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黄牛催产」吗?在封建地区,孕妇难产时产婆会前来一头黄牛,孕妇被五六个人抬着放到上面打转,生生把胎儿从孕妇肚子里颠出来。
我姐姐就是这么被村里人活活弄死的。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村里祭拜她,却发现村里户户大门紧锁。
守村人大叫:她回来了,鬼新娘来报仇了!
01
姐姐是被拐来的。
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才十四岁。
她穿着明黄色的碎花小裙子,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就连那头麻花辫都是我没见过的新发型。
可是这么漂亮的姐姐,却被一条粗如小臂的铁链拴着。
链子的尽头是一块木桩。
我偷偷趴在窗户那,扔进去一颗小石子。
她抬起苍白娇嫩的小脸,惊喜地低声叫我:「小团子,你给姐姐偷偷打开好不好?」
我刚要点头,却被一记木棍打了一下,胳膊瞬间红肿。
是李二娘,村子里臭名昭著的老太婆。
小孩子都怕她。
因为他媳妇给他生不出带把儿的,他就经常拿我们出气。
「滚回你家去!」
我被吓得连滚带爬,跑远了还能听见那个漂亮姐姐的哭喊声,以及老太婆的谩骂声。
上山采药回来的娘拉住我,拍拍我身上的土:「有狗追恁撒?写作业去!」
晚上娘给我掖被角,以为我睡着了,便肆无忌惮地和爹说起李二娘家的事。
「挺好的一个闺女,都读大学了,出息得很哦!」
爹呵斥娘不要多嘴。
娘被吼得不乐意:「死老婆子做的事还不让人说了?害死这么多闺女,也不怕遭报应的!」
我揉揉眼:「娘,那个姐姐是鬼新娘吗?」
爹咬牙骂我,娘也捂住我的嘴,「胡说什么?小孩子只管学习好啦!」
我哭得喘不过气,抽抽搭搭的闭眼睡觉。
明明就是,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狗蛋娶了三个媳妇,都难产死了,生出的娃娃也是死胎。
久而久之,大家就管新媳妇叫鬼新娘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可我心里放不下那个姐姐,一大早又悄悄爬窗子去看她。
可是窗子被木板子堵死了,我只能在缝隙里隐约看到她。
衣服早就破烂不堪,身上也是青紫肿胀。
她似乎是听见了动静,慢慢地看过来,嘴角上还有结疤的伤,脸上更是惨不忍睹。
我想救她。
李二娘和狗蛋的声音在不远处,我急得跑回家,倚在门上大口大口喘气。
娘推搡我:「在这待着干啥,作业都做好了?你得考大学,不然没出息!」
爹娘常在我耳边念叨这句话,我也深信不疑。
我想起那个姐姐,抖着肩膀问我娘:「娘,那个姐姐是不是也是大学生?」
「她是大城市来的吧?」
「那一定见过爹说的游乐园咯!」
02
「娘,我要和那个姐姐玩!」
我娘打我骂我,我都躺在地上不起来,撒泼打滚只有这一句话。
好歹我也见到了姐姐。
她的身上已经是新旧伤交替了,我不敢问,怕惹这个漂亮姐姐难过。
她话不多,大多数都是我叽叽喳喳,她应和几句。
李二娘也老是拖着凳子坐在我俩不远处,扇着蒲扇死死盯着我俩。
我问姐姐:「游乐园好玩吗?」
她突然眼里迸发出光芒,带着期望问我:「小团子,你想不想听我讲大山外的生活?」
我激动地拍手,她低声求我:「那你去和你娘说,每天都要我去你家给你上课怎么样?」
「我不要钱!」
