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恼了: 「大早上的,我一口水都喝不上!」
我心一冷,不再说什么。
几乎同样的对话,在我妈身上又上演一遍。
爸妈喝完生的井水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很失望,但又有一丝庆幸。
可这丝庆幸,很快就被他们鲸吞得荡然无存。
「大黄呢?」某天,我突然找不到大黄。
我爸打了个嗝,「桌上呢。」
我脑子嗡地一下,目光呆呆落在那一大盆肉上。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捏住,脑袋混乱得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为什么会在桌上?」
我妈: 「大黄老了,再说你弟能吃肉了,狗肉补。」
「对,肉虽然老点,但还挺香的,你也尝尝。」
我爸施舍地让我也来一口,我却直接掀翻了桌子。
用尽我最大的声音嘶吼:
「不许吃我的大黄!」
我爸大怒,连甩了我两巴掌。
「养了个白眼狼!不亲爹妈亲畜生!」
我毫不示弱,去厨房拿菜刀,又折了回来。
「你们去死吧!去死吧!」
「我恨死你们了!求求你们赶紧去死吧!」
「去死!去死!你们才是畜生!」
爸妈气得浑身发抖,但怕我手上的刀,更怕我伤害他们的宝贝「儿子」。
「造孽呦!十月怀胎养出个疯子!」
「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滚!」
爸妈骂骂咧咧带着我弟弟出了院子,砰地摔了下大门。
我突然脱力,一下跪倒在地上。
刚刚一掀,一盆子汤肉滚在院子里。
我嚼了一口沾着狗肉汤的土,又吃了一小丝大黄的肉。
尽是眼泪的滋味,咸咸的。
「大黄,这下我们是一家人了。」
我把大黄的肉重新装到盆里,捧着它去了村北的小山坡。
大黄最喜欢在这滚土玩。
就把它埋在这儿吧。
10
李达炳的虫卵,终于发挥了作用。
爸妈的肚子诡异地大起来。
两人只当是胖了,也不去医院。
我冷眼瞧他们继续喝生井水,变得越来越虚弱。
心里只有一种报复的痛快。
很快,他们倒床不起了,求我找医生。
我的回答只有一句: 「喝水吗?」
爸妈死不瞑目,四肢瘦得皮包骨,肚子鼓得和怀了孩子似的。
更可怕的是,明明他们已经死了,肚皮居然还有起伏。
有什么东西,似乎想要从肚皮里冲出来。
11
李达炳正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的。
平心而论,他气质阴郁,脸面却俊秀,身材也颀长。
他带了一个大黑包。
里面是许多根非常纤细的软管、胶皮手套,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他戴上胶皮手套从瓶子里挖出点东西,抹在软管头尾处。
然后掀开我爸的衣服,看到起伏的肚皮,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宿主死了,小家伙们开始躁动了。」
这么兴奋,哪有半点被大城市「退货」的颓丧劲儿?
李达炳把软管插进我爸的肚脐眼里,之后又轮番试验那些瓶瓶罐罐。
瓶瓶罐罐中,有的是常见的油盐酱醋,还有些说不上来、颜色诡异的东西。
我觉得奇怪,刚想问,李达炳突然大叫一声:
「我们成功了!」
我疑惑,难道他还有同伙?
但纤细的软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软管变成了白色,定眼一看,居然有白色的虫子源源不断地爬出来。
李达炳的神情说不出地欣喜, 「小家伙们,原来你们喜欢这个……」
虫子的蠕动,令我一阵作呕,却忍着,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爸妈的肚子都瘪了下去,李达炳冲我伸出手。
「杀人凶手!」我骂他。
「林珍妮,我们是共犯。」
我无法反驳。
明明我知道井水有问题,却没告诉爸妈。
后来甚至亲手喂他们喝井水。
可我还是不想和他握手。
他也不在乎,又问我: 「想挣钱吗?」
12
李达炳决定喝我家井水。
想大致摸清减十斤得多久。
我不肯喝,我 「弟」又被我割喉了。
只能他亲自上了。
之前,李达炳管我要他掉落的笔记,我不肯给。
[这不公平啊,你有我的把柄,我却没你的。]
笔记本里,既有李达炳引以为耻的过去,也有他的犯罪动机。
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我相信这一刻,他肯定动了杀心。
我提出杀了我「弟弟」。
「爸妈的死,我还可以狡辩,现在我亲自动手总可以吧?」
「就那么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先给我做实验。」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李达炳问我理由,我只说恨透了弟弟,想让他立刻就死。
动手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在场还有第四个人。
或许是在拍照录像吧。
李达炳不说破,我也装作不知道。
提起小婴儿,我想他可比大公鸡沉多了。
但比大公鸡要容易对付多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反抗,清澈的眼睛望着你,居然还笑了。
直到他的血溅到我脸上,我心底也没泛起一丝一毫的母爱。
或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吧。
他不是我自愿生下的孩子,就让我亲手送他离开。
断了这场可笑的母子、姐弟关系。
李达炳伸手抹去我脸上的血:「你知道吗?共犯是一种无法背弃的浪漫。」
我反感地躲开: 「你是在对我告白吗?」
李达炳哈哈笑了:「我可不敢喜欢你这么可怕的女孩子。」
我忽然好奇,他如果知道我弟其实是我儿子,又会是什么表情?
