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孩儿后,我面上生斑,身形走样。
孙炎终于忍不住,抬了一个女子进门为平妻。
他对我说:「娴儿和我们从同一个地方来,总不能委屈她做妾。」
他又说:「孩子都生了,在古代,你能怎么样?」
可他忘了,我们是一起穿的。
他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
1
这个时代的医学资源匮乏得难以想象。
当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我就在寻找经验最老的产婆,和专精妇科的大夫。
饶是如此,一个脐带绕颈还是差点儿把我和孩儿打包送走。
终于生下温儿,我月子都没坐完。
孙炎跟我说:「我想娶王太仆的小姐为平妻。」
当时我的表情就是:地铁老人,手机。
2
我和孙炎是一起穿到这个时代的。
他穿成了魏国卫尉府的大公子,我穿成了奉常府的小姐。
还记得,当初我刚在这个时代睁开眼,他就迫不及待地来提亲了。
我们在穿越之前,大学时代就已经恋爱一年了。
这里诸国混战,导致人口凋零,魏国有一条法令,女子十五岁不嫁是要去坐牢的。
加上我们两家又门当户对,嫁给他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
婚后我们也确实一起度过了琴瑟和鸣的几年。
我坚持要在这个身体二十岁以后再生孩子,而在生温儿之前,我跟着他四处征战。
穿越之前,孙炎是理工科的,我是学历史的。
他能改造兵器,但不识这个时代的文字。
起初,每一本兵法,都是我读给他听的。
我们原就是天作之合。
鹿川之战,他领兵四万,我率两万兵马断后。
一举击溃「千乘霸主」,齐国的四十万大军。
从此一战成名,他年纪轻轻便官拜上卿。
鹿川之战后,我也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也想生个孩子了。
没想到他才自己出去才两年,就给我整这么个幺蛾子。
这不禁就令我想起在穿越之前,因为专业的缘故,我问他一个问题。
「你对古代一夫一妻多妾的制度怎么看?」
他当时的回答是:「现在的时代和古代不一样,现在我当然支持一夫一妻制。」
当时我没在意,而是从历史专业的角度看问题,想着毕竟我们也不是生活在古代。
现在想起来,他的意思是,支持一夫一妻只是时代限制。
3
此时,面对孙炎突然提出要娶平妻的想法,我没有过分激动。
先是把已经哄睡了的温儿给了乳母。
然后我说:「这个时代没有平妻这回事。不过,你军功卓绝,打算强给她争这个名分吗?」
孙炎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道:「其实,主要是因为她和我们是老乡。」
我淡淡地道:「哦,是吗?」
「嗯,她比你可怜许多,穿成了太仆府的庶女,孤身一人,所以只能在内宅隐忍。」
我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意思是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他?
听起来有点恶心。
不过我又想起那王小姐已经十六岁了,前头宫中设宴的时候见过。
确实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我一点没看出来是穿的,甚至礼数比本土贵族更周到。
我问他:「那你看这样,我们和离,你把她娶过来怎么样?」
孙炎的眼神变了:「润月,你不要闹。这里是古代,你连孩子都生了,你舍得孩子吗?」
看来孙炎是早有预谋啊,他恐怕是早就有想法了,但硬是忍到这个时候才说。
不错,这些年的兵法没白读。
3
当天晚上我撵了孙炎出去。
他临走的时候十分不快,对我说:「你能如此放肆都是因为有我给你撑着。你就不能跟娴儿学学,学会怎么向这个时代低头!」
连娴儿都叫上了。
看他们早就勾搭上了。
此刻我前所未有地无力。
生育导致我的身体羸弱。
尚不得一口气喘息的机会,至亲至爱的背叛便如背刀一般地砍来。
看着襁褓中的温儿,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太差,我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有计较之力。
4
孙炎跟我冷战,想逼我低头。
这样一来我反而能喘口气了。
我每日都召太医,确保我的身体在以最稳妥、最快的方式慢慢地恢复。
一出月子,孙炎的姐姐孙王后就召我入宫。
她看见温儿十分欢喜,命人赏了不少东西。
我笑着替温儿谢过了。
孙王后突然让人拿了镜子来给我。
我盯着镜子里那个和生孩子前判若两人的妇人。
面上生斑,因为不喜用铅粉而未遮掩,十分明显。
原本紧致的下颚也出现了双下巴,更不提身材走样得厉害。
我从未因此而焦虑过,毕竟我刚生完孩子。
以我的身体素质和自制力,最多一年就会恢复到最佳状态。
我看了镜子,又询问地看向孙王后:「娘娘这是何意?」
孙王后笑道:「你为了生温儿受苦了。我这里有些上好的祛斑膏。」
说着,便让人拿了装在精致盒子里的膏药来给我。
我瞧着那精巧得有点现代化的包装,明白过来,这恐怕是王娴配置的。
因此我没有伸手去接,微微地皱眉。
孙王后道:「女子哪有不爱惜自己容貌的?你啊,不要如此倔强。」
我不欲和她纠缠,就顺手接过那盒膏,递给旁边的侍女铁玉。
「是,多谢娘娘。」
说完我欲起身告退。
孙王后叫住我:「我今日,本就是来劝你的。你可知,你爹娘也已经答应了的。娴儿是个好姑娘,你娘也很喜欢她。」
看来王娴折腾的这些小玩意儿,让她成功地打入了女眷内部。
不过,真的有这么香吗?