我犹豫,因为老太婆不好说话,这次还是我爹和我娘给了钱,又说了好话才同意的。
见我不说话,她急了:「你帮姐姐,我就告诉你外边的世界!可比游乐园好玩多了!」
「姐姐还告诉你,我叫祁暖。」
我答应了。
娘想打我,却被爹拦下。
隔天,我蹲在地上逗鸡玩,耳朵却竖起来偷听。
娘说:「这小妮子心气高,还没让狗蛋碰吧?」
「昨儿你也看见了,她也就跟我家娃儿说话。这难道不是个好事?」
「说不定哪天她就喜欢上这村里,愿意留下了?你说你要是强来,娃在她肚子里,她要是发狠了……」
「婶子,你的大孙子可就保不住了!」
李二娘瞪了我一眼,我心里惧,但还是直勾勾盯着她。
点头了——
「但有一点可说好,你家娃得来我这!」
03
朝九晚五,我就跟上学一样。 姐姐还取笑我:「这在我们那叫暑假班!」
李二娘盯了她近一个月,姐姐一直都很老实。
她放下心,留我和姐姐在院子里逗鸡。
突然姐姐问我:「这天要阴了,你也没穿个外套。」
我跑到篱笆门那大喊:「老太婆,我回家拿外挂裳了!」
李二娘骂骂咧咧地跑出来,见是我开门,而姐姐还规规矩矩地坐在那。
「死孩子,快滚!」
她进去后,我给姐姐打眼色,带着她抄小路回家。
「小团子,你这是?」
我推搡她:「你快跑,我听我娘说了,你是被拐来的!」
「这是要被抓的!」
「你就顺着一直往前跑,然后右拐一直跑就是公路了,你去镇上,那里好人多!」
她哭红了眼,抱住我:「好孩子,你会善有善报的。」
我偷溜回家,躲在被窝里屏息凝神。
就是可惜,再也听不见大山外的声音了……
李二娘找上门来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娘护住我,爹也披着衣服出去,压着怒火:「村长,你们这是干甚?」
村长拉住要扑上来的李二娘,好声好气:「顺子,你也别气,这不是李二娘说你家娃儿拐走了那大学生嘛!」
娘气红了脸,哽着嗓子骂:「去他娘的,别往我家娃儿身上泼脏水!谁知道是你们哪家的畜生玩意儿,半夜做了不干净事,把人藏起来了!」
李二娘要抓我娘脸,我吓得哇哇大哭。
「我,我不知道!」
狗蛋不信:「我看就是他藏起来了,谁不知道顺子娃和那大学生关系好啊!」
「小小年纪,心里窝的不是正经事!」
爹被激到,拿起锄头就要赶人。
狗蛋打小就是个浑的,又年轻力壮,上来就抢过锄头,抡起手臂——
「娃儿他爹!」
「顺子——」
刺目的红蓄满眼眶,我的脑袋里好像跑进去一个苍蝇,嗡嗡嗡地响。
爹死了。
可村子里的人都说是爹自己摔倒磕到锄头上的。
村长让李二娘赔了我家钱。
娘没怪我,只是叹息:「娃儿,恁糊涂啊!」
第二天姐姐被送了回来,是镇上的一个官儿。
她眼角还有青痕,麻木着脸坐在地上。 狗蛋和一帮男人打浑话,还有人对姐姐上下其手,眼神猥亵。
「这是大家伙凑钱买的,你要是吃独食大家伙饶不了你!」
狗蛋很爽快:「放心,等这贱人给我生下儿子就让你们玩!」
姐姐看着我,极其痛苦地扯了扯嘴角,要哭要笑的:
「小团子,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被困在这里。」
「还有,做个好人。」
我哭着说对不起。
姐姐却递给我一支钢笔:「拿去,别辜负姐姐。」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她。
只听说,狗蛋家多了个儿子。村西头湾里,多了具尸体。
04
江宴坐在河边,递给我那支钢笔:「这就是她送给你的?」
我点点头。
