大氅围了上来。
「找件斗篷替叶小将军围上吧。」荆瀚低声吩咐道
我眨巴眨巴眼睛,想说不用了,往日这样的天气里,都是穿着单衣打拳呢,却又想起父亲耳提面命的那些话:「我们是臣,天子是君,君要臣干嘛,我们就干嘛,别有自己脑子,累,知道了吗,儿砸?」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认同地点点头。
的确,自己的想法一多,确实很累。
便老老实实地住了嘴,接过墨言手里的斗篷替自己围上。
自此以后,我便在太子寝宫不远处的瑞竹阁住了下来。墨言告诉我,屋外的梅花桩随我使用,若是厨房菜色不喜,只管吩咐便是。
好些日子都不曾再见到太子,不过我却过得十分惬意,母亲虽然不反对我舞刀弄枪,却也说不上支持,只是每每要我的贴身丫鬟金珠替我好好按摩。
我好久没有这样恣意地练武。
再加上太子这边的厨娘做饭十分合我心意,是以一时间,我有些乐不思蜀。
5
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过许久,有一天,一个胖乎乎的黑炭突然闯进我院里。
彼时我身着单衣,金珠正用锦帕替我擦拭额上的汗珠,表情有些别扭:「少爷,咱家里已经有老爷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了,少爷又何必整日里舞刀弄剑的,伤了自己可不好。」
我看了一眼金珠,没作声。
父亲说过,女人家都娇气得很,不懂武学,不必多言。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胖黑炭身后跟着一众仆人,瞧见了我,叉腰正预备说些什么,我眼神淡淡地扫过去,那胖黑炭忽然就红了脸。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正预备问身旁金珠。
就只见金珠一阵惊呼:「啊,大胆!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竟偷溜进此处,来人,来人啊。」
一边说着,一边将宝蓝色的外衫替我披上。
我眼神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理解她为何如此大惊小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上衣物。
胖头黑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指着我大叫:「身为太子伴读,半点诗书不通,这便罢了,来了宫里这么些日子,居然从不侍奉太子身边。太子心慈,不忍苛责,你反而蹬鼻子上脸!」
我有些发愣,没作声。
黑炭越说越激动:「要我说,你这样的人,就该滚出皇宫才是,太子殿下尊荣无比,你也配侍奉在他身边?」
爹从小教我,我们只忠于君,旁人若是欺负到自身头上,是不必忍的。
于是我捏了捏拳头,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黑炭的衣领,顺势将他提了起来,小胖子吓得不轻,呜呜地直哭。
身后侍从乌泱泱一大片。
笑死,根本不怕。
「叶公子,你赶紧把许少爷放下来,他可是礼部尚书家的独苗苗。」小太监慌了手脚。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有人说:「太子殿下到。」
5
荆瀚身着黑色缎带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纹路。
乌黑的长发以玉制的簪子束起,瓷白的脸上看不清楚喜怒,却让人莫名想起神龛里的佛像,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黑炭也就是许长明,趁着我手松开的瞬间挣脱开来,扑通一下跪在石板上。
「太子殿下,叶朝小将军仗着自己的武力折辱臣。求殿下做主。」
荆瀚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气氛一瞬间就尴尬了起来。
6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于是学着许长明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
「叶小将军跪下是作甚?」他嗓音温和,若仔细分辨,却也能听出丝冷意。
许长明横了我一眼:「叶朝,你也知道你这些日子多过分了吧,那么多伴读,哪个不是整天跟着太子殿下一道去学堂的。唯独你,占了这么个好院子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屋里绣花呢。」 说罢,尤觉得不解气一般:「你不信问问其他家的公子,哪个服你叶朝?莫不是叶小将军觉得太子殿下不值得你伺候!」
黑锅一口接一口地摔。
我一向不太会说话,看着面前人口沫翻飞,忍无可忍,一拳揍了过去。
许长明约莫是没想到我会动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捂着鼻子喊道:「你个莽夫!叶朝,你跟你那个没脑子的爹一个德性。」
金珠本来想求情,一听许长明这话,默默地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我本意是要他闭嘴,吵得我没法说话,不过他这句话是真惹恼了我,于是我撩起袖子就准备上手。
许长明的贴身小厮倒是个忠心的,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少爷,叶朝力大无穷,八岁便能将自家门前的石狮子抱起来。咱可别在这事上犯浑啊。」
许长明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到底不敢作声。
墨言小声惊呼,转过头去看荆瀚的脸色,只见他表情淡漠,分辨不出喜怒,心道自家主子在外面一向扮演慈悲心肠,左右不得罪人。
爱看狗咬狗。
不然也不会口头上答应了皇后娘娘的要求让叶朝进宫当伴读,却干干晾着这些日子。
谁知叶朝看起来虽是憨傻,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没闹出半分事端。
最后佯装无意说了句,几日课上都不曾见过叶朝,可是叶朝生病了?
