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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传出话本的时候,我正窝在暗七怀里绣盘扇。我起了个凤凰的线头,想了想,换成了一只真龙,四盘爪,麒麟尾,庞然身。
暗七抿着嘴,绷得笔直。
我抽出一本京城最近的话本给他看,这话本写的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孤女,偶然间卷入皇室密辛,与三位皇储,武林盟主,状元郎等多位男子的爱恨情仇。
首页还提了一行引子,他,他,他,他们都为她神魂颠倒,寝食难安,她本无意卷入,最后成了红颜祸水。乱世滔滔,最后谁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太有才了。
这京城,确实是出了一位状元郎,听闻这位状元郎面如冠玉,形如松竹,端的是那如沐春风的气度。这位状元郎,前些日子,和何灵走得很近。
何灵常去找他,抱着她写出的一些诗词,而状元郎欣赏她,甚至和她一整夜对月吟诗。但何灵大概想不到,这状元郎是有人看上的。
嘉乐公主,当今陛下的小女儿,千娇百宠的幺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她看上的,正是这位状元郎。更别提,何灵把她的三个哥哥耍得团团转,这位公主是一定会出手的。
我自翎算个疯子,但这位嘉乐公主,比我更疯,她读帝书,学帝册,如果不是身为女子,我甚至觉得她比当今这位太子,更适合当储君。
「沈小姐,暗七还有事。」我正看到话本精彩的部分,暗七伸手推了推我,很轻。我抬头看他,他半张脸都浸在了春光里,大概是太刺眼了,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副天生的好皮囊。
暗卫暗卫,顾名思义,就是伴黑夜而生,伴黑夜而死,命不由己。
我扯他的腰带:「何必叫得这么生疏?」
他抓住了我的手,没让我继续下去,他闭了闭眼,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宁宁。」
我知道嘉乐公主会来找我,但没想到这么快,我到内殿的时候,她正在下一盘棋,残局无解。
「棋局无解,那就不解了。」她一把推翻桌上的棋盘,那棋子摔落了一地,从她艳色的裙摆滚落,从内殿滚到了门口。
我朝着她行礼:「愿闻其详。」
她看着我笑了,她说:「异世之魂。」
红绡帐暖,暗七喘着气,我如蛇一般攀附在他的身上,缠紧了他。我看他清冷的眼里染上欲色,看他在情海里苦苦挣扎,却不得终,最后我问他:「你想去边城吗?」
他抬眼看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意味。他说:「不想。」
我抱紧了他的腰:「好,不想就不去。」
最近内城出了件大事,嘉乐公主站在酒楼上,用一柄弓箭,将何灵头上的发簪射了下来,而何灵,吓得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那状元郎,听闻这件事,直接冲进了嘉乐公主的寝殿。然而,他最后是被人搀着出来的。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就在对面的酒楼,我看见嘉乐拉弓,放箭,风带起她红色的长裙,她笑得很张扬。
我抿了口茶,去看角落里的人。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暗色里,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掉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我朝他招招手:「暗七,过来。」
我把他抵在窗边,从这个角度看,刚好可以看见底下披头散发,哭得梨花带雨的何灵,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书生。没见过,生面孔,她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些不同的人。
我去吻他冰凉的唇,去摸他的腰,我看着他的衣衫层层剥落,我把脸贴在他的脖子边,同他耳鬓厮磨:「你的心上人在下面呢,要去救救她吗?」
暗七拉住腰带,他抗拒着:「沈小姐,在这里,不行。」
我咬了他一口。他喘了口气,说:「宁宁,不行,至少,至少去房里。」
我最后还是放过了他,因为嘉乐公主派人来请我了。我刚进屋,她就开口:「白日宣淫可不是好事。」
我摇摇头:「情到深处,难以自禁。」
她示意我坐下,问我:「你看这下面是什么?」
6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行如枯槁的妇人,蹒跚地去关那摇摇欲坠的木门,脸色惶惶的小贩,挑着沉重的担子。还有那穿金戴银的富商,迎着内城出来的官大夫,踢翻了旁边乞丐的木碗。
我收回了目光:「人不像人,乱世。」
「沈家小姐。」 嘉乐突然叫我。
我看向她,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她问我:「我当太子,够格吗?」
我望向她,弯着眼笑了:「当今这位太子,你的嫡亲哥哥,可是为了个女人,神魂颠倒呢。」 所以金枝玉叶的嘉乐公主,你要推翻这个王朝吗。嘉乐,不要让我失望啊。