「娘总说让我读书,考大学,姐姐也说让我好好学习,可我总是想然后呢?我会变得像姐姐那样吗?」
江宴是村子里新来的扶贫干部。
宝鸡村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竟然会有领导相信这些粗人说的话。
「你也觉得这有宝藏?」
江宴摇头,望着河里的芦苇反问我:「那你呢?都大学毕业了还窝在这里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看到河面浮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借着月影,那东西逐渐飘来,我终于指着河面大喊:「江宴哥!你看那是不是、是不是个人?」
河岸处的青苔多得很,这湾里的水又脏又黑,人藏在那真的不易发现。
江宴安抚我,不慌不忙地喊来村长。
村里人不敢报警,谁也不想被银环铐着活在牢笼里。
可他们忘了,曾经有个女孩就是这样过完了一生。
我偷偷报了警。
「死者你们认识吗?」警察这么问。
没人敢说话,我却高声喊:「是李狗蛋!」
「他这是遭报应,遭——」
我被江宴捂住嘴,娘祈求的目光看向我。失望,懊悔,郁闷……众多情绪夹杂在一起,娘被我犀利的眼神定在原地。
我偷偷跟着去走访调查的民警,村里的人都退避三舍,最后一户是我家。
我趴在门缝里瞧,娘好像发现了我。我以为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可娘只是沉默许久,咬唇和民警交代:
「我们村拐过一个大学生,李狗蛋和她拜堂成了亲,但那闺女难产死了,是——狗蛋他娘为了保住孙子,用了黄牛催产。」
「我听说,那闺女是个学音乐的,都要和人谈婚论嫁了……」
我捂着嘴跑了,撞进江宴的怀里。
他问我怎么了,我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只是掉泪。
牛背上布满锋利的钢钉,产妇被五六个人抬着打转,这就是黄牛催产。
江宴搂紧我,声音低沉:「别怕,恶有恶报,没有人能逃得过的。」
他的话灵验了,第三天村西边的湾里又打捞上一具尸体。
「是,是李二娘!鬼新娘来报仇了!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狗蛋那疯疯癫癫的儿子拍手大叫,手里还攥着柳条,一鞭子一鞭子地往李二娘身上抽。
村长抢过他的细柳条,大声呵斥他,可明明村长的手也在抖。
没有人不再害怕,除了精神失常的狗蛋儿子和无辜的江宴。
第三具尸体,是当年羞辱过姐姐的张富贵。
村里的人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在门口挂上獠牙面具,泼上黑狗血,戴上大蒜。
为了查清真相,我偷偷跑到停尸房。
说是停尸房,其实就是一间临时安顿尸体的破草屋。
也是当年囚禁姐姐的地方。
枷锁早就不在,可墙上的斑驳在提醒我,这里曾发生过非人的待遇。
三具尸体,死状相似,死法相同。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像是铁链,大概有小臂那般粗,但不足以致命。
眼睛处的伤口是死因,像是被人拿着尖锐物品活生生刺透了眼球。
刹那间,我想到一件东西。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缓慢沉重,冷风吹过脖颈,鸡皮疙瘩瞬间爆炸,我攥紧拳头猛地转身挥拳。
空气?