我试着提醒孙王后。
「我和孙炎曾立誓彼此是唯一,娘娘也是知晓的。并且娘娘曾说过,我们如同亲生姊妹一般。」
孙王后道:「正是把你当亲姊妹,才希望你能想开。」
闻言,我唯有叹息。
我曾在尸山血海中把孙炎背出来。
也曾在孙王后生产时带兵杀入宫中,冒死罪斩了意图谋害她的宠妃。
她今天劝我,其实是我意料之中,毕竟是古人。
只是……
「你为你弟弟做说客,我不怪你。只是,劝我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为何要选择辱我容貌、离间我父母,好叫我不得不低头?」
5
丈夫已经出轨,曾经视为亲姐妹的大姑子也翻了脸。
我那对便宜父母也该上场了。
我娘来看我,温儿过手不过一分钟就放下了。
她给我带了很多祛斑膏,做成现代款式的面膜、束型内衣等等。
「那个王氏,很是为你着想。你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你现在用得上的。」 我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这些东西我不要。」
铁玉看了看我的脸色,自觉地把那些东西都收出去了。
毕竟我已经准备了更好的。
我娘坐在我身边,劝我:「孙炎是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名将,若是和他闹翻了,你爹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了。」
本来我还在想着努力地理解她。
毕竟是古人,纳妾这种小事,实在是不能成为联姻破裂的理由。
结果不过一会儿,铁玉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夫人,那面膏有毒。」
我吃了一惊:「有毒?」
「是,张神医验过了,是慢性毒,不易察觉,但常年用着,必死无疑。」
我心下一怒。
结果我娘按住我:「润月,别冲动。」
我不解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毕竟孙炎喜欢她。」
我:「……」
她又道:「你兄长不争气,你爹的官运也到头了,我们一家也指着这门姻亲。你这里,毕竟诞育了长子,回头娘多派几个人来,帮着你,好不好?」
我被气笑了:「你也看到了,她恐怕是不甘为妾的。她真进了门,我被毒死了呢?」
我娘下意识地看向温儿。
顿时我的心凉了半截。
我猜,那一瞬间她是在想,有温儿在,联姻就成。
这个时代,两个大家族的联姻,都是以血脉延续为主的。
我见过很多家族在联姻的时候,女方会陪嫁很多同族媵女。
皆是因为这个时代女子生产死亡率太高,多一个同族女子来生下该姓的血脉,才能保证联姻的继续。
我娘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已经有温儿了。
但她没说出来。
她只是道:「你和孙炎是生死的情分,只要你的容貌恢复如初,他必定会回心转意。」
我不言语了。
她临走之前还说:「润月啊,一定要记住为娘的话,且委屈这些时日,等他回心转意就好。」
6
铺垫了这么多,孙炎终于带王娴来见我。
她规矩很周到地给我行礼,我淡淡地看着她。
确实,她年轻、美丽,脸上没有斑点,腰也没有变粗。
我不吭声,她甚至敢主动地搭腔。
「我听过夫人许多事,也很羡慕夫人,能和孙郎一起来到这个时代。」
我看了身边坐着的孙炎一眼。
孙炎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怜爱。
「娴儿如今也有人护着了。」他道。
王娴看向我:「姐姐,我不想惹你不快。只是,在这个时代,我真的命不好。可能姐姐不会懂……」
我打断她:「其实我也想过,如果我也是孤身来到这里,会不会和你一样。」
一直以来,孙炎都在说王娴有多可怜。
穿成官家不得宠的庶女,不敢与本土贵女争,所以只能压抑天性来藏拙。
我确实认真地想过,尤其是我娘来了几次以后……
我的母族也是那个德行,如果孙炎当初没有来提亲,我是不是也会变成王娴这样?
王娴盯着我:「姐姐大概是想说,你就是你,你不会和我一样。」
我笑了。
这姑娘,有两把刷子啊。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从她嘴里先说出来,反而显得我在赌气一般。
「我当然不会」,我扭头看向孙炎,「而且我还在想,你似乎特别吃她这一套,就喜欢当救世主的感觉。」
孙炎眯起眼睛:「润月,你是上卿夫人,说话要有分寸。」
我垂下眸:「我允她进门。」
王娴一喜,看向孙炎。
孙炎却警觉了:「当真?你不闹了?」
我笑了笑:「你都准备得这样好了,宫里、我家里,全都打点好了。」
孙炎别开脸,淡淡道:「倒不是我故意地要打点的。只是娴儿,她虽然排兵布阵不如你,但是魏国人都很喜欢她。」
那我呢?
我曾经,为了保卫这片国土,流过血。
不过我很快地就释然了。
我和孙炎曾经那么要好,当初在军营中,点着烛火,两个人在被窝里,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认古汉字。
他还闹娇地说不学,说:「只要润月在,我便不用学。」
那时候他大约也是真心的。
连他如今都是这副嘴脸,我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替我鸣不平?
7
我允了王娴进门。
并且像我承诺的那般,替他们操办了婚宴。
孙炎为她争取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妻」的名分。
她自然志得意满,娘家太仆府也为她准备了十里红妆。
我知道有人在背后嘲笑我,非要亲自哺乳,结果在哺乳期素面朝天,在新娘子面前一无是处。
我也知道这是王娴在背后造势。
魏国贵族女子喜欢她。
王娴把现代女子的一套 PUA 手法带来了这个时代。
她们说:「果然女子最重要的还是美貌,不然,就算是卫夫人这样的英雄儿女,容颜不再了,丈夫也会变心。」
据说因为这一场婚礼,王娴发了大财,她的面膜卖了不知道多少。
我很平静地看着他们,内心无丝毫波澜。
8
他们的新婚夜,孙炎竟然来了我这里。
这确实是我预料之外的,因此我是真的没有防备。
他看到我手中的黑色竹简,眸中一厉:「那是什么!」
我想了想,挥退了受惊的铁玉。
「秦国阳公主的信。」
秦国阳公主邀请我携子过去做客。
孙炎一身酒气,捏着竹简,眼神渐渐地眯了起来。
「卫润月,你这是叛国!」
秦国实力强悍,虽然与魏国世代联姻,但魏国横跨秀儿关,使得秦国无法东出一步,常年困在北境。
总有一天,秦魏会兵戎相见。
我嫁给孙炎后,头几年参战无数,其中十四次独自领兵,无一败绩。
还有,孙炎三次以少胜多的封神之战,都是和我在一起。
阳公主是掌权的公主,她邀请我,自然不会只是去散散心。
一切只是因为,魏国不认女将军,秦国认。
我淡淡道:「你这样说就过分了,阳公主递了国书给魏王。」
毕竟,在他们的操作下,我已经沦为了一个容颜逝去被丈夫厌弃的弃妇。
没有任何价值。
秦国公主邀请我,有什么不能允的?
孙炎怒道:「我这就进宫!卫润月,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离开魏国一步!」
我没有阻拦。
阳公主极有手腕,她必然打点好了一切。
9
如我所想,孙炎铩羽而归。
好笑的是,他回来跟我说……
「王后娘娘出来见我,她惶惶不安,听说秦国要把号称第一美人的静公主送过来换你。」
魏王好色,自然翘首以盼,王后有危机感了。
我道:「我想,在宫斗这方面,你的新夫人会更能帮得上娘娘。」
孙炎气道:「就算你要走,你自己走!我不会允许你把温儿带走!」
我直接笑出了声。
「你可以试试看。」
当初他不是说,我孩子都生了还能怎么样吗?