京城第一才女被嘉乐公主吓得屁滚尿流的事情,以一种诡异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听闻何灵知道了这件事后,在府里尖叫,然后把自己身边的东西,砸了个一干二净,其中还有五皇子送她的定情信物——一块羊脂玉佩。
这是五皇子的恩人送他的,在被接进宫之前,五皇子还生活在北街的民窟里,因为他的母亲,只是河边的一位浣衣女。
当今陛下巡游时,看见了那美丽的,唱着歌的浣衣女,于是一夜春宵,有了五皇子。可陛下的风流债这么多,每过一个地方,就有少女为他倾倒,他又怎么会记住,这位露水情缘的浣衣女。于是这位五皇子,就在贫民窟里长大了。
后来,饥荒时代,有位贵女经过了这里,她投下了几块糕点,又扔下了一大袋的馒头,这位皇子,活了下来。
我往手上涂着蔻丹,鲜艳美丽的颜色,如同盛开的彼岸花。
我把手放在暗七的胸口,黑色和红色,极致的对比。
「你说,如果他知道,他所认为的恩人,其实另有他人,他会不会疯呢。」
那位被他撞到的五皇妃,碎石划破她的手掌,她会不会后悔呢,救了一个这样的人。
「属下不知。」暗七冷着脸回我。
我皱眉:「好好的,你又怎么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把手指滑到他的胸口,轻轻一扯,就开了,露出古铜色的漂亮胸膛。
「就因为我在外面,逼迫你?」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没说话。很好,那就是了。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是最后不是还没成吗?」
他撇过了头,虽然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差点就成了。」
我叹了口气,伸手把他拽了回来,轻柔地往他唇上印记,想了想,又往他额头上亲了亲。
暗七皱眉,捂着额头看向我,他看起来有些困惑。
我轻叹一口气,环抱住他的头,往怀里带了带:「以后不会强迫你了,」
我轻柔地抚摸他的发:「这次是我的不对,你不要生气,陪着我吧,别离开。」
「宁宁。」 一句沈小姐说出了半个字,在他的喉咙里咽了咽,又换成了宁宁,我知晓他心中的顾忌,无非是怕我再轻薄于他。他还没有爱上我,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我只需要他在我的身边。
而且,他迟早会爱上我的。
「你不能走。」我望他的眼睛,「至少你陪着我,我会开心不少。」
他抿着嘴低下头:「暗七只是一介俗人,暗卫,只是一个影子。」
我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我一举击溃,让我抛甲弃盔,只因为是他,所以我永远无法抵抗。
我蹲下来,衣裙拖拽在地上,绽放出一朵花,我很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你不是影子,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你是翱翔的鹰,而不是被网住的鸟。」
「所以,去当将军吧。」以你的能力,不过几间。
暗七离去后,我百无聊赖地摊上了嘉乐公主,每天就和她在宫里下棋。我又被嘉乐堵成了死路,干脆直接把棋一扔:「你瞧瞧你,总下棋。」
嘉乐托着脸,手指摆弄着棋子:「你说强迫了一个男子,他生气了,这该怎么办?」
我竖起了耳朵,朝她凑过去:「具体讲讲。」
嘉乐一瞪眼,我又坐了回去,臣子和公主还是不能比的,原则上来说,嘉乐的身份压我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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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我和嘉乐一起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掀开帘子去看外面,马车行驶在泥泞的路上,昨夜刚下了雨,车辙溅起一片水花,我支着脑袋,看那露珠从叶面滑落。
想起那一道旨,我还是有些困惑:「太子疯了吗?」
嘉乐笑起来,只是那笑意却没达眼底:「他不是疯,是为博佳人一笑。」
为博佳人爱,干脆请了一道旨,把得罪他所爱的两个人,一起送到了边城。
明面上说为国祈福,暗地里,就是你们别想过好日子。
马车飞驰,我看着那景色越来越荒芜,道:「也有可能是害怕。」
害怕他这位,比他更适合当帝王的幺妹。
到边城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边城也叫安城,饱经风霜的斑驳城墙,还有那城外的荒草,一切都预示着这里的贫瘠。
太子以死相逼,换得陛下退步。太子是他的根,即使公主再受宠,也比不上他的继位者,这是一个男尊为上的国家,他们要女子三从四德,温婉和顺。
嘉乐读再多的帝书,学再多的帝略,也比不上一位昏庸的太子。
哪怕陛下的儿子们为一个孤女倾尽所有,他也不愿看看他优秀的女儿。只因为,女子不可为帝。
城门口,城主迎着笑脸接待我们,他很年轻,穿着很朴素的麻布衣。
嘉乐踩着台阶下来,红衣被风吹动,头上的发簪发出清脆的一响,她微微仰头,看向头顶的城墙。那城主愣愣地看着她。
「安城挺穷。」 我环视一圈城里瘦骨嶙峋的百姓。
不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皇城脚下的百姓都活成了那样,更不用说这些边城的了。他们要忍受边域的骚扰,又无法沾到皇城的金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的很惨。
