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死的还有那个懦弱又愚蠢的风晚。
微风下我的衣角随意摇摆,我眼眶红润了,在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平静。
有些东西需要时,求不得。
不需要了,便没有意义了。
浅笑地望着男人,福了福身子,优雅有礼,薄唇轻启,我冲着那人开口。
「公子这一个故事,风晚听得甚是动人,感动于公子的痴情,只可惜,你确实认错人了,小女从未有过师兄,更不曾有过婚约。」
「百叶侯,你逾越了。」
药锅煮了三日,所谓「瘟疫」也渐渐平息。
所以沐清凌输了。
她颇有骨气地说要接受惩罚,却在我说第一件事是褪下全部衣衫时愣住了神。
「风晚,你个毒女,你不要欺人太甚。」
女人语气并不如我友善。
我手指抚了抚云鬓,善解人意开口。
「不如沐姑娘听听第二件事?」
女人怒目的望着我,并不言语。
我温柔且良善地开口,「这第二件事便是要沐姑娘赤身在长街口跪上三日。」
我手指用力地捏在女人的脸颊上,一巴掌甩过印上几个红印子。
如同她当年一般,笑靥如花。
「沐姑娘素来重情重诺,既然要履行赌约,那你就跪吧,跪到我满意为止。」
春末落花残,落在了我肩头。
我甚是怜爱地捡了起来捏在手心。
却不小心揉了个碎。
「哦对了,刚刚那一巴掌,就算第三件事吧,可不能让沐小姐吃亏。」我淡声言。
街巷口,由着紫衣华服的男人求情。
变成了沐清凌褪去外衫跪三日。
愿赌服输,从不在乎你是男人还是女子。
周围全是围观的百姓,鬼医老头更是不遗余力地借机嘲讽。
我蹲在女子身前,甚是温柔的望着她。
「阿晚,别玩得太过火。」云沉眸色复杂地望着我。
我浅浅一笑,温柔的如同一汪清水,与他说,「百叶侯可是觉得有些熟悉?」
「你——」他面色有些仓惶地转过身,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我伸手拂了拂衣袖,慢条斯理地蹲下了身。
睚眦必报,是毒女的风格。
被迫跪在地上的沐清凌阴恻恻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吃掉。
「风晚,你竟敢欺人太甚,今日你辱我之仇,来日我必定百倍相报。」她愤怒地威胁着。
「辱你?」我诧异地弯了眉眼,「沐姑娘何出此言?这不是愿赌服输吗?对了,你的百叶侯适才说他错了,他说这两年一直在寻我,他说他想照顾我。」
清风吹落了花瓣在女子头上,我甚是良善地与她拿下。
玉指纤纤,飘落的花瓣捏在手中被我送入了唇里。
我咀嚼了下,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盘桓。
我瞧见了女子红润的眼眶,皎皎云间月,泠泠天上泉,素来爱美的女人,这哭得可真难看。
我站了身,并不是十分喜欢。
云袖阁外,马车停步,早有小厮来迎。
我慢步走入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瞧着这一派春色,鸟语莺鸣。
厢房里,一男人以手支头侧躺在躺椅上。
紫檀香炉丝丝缕缕浊染青烟。
他望向我。
「怎么?得偿所愿,风姑娘还如此神情?」
随意地拉扯了下衣衫,赤脚走至梨木桌前看我。
两年了。
我凝望着这张与紫衣华服七成像的脸。
唇角挂上一抹嗤笑。
齐王萧成泽,晔国皇帝的胞弟。
阿离死后不久,他便带着所谓穿书人的消息与我寻求合作。
求登高一呼。
窗牖半开,凉风吹了进来。
我落座在他身侧,手上银针一闪,已经抵至他脖颈。
「麒麟镇的毒是你下的吧。」我肯定的语气。
其实不必问,如此刻意地为难云沉,又大价钱地寻此昂贵的毒,这世间找不出第二个。
男人迟疑了片刻,眸上染上一抹冷意。
「风晚你冷静点。」他说。
「风晚,你是毒女,一代妖妃,你在教本王善良,不觉得有些好笑吗?」男人手指抵着我的银针,眸底闪过一抹慌张。
我瞧着故作镇定的上位者,冷血残暴,却又胆小怕死。
清淡地笑了笑,留存我妖妃风范,气息洒在男人的耳侧,「齐王殿下,我是毒女,为非作歹,但是我不残害百姓。这是第一次,若有下一次,我不介意撕毁我们的合约,结局你懂的。」
「风姑娘好大的口气。」
温软嗓音响起,厢房门被人推开。
莲步而来,一女子倾城绝色。
盈盈一握的纤腰,丰腴的颈下。
一张娇嫩无双的美人面,噙着浅笑望向我。
露华浓,一年半前在京中突然鹊起的花魁。
暗地里却是齐王萧成泽最信任的谋士。