因为这是古代,女子若是想要和离,便得留下孩子。
可我偏偏就有本事,让魏王下旨,让我把孩子也带走。
孙炎也知道他留不住温儿,毕竟他已经进过宫了。
魏王为了即将到手的美人,怎么会理他。
他眼眶红了。
在他的新婚夜,只能令我恶心。
我抬头看向门外,天亮了。
「大人不如请回,怎好让新夫人久等?」
孙炎问我:「你知道你这样赌气,意味着什么吗?润月,我们此生,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这个时代车马慢,机会本就少。
我和他都卷入时代巅峰之中,将会有太多身不由己。
如他所说,我此去,我们这辈子,恐怕不会有任何可能了。
我觉得甚是奇怪:「怎么,难道你是以为,你我之间,还能回头?」
他看着我,半晌,才道:「如果,如果我说后悔,我同你认错,是我昏了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算了吧,孙炎。」我厌烦地打断他。
「润月……」
「你我都是行伍之人,该明白,背刺之人,永不原谅。」
其实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王娴逃过了十五不嫁而狱的律法,想来是早有安排。
他们在我刚怀孕的时候就搞上了。
然后,他选择在我生完孩子最虚弱的时候,给我重重一记背刺。
这样的人,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10
那天的孙炎大概是醉了,所以会软弱地道歉。
他很快地恢复成了骄傲的模样,也不再和我多言语。
只是放话不会让我离开魏国。
张太医来跟我说,他进宫,反复地和魏王陈述利害关系。
「他说你熟悉魏国排兵布阵,又能独立带兵,若是让你远走他国,后果不堪设想。」
据说魏王以前从未留意,还震惊自己国内怎么有这种人才。
我听了不过微微地一哂:「孙炎这方面是客观的,他所有的战报都是照实写的。」
也就是说他并未侵吞我的功劳。
只是魏王,他看战报,向来只看「胜」或「败」,将领也只能关注到主将。
我本身擅长的是战略和战术,不过是辅佐主将的军师,这种人他是注意不到的。
不得不说,相比魏国前几代雄主,这一代魏王实在平庸。
张太医有些担心:「如今已经陈情给大王知晓,大王还会放夫人离开吗?」
我很淡定:「便看阳公主的手腕了。」
诸国求贤若渴。
我释放了良禽要择木而栖的信息,这个时候必然要端好我的架子,而不是自己先乱了方寸。
秦国阳公主,得证明她是配得上我的雄主。
11
孙炎和他手下的官员终于说动了魏王,魏王似是有些犹豫了。
他带着王娴来见我的时候,我正在练武。
这些日子我令人把守住内院,谁也不见,王后几次召见我也推了。
铁玉进来,耐心地等我耍完一套枪。
我并非从小习武,身为女子,力气也天生不如男子。
以前未想过自己练武练出名堂,现在要与孙炎分道扬镳,多一门技艺傍身也是我的保命符。
因此我忙着挑选合适的兵器。
铁玉问我:「夫人觉得此枪如何?」
我抚枪皱眉:「也不算十分满意。」
这时候孙炎进来了,他说:「你又何必如此?你去不了秦国。」
我放下枪,看着他:「我会选到我中意的。」
他大约觉得我一语双关,有些恼。
忍不住就出言讥讽:「你玩脱了。原本说服大王还要费些力气,可诸国纷纷地来信邀请你,大王反而不肯放人了。」
这诸国,甚至包括被我和他联手爆锤的齐国。
就算魏王不聪明,他也会想,为何大家争抢着要我?
那便不能轻易地把人放走。
孙炎道:「你以为齐国是真的想要你吗?他们不过是使计给大王提个醒,不想你去秦国而已。」
毕竟秦国日益强大,能用魏国把他们拦在秀儿关内最好。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很高兴,看着我狼狈?」
孙炎一噎。
我说:「瞧,这就是我要和你分道扬镳的原因。」
我曾真心地爱过他。
爱他的时候,只会盼他无忧安乐,舍不得他皱一下眉头。
可他现只想征服我,看我狼狈,看我落魄。 甚至到今天这个时候,还带着王娴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孙炎看着我,愤恨道:「你若心里有我,怎么会这样狠心?只是一次而已,你就要把事情做绝……」
呵,凭什么他要伤害我,我却要给他机会?
我背过身:「请走吧,你我已是陌路了。」
孙炎在我身后道:「你放心,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互相纠缠。你,绝对出不了魏国一步。」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12
大约在魏国人眼里,我是狼狈的。
听说最近王娴的美容产品生意不错,尤其孙王后非常迷恋她那些美容产品,带动得风靡贵族圈。
她给我送过几次面膜,都被铁玉扔了回去。
我的脸是由于怀孕生子内分泌失调,不是她几张美容面膜可以解决的。
张太医精通妇科,曾是魏国贵族女眷,乃至王后心目中的宠臣。
结果被现代技术干趴了,气得他天天往我这里跑。
一边给我煲药,他一边抱怨:「如今我和你一样,是个失势小臣了。可恶……」
我挥汗如雨地练完弓射,铁玉递了帕子来给我擦汗。
「是他们没眼光,你跟我去秦国,我保你重新平步青云。」
随口安抚他两句,我嘱咐铁玉再调一下弓。
铁玉问:「弓射可以吗?」
我说:「可以,但是我还缺近身战的兵器。」
铁玉了然:「女子习武,尤其是夫人这种半路出家的,取巧不取力。属下把蛇皮鞭和短匕拿来夫人再试试。」
我点头,让她去了。
张太医道:「你为何确定是秦国?」
我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她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13
秦国派了静公主先过来。
据说,是让她相看魏王。
阳公主很懂得摆姿态,她公然地宣布:「孤的王妹,得选到她自己中意的才行。」
静公主进京那一天,万人空巷。
我破例出门,在酒楼上看过她一眼。
只这一眼,我便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要令人神魂颠倒的。
静公主三嫁三寡,名声不好。
她来之前,大家都在议论,背后说她的小话。
可当她乘坐香车,经过魏都的街道,整个街道竟是瞬间悄无声息。仿佛她的美貌,能让所有人窒息。
她美,且贵,仪态无可挑剔。
直到经过我所在的城楼下,她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冲我嫣然一笑。
就是这一个笑容,今夜不知要进入多少魏国男儿的梦。
14
孙王后捏着鼻子为她设宴。
一直闭门不出的我也出席了。
此时温儿已经五个月,我的身形基本已经恢复。
铁玉小声地问我要不要好好地打扮一下,遮一下脸上的斑。
我笑笑说:「这又何必?今夜,不会有女人比静公主更美。」
其实我已经完全接受了我现在的样子。
我知道有许多女子,在人生这个阶段,和我受了一样的苦。
所以王娴那一套才大有市场。
但当我大汗淋漓地练完武,回到温儿身边,心境突然开阔。
卫润月就是卫润月,不应当被任何人的想法携裹,更不应当因为不被爱而变成另一个人。
15
我进宫后,果然看见孙王后打扮得花枝招展。
嗯,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用力过猛了。
她一脸苦涩地把我拉到一边:「润月,那秦国来的是个妖女。」
我扭头看到她身后的巨大屏风,失笑。
王大约在后面偷窥女眷宴,真猥琐。
王后今晚是注定如芒刺在背了。