语气里充满关心。
太子伴读一向热衷权力争斗,各家贵族世子都渴望在未来的新皇面前露一露脸。
前朝叶大将军深得皇上信赖。
叶朝若是再得太子宠幸,只怕他们这些贵族要被踩进土里去。
因此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同为伴读的许长明记在了心上。
他心思活络,为人性格又张扬易受挑拨。实在是出头鸟的好人选,因此荆瀚在宫里坐了许久,只等着这场好戏开演。
7
只是没想到,叶朝这人招招不按常理出牌。
上来就动手,莽撞又无理。
其余心思更重的伴读瞧了此事,反倒是不敢轻易出声,毕竟,谁也受不住叶朝那一拳。
以及,叶朝这脑子,看样子,也是个不好用的。
荆瀚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他皮囊生得一绝,嘴唇微启:「叶朝最是年幼,想来到底不是故意的。长明多担待些,墨言,去库房里取一些伤药来,顺带将长明上次念过的夜明珠一并去取来送过去吧。」
墨言应了一声。
「太子殿下,那夜明珠是西域送来的贡品,臣……」许长明嘟囔了两声,眼里有几分难以取舍,想来是喜爱得紧,又觉得受之有愧。
荆瀚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到底是明目张胆地纵着叶朝了,从前伴读众多,太子温和良善,没有特别的喜好,是以相处得都还算融洽。
叶朝一来,这诡异的平衡被打破了。
人人都有了危机感,看叶朝的眼神也不那么明朗了。
荆瀚恍若未觉,指尖微动,对着叶朝一笑:「阿朝初来,许多事情到底不甚明朗,这样吧,我将墨言放你身边来供你差遣。」
如果刚才只是警觉。
荆瀚这话便是将事情推向了一个更为极端的地步,宫里谁不知道墨言是太子殿下的脸面。
而如今,太子殿下居然要将脸面都送给叶朝。
饶是皇上,也没有这么宠叶将军啊。
众人脸色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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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迎着众人的眼神,试探地摇了摇头。
虽然进宫前家人都告诉过我,务必事事以太子殿下为重,但是娘亲也偷偷拉过我的手,小声道:「别听你爹那榆木脑子的话。阿朝,你听娘说,若是有人要动金珠,或者是有人替你安排贴身伺候,你一定要拒绝,知道了吗,我的儿。」
娘亲一向温和,很少这样焦灼,但是我知道她事事都是为了我好,因此答应了下来。
许长明一看我居然拒绝了荆瀚,他脸色一变,又想大呼小叫,被小厮狠狠地按住。
我先是重重磕头,旋即起身,直视荆瀚的眼:「臣谢过太子殿下好意,不过臣身边已经有了金珠这么个贴心的丫鬟,是以不再需要人了。」
荆瀚面上仍旧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鸦黑的瞳里有几分意味不明:「叶朝原是个念旧的,倒是孤考虑欠佳了。」
许长明挣脱开小厮:「叶朝,你个不知羞的蠢东西,各家公子哪家贴身伺候的不是男子。瞧你年纪不大,脑子里都是污秽东西!」
我视线游移,落在许长明被揍得通红的脸颊上。
他有些瑟缩,旋即挺起胸膛。
荆瀚摆摆手:「长明这话,也确有道理,女子在身边伺候,多有不便。不知……」
还未等他话说完。
我便接了下去:「金珠是我的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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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人皆鸦雀无声。 姗姗来迟的墨言听了这话都难免一愣,下意识去看荆瀚的脸色。
世家子弟内务事情皆有家中主母照料,十二岁的年纪不算早也不算晚,抬几个丫鬟作通房纾解倒也是常事。
不过此事终究不适宜大张旗鼓,哪里像叶朝这样随意说出来,简直,不忍直视。
且荆瀚此人,洁癖严重,不喜女色。
因此身边人也不甚提起眠花宿柳之事,偌大的太子府,没人敢去触霉头。
我不甚理解此刻的静默是为何,睁着眼睛复又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没有通房吗?」
荆瀚没有作声。
「那可真是可惜了,太子殿下,有个体己人是世间再好不过的事情,若是太子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可替殿下去搜寻,以便来日……」