爸妈被认定营养不良病死的。
至于我弟,在家里出生,还没上户口,死了也就死了。
李达炳和家里谎称要去大城市打拼,实际躲到我家里「养胎」。
和我爸妈一样,他肚子鼓起,其他地方却萎缩般瘦下来。
他本就不胖,减十斤其实是比较费劲儿的。
但他还是坚持着,身体日渐虚弱,却不肯把肚子里的虫子导出来。
有时居然念起佛号:「求佛祖保佑弟子渡过难关,我愿皈依我佛,日日诵经。」
我嘲笑: 「亏你还是大学生呢。」
「只要能达成心愿,神佛恶鬼,我都会去求。」
「你的心愿是什么?就是害人?」我讥讽。
李达炳暴躁起来:「我说过了!要让这个村子富起来!」
「……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如果生在有钱人家,同样的情况,你绝对比现在要好。」
「……」
真的会吗?
好成什么样?
我只想有书念,爸妈全心全意地爱我。
后来李达炳虚弱得不能下床,却还在坚持。
我知道,逃走的时机到了。
虽然和李达炳约定过,帮他这个忙后,就给我钱放我自由。
但我不相信他。
我拿着爸妈的存折,打算一走了之,李达炳却下床追,跌跌撞撞,大肚子险些撞翻我。
他抓住我,明明前几天那么虚弱了,却那么有劲儿。
难道他是装的?
李达炳伸手掏兜,我心里一惊,要杀了我?
没想到,李达炳递给我一张卡。
我见过,那叫银行卡。
李达炳说完密码,就晕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赶紧翻出软管,抹了东西,然后插进李达炳的肚脐里。
不等白虫导出来,我就走了,只丢下一句:
「求你的佛祖保佑吧。」
终于,我从清水村逃了出来。
13
大城市比清水村好混多了。
或许是我手上有钱的缘故吧。
不做厂妹、也不用陪酒出卖身体,我好好拾掇自己一番,居然成功签了一家经纪公司。
签我的公司,曾捧贺玉出道。
面试时,公司老板让我慢慢侧过头,然后叫停,盯着我不动的侧脸陷入沉思。
足足有五分钟,他才说: 「这个角度,很像贺玉。」
他上手摸我的脸,评价: 「糙了些。」
公司给我改名叫「许百灵」,借给我两百多万。
然后用这些钱给我安排了一些医美、微整等。
一年后,我变白,皮肤也变得细腻,化妆后,打眼一看和贺玉已经很像了。
顶着 「小贺玉」的名头,我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我边学习边拍戏,但演技一直为人诟病。
其实,我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剧本。
有一个杀人狂的角色,我挺想演的,却被老板拒绝了。
我问为什么,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因为你会演得非常像。」
我心猛地一缩,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而贺玉驾驭不了这样的角色。」
呵,又是贺玉。
我入圈一年前,贺玉就退圈,做了全职太太。
我无法想象,她居然这么愚蠢。
很好奇,她选择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崔尚鑫,乏善可陈。
很轻松就被我勾到手心,背叛帮助自己实现阶级跳跃的妻子。
崔尚鑫以为是他包养了我,实际上他尽在我股掌之中。
有点可笑,在这个乏善可陈的男人身上, 我第一次战胜了贺玉。
就像操纵一个提线木偶,通过崔尚鑫,我精神折磨着贺玉。
直到有一天,贺玉被崔尚鑫打到流产……
同天,我也拿到了医院的检查报告。
那么巧,我一直寻找的男人也有了着落。
我开车去了一家汽车修理厂。
一个满身油污的修理工刚从车底爬出来,我叫他: 「林桥?」
「想挣钱吗?」我问。
14
说来话长,我带他去了我家。
我告诉林桥,只要在崔尚鑫的车上做手脚,我就可以给他很多很多钱。
「你和这个崔尚鑫有什么仇?」林桥满是怀疑。
我说自己是崔尚鑫的情人,他把夫妻财产都转到一个秘密账户。
只要他死了,就只有我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这些钱,我们可以共同拥有。」
林桥讥笑一声:「天上掉下陷阱,你怎么对我这么大方?」
「而且动手比我漂亮的,很好找,为什么偏选上我?」
我摘下口罩、墨镜,冲他嫣然一笑。
「可能女人还是最在意自己第一个男人。」
15
在清水村田地里被林桥强迫的情形,我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再次接触,屈辱、恶心成千成万倍向我袭来。
原来那些痛苦一直蛰伏在我心灵深处。
一旦被勾起,就能轻松毁去我一切坚强。
这一晚,比「乏善可陈」还糟糕。
16
崔尚鑫出车祸后,我曾捧花去医院看望。
一大束精心挑选的黑玫瑰。
紫得发黑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水。
花语:我是恶魔,且为你所有。
崔尚鑫仍昏迷,贺玉一脸冷漠地守在他身边。
我塞黑玫瑰到她怀里,妖娆的花瓣擦过她的唇。
她被迫接过,没看我,却说: 「我知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那又怎么样?」我嗤笑,「就算闹出去,也影响不到我什么。」我和贺玉不欢而散。