我一把推开她:「娘娘不是说女子都该爱惜自己的容貌吗?她只不过生得美,又有什么过错。」
可笑,比她丑的就鄙薄,比她美的就是妖女。
可惜她说了不算。
她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你,你曾经为我扛过死罪,我们的情分本就不一般。何况我也盼着你和阿炎能重修旧好啊,你怎么能和我计较我前头的失言……」
「卫润月。」
静公主的声音传来。
柔软娇媚,却不妖娆,声调带笑,令人心醉。
我回过头。
果然,宴殿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鸦雀无声了。
所有盛装打扮的贵眷都看着她,眼神充满了绝望。
她眼里只有我,这种感觉,竟是令我一个女子都飘飘然。
「卫润月。」她轻轻地呼唤我的名讳。
我:「……」
然后她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笑道:「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和我想得一般模样。」
我笑了:「公主想象中,妇是如何模样?」
她微微地眯起她那美丽的眼睛,一脸陶醉:「自然是英姿飒爽,气定神闲。虽胸中有雄兵百万,可又面若三月的桃李,灼灼其华。」
我:「……」
那一刻我怜悯地看着孙王后。
真的,她不但美,她还有一张甜甜的嘴。
她都快把我迷死了,谁能不爱她。
16
秦国静公主的出现,证明了一件事。
有些人,就算用面膜敷烂了脸,也不可能凭借容貌成为人生赢家。
而且她业务能力超强。
那天晚上我看着孙王后带头,几乎是所有魏国贵眷都在言语围攻她。
偏她嫣然一笑,悉数地化解。
看得出来,当别人铆足了力气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无聊。
她仿佛是天生就坐在巅峰的人,这些人在她面前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导致后来孙王后就开始吃闷酒。
宴将散的时候,静公主给我斟酒。
「润月啊润月,不要和这些蠢人为伍。去秦国吧,我阿姊才懂得你。」
我看着她递来的酒盏,这是秦国发来的邀请函。
公主之尊,双手敬上。
我等了片刻,才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17
那日之后,约莫又过了半个月左右,孙王后把王娴仗责五十。
原因是王娴调配的面膜不合她心意,而王娴又去给静公主美甲。
王娴本性趋利避害,她随口恭维静公主:「世间怎么会有您这样的美人?」
一句话传到孙王后耳中,她成了出气筒。
这不过是静公主随意地一挑拨罢了。
结果她被打得半死,孙炎却无心管她。
他无法劝魏王了。
谁让他是魏王的小舅子,是魏王新宠情敌的弟弟。
怎么看,都撇不开私心。
他不肯放弃,还在四处奔走。
而我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18
终于,魏王下旨送我和温儿去秦国。
好笑的是,静公主甚至还没松口答应入魏宫为妃。
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就对别国美人予取予求……他比我想的还要昏。
王命已下,孙炎再无转圜的可能。 我的行李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折腾到现在,温儿都一岁了。
他已经断奶,我也已经选到了合适的兵器。
孙炎出现在我院子门口。
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的身形已经完全恢复,面上的斑点也在张太医的调理下淡得差不多了。
和我自己想的一样,生产后一年。
就是这一年,和我自己最初想象得不太一样。
不过我现在习惯了素面朝天,不知在如今大兴的美妆风中浸淫许久的孙炎,看到我是什么感想。
我对他一笑:「孙炎,此生就此别过了。」
他负手站在那里,看着我半晌,终究是渐渐地驼了背脊。
「你赢了。」他道。
我看着他:「希望你与王娴,不论输赢,只论真情。」
「真情……」他低头嗤笑。
忽而又抬起头看着我:「若是战场相逢,你当如何?」
我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也是各为其主。」
他眸中渐渐地染上血色。
「卫润月,你且等着。若真有那一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我会打败你,生擒你!」
我说:「我会杀了你。」
孙炎:「……」
「我不懂你为何总想赢我。可今后我们不再是夫妻,可以论输赢了。所以,你也好,我也罢,无须再手下留情。」
他大约也很崩溃,冲我吼:「卫润月,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么舍得?!」
我静静地看着他。
是啊,前世今生十二年,你怎么舍得,那样伤我。
我坚定认为,爱不是征服,更不是伤害。
王娴匆匆地过来找他,防备地看着我,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大人……」
孙炎情绪失控,一把推开她,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卫润月,如你所愿,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我知他流泪了,可我没有。
我也不会道珍重,前路漫漫,我自珍重。
19
秦国派出王辇来接我。
静公主一改往日的风情,换上戎装,亲自为我驾车送我出城。
她还是那么好看,卸妆之后反而更好看。
站在车前,她对我说:「希望我很快地能回秦国。」
我心想,她可能又想做寡妇了。
不过这也不新鲜,诸国混战,美人细作再常见不过。
只是没人和她一样天赋异禀。
我只能说一句:「公主保重。」
她扭头看我,莞尔一笑:「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我扬了扬眉。
说实话,我以为之前她说喜欢我,只不过是一种高超的话术。
她道:「这世间的女子中,只有你,和我阿姊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
我一愣。
突然从她那明媚绝色的笑容中看到一丝苦楚。
是了,天生美貌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
等马车行至城门外,她要下车。
「润月,你话很少。现在要分开了,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我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我们同为女子,我也不似你,生了一张巧嘴……」
她眯着眼睛看着我笑:「所以润月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们同为女子……」我顿了顿。
她渐渐地不笑了,认真地看着我。
我努力地把我的意思表达清楚。
「我们同为女子,我希望你美丽、健康、自由、安乐,今生所求皆所愿,所行皆无忧。」
静公主的眸中渐渐地染上了最真挚的笑意。
她倾身轻轻地抱我。
「我们同为女子。我也希望润月,此去一展鸿鹄志,此身由己不由人。」
20
一路长途跋涉,我和温儿平安地抵达秦国。
温儿年幼,路上生了一次病,幸好有张卢,也就是昔日魏国张太医随行。