「叶小将军,天气渐寒,还是早些回屋吧。」墨言猛然出声制止了。
众人神色各异,有些是看好戏,有些是怜悯。
荆瀚微微颔首,扭头便离去了,他步伐迈得有些快,连我都看出了异样。
9
夜里。
金珠一边替我按摩,一边说道:「少爷,你今日那些话在浑说些什么?」
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哪里浑说?有你这样的通房,夜里替我按摩舒缓经络,平日里又能替我缝补衣物,哪里不好?」
金珠张了张嘴,看着我一脸懵懂的样子,随即长叹了口气,说了句罢了:「你说的那个通房跟我就不是一回事。少爷,太子柔和性善,夫人送您进宫来也是想您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能得几分真情,以便日后,可用。」
「金珠,我自幼在我爹身边刻苦学艺便是为了今日,我是为保护太子殿下而生的,这些事,你便不必操心了。」我随意挥挥手。
10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虽说在诗书上一窍不通,但好在身体结实。
硬是抢过墨言手里的书袋。
荆瀚瞥了一眼,墨言便老老实实地站定,任由我捧着书。
「我瞧叶小将军面熟得很,可曾在哪里见过?」荆瀚拢了拢衣袖,语气不复往日温吞柔和,带着几分恶意。
我心知这是太子殿下认出了我,许是已经知道我见过他另一面,又许是知我这个人脑子不太够,一味地伪装,也只是浪费时间。
「四岁那年,臣有幸见过殿下英姿。」
「那小将军可还记得当日我在作甚?」
我一向对外界恶意十分敏锐,于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知不知,全然记不得了。」
荆瀚突然站定。
我没留神,一头撞了上去。
他被我撞得趔趄了几下,我大惊失色,扔掉手里的书简,伸手环抱住他:「太子殿下小心?」
他没作声。
我手收得更紧,企图让他感知到是我的存在救了他,以此来获得赞赏。
咱就是说,主打的就是一个邀功!
墨言把头低得跟个鹌鹑似的,肩膀不住地抽抽。
我看着荆瀚的眼神越来越凉,暗叫一个不好,太子殿下是主子,我这不是喧宾夺主了吗,于是默默地将他扶正,然后退到了一边。
他嗤笑了一声,视线将我上下打量个遍。
我一动不敢动。
于是第一天,我企图拍太子的马屁,结果成功拍到了马腿上!
11
第二日,我特意将梅花桩搬到荆瀚必路过的长廊上。
金珠替我挽好发丝,搭上外衣,我白了她一眼,将外衣随意脱下。
笑话,我自然是要太子看见我结实的肌肉,宽阔的胸膛,知道我才是能保护他的人,若是遮住的话,岂不是白费我的心思了。
金珠表情十分纠结,那个表情好似我家那条大黄。
墨言隔着老远的距离便能看见我在打拳,回头望向太子,心道不好。
太子自幼身子不大好,是以只能习文,无法从武,后宫众人皆避讳此事。
这个叶朝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荆瀚表情有些莫名,但绝称不上好看。
墨言想着叶家世代忠良,叶朝脑子虽然不好使,但到底是个忠心耿耿的,于是想着说两句好话,话到嘴边居然变成了:「太子殿下,叶小将军虽武功了得,身子倒是十分纤细,长得又随了将军夫人,唇红齿白,倒好似……」
墨言愣了愣,没有再作声:「是我逾越了。」
我耳力惊人,自然已经知道荆瀚已经朝这边走来,于是大喝一声,一时间没收住力,竟劈断了柱子。
随即弹起,在半空中划过。
精准地落在荆瀚身旁。
我张了张嘴,想说两句,到底是闭上了,只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殿下,你听我狡辩……」
荆瀚自然没有听我辩解,他路过我身旁时,甚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叶小将军不知是否记得那年笼中鸟,它不是个有福气。不知道你,算不算个有福气的。」
我点头如捣蒜:「怎么,能不算呢?」
荆瀚勾唇一笑,在我惶恐的视线里,我分明能看到他森森的恶意。
12
太子伴读不是人做的,我坐在石凳上,以手抚额。
「金珠,来时我娘可有交代若是我讨不得太子欢心该当如何?」我面如死灰。
「少爷,您这话得说清楚。是不讨欢心,还是招了嫌恶。」金珠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啧了一声。
金珠不为所动。
我只好败下阵来,不情不愿道:「嫌恶,行了吧。」