「大哥哥,那个城里来的哥哥说在后山等你。」狗蛋儿子脆生生地喊我,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05
山里寒风呼啸,我不时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
明亮的月亮发出奇怪的颜色,一缕青烟悄悄爬上天空。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月亮,劈开烟雾,吹来一阵微风。
借着光影,我看到了飘逸的长发,吹动的连衣裙。
我飞快地呼吸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算越近,我试着平静心情,鼓起勇气转身。 江宴?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祁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的声音似寒风入骨,气场也阴森森的。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遗忘的记忆像锤子一样一下又一下砸我的脑袋,我疼得出汗。
害怕使我连连后退,手脚并用爬起来就往深山里狂奔。
身后是江宴拖着锄头踩在落叶枝上「咔嚓」的声音,耳边萦绕的是姐姐的哭喊声,求救声,咒骂声。
我没有退路了,江宴像鬼魅般闪现在我眼前,我心一狠跪下来伏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呵,似嘲弄似失望:「还是那么没种!」
锄头抡下来——
巴掌挨在脸上,我捂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蹲在我身边的江宴。
「你怎么会晕倒在这?我叫了好几遍都不醒。」
我往他身后瞧,没有锄头,他也还是那么风度翩翩。
我审视他:「你怎么会来这?」
「臭小子,你这是拿我当犯人审呢?」江宴给了我后脑勺一下:「不是你说让我来后山,要告诉我凶手是谁吗?」
我瞠目堂舌,不是他托人让我来后山的吗……
「肯定是狗蛋儿子耍咱俩!小狗崽子,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皮!」
我气冲冲地下山,脚步快得要生风,胸膛里的心脏也要跳出来。
我试探性地回头,江宴背光而站,无尽的黑暗把他拢住。怕他察觉,我笑嘻嘻招手:「江宴哥,快点下山啦,晚了雾大出不去。」
诡异的沉默,让下山的路更加阴森恐怖,频繁的吞咽声引起江宴的注意:「你很紧张吗?」
我搓搓手臂:「你不感觉村子里很可怕吗?死了这么多人,我看那些尸体不像是鬼物干的,倒有些像人装神弄鬼。」
我在暗处打量他的神色,他很平淡,甚至冷漠的有些赫人:「人心比鬼怪,可怕多了。」
视线相对,冷森压抑的情绪在他身上爆发,像疾风暴雨砸得我手足无措:「江宴哥,你学的什么专业啊?」
「农学。」
我有心试探:「我一直有个疑问,宝鸡村这里几乎是不毛之地,家家户户也就靠着山上的草药和外出打工过日子,你怎么来这扶贫了?」
江宴闻言眼神阴鸷,但声音还是那般温和:「都不愿意来,我就得来,扶贫扶贫,越贫越要扶。」
「你也是这村子里长大的,不考虑留下来当个赤脚医生吗?咱兄弟俩有缘,这后半辈子就待在这里守着它,护着它。」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或许是我神经紧张,这么为群众着想的好人怎么会是杀人犯呢。
「不过村子里真的有宝贝吗?」
我摇头傻笑,过去是村长为了骗更多的大学生来这探险,现在是为了政府能拨款派人开发这村子,这满村的二层小洋楼就是证据。
翻来覆去,终究是为了贪欲。
06
江宴的嫌疑排除了,可凶手还逍遥法外。
娘也禁令我出门,但我迫切想和这位杀人犯见面。
我也不知道是感谢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些。
总之,给姐姐报仇的人是他。
几个人的死状在我眼里挥之不去,我隐约猜到凶器——是我的那支钢笔。
村子里的大学生只剩下我,能用的惯舍得用会用钢笔写字的也只有我。
我不仅怀疑是不是自己精神出现问题,夜里梦游杀了他们。
毕竟,我恨村子里的人是事实。
钢笔,对,只要检查我的钢笔上有没有血迹就行,哪怕擦掉洗掉,只要存在就有痕迹。
但我的钢笔不见了,难道是掉在了停尸房,或者是后山?
卑劣阴暗的想法驱使我来到江宴的屋子,这儿过去还是我的房间。
江宴不在,娘说他去了村西头。异样再次升起,江宴的种种举动都让我毛骨悚然。
突然,一根笛子吸引了我的注意。看样子被抚摸擦拭过很多次,姐姐被狗蛋娘没收的包里就有这么一个。
直觉告诉我,那根笛子里有我要找的东西。
钢笔就静静趴在那根管子里,我直愣愣地看着它,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脑门,脊背生出汗。
「你在干什么?」
我握紧钢笔,咽口唾沫,笑嘻嘻转身:「江宴哥,我钢笔不见了,找了好几天了。」
他打量地扫了我几眼,才恢复笑容:「这是我的钢笔,你的被李二娘她孙子拿走了。」
可是,这支钢笔上也有姐姐的刻字:「善有善报。」
而且,钢笔为什么要藏在笛子上呢。
我的犹豫在他眼里是不相信的意思,事实也确是如此。江宴的神色变了,尤其是眼神,狠厉阴郁,像后山上的他,捕捉猎物时的狼豹。
我攥进手里的钢笔,做好了他一有行动我就反扑的打算,自保下的过失杀人不至于死刑。
或许眼睛是江宴的弱点,我还在谋划。
忽然村子里开始沸反盈天,甚至我还听到了警笛声,我震惊地盯紧眼前的人,凶手找到了,还是说真的是江宴?