「穿书人什么时候见我?」我懒得理会,只冷清地问向女子。
那女子妖娆地摆弄着身姿,欺身坐在了梨花木桌案上,勾起了我的下颌。
「风姑娘别急,好好听我们齐王殿下的话,那穿书人待你入了宫,自然会让他见你的。我未来的贵妃娘娘。」
驱车回药王谷,露华浓的情报不错,早有乌篷金顶的马车在等候。
我下了马车,冲着紫色华服微微施礼,车上的男人玩味地望着我。
「风晚姑娘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男人手指触在鼻尖,探究地开口。
我笑了笑,「能让云沉和鬼医毕恭毕敬的人,陛下的身份似乎也并不难猜。」
晔皇萧成奕寻我医治太后,条件是给我一个承诺。
当我说入住后宫时,他似乎并不意外。
「当真对阿沉如此情深?便是成为朕的妃子也要压他一头?」他问。
我面上透着清冷的寒,掩去眸底嘲讽道,「自然,陛下也知,他为了别的女人与我退了婚,我自然要高他一头。」
萧成奕不置可否地玩弄着手上的玉串,眸底闪着流光,随意地摔在梨花案上。
「可。」
太后中了毒,毒性霸道,却不复杂。
难就难在,她不知有多招人恨,被人下了两道不同的毒。
相生相克,却有些麻烦。
我与她在药房煎药时,云沉走了进来。
他俊美的面上挂着薄寒,大手拽在了我的衣袖上。
「风晚,你究竟想作何?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你可知你若是入了宫,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为何要插手他们的纷争?」
男人模样俊美,周身萦绕着浓浓的药香,眸心氤氲着无奈,望向我。
不归路?
我笑了笑。
是成为妖妃吗?
「这似乎与百叶侯无关。」我说。
「风——晚。」男人被我甩开手腕的动作激怒了。
双手钳制在我的双肩上,眸心氤氲着红色。
「风晚,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冷酷无情,手段毒辣,变得让我看不透了。」
男人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失落感,抓在我肩上的手甚是用力。
我唇角的嘲讽藏不住了。
他退了我的婚,留我一个人在药王谷。
不救我的阿离,害得我又孤身一人。
怎么还期望,千帆过尽,归来我仍是那个纯真少女?
「云沉,你我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在你烧毁我们订婚书那一刻。」我出声提醒。
男人却惨淡地笑着,唇角染上一抹苦涩。
「真的回不去了吗?阿晚,我们、我们究竟为何会变成了这样?」
「若是、若是当年我未曾退婚,结局是不是——」
「没有若是,更没有如果。」我推开了男人的手臂,转身去拿药材。
药罐的药滚煮沸腾。
罐下柴火烧得嘶嘶作响。
我坐在小椅子上。
云沉固执地坐在我不远处。
「师妹还记得从前我们一起煎药吗?」寒寂的四野,被男人清冽的嗓音打破沉寂。
我眼神陷入回忆。
是呀,明明小时候,我们那么亲密无间。
少时我算是阿爹最不成器的弟子,醉心于斗蟋蟀,荒废毒术,常常被罚定火候煎药。
那时便是云沉常常护我。
他会如此刻这般坐在我的身侧,会帮我掌控着火候,计算着时辰。
我性子不定,不是逃出去贪玩,便是嗜睡歪在他的肩头。
他常常几个时辰都不带动地,只为让我睡个舒坦。
清凉的风,吹散了我眼底薄如纱的雾气。
抬起头时,我又是一片平静。
「不记得了。」我冷声说,随后站起了身。
「既然百叶侯要越俎代庖,那便自己煎药吧。」
煎的几副药用处都不大。
不过是一个障眼法,每日不同药单。
太后寝宫里,我端着清碗立于檀木桌案前。
匕首用力地划破自己的手掌,猩红的血落入碗里。
我是毒女,自幼被喂以各种毒草,我的血便是天然药引。
只可惜毒血就那么一点,用了便不会增加。
每次放血,身子都会虚弱不堪,要浸于药王谷百穴泉里几日才可以恢复。
从太后寝宫走至行榻,我费了许多气力。
宫女兴奋地与我说太后醒了,我只淡淡一笑,便倒在了床榻上。
入夜,窗牖未关,窗外落雨的声响潜入屋子。
一道陌生的气味传了过来。
谁?
烛台熄灭,屋子一片漆黑。
我小心翼翼地挣扎着疲惫的身子,躲在了床头一侧。
「风晚你个毒女。」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却见银光一闪,床榻发出一道被扎破的声响。
沐清凌?