跳动的火光映着金珠的脸,她表情十分凝重,良久才长叹一声。
13
墨言今日起得早,一是怕叶朝抽疯又做出堵截太子殿下的事情,伤了太子抑或是误了上课的时辰都是大事。二是又怕叶朝不来,这几日他看得分明。
自家太子殿下,是不厌恶叶小将军的。
虽然次次没什么好话,可不再似从前那般无欲无求的神佛模样,而是有了丝人气。
这是好事。
不过说来凑巧,今日一路上倒是不曾再遇见叶朝小将军。
墨言下意识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虽是往日模样,仍是藏了几分阴郁。
14
许长明来的时候,我正抓耳挠腮地支着笔盯着面前的信纸。
几个月不见,他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黑了,说话也不磕巴,只是依然记恨我揍他的事情,隔着老远冲我叫嚣。
我一向不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人和事上,又不爱攀比,便由得他絮絮叨叨,甚至还颇为好心地叫了金珠替他斟茶,容他歇歇。
他愣了愣,见我没反应,又厚着脸皮冲了过来,笑我的字丑。
我斜睨了他一眼,捏拳,他随即后靠,不自在地耸了耸鼻子,暗骂:「莽夫,难怪太子殿下不带你春猎。」
「你在狗叫什么?」我凑近。
他有些猝不及防,我离得太近,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一时失语,随即不屑道:「我说,太子殿下不日便要去春猎,带了几个伴读。可惜偏偏没你,就说你那套没用,啧,太子殿下灵敏过人,能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我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许长明,你去吗?」
许长明被我这一笑搞得有些蒙,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事了。」我伸出手,笑着朝他挥了挥。
15
春猎那日,天气十分不错。
荆瀚一袭梅花暗纹箭袖衫子,腰间悬着环形玉佩,黑发如瀑只以银色狰纹发冠束起。
他一出现,各家世子便显得黯然无光。
一一行礼之后,墨言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太子殿下,说来也怪,许公子行事一向积极,今儿个侍卫回禀,许公子一反常态拖拉不止,而且让车夫慢些,远远落在我们之后。」
荆瀚乌黑的瞳染了些笑意:「无妨,由得他去。」
墨言一瞧对方的神色,便了然于胸了,难怪不久前状似无意地在许长明面前提起春猎未带叶朝之事,还不动声色地说此事最好别让他知道。
许长明性格轻率。
哪里坐得住,想来肯定是要去耀武扬威的。
16
荆瀚身子虽弱,幼时也是习了马术的。
他射箭时,又狠又准,异常冷血,与他往日表露的模样十分不一样。
他只带贴身的一队侍卫,策马奔向猎场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猛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荆瀚转头吩咐侍卫离得远些,他今日想单独呆呆。
侍卫听命行事。
他抓住缰绳,大腿夹紧,策马奔腾。
我跟得不算吃力,倒不是我自夸,实在是我在武艺上天赋异禀,莫说太子,便是周国上下都鲜有敌手。
荆瀚弯弓搭箭,神色漠然,一箭穿过,直取野鹿命门。
我深知,这个时候轮到我上场了,于是我一激动,便用自己的红羽冷箭破开了太子殿下的箭。
我嗷了一声:「太子殿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着故意射偏以此来衬托太子殿下的英明神武,谁知道百发百中惯了,没射偏便罢了,还好死不死破了太子的箭。
现在如果金珠问我觉得太子殿下如今对我有何感想。
我只怕,会流着眼泪说后悔认识。
荆瀚倒不同我一般见识,只是神色淡淡地打量了我一眼:「叶小将军怎会在此?」
我往日里木讷,做事一板一眼的。但到底是娘亲的孩儿,关键时说起谎来也是眼也不眨的:「雾深夜重的,许公子染了风寒,托我保护好太子。」 荆瀚随意拿起弓,修长的手指有些不耐地摩挲着长弓上的花纹,他哪里有平常温顺的模样,乌黑的瞳里全是不耐的讥讽和冷意。
长弓正对着我。
此处人迹罕至,我又是瞒着众人偷溜来的。
饶是死在此处,也是断断没有人怀疑到荆瀚身上的。
我天人交战,呜呼哀哉,想着难道四岁那年从这人手里死里逃生,命运轮回,终究是躲不过?