其实他和我的处境相似,都是被劣币驱逐的良币。
前头说过,这个时代医疗资源相当匮乏,像他这样的神医实在不该被王娴那一套美容技术给碾压。
因此一到秦国,未见阳公主,我先把他举荐给了秦国王后。
他回来的时候,激动得两撇山羊胡乱地翘。
「我见到了阳公主!」
我笑道:「阳公主破例召见?恭喜恭喜。」
张卢甚至眼含热泪。
我:「……」
他后退一步,冲我深深地一礼。
「世间先有伯乐,才有千里马。多谢夫人成全之恩,鄙也在此恭贺夫人,得觅良主。」
他这话说得,就把我的期待值吊得高高的。
21 阳公主在隔天入夜召见,直接召我入了她的寝宫。
初见时,我是震撼的。
有的人,即使无冕,你也知道她是睥睨天下的王。
阳公主四十岁左右,身着秦国贵重的黑衣。
明明眉宇之间有与她妹妹相似的美貌,却素面朝天,鬓边还有白发。
她气势沉稳如山海,却面容温和。
然后她张嘴了。
「润月,你要男人不要?」
我:「……」
她兴致勃勃道:「有才子,也有武将,还有擅曲儿的,只要你喜欢,一定听话。」
我头痛地道:「殿下啊,我不要男人。」
她竟然还问我:「为什么?」
我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公主弄得有点晕。
憋了一会儿,我才道:「男人有什么用?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阳公主哈哈大笑,十分爽朗的模样,却试探我:「你因孙炎负心才远走秦国的,对吗?」
我懂了她的意思,立刻正色道:「公主,如今的卫润月,只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卫润月。」
所以男人什么的真的已经放下了,我只是来奔前程的。
她费了大力气接我来,但君臣见面,彼此试探是必经程序,我表示理解。
阳公主品了品我的话,笑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卫润月,你是无价之宝,孤赚了。」
说着,她起了身,走到书桌前,掀开了巨大的遮幕。
我吃惊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幅巨大的、精准的列国舆图,远胜于魏国的图。
这样的舆图,足以令当代每一个武将,目眩神迷。
阳公主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舆图。
「孤花了十年,集齐天下名匠,才制出这幅舆图,就在等一位不出世的名将。」
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敬畏地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我,一笑,胸中了然,仿佛是一位长辈,把晚辈那点怯弱看透,又谅解。
「孤研究过你的每一场战役,确信你就是孤要等的,这幅列国图的主人。」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张卢见到她以后热泪盈眶的原因。
士为知己者死,她果真是一见,就让人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雄主。
我沉声道:「臣,必不负公主。」
她扶起我笑道:「孤,亦立誓不负卿。」
22
起初我来秦国,是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
因为很明显地,我已经不容于魏国那个圈子了。
那圈子是个泥潭,那我有能力的时候就必须跳出来,而不是选择去向泥潭妥协。
得此知己一般的名主是意外之喜。
当晚,阳公主与我秉烛夜谈。
秦国祖上是天子养马奴,被封在莽荒之地,抵抗北面蛮夷。
如今天子势微,诸国争霸,秦国虽强却力不从心。
一是因为被北面的蛮夷牵扯,二则是被魏国拦在秀儿关内无法东出。
我们从兵改谈到出兵整顿国土。
阳公主见识不俗,她甚至一言指出了魏国精兵的弊端。
「你们抽调精壮练兵,短时间内颇有成效,所以以六万大军破齐国千乘。但此法不可长远,最多二十年,魏国雄兵要没落。」
她说得对。
彼时我和孙炎刚来,钻了个空子。
这个时代大多是农兵,也就是平时务农,战时上战场厮杀。
换而言之,缺乏专业练兵。
所以,我们试着抽调国中精锐,许以田宅,脱产练兵。
这是兵书有写的。
试过之后,效果极好,当年鹿川之战,齐国号称四十万,却被我们六万精兵吊打。
但这个兵策是有弊端的。
数万人脱产,而且不论军功赠予田宅甚至爵位,新生力量很难补充,只会消耗。
二十年,魏国必衰。
我诚恳道:「其实魏国已经发现了这项兵策的弊端,并且试图改正。」
阳公主笑道:「孤的兵策更好。」
我看过了……确实更好。
秦国采取的是军功制,有功才赏,不但可以大大地缩减军事成本,还可以鼓舞士兵英勇作战。
除此之外,还采取轮兵制,全民服役。
第一年,成年男子轮流服役一个月,余下的时间回归生产。
第二年,则轮流服役一年。
第三年,好兵苗子也淘出来了,则服长役。
从此精兵有了,后备役也有了,再生力量极强。
这样完整完善的制度,孙炎还没想出来。
我说:「公主甚英明。」
阳公主拍了拍我的头:「你不用吹捧孤。润月,为孤先征北夷吧,孤把白未、云征两名大将,给你调遣。」
23
阳公主把北夷最难啃的羌部交给了我,这是我在秦国的立身之战。
派给我三万人马,白未、云征都是出身名门的小将。
他们是阳公主看好的新生代名将,尤其是白未,天生神力,思维敏捷。
阳公主私下对我说:「白、云二位小将,尚不能独当一面,且借一借你的东风。」
不过他们自己不觉得。
我一个外来女将,常年生活在战神孙炎的光环下而已。
出征时,白未就天天跑到我面前来臭屁,显摆他百步穿杨的神射技法。
我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直到进入草原深处,观察完地形。
羌族作战勇猛,而且有食人之名威慑,此时谁也顾不上耍宝了。
我分析战略,调两万五千人给白未,命他正面迎敌。
白未一听,觉得这是要让他担重任。
他骄傲道:「主帅且等末将捷报。」
顺便给我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直接对云征道:「他会输。」
白未:「……」
我指点舆图给他们分析:「羌人兵马不过两万,却久攻不下,是因为骑兵在草原,便如鱼在水,十分灵活。」
云征面色渐渐地凝重:「打不死,总会卷土重来。」
我对他道:「云将军率领两千兵马断后,守在关月峡。我亲率三千兵马,偏师挺进,最后决战。」
白未听出来了,我的意思是让他率领大部队去做敢死先锋。
等他输了,才是偏师决战时。
他顿时气坏了:「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头重脚轻的打法!」
我看着他不说话。
白未是军人,有军人的基本素养。
他不服气,也得从命。
只能嘴硬一句:「我不会输,轮不到你的偏师出战!主帅且安逸在帐中吃吃酒便好!」
24
隔日,战鼓擂响。
白未心里大约也是赌气的,率军奋勇厮杀。
云征在战局开始后,悄无声息地率领两千人潜入关月峡,那是羌军的后撤之路。
我率领偏师,趁着战局混乱,从先锋队伍中分离。
当年为了帮孙炎认字,我不知道读了多少本兵法。
他消化了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每一本都烂熟于心。 这种拼杀猛,又十分灵活的对手,我知道怎么打。
那就是,一定要把作战的纵深拉长、拉深。
敌军只要跑不出我的纵深,就会被我一网打尽!