「我不是凶手,应该是村子里又死人了。」江宴很镇定,甚至往外迈了一步。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又是那条河,又打捞上一具尸体,还是巨人观形态。
村长媳妇跟民警嚷嚷:「这准是来村子里偷宝的贼!死了活该!」
那边还在吵闹,我隐约看到地上有个钱包,里边是一张身份证。
「干嘛呢!」
我被吼得一哆嗦,从小我就胆小,脑子反应也慢,村里人不少背后议论我,无非就是没出息之类的。
但此刻我想勇敢一次,因为我见过身份证上的人,十五年前在姐姐的身上。
他是镇上调过来开发村子的地方官,也是把姐姐送回村子的人。
时隔多年,村里人早就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自己犯过的罪,坦坦荡荡地睡了十多年的安稳觉。
「我认识他!」
村里的老人都惶恐不安,是啊,他们都是十五年前那次拐卖的见证者,实施者,遗忘者。
如今又一个参与者被杀害,怎么会不害怕呢。
夜里,我趁没人,又溜到了那间草屋。巨人观的形成需要 15-30 天,而江宴来到宝鸡村至今也有半个多月。
江宴,真的是上边派来的人吗?
「在找这个?」
悉悉索索地翻找声消失,我僵硬住,木讷地转身,江宴捏着一份文件笑眯眯盯着我。
「宝鸡村扶贫项目负责人……」
谜团解开,我冷静自持地问他:「你不是上边派下来扶贫的专家。」
江宴不语,戏谑的眼神直盯着我。
我心里发毛还是说:「死的人也不是什么来偷宝的贼,他才是真正的……」
「嘘——」
江宴食指抵住我的嘴唇,笑眯眯地拿出钢笔:「小家伙,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挣脱开,瑟缩肩膀,但狠狠地望向那双漂亮的眼睛:「你也要杀了我吗?替姐姐报仇。」
他拽过我,害怕致使我闭眼,心想一会儿就过去了。但一分钟,两分钟,疼痛没有如约而来,反而是江宴平淡无波的眼睛看向河的远侧。
「我和她是在高中认识的,我们约定好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可是,等来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
「我查了十五年,才查到这里。是我没保护好她,如果我没有出差,如果我早点回来……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记起来了,江宴,姐姐挂念了很多年的超级英雄,总是及时出现保护她的人。
「不过,您真年轻!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
江宴苦涩地笑:「离开她那年,我 29 岁。」
我内心是忐忑的,电视剧里都这样演,临死之人就会知道凶手的身份。
江宴恶狠狠地转头,我吓得咽口水,却听见他说:「我不杀你,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我大惊失色,他真的不怕我说出去吗?像是知道我的疑惑,江宴很严肃也很坚定地盯着我:「你不会。」
我不会吗?