17
「呵。」荆瀚轻笑出声。
他生得实在是太过好看,万千阳光穿透葱郁的树木,星星点点落在他的颊边。
分明是厌世的模样,却精致得恍若拯救众生的神,慈悲又恶毒。
他的箭又急又快,掠过耳侧时只听见咻的一声,我下意识闭了眼,随即转过头去。
只见箭直直地插在我身后的一只野兔上。
嘴巴比脑子转得更快:「太子殿下箭法超群,臣十分倾慕。」
「叶小将军说话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挺有意思的。」荆瀚撑着下巴,表情似笑非笑。
我实在是不喜跟看笑话的人,尤其是看我笑话的人多聊,哪怕是太子也不行,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地,小跑着将太子的猎物装起来企图邀功。
18
许是我一路上老老实实,不作妖。
荆瀚倒也没有过多为难我。
在半道上的时候,他有些渴,眼神一扫,我立马将他从马上扶下来,用自己的衣服将石凳擦了又擦,犹觉得不干净,干脆脱了外衫放上去。
我眼巴巴递上水囊。
太子殿下身娇肉贵,不肯接。
我以为对方是怕水囊里有毒,于是先干为敬,没承想一路走来,其实渴得不行,一不小心就喝了个精光。
甚至还打了个水嗝。
如果说,我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他笑了,笑得无比好看,只是吐出的话十分恶毒:「叶小将军,孤倒是从未见过如此蠢笨的人。」
「那,太子殿下如今可是有十二分地嫌恶我?」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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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最后到底是喝上了水,别问怎么来的,问就是我亲手捧回来的,虽说他有些不愿,不过日头渐毒,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少年低头饮水,表情倒是如往常一般高傲。 秋风萧瑟,周围一阵静谧,只落脚处高大的梧桐树的树叶零散落下。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莫名的血腥气味。
今日我起得不算早,又将许长明敲晕藏起来浪费了些时间,倒是忘记拿我惯常用的柳叶剑了。
我感受着这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下意识地靠近荆瀚,手覆上对方。
「有人,不止一个。」我哑着嗓子道。
话音刚落。
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冰冷的刀锋映着他们的颊,看起来十分可怖。
「太子殿下,您做人这么失败的吗?一个春猎,居然蹦出来这么多人要害你?」我转过头问他。
荆瀚嗤笑了一声:「叶小将军倒是推脱得干净,焉知是不是贼喊捉贼?」
我刚想说自己不是这么无耻的人,更何况我爹那个性子,能与谁交恶,谁能打得过他。
所以这些黑衣人只可能是冲着太子殿来的。说不定是什么皇家隐私,谋权夺位之类的。
不好说。
不过谁叫我是再忠心不过的,太子殿下说没有那就没有。
于是手中暗暗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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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朝,终于让我们逮到机会了!」为首的黑衣人大喊,「你老子仗着皇恩浩荡,打碎了我们武馆 200 个梅花桩不止。每每在你娘亲那里受了气,便来摧残我们武馆,我们家的狗见了,都怕得要命。」
荆瀚嗤笑了一声。
「你不去找他,你找我做什么?」我吼了回去。
本以为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好机会,没承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要是打得过你老子,谁来找你啊!」对方中气十足,见到被我护在身后的荆瀚,还礼貌地拱手,「这位少侠,此事与你无关,还请站远些,免得波及无辜。」
双标玩得挺 6。
我一个眼神扫过去,想着荆瀚不至于这么不仗义真离我而去吧,没想到连他一个眼尾都没有得到,他同样拱了拱手,然后大跨几步,站在了树下。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箭羽直面而来,我堪堪避过,荆瀚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也是,按我的武功造诣,对付这些小喽啰按理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是我刚才发现的。
我内力尽散。
一定是被人下药才会如此的。
今日事情多且杂,但我记得除了水,我什么也未服用,而那水囊里的水,是今日金珠亲手递给我的。
临走时,她笑得如往常明朗:「少爷,中午日头毒,一定要多多喝水。」
我不曾去想金珠为何要背叛我。
因为下一秒,一支破云箭便直直地插中我的肩头。
接着是第二支,射中了我的腹部。
我疼痛难忍,倒退几步。
鲜红的血液溢出。
视野里最后一秒,是荆瀚不可置信的脸,以及奔我而来的仓促的步伐。
21
天安十二年。
叶将军独子叶朝,因遭人偷袭,殒命。
叶夫人晕了哭,哭了晕。
叶将军三日不曾上早朝,哀恸不已。
然太子殿下铁血手腕,查出此事同叶朝婢女有牵扯,随即下令乱棍打死。