25
白未率军与敌军厮杀至下午。
他确实十分勇猛,加上兵力也算有优势,愣是把敌军打得十分狼狈。
但这个时候,老问题出现了。
斥候来报,说羌军一个甩尾把白未的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种军阵是羌军最擅长的,犹如黄蜂尾后针一样毒。
秦国研究许久,也无破阵之法。
我不研究怎么破局,我直接让白未去挨打。
因为这种打法的出现,也意味着他们要最后收割一波,然后撤退了。
往年无论如何防御都会让他们在重创我们后逃了去。
最多一次投入了十万兵马,也没能彻底地打残他们。
而且他们还会在养精蓄锐以后骚扰边境抢劫报复。
是以,羌族被称为北夷中最硬的骨头。
又一斥候飞速地来报:「报!白未将军被俘,羌军撤向关月峡!」
看来这神奇的阵法效果显著,反扑一波竟能俘虏我方大将。
该我们出场了。
我舔了舔嘴唇,抽出特制弯刀举向天空。
「三军听令!随我出战!」
26
羌军狡猾,后撤一半就发现,他们新选定的关月峡已经被我们占领。
其首领很快地做出决定,强行率队调头。
以他们的虎狼之势,大约是想破釜沉舟一战。
忽而闻我军战鼓再次擂响,仿佛还有千军万马赶来。
我未亲自下场,因为我要时刻把握全局。
用琉璃磨的望远镜,我瞧见白未被一脸刺青的羌王俘于马下。
小子还挺倔,试图挣脱而被羌王捶了两下子。
我微微地一笑。
云征在关月峡布下兵阵,按照我们约定好的那样赶来了。
「主帅!」
他看出来了。
我不断地下令拉长、拉深纵深,绝不让羌军逃出包围圈。
却不下令直接猛攻,而是不断地磨着他们的耐性。
这是,以守为攻。
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上场厮杀了。
「再等等。」
我把望远镜递给他,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看那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什么神奇小宝贝?
他激动坏了:「主帅,末将也想要一个这个……连白未挨打都能看清楚。」
我收回望远镜,他还有些恋恋不舍。
「决战的时候到了。」
羌军久攻不脱,已经精疲力竭了。
要知道,羌人勇武,向来可厮杀几天几夜不见疲惫。
如今是士气被拖垮了,军心先乱了。
我告诉云征:「擒贼先擒王,你此去,直取羌王人头。」
云征兴奋地发出一声嚎叫,仗戟骋马而去。
27
秦攻羌大捷。
我宣读了王命,将羌王族和大将都戮于野,以震慑四方。
领兵回城,阳公主亲自出城迎接。
她当然喜不自胜。
我身后,云征一直在傻笑,白未蔫头耷脑。
阳公主笑问了一句:「白、云二位将军,功劳如何?」
我回答:「并重。」
他们确实都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云征笑得更开心了,白未的神情还是丧丧的。
阳公主又问我:「这两位小将,用着可顺手?可否再带他们?」
白未一个激灵,立刻看了过来。
我有点犹豫。
云征自信满满知道我会带他,白未好像……
「如果,两位将军不嫌弃……」
阳公主哈哈大笑,她一眼看出来了。
「白将军,你嫌弃吗?」
白未憋红了脸,吐出一句:「殿下,末将,末将听命行事。」
阳公主微微地一笑:「那你服气吗?」
白未:「……」
他看了我半天,终于有点不敢信,又有点脸红,小声道:「臣心悦诚服。」
28
从此我便与白、云二位小将长期搭档,为阳公主四方征战。
主要是攻打北夷,为秦国整理国土。
阳公主雄心勃勃,定下的国策可利秦国百年。
她今年已经四十多岁,立志在此生完成北面国土的整理,打退蛮夷,再东开争霸之路。
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秦国才臣名将辈出,短短五年,就征平了北夷。
这五年,大多数时间我都征战在外。
温儿被阳公主接进宫照顾,有人说是大将在外,留下孩儿做人质。
但无论是与不是,阳公主待我儿视如己出,让他和王子一起读书习武。
秦国以军功封侯。
再归来时,我已官拜上卿,加封关内侯。
29
北面已平,暂无战事。
我得以在京城多住一阵子,打算好好地陪陪我的温儿。
阳公主告诉他,他母亲是个英雄。
不过我回家以后天天睡懒觉,可能形象多少有点崩塌。
我的小崽子天天被白未和云征带着出去玩。
温儿很乖的,那两个倒是天天地哄着他一起撵鸡逗狗、上房揭瓦。
那天我又睡迟了,打算起身去找他。
铁玉匆匆地来报,说阳公主召我入宫。
30
刚进宫,就见张卢面色苍白地出来。
我顿时心里打了个突,快步地进入殿内。
却见一向身体强健的阳公主竟卧病在床,形容枯槁,不停咳嗽。
「殿下!」
阳公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莫惊。」
我颤声道:「您在咳血!」
阳公主冷笑:「小场面罢了,孤这一生早见惯了腥风血雨。」
我左思右想,问她:「是不是王上?」
秦国王上是阳公主的侄儿,今年已经三十岁。
一山不容二虎,他一直被阳公主死死地压制。
其中不得不说有阳公主的个人野心,但那又怎么样?
我认可王权之争,强者居上。
阳公主冷静了一回,道:「他一个人,也没那个胆量。」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带兵,对内政不太关心。
现在,阳公告诉我,今夜京城将有兵变。
而这一切,竟是起源于遥远的魏国。
魏王薨在了阳公主计划之外,如今孙王后的长子登上王座,孙氏掌权。
两国是邻居,魏国怎么会没注意到秦国最近实力大增?