但我一直雇人留意着她的动向。
她果然去了清水村,我想我也该行动了。
春节那天,我收到林桥的微信。
「你上次说我们的孩子,是被你爸妈割了脖子死的?」
没等我回复,另一条又蹦出来。
一张图片。
床上、地板上、柜子上……房间里挤满了脖子被割开的男娃娃。
「会不会是我们的孩子来报仇了?」
「可我又没伤害他,来找我报什么仇?」
……
林桥显然慌了,一连发了十几条,我只回了一句:
「你是不是又吸了?」
17
林桥割喉死了。
警察找上我,却不是为了这件事。
「许小姐,你以前是不是叫林珍妮。」
我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没点,在鼻尖前嗅了下。
警察皱眉:「许小姐,就算你是明星,也要配合警方工作。」
我笑笑: 「想起来了,曾经是叫过这个名字。」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在七年前杀过一个婴儿。」
「并且,被杀的婴儿是你弟弟。」
「李达炳说的?」
「这么说你承认了。」
「他有视频吧?我不认也不行啊。」
我抬起双腕: 「逮捕我吧。」
手铐「咔嚓」一声「咬住」我手腕。
尘埃落定。
终于,我与梦寐以求的东西紧紧铐在了一起。
18
我被判十五年。
但我很清楚,我只有几年可活了。
充满巧合的那一天,我拿到了医院的检查报告。
我得了渐冻症。
虽然现在还没明显表现,但我清楚不久的某一天,我连呼吸都无法做主。
我的命运可能就是一个圆。
兜兜转转,又回到无法主宰命运的起点。
我一直等着贺玉来见我,等啊等。
对我说,她窃听了我和崔尚鑫的话,知道我有个致命的把柄在清水村。
对我说,她查到我以前叫作林珍妮。
对我说,她假扮林珍妮揭开村里的秘密,让 「我」得罪握有我把柄的李达炳。
对我说,她把我送进了监狱。
可贺玉什么都没对我说。
她根本就没来见我,就连我求人去请她,她也不肯来。
最后,我只得让人转达了一句话:
「你的脂肪胎也该落胎了吧?」
我期待地问中间人,贺玉听到这句话有没有说什么。
中间人为难地摇了摇头。
「没有。她只是出了一会儿神。」
我有点失望,但想她会明白的。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没做到的,但愿她能做到。
19
贺玉假扮我离开清水村后,我其实去见过李达炳。
阔别七年,清水村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
但我知道,扎根村子的愚蠢没有丝毫改变。
「林珍妮,你怎么又回来了?」李达炳很不高兴。
之前看过照片,知道他胖了许多。
但真正见到,还是惊到了我。
看来被白虫支配的恐惧,仍是他午夜梦回的噩梦。
我没急着解释说我才是真正的林珍妮。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是说我们是共犯吗?
那你一定会认出我的吧?
李达炳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射出危险信号。
足足一分钟后,他脸色惊变,手上的佛珠串一下甩到地上。
佛珠串断了,檀木佛珠四散,有一颗滚到我脚边。
我踢开,不信神佛。
「她是谁?!」李达炳冲到我跟前,死死抓住我肩膀。
我不打算说出贺玉的名字。
「已经结束了。」我告诉他。
李达炳松开我,颓然瘫在椅子上。
「你毁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嗯。」
「这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
「嗯。」
李达炳不说话了。
良久,他开口: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明明你自己就能和我同归于尽,却弄了个假的林珍妮,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早知道他会问。
「想知道吗?」
「少废话。不想知道我就不会问了。」
「记住,没有假的林珍妮,一直都是我。」
「……和穷途末路的人谈条件?」
「不是想谈条件,我也不想和你废话。」
李达炳思考了一会儿,点头。
「假的林珍妮才是配得上我的共犯。」我说。
「……所以你非让她参与揭发我?」李达炳苦笑。
「还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他妈该不会是gay吧?」
我纠正: 「那叫百合,或者蕾丝。」
李达炳哼了一声:「只换了你这么一句话,总感觉我亏了。」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
这是他当年落在我家井边、也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你一定不想这个东西落到警方手里吧?」我扔给他。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