我坦然一笑,向他递过一只手:「既然这样,合作愉快。」
江宴笑了,寒风吹过我的发梢,悄悄地放缓动作低头亲吻两只相握的手。
07
拐卖不会只有一次,更何况是贫困了大半辈子的宝鸡村村民们。
十五年前的那次拐卖,宝鸡村靠着一个女人捞到了无尽的好处,怎么可能不会对其中隐藏的巨大利益动心。
这些年,肯定会有更多的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被拐进这里。
「村长肯定是把她们聚集在一处养着,甚至那些孩子也在其中,只要我获得他的信任,他必定会主动带我去,用那些女人讨好我。」
江宴说得没错,但光是救出那些人还不够,还应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决定装鬼去吓唬他们,心里有鬼的人最经不住折腾。
但我需要帮手,扮鬼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到了狗蛋儿子,那个痴傻的呆子。
十五六岁的人智商还停留在六七岁,长的模样俊俏,还细皮嫩肉的。
我告诉他,要玩一个好有趣的游戏。呆子力气大,我让他拽着绳子把我吊起来。
「你是不是要扮成俺娘?」
我戴假发的手顿住,吃惊地望向他。
「那些人死有余辜,翠花婶子跟俺说了,那些人都是坏人,都欺负过俺娘,这是遭天谴了!」
他嘴里的翠花婶子我也认识,是村西头住着的寡妇王翠萍,人格外和善,可能是没有后代的原因,她特别欢喜小孩子。
可她不像是会背后议论这个的人。
「婶子还跟你说什么了?」 呆子愣在那,眼珠子咕噜噜转:「不记得,但婶子对俺可好了,俺爹不管俺,俺奶也烦俺,婶子就老带俺回家吃饭。」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盼孙子的李二娘却一点都不待见狗蛋儿子,甚至到死也没应过这孩子一句「奶奶」。
我只好继续穿碎花裙子。
「我想起来了,婶子还说俺奶奶死得不解气,可奶奶被埋在土里时婶子还笑呢,还说是老天爷开眼了!」
「大哥哥,俺告诉你个秘密,你别和别人说哦!俺见过俺娘,长得可好看了,比神仙都好看!」
我以为他在痴言痴语,毕竟是个傻子。姐姐十五年前就死了,他怎么可能见到过她。
「俺真的见到过,就在地窖里!俺娘被一个那么老大粗的链子拴着!每次那个很有钱的人来俺家时,俺娘就会变得很漂亮。」
如果呆子说的是真的,那么姐姐其实根本没死,而是被人囚禁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肩膀,呆子疼得挣扎。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好好想想,这对哥哥很重要!」
「俺,俺帮娘偷偷逃跑过,但娘被抓回来了,俺还挨打了,磕在锄头上,可疼可疼了。」
「后来,娘就死了,俺也不记得咋死的了。婶子说是被害死的,可婶子不告诉俺是谁。」
心中的仇恨愈来愈深,愤怒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我无处发泄,一遍遍地问呆子,问他愿不愿意帮娘报仇。
呆子不知道什么是报仇,我告诉他,就是让他和娘见面,呆子果然信以为真,答应帮我扮鬼。
江宴行动也快,不出两天就得到村长的信任。
村长也真的以为江宴是嘴馋那些大学生,像模像样地收下那条烟。
我趴在窗户那冷笑,砖头厚的红包,他也不怕没命收。
两个人在屋里好酒好菜地吃着,夜色深下来,我穿戴好装备,给树后的呆子打手势。
「奇怪,今晚怎么这么冷?」
啪的一声,屋里的灯全灭。
江宴躲到暗处,村长喊了几声没人应,反而风声更加呼啸。
「谁?是谁装神弄鬼!」
我知道村长的心理防线在崩溃边缘,我学着姐姐的声音凄惨地叫喊:「张德贵,还我命来!你害得我好惨啊!我杀了那么些畜生,现在轮到你了!」
村长吓得哇哇大叫,狼狈地往外跑,又看到方才的桌上姐姐模样的我坐在那啃肉,嘴里全是血,我吐出一个类似眼球的东西,又塞到嘴里。
嘎吱嘎吱地咀嚼声,和阴冷的电音刺激得村长在院子里连滚带爬。
「张德贵,让我来尝尝你这黑心眼的眼球好不好吃……」
我和江宴去追村长,他一直跑到河边才停下来。
姐姐当年就是站在这条河的岸边,毅然决然地跳下去。
如今轮到了村长,他已经疯魔得分不清我和江宴,跪在那里一个劲地道歉祈求原谅。
「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杀得你啊!您大慈大悲放过我,我肯定对您感恩戴德的!我,我每天都给您上香,子子孙孙都供奉您!」