魏国使了一计釜底抽薪,如今魏王暴薨,竟是全栽赃到了三寡的静公主头上。
其实,阳公主已经准备接妹妹回国了,也根本没打算杀魏王。
毕竟魏王正当壮年,又昏庸,留在那个位置上对秦国有利。
趁着阳公主乱了阵脚,秦王竟与魏人勾结……
他们打算在秦国发动兵变,毒杀阳公主,杀光我等阳公主的亲信。 幸而阳公主还是提前觉察到了,张卢已经控制住了她体内的毒。
阳公主一边咳嗽一边道:「是孤技不如人了,慢了一步棋。不过胜负未分,孤……」
其实不是她不如人,而是因为牵挂静公主,她才慢算了一步。
我按住她的手:「请公主安生休养,臣去把兵符夺来。」
31
虽然我在魏国待了十几年,但那个国家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遥远了。
潜意识里,我是认为,有阳公主为我擎着这片天,我只要安心地向前冲便好。
如今公主需要我。
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调度了全城我能调度的兵马。
然后束甲准备出发,并把温儿抱给了铁玉。
我给小儿整理衣领,问他:「怕不怕?」
温儿捏着小拳头,瞪着眼睛,奶声奶气:「笑话!我乃关内侯卫润月大将军之子,我什么都不怕!」
我笑了,突然捏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温儿:「!!!」
我大笑:「哈哈,你还怕这个!」
温儿满脸通红,恼道:「娘!你快快去杀敌!不要缠着我!」
我失笑,把他交给铁玉后便离开。
32
有人说,我作战多在关外,不擅长巷战,打不过常年保卫京师的王之亲兵。
可他们错了。
我初入秦国,阳公主就把这天下最精妙的舆图赠予了我。
尤其是京师,哪里有一条巷,哪里多一间屋,都深深地刻在我脑海中。
纵然敌众我寡,我也能撑住。
是夜,我打了我今生最惨烈的一仗。
巷战。
我亲自冲锋在最前线,亲自手刃了一个又一个,曾经与我同朝拜礼的同仁。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明日,同效于长公主麾下的同僚会死。
我听见他们在死前绝望地呐喊我的名讳。
「卫!润!月!」
我征战多年,没有一刻如此那般觉得,今夜我可能会死。
也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我确信,我已经属于这个时代。
「主帅!」云征满身是血地奔了过来。
我回头望他,多年的默契让我知道他那边出事了。
他道:「城内潜伏了许多别国细作,许是装扮成小贩和百姓,只待今日。主帅,如今敌我不分,越打越乱,怎么办!」
闻言我不过冷笑一声。
「挑用铁刀的杀。」
所谓别国细作,只能是魏国来的。
孙炎带兵贵在精,也就是说,组织最少的人,训练出最厉害的兵,配给最好的武器。
铁器在这个时代还是奢侈品,那些士兵爱刀如命,根本舍不得放下。
笑死,骗骗别人倒罢了,怎么会以为骗得过我。
33
天将明时,敌方阵营里的白未叛了。
其实他也不自愿地站在秦王那一边的,而是他爹白奉常是这次兵变的总指挥。
白未潜伏了一整晚,终于把兵符偷来了。
他灰头土脸地飞奔来找我,扑到我脚边,哭道:「主帅,末将来迟了!」
我无奈地踢了踢他。
这小子和五年前很不一样了,后来逐渐地狗里狗气……
他伸手摸到我腿上的血,又开始大叫:「主帅你受伤了!」
我忍无可忍,大骂:「滚!」
云征立刻冲过来把他提走了,顺便把他手里的兵符抢走。
我确实受伤了,被砍了不知道多少刀。
他再不来,我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白未一脚踹开云征,屁滚尿流地又冲过来抱住我另一条腿。
我:「……你是不是要为你父亲求情?放心,有你立功,公主必然不会杀他。」
白未盯着我,道:「主帅想过我会来吗?我观主帅的打法,完全是送死的下策,其实是在为我拖延时间对不对?」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是,你是我计划的一环。」
白未终于心满意足,笑得很开心:「嗯,我也是主帅计划的一环。」
我又一脚把他踹开,吩咐云征:「拉好这傻子,待我进宫后再做计较。」
34
有了兵符,我很快地就平息了城中的兵乱,并且去请阳公主。
她说:「孤睡了香喷喷的一觉。」
我说:「臣也觉得刚尽兴。」
然后我们俩互相对望了一眼。
她用粉遮盖了病容,我的腿还在抖。
我们俩心照不宣,谁也没揭穿谁,一起意气风发地进了宫。
35
当阳公主入宫,我一身是血,身穿甲胄站在她身边……
秦王吓破了胆,躲在了桌子底下。
阳公主没给他面子,命人直接把桌子端开了。
她骂道:「你啊你,真是不中用啊!」
秦王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败局已定,索性豁出去了。
他红着眼眶骂道:「乱臣贼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卫润月,寡人若有翻身的机会,必定将你车裂!」
我冷漠地看着这傻子。
阳公主冷笑:「孤是乱臣贼子,那你岂不是国贼!你真是好蠢啊,怎敢与外国勾结来动我国都?引狼入室,想要为秦招来亡国之祸吗!」
秦王哭着咆哮:「是,是你们逼寡人的!谁人做国君,做成寡人这模样……」
阳公主厌烦地一挥手:「你自己下去,与列祖列宗解释吧。」
我有些吃惊,她真要杀了她侄子?
「你,你敢……」秦王瑟瑟。
阳公主的眸子很冷。
她道:「孤来之前,本来也没想杀你。可你说得对,横竖孤是乱臣贼子,怎么会给你机会翻身,车裂孤的爱卿。」
36
阳公主是天生的王,思维敏捷,而且精力非常旺盛。
虽然棋慢一步招至血光之灾,但扳回一局后很快地就开始善后,并且疯狂地反扑。
这场兵乱被定义为魏国奸细串联秦国大臣,杀了秦王。
我等摇身一变成了护国救主的功臣。
大有你栽赃我国静公主,我便栽赃你全国的架势。
她忙着扶持年幼的侄孙登基,这次挑了个年纪最小的,才三岁。
并令我在家好好地养伤。
我身上被砍了七八刀,伤口都不深,只是出了很多血。
处理伤口的时候温儿在旁边抹眼泪。
我说:「你亲亲娘,亲亲娘就不疼了。」
这别扭的小孩气得扭过头:「娘!您好不正经!」
我哈哈大笑。
可是他又凑过来,一脸忍辱负重的样子要来亲我……
我笑着把他推开了。
在这个时代,六岁的小男孩儿已经不算小了,齐国甚至七岁的孩子就开始服兵役了。
我之前会亲亲他是因为我以为我要死了,想要弥补这些年的遗憾。
但实际上,还是得教他一些男女观念。
嗯,免得他变成妈宝。
37
吵架这种事,阳公主没有怕过谁。
她派出有名的说客苏泰出使魏国。
魏国这一手釜底抽薪失败,本就理亏,苏泰一过去,果然凭三寸不烂之舌挑拨他们吵得天翻地覆。
有人说阳公主派出苏泰,其实就是她不想开战,只是想占点便宜。
比如说,争取割地和赔偿。
其实我知道,阳公主已经准备开战了。
这是魏国人送到我们手上的借口。
苏泰出使,是为了能用最小的代价,把静公主接回来。
当然,顺便搅乱他们的朝局。
38
没想到,我和孙炎,会在有生之年,以这种形式见面。
他以魏国丞相之尊,亲自护送静公主回国。
阳公主还对我嘲笑他:「他是被逼到没有退路了,只能亲自前来。」
关于政局,阳公主一向是很敏锐的。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孙炎在魏国说话还不响亮。
同为掌权者,阳公主明白,只有无力的那种掌权者,才会这样努力地去证明自己的观点。
他只有所有的诚意都到了,才能让人无话可说。
孙炎觐见时我就坐在阳公主身边,我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39