行刑之日,一改往日君子作风,雷厉风行,要亲自监看。帝后柔声劝导,不可再出血腥之事,改为赐毒而去。
然,叶氏夫妇从前结下颇多善缘。得灵隐寺大师开言,叶朝小将军,命格坎坷,一缕善魂尚在人间,若是叶氏夫妇心诚,可助他们寻得那一缕善魂。
天安十七年。
天光大师邀叶氏夫妇前往灵隐寺,指着一个身着浅色罗裙,挽着少女发髻的女子:「时机已到,善缘已了。」
叶氏夫妇千恩万谢,为表喜爱,依旧取名叶朝。
皇帝大喜。
太子却不愿意,并且态度强硬,只留下两字:「叶夕。」
在此事上,他异常坚持。
叶氏夫妇退而求其次,便只得将女子取名叶夕,带回叶府。
22
叶夕今年 17 岁,正是适宜婚嫁的年纪。
饶是叶夫人有心多留两年,也怕耽搁太过,寻不到合适的好人家。
我盯着铜镜里插满珠钗的自己,虽然五年了,但是每每想到自己以男儿身份混了十二年都不由得一阵唏嘘。
母亲生我时,祖母缠绵于病榻,心心念念只想着要一个金孙。母亲体弱,生我以后伤了身体,无法再生育,父亲一咬牙便将我指认为男婴,圆了祖母的梦。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饶是叶家深沐皇恩,也只能保他这一代,关键是要同太子打好关系。
没承想我进宫这么些日子,只惹了太子厌恶。
于是母亲只好进宫,冲着皇后娘娘哭哭啼啼,说了我是女儿身的事情,帝后心软,于是答应了我母亲,允我假死脱身。
事后我问金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金珠老老实实地回答:「小姐性子执拗,幼时曾也说过你是女孩子,可小姐非不信,一把将门口的石狮子抱了起来,是以便没人再敢说。且,太子殿下如此聪慧,若是小姐知道了我们的计划,难免不露馅。」
我恍然大悟,幼年因抱石狮子成名,周围人都夸我虎父无犬子,在一声声赞美中,我迷失了,于是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男子。
且我发育得迟,往日里胸平得一塌糊涂,倒也没有人发现。
23
亲事最后到底是定了下来。
母亲劝我选个夫家弱一些的,说我性格不懂变通,从前又是作男儿教养,不懂后院里的弯弯绕绕。
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选,父亲一拍桌子:「给我儿……」话音未落,母亲一个眼神过去,他瑟缩了几分,「替我女儿办桃花宴,邀请各府适龄男子。」
「这,不合规矩。」林嬷嬷说道
「老子不怕,放话出去,不管家世,只要人品矜贵,庶子也可,自然有人要上门来的。」
母亲觉得他这话糙理却不糙。
到了桃花宴那日,流水似的人到了府上,许是贪图叶家泼天富贵,我眼尖,居然还瞥到许长明。
五年过去了,小黑胖子长高了不少,且威名远扬,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
金珠瞧我有些出神,笑道:「小姐,你可见知道,欢喜冤家?」
那个笑容,可以用猥琐来形容。
见我没搭理她,她自顾自说道:「小姐你读书少,不知道也是不怪你的,欢喜冤家就是幼时打打闹闹,其实感情极好,我瞧许公子,人品就很不错,你看,你那么揍他,他都不还手的!」
「金珠,母亲没告诉你吗?你我这张脸都是要离以前那些人远些的,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才是。去,取我面纱来,今日你便别跟着我了,唤银珠来吧。」
金珠俯身说是。
24
银珠性子温柔,娴雅。
母亲叫我多学学,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举着一把绣着兰花的纱扇,穿过抄手游廊,正准备前往前厅时,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我扭头望去,正是许长明。
「在下大理寺少卿,许长明,见过叶小姐。」他朝我恭敬行了个礼。
我心中嗤笑,从前跟他向来是针尖对麦芒的,哪里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他倒是挺会装的,面上却不显,只是微微俯身,回了一个礼。
「我同叶小姐兄长有几分渊源,可否同叶小姐进一步说话?」他问道。
我扫视了一番,刚想拒绝,便眼尖地看到他的腰际,四爪的蟒玉。
看来是听命行事啊。
于是我点了点头。
25
大簇大簇的桃花开得正艳,重瓣或半重瓣的花里萼片带着浅淡的绿色。
许长明假装伤了脚,他是贵客,自家院子里受了伤是主人的不是,于是我只能差银珠去取药来。
而此时,许长明身旁的小厮猛然抬起头。
苍白的唇,鸦黑的瞳。
哪里是什么小厮,分明就是荆瀚。
虽然成了女子,对他的恐惧倒是与生俱来的,没办法,舔狗舔到最后都是一无是处的。
我下意识就想行礼,生生忍住了。
叶朝认识太子,叶夕是不认识的。
于是我撑着下巴,显得几分倨傲,眼神漫不经心地从荆瀚身上移开,看向许长明,夹了夹嗓子:「许公子伤势可好了些,孤男寡女惹人闲话,若无大碍,我便先去前院了。」
「叶小姐。」荆瀚忽然喊住我。
我本就怵他,忍得十分难受,乍听见他唤我,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但还是停了脚步。
「我家公子嘴笨,但心却是好的,知小姐喜爱暖玉,特意命小人买来这尊玉石送予小姐。」他分明低垂着头。
可压迫感依旧十足。
我本想推拒,可指尖传来的冰冷的触感还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想着赶紧让这尊大佛拜拜算了,于是接过,匆匆道了句感谢,便逃了。
26
看着头顶上的蜘蛛网,以及屁股下面硌得人生疼的干草,我脑子里还是一片蒙的。
不是?