08
村长死了。
鲜血在钢笔尖上一滴一滴落到草地上方,江宴却面无表情,我不禁害怕:「报警就可以的……」
他哈哈大笑,好像在看一个小丑:「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还会妄想他们能在牢里认清自己的错误吗?」
「不,他们不会。他们只会说,人是他们买来的,就是属于他们的,活着死了都与旁人无关。」
他说的是事实,可我不忍心他为了宝鸡村而搭上后半辈子,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人。
「我本就是为了她来的,活不活的不重要了。都有罪的,无论是宝鸡村还是你,就连我,也是大恶不赦的该死之人。」
我噎住。
但都结束了,当年实质性伤害过姐姐的人都下地狱了。
可江宴却摇头:「她当年是全村子的玩物!都该死,都该死!」
我不相信,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这四个人,还有早就病死的李二娘才是凶手。其他人只是冷漠地,在沉默中允许这场肮脏交易的诞生和延续。
江宴拽着我去了一栋小洋楼。
五,十一……二十,整整二十个女人,还有七八个孩子瑟缩在妈妈的怀里,胆小受惊般注视着我和江宴。
没有一个女生的脸上和身上是完整的,有的甚至还是刚成年没几个星期的,而这些人被关在这三年以上。
我想放了她们。
村民们却赶过来,他们手里都拿着锄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们花钱买来的,我看谁敢带走!」
「去叫村长,等村长来了,就把这人赶出村子!」
我提醒他们村长已经死了,是鬼新娘杀的。
周围寂静片刻,接着是更大的怒火:「肯定是他们杀的,狗蛋他们也是被这个外来人杀的!根本没有鬼新娘,乡亲们,赶快把他们关起来,关起来!」
我和江宴被关在这栋小洋楼里,和这些姑娘们一起苟延残喘。
她们也看出来我们是友军,警惕的目光收回,一个胆大的问我们还有救吗。
我看了看江宴,他隐在黑暗里的脸被月光笼罩,冷硬的下颌线莫名让我多份信念。
「会的,肯定会的!」
惨叫声接连不断,我揉揉眼,发现大门敞开,连忙叫起那些女人孩子。
江宴不在身边,我料到那些声音可能是他的杰作,担心他失控,连忙出去找。
整个宝鸡村如同地狱,尸横遍野,血肉横飞。
找到江宴时,他正在河边清洗钢笔,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喷射的血迹遮住了他泛红的双眼。
更凌乱的脚步声在百米外隐隐传来,是那些准备逃跑的女人和孩子。
「谁让你放的?!」
我有些恐惧现在的江宴:「不是说好……」
「女干生子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就是万恶的起源!」
江宴早就杀红了眼,他掐住我的后颈死死地把我按进河里,窒息感涌入大脑。
突然一股蛮力把他撞开,我得到解救,跪在地上剧烈咳嗽。
「别怕,娘来了!欣欣,快跑,跑啊!」
娘手里的刀子没有刺入恶魔的心脏,天使折断了翅膀,我冲过去接住浑身是血的娘,无力感几乎把我淹没。
「娘——」
09
「姐姐——」
1998 年,我在距河两百米的破草屋里发现了姐姐。
这个本该死了三年的人,此刻蓬首垢面,衣不蔽体,见到我还害怕地往后缩。
「姐姐,是我啊,是小团子啊!」
姐姐痴痴笑,直勾勾地盯着我,摸上我的脸颊:「长大了,长大了……」
2010 年,我在距河两米的草地上抱住奄奄一息的娘。
「娘,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放姐姐离开,害了您。」
娘欣慰地笑,握住我的手:「我的孩子,长大了。」
1999 年,我再次偷偷来给姐姐送饭。
她的精神状态比一年前好多了,但有时还是会突然地哭喊。
「姐姐,是谁把你锁在这里的?」
姐姐不说话,只是注视着我笑,笑着笑着就哭,接着眼里迸发出浓烈的仇恨。
「我送,姐姐离开,我替姐姐报警抓坏人好不好?」
2010 年,我紧紧地搂住怀里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娘,我打电话给救护车,我,我自首,您别死——」