孙炎与秦国的交涉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他只不过是来自取其辱罢了。
当然,这可能是他谋略的一部分。
在秦国受辱,他会成为魏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好叫国人因此下定决心备战。
只是觐见之后,他竟来见我。
40
彼时,白未被暂时地罢官免职,还在我府里陪温儿玩骑大马的游戏。
我听说他来了,匆匆地出去了。
他眸子如刀般地盯着正玩得开心的一大一小。
「经年不见,你倒是出息了,养上男宠了。」
我也懒得解释,直接问他:「你呢,生了几个?」
孙炎:「……」
其实静公主告诉我他今年新得了一子,倒不是王娴生的,而是另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年才得子。
不过,他好好笑,竟然还在我面前露出了心虚的样子。
真搞不懂这人是什么心路历程。
半晌,他道:「可否让温儿过来,给我看看?」
我说:「算了吧,孩子玩得正开心。」
他望着我,半晌,又没话找话:「这些年,你……好吗?」
我笑了:「让你失望了,我很好。」 他忍不住道:「你为何要这样说?你可知这些年,我,时常挂念你和温儿……」
他好像要哭了,我后退了一步。
「孙炎啊,你扪心自问,是不是,我在秦国混得猪狗不如,你会更开心一点?」
孙炎动了动唇,他大概想否认,又不知该如何否认。
因此看起来十分狼狈。
最后他只能承认:「我只是想着,有一天你可以回到我身边。」
我摇头失笑:「你果然还是当初的你。」
这个人自称对我满腔爱意,却在期盼我过得生不如死。
甚至,当他听到我在秦国过好日子,他会气得睡不着觉。
幸好,这五年,我过得极好。
他临走之前问我:「卫润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否还会回头?」
我厌烦地看着他:「战场上见吧。」
孙炎仿佛释然,垂着肩膀走了。
41
他走了温儿才过来。
「娘,他就是我爹啊?」
我斟酌怎么跟孩儿解释。
谁知温儿很快地握住我的手:「我帮您一起打他。」
我觉得好笑,想了想,还是蹲下来告诉他。
「爹娘为敌,是各为其主的缘故,与温儿是不相干的。」
温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42
秦魏终究是开战了。
阳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夺下秀儿关。
我率三十万大军攻魏。
魏国也没有坐以待毙,孙炎是有脑子的,他早做了准备,联鲁抗秦。
唯一让我意外的是,孙炎竟然没有亲自出战。
魏、鲁联军号称五十万大军,与我军正面交锋。
白未和云征都很紧张。
尤其是白未,他说:「咱们这是第一次在关内打大仗……」
我冲他一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这种地形复杂的战役,反而是我最拿手的?」
之前一直在关外玩耍。
可阳公主多年前赠予我的那一张大舆图,如今才是派上大用场。
43
此次大仗持续整整半年之久。
秦军如猛虎之势,使诸国惊慌。
孙炎遥控战局,不断地说服诸国增兵。
我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为什么自己不敢来?
如果他自己来,或许我艰难许多。
可他没有来,这让名噪一时的战神孙炎,名声就此陨落了。
诸国联军听起来吓人,可不过是一盘散沙。
我孤军三十万,通过不断地调度、离间、逐个击破,终于攻破秀儿关。
当然,我们不可能消耗大量兵力去灭了魏国,目前这个阶段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阳公主在第一时间逼和魏国,以一种把参与过此战的诸国的脸「啪啪」打肿的方式,轮流地去敲诈赔款或者割地。
从此被中原大国称为「北蛮」的秦国,强势地挺入中原争霸的局面,并且占据绝对优势。
44
我回国后,阳公主兴奋地封我为太尉,让我位列三公。
她觉得不够,又把才八岁的温儿封为侯。
我很无奈:「您也别太宠他。」
但谁管得住她啊。
静公主在一旁给我们煮酒,此时就柔柔道:「阿姊毕生所愿,你都替她完成了,这是你该得的。」
昔日的第一美人也快奔四了。
大约是因为前半生浸淫在名利场,她如今偏爱素衣。
可她还是这么美。
谁能想到,她令王魏王神魂颠倒那一年,都已经快三十了,在这个年代是快做祖母的人了。
阳公主爱怜地摸摸她的头,笑道:「孤毕生所愿都已经完成了,静儿余生也可安心了。」
静公主笑笑,姐妹互相对视,自有温情。
据说她们曾经过得很苦,明明贵为公主,哪怕是阳公主如此雄才伟略,也和妹妹一起被送给蛮夷为妻。
只是个性不同。
阳公主是直接杀夫逃跑,然后又跑去把妹夫也杀了,再一起逃回来。
我还在那给阳公主画饼:「您将秦国的局势打理得极漂亮,来日或可称霸中原,子孙后代或可灭诸国一统天下……」
阳公主突然回过头道:「你也让孤歇歇。」
我傻笑:「这不是形势大好,略略分析一二。」
阳公主道:「对了,你要男人不要?」
我:「???」
她反过来给我画饼:「以前你说男人会影响你拔刀的速度。孤想着以后让你坐镇朝堂,不需要拔刀了。不如选几个面首。」
静公主补充:「白未不错,很痴情,多年不娶。」
阳公主一挥手:「至多赏他个一等面首。润月风华盖世,倾慕她的儿郎不知道有多少……」
我忍无可忍,随手拿了糕点去砸她们。
「不要不要,不要男人。那是什么讨人厌的东西,我才不要。」
阳公主哈哈大笑,一把搂住我:「行,不要就不要,以后还是让孤来疼你!」
45
孙炎视角:
那一年,因家族夺权,我和润月狼狈地逃到了边关。
第一次杀人,我们都害怕极了。
尤其是润月,她吓得小脸苍白,在我怀里一直抖。
她一边抖一边说:「这个时代的人,重剑轻死……阿炎,我们要活下去。」
怎么活?
我们两手空空,眼前一片黑暗。
可后来我想起来,那是我们感情最好的一段时间。
我与她相互依偎,只是想着能与她死在一起,便无所畏惧。
终于,我们挣扎着拼杀出一条血路,载誉回京。
我渐渐地觉出这个时代的好。
权力的巅峰,诱惑太多了。
我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可惜我的妻子是卫润月。
因为我的妻子是她,我不能畅享这个时代最美好的一切。
起初我是能忍的,直到王娴出现。
我忍不住想要下海游泳,享受片刻的刺激。
然后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润月。
她带着我们的孩儿远走秦国,连头都没有回。
起初,我不信我会轻易失地去她,我想等她回来。
我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想说我知道王娴曾经给她下毒,想告诉她我和王娴并非是她所说的那种「真情」。
这些话,我以为我只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是她不想再听了。
她在秦国冉冉升起,和我年少梦中一样璀璨。
而我,在逐渐地没落。
起初我还会不甘心,会恨她,会找一个和她相似但是比她听话的替身。
我还生了个儿子,面对她的时候,甚至是心虚中夹杂着期待。
可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成了我的噩梦。
后来……
我甚至不敢上战场了,我怕我在边关寒衾冷枕中,梦到她在我身边。
有人说当年战神孙炎横空出世,却不知为何迅速地陨落。
谁能知我这一生,是自己画地为牢,再没出去过半步。
当年一念之差,与润月之战,从一开始,我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