怎么就入狱了?
我要是知道荆瀚送来的是代表太子身份以及兵权的玉符,我就是宁愿被荆瀚吓死,宁愿长住灵隐寺不吃肉不喝酒,也不敢收下啊。
就说那许长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分明就知道玉石是荆瀚亲手送给我的。
真不愧是荆瀚身边的狗,一转眼,带了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寻找玉符。
那玩意儿被我随意地扔给大黄玩。
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我追着大黄跑了几圈,才从他狗嘴里掏出来,颤颤巍巍地递了上去,许长明没接,我瞪了他一眼。
他眼观鼻,鼻观心。
身子稍微移动了一下,露出荆瀚那张完美得不似真人的脸。
我一时瘫软在地,在他乌黑的瞳里,我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未戴面纱的那张脸,虽然五年时光荏苒,可同从前的叶朝别无二致,我颤抖着将玉石在纱裙上蹭了蹭。
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玉符在这儿。」
荆瀚靠近我,森森的白牙透出恶意:「孤同叶小姐倒未曾有什么旧故,不过叶家忠心,想来这事同叶家无关,只是有劳叶小姐受些委屈,同长明去一次大理寺了。」
我知道,这句话绝不是疑问句。
金珠嗷呜一声抱住我大腿嘤嘤地哭,荆瀚分神看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比之前倒是更加阴狠两分:「叶小姐身边的婢女倒是个眼熟的,孤以为是个短命的,想来是孤看走了眼。」
这叫什么,这叫还没开始藏,马脚就全都露了出来。
母亲差人去套缰绳,说是要进宫一趟,墨言在一旁小声说道:「太子心孝,知道皇后娘娘喜爱温泉,找了一处还未被发现的天然硫黄温泉,皇上和皇后都过去了。」
母亲眼前一黑。
27
我在大理寺的日子过得不算好,倒也不算太差,严刑拷打皆是没有,但是总归不得自由。
在许长明第十三次无意路过的时候,我终于是忍不住了:「我是挖你家祖坟了吗?这么陷害我,从前太子近臣,你我有争斗便就罢了,我如今就想当个安安静静的待嫁女子也有错吗?」
「你倒是巧言令色了许多。」许长明命人打开锁。
我十分自然地走出牢房,看着不远处的梨花小几上摆着金丝香炉,沉水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抵着额头:「你不也比从前稳重许多吗?若是在外面,我早就两拳揍得你龇牙咧嘴,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是在这里打了你,怕是走不出这大理寺。」
「许长明,你说那太子殿下有什么好的,为人阴郁心思又重,咱们从前是臣,不得不侍奉于左右……」
说起来我想法改变的很大原因是母亲。
从前一味地愚忠,若是男子便也罢了,叶家男子自当报国,可我一个女娇娘,该是好好在闺中玩乐逗笑。母亲望我忘却前尘,今后为自己好好过。
父亲不乐意,可是拗不过母亲。
我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有人轻咳一声,循声望去,只见荆瀚身着佛头青刻丝白貂皮毛缓步而来,许长明替他拉开牢门,他微微弓起脊背。
由于背光,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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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得一哆嗦。
荆瀚直起身,语气轻缓柔和:「叶姑娘怎么不作声了?是孤打扰了姑娘雅兴?」
我瞧着他替我斟茶,腿还是没出息地软得厉害。
墨言打量了一番,上前说道:「叶姑娘,私藏玉符是大事,砍头那种大事,皇上同皇后外出游玩,如今是太子监国。」
「我……我没有……」我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太子殿下,你知道的……」
荆瀚嘲讽一笑:「叶姑娘这话倒是奇了怪了,孤同叶姑娘并不熟稔,怎么会知道,何况,孤性情阴郁,为人孤僻,难有同理心。」