2000 年,姐姐不见了,我找遍了村子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2001 年,我以为姐姐已经死了。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第一次相遇的窗户前,李狗蛋的声音传来,他在跟离开的客人谄媚讨好。
我蹲下观察,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他是镇上的一个高官。
狗蛋家孩子发现了我,我冲他摇头。六岁,还咿咿呀呀不会讲话,不知道是谁的祸。
小哑巴牵着我去狗蛋家,姐姐正躺在地窖里奄奄一息。
衣服早就破烂,脸上乃至全身没有一块是干净的,刀伤,烟疤,鞭打痕迹,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整个地窖散发着恶臭。
看着姐姐眼里的死寂,我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小团子,好好活,只要有阳光,就肯定会欣欣向荣。」
2002 年,在大年初一那天,姐姐死了。
跳河自尽,没有人给她收尸,就连娘也告诫我不要多管闲事。
那天就差一步,我就能拽住姐姐。
「姐姐!」
10
「娘!」
娘死了,死在了 2010 年的最后一天。
姐姐也死了,死在了 2002 年的第一天。
那江宴呢?
我呢?
宝鸡村已经是个空村了,没有人会活下去,都会死的,向十五年前的姐姐献祭。
我望着夕阳,虔诚地俯首,长顿不起。
我仿佛听见很虚弱微小的声音在呼唤我,让我赶快醒来,不要沉睡,不要逃避,不要放弃。
是你吗,姐姐。
11
「江宴的心理防线太高了,他的意识我攻不进去。」
「那就唤醒李根苗!」
巨大的电刺激激得我睁眼,入目不再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宝鸡村,而是阴暗潮湿的牢房。
「江宴,还不承认吗?」
我缓神讥笑:「我不是江宴,人是他杀的,而我叫李根苗。」
「江宴就是你,你就是李根苗!李二娘的孙女,祁暖的女儿!」 「祁暖是被逼死的,你当时就在现场。根本就没有江宴的存在,村子里的人早就不认识你了,一切都是你在自导自演!」
我嗤笑:「证据呢?」
云警官推开门,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么,告诉我,你今年多大?」
「29 岁。」
面前的人冷笑:「不,祁欣,你今年 22 岁。十五年前,也就是你七岁那年,是你第一次见到祁暖。七年的囚禁致使她精神崩溃,走上自杀之路。她也不是初一死的,而是 1995 年的最后一天!」
我脸色大变,疯狂地大笑。十五年,我筹划了十五年,真正到了这一刻却没有解脱的轻松感。
那个 2010 年死在我怀里的人,不是娘胜似娘。
「王翠萍本来不用死的,可是你还是杀了她,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狼!如果当年不是她接济你,把你当亲生孩子看待,你早就死在李狗蛋一家人手里!」
我张张嘴,却发现无从反驳。我早就不是自己了,李根苗也好,还是江宴或者祁欣也好,都不再是那个姐姐怀里的小团子了。
欣欣向荣,一草一木一枯荣。眼泪滴落,我知道自己也要死了。
可事故突发——
「抱歉,经鉴定,我的当事人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她的所作所为均是在不清醒的意识下完成的。」
「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是江宴,姐姐心心念了 22 年的人,早已成为律师界佼佼者的男人。
他终于来了。
我被关在了精神病院,江宴站在我面前。
他今年四十多岁了吧,整个人还是那么年轻。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而那个姐姐期待的 29 岁的江宴,也早就保护过她,淹没于宝鸡村了。
江宴拿出了一根笛子,他拍拍我的肩膀:「谢谢你,替她报仇。」
「祁欣。」
笛声幽远悠长:「虫儿飞,虫儿飞……」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姐姐。
对不起,还是辜负了你,当了次坏人。不过,恶人终有恶报,我也没有例外。
下辈子,就别再和我相遇了吧。
作者:段恩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