「带我们进去吧。」我朝着城主走去。他啊了一声,目光从嘉乐身上移开,但我分明看见他的耳朵慢慢变红,挺纯情的。
嘉乐垂下眼,跟着走了进来。
怎么形容安城呢,它就像一块古朴的石碑,被边城贫瘠的土地所掩盖着,以至于城里的人看上去都那么陈旧,毫无生气。
「沈小姐,」 嘉乐抿了一口茶,「你觉得,现在应当怎么做?」
她垂着眼,那身红衣太过耀眼,她只是堪堪坐着,就衬得灰扑扑的屋子蓬荜生辉,如燃烧的烈焰。
我这一生见过很多女子,她们或是大家闺秀,居之高阁,或是小家碧玉,困于宅院,工于心计。我也见过很多的男子,他们满腹经纶,却遗憾终生,他们一身武艺,却败于贫寒。
「高位不古,是难成,官官相护,是难解,天下动荡,是难安。」我抬眸看她,她也看我,她的眼里闪耀着华光,我与她有着共同的志向。
「颠权势,推王朝,我要这天下河清海晏,要人活得像人,要天地一同,百姓安康,方为盛世。」
她笑起来,我也弯起眉眼。
她笑道:「你同我想得一样。」
只是很快,她就苦恼地皱起了眉:「现在该怎么做,杀回内城怎么样?」
我倒茶的手微微一抖,随后斟满一杯茶递给她:「或许你听过,以小为大,河流聚山洪,沙砾堆高石这句话。」
嘉乐的手顿了顿,她放下手里的书,接过我的茶看向我。
「你以为我真的要打回去?」她弯着眼喝了口茶,心情很好的样子,「我逗你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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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纷乱中,边城就像一块盾牌,死死地挡住那些进内城的脚步,这里的百姓活得苦不堪言。但宫内的上位者不在乎这些,又或者,对他们来说,牺牲一些蝼蚁有何愧疚。
我站在城墙上,朝着远方望去,天边残阳似血,寒风呼啸,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荒芜弃地,这里是烽火狼烟的边疆城池。
嘉乐来到我的身边,她的裙角被风吹起:「都说沈家嫡女温柔婉丽,三从四德,现在看来,当有误会。」嘉乐挑眉看我。
「嘉乐公主倒与传闻一样。」我转身,任由凛冽寒风盘嚣而上,「谁说女子不可走出一寸宅地,天高地远,我想不必困于囫囵。」
这日阴绵,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在土地,城主梁玉端坐在嘉乐对面,他很拘谨地咽下茶水:「不知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嘉乐摆弄手里的棋子,在棋盘落下最后一子,黑棋已经将白棋包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如今的局势,我想你也是清楚的,天子昏庸,沉迷美色享乐,太子无能为力,几国虎视眈眈,只为吞并,群雄逐鹿,鹿死谁手并不重要。」
梁玉的城主并不是白当的,他能握着一城人的性命,和边域抗衡多年,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个昏庸鼠辈,他能听懂嘉乐的话。
他愣住,忽地站起来,急切道:「不可!自古都是男子为帝,你是女子,女子怎能……」
只是很快,他就嘘了声,无他,因为嘉乐的表情太过平静,她抬头道:「谁说女子不可为帝,我自小识三策写五略,我的功课和武艺,比宫内任何一位皇子都好,我从未因为我是女子,便觉得低人一等,帝王之位,孤势在必行。」
梁玉瘫坐在椅子,他的背缓缓地弯下:「国有国法,朝有朝纲,女子称帝,是天下之大不敬,是冒大晦,这从未有过啊。」
他猛地抬头,眼里带了血丝:「出头人,千夫所指啊!」
「那就由他们去说,」我上前一步,站到嘉乐身旁,「就是要看梁城主,是愿意守着这荒芜的土地,守着这一城的百姓当盾牌,还是要拼一把,为他们谋出一条生路呢?」
「是啊,」嘉乐眨眨眼,将头上的最后一支珠钗拔下,放在桌子上,「内城纵情声乐,珠宝美人遍地,就是可怜边城还苦苦死守。我在宫里时,可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边城。」
梁玉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颓然地低下头。
嘉乐抬眼和我对视一下,又移开目光。
她起身来到梁玉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将珠钗塞到他的手里。
「这钗是给你的信物,你拿好了。」
我站在一边,看着嘉乐语重心长地同他讲话,到最后,还长叹了一口气,一副我都是为你考虑的模样,看着看着,险些笑出来。
她是懂忽悠人的,书上曾说,棒棍之后再给甜枣,这甜就能让对方记上一辈子。
不过几月,内城传来了一个消息,太子又干了件天大的蠢事。内城有个地方,叫摘云台,这是祭祀时候用的,祈祷一年开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不在祭祀的那个时辰,这地方的大门总是紧闭。
而太子,只为何灵一句想看看皇城最高处,就悄悄带着她进了里面,何灵碰倒了祭坛,那坛子滚落台阶,掉在地上碎了。祭坛的破碎,预示着大事的发生,他们认为神灵震怒,将会降下天罚。帝王震怒,太子在殿前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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