「您饶我狗命一条吧,若您实在不喜我,我保证回了家以后把自己嫁得远远的,不让您瞧见。」我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也是藏了几分私心的。
想来也是,荆瀚这个人,天之骄子,必然是受不了欺骗的。
而我的存在,只会时时刻刻提醒这个骗局。
修长的手指不耐地敲了敲桌子的边沿,听闻我的话,敛起了那三分假笑,拢了拢斗篷,一个眼神都没舍得分给我,便径直走出了大理寺。
墨言欲走,忽地又折过身来说道:「叶小姐,你可听说过美人计?」
29
金珠把药给我的时候,我还有些惴惴不安:「这里是什么?」
她神神秘秘地:「小姐,你放心,殿下吃了这药保证浑身软绵,想要一封离开的诏书,易如反掌。」
一路上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我心想着大理寺守卫未免过于松懈,许长明得好好反思才是。
描着仙鹤的宽大屏风将房间分隔开来,荆瀚只着一身月牙色里衣靠着小几,单手举着册子,偶以赤笔勾画。
三脚金兽的香炉里吐出阵阵烟雾。
我跪在他面前,穿着刚才打晕的宫女衣衫,小心翼翼地递上汤品,他心情不错,单手接过玉碗将汤一饮而尽,随手放在几上。
我蹲得有些麻,也不见荆瀚如同想象中被迷晕,想抬头又不敢,只得一直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
香味越发浓重,屋里地暖又十分闷热,香得我晕乎乎的,举着托盘的手都有些拿不稳,微微一抖。
宽大柔和的手掌托住了我。
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只见荆瀚表情柔和,更有些,暧昧不明,我没多想,只当是用了这个药,会变得温柔许多。
他的手指有些暧昧地摩挲我,我不觉得讨厌,相反有些喜欢,忍不住地往他怀里靠,想蹭蹭他。
他轻笑一声,不同于往常的嗤笑、嘲讽,有些勾人得紧,我难耐地吞了吞口水。
下意识地攥紧对方衣领:「好香。」
荆瀚右手一用力,我本就对他毫无抵抗之力,便倒进了他怀里,木制的托盘滚落在地上,声音不大。
我顾不了许多,冲着他的唇角就撞了上去,他的嘴唇冰凉,可呼出的气息却惊人地滚烫,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乱的,青色的锦绣软帐滚在一团。
我脑子晕乎乎的,听他问了什么,没听得太清楚,只是一味地胡乱点头,便被打横抱起。
30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
手指微微一动,便被人抓住,我睁眼看向旁边,是荆瀚的脸。
这简直比恐怖故事还惊悚,我还没来得及尖叫。
就只见母亲和皇后娘娘同我大眼瞪小眼。
皇后转过头问我母亲:「这就是你火急火燎要找我的事?」
母亲:「我……怎么会这样?」
31
直到我十里红妆嫁入东宫那天,我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荆瀚一袭大红衣裳,衬得他面若冠玉。
「娘子。」他从前惯是冷冰冰的。
那日我被母亲和皇后娘娘瞧见同他在一张床上,他第一次软了神色告诉我,他是第一次,我得负责。
因此母亲问我的时候,我只能呆呆地点头。
毕竟是我托金珠买错了东西,好像是得由我自己承担,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他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因为他已经欺身压了上来,黑眸里倒映着我的模样,笑得情难自已:「叶朝,我中意了你许久了。」
32
墨言抓着金珠耳提面命:「如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成好事,若是日后太子妃问起来那日你买的什么,该做何回答。」
金珠胳膊扭不过大腿,只能委屈巴巴地说:「本意是要买软筋散,错买成了催情香。」
墨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金珠呸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分明就是软筋散,只是太子殿下早有准备,吞了解药罢了,这还不够,居然在香炉里放了催情香,将小姐迷得五迷三道,趁人之危。
又算计到夫人一定会将皇后招来,看到那一幕,将小姐一步一步吞入腹中。
不要脸!
大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