暗夜里我微微蹙眉,循声定位,手上银针快准狠地刺入人的身体里。
挣扎着走近桌案,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抬头望去,就只见沐清凌神情扭曲地倒在地上。
身上还扎着我的银针。
而她手里拿着匕首,刺穿了我的布枕。
「风晚,怎么会?书上不是说放血后你会虚弱不堪无力反抗?」女人瞪大了眸子低声问。
我敛了敛眸,望向窗外硕大的芭蕉叶。
若不是这雨打芭蕉声音恼人,只怕——
慢步走近,手中烛影摇晃,我平静地取下银针,一脚踢在了女人身上。
懒散地用力捏着女人下颌,「沐清凌,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可是妖妃,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你说是吧,我的女主。」
女人闻言一怔,眸底是不可置信。
「你——你——你也知道剧情?」
我笑了,我以为他们知道呢?
之前我不是便告诉她了吗?
莫非是我表述不清?
那可真的是我的不是了。
放血后的虚弱,在药王谷的百穴泉泡了两日后,渐渐消散。
出门时,我见到云沉。
他一身青色长衣,撑着一把骨纸伞立在我门前。
沉静的眸子望向我,目光复杂且悠长。
「阿凌的毒是你下的吗?」他低声问。
「不是。」我朗声回。
男人蹙起了眉,「阿晚,何时你已经如此擅长撒谎了?」
我笑了,如林涧清泉触上石子,清脆得紧。
「便是刚刚呀,怎么?百叶侯还想听?」
话音刚落,檐下一鸟雀仓皇而飞。
男人握着骨伞的手泛红,眼底带着雾气。
「阿晚,你变得师兄越来越不认识了。」
「我的小师妹虽然一身毒术,却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她会为鸟雀流泪,为鹿兔而悲泣。」
「不是如今,视人命如儿戏,阿晚,你如何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狠毒的毒?」
男人的嗓音确有质地,听得我一阵感动。
若不是挤不出分毫眼泪,我也是能与他演上一番深情戏码的。
「云沉,你既然觉得你小师妹单纯善良,为何你还要抛弃她?」
「既然你不会视人命如儿戏,那你为何不救阿离?」
「不过是道貌岸然而已?」
「如今一番,不过是为了让我交出解药?也好,那你便在我门前跪上几日,跪到你赎清自己的罪孽为止。」
五月天阴晴不定。
伞被吹落在了地上,男人立于雨点中。
他在我身后问我,是否他跪了,便能赎清阿离的罪孽,便能换回他那个善良的小师妹。
我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雨落翠叶,洗净了碧空。
透过半开的窗牖,我望向了那道青色的身影。
他跪在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和脸。
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上,充当了泪。
雨天。
最适合流泪。
当初他从药王谷离开时,也下着这样的雨。
他把我们的订婚书丢入火炭里。
推开了我挽留的手。
他说我会为了一个叫秦楚的人抛弃他。
所以他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那时阿爹才刚过五七,我站在雨里望着他们离去。
雨点落在我的身上,我在雨里站了一天一夜。
直到晕倒在地,阿离将我救起。
大概那时,我已经不单纯善良了吧。
云沉跪在门前的第二日,我便入了宫。
原以为萧成奕会给我三品妃子当当,谁知直封为贵妃。
「陛下知晓我与云沉恩怨,给我贵妃之位,就不怕我兴风作浪?」我以帕掩唇问。
男人明黄色朝服甚是金贵,手指捏在我的脸上笑道。
「有美人如此,朕何惧为昏君?」
入宫的第一日,甚是太平。
第二日也无风无浪。
直到第三日我闲散地在御花园抄着毒典。
一个身着华服,雍容华贵的女人在众人簇拥中走了过来。
「你便是毒女风晚?」女人姿态甚是高傲。
我懒散地以手撑着头,却见她一掌拍在了我的石案上。
「风晚,交出解药,本宫可以不追究你毒害本宫胞妹之罪。」
女人声音强势,只一句我便知晓她的身份。
沐音,沐清凌的嫡亲姐姐。
如今的中宫皇后。
沐清凌这个长姐,我曾经听说过。
传说她曾有一个心仪的少年,最后为了家族荣耀入了宫。
进宫之后受到萧成奕独宠,甚至为了她废了广有贤名的前皇后。
「皇后娘娘安好。」我欠了欠身,礼貌还是有的。
她一脚踢在我侍女身上,把她踹倒在地。
「解药。」
女人冷声说。
解药?
我好笑地瞧着这高傲美人。
亦起身一脚踹在了她的婢女身上。
「没有。」
「风晚,别以为陛下宠你,你便无法无天,你给本宫等着。」
却见她眸色一改,余光扫向旁侧,下一刻已然扑进了萧成奕的怀里。
「陛下,臣妾不过与风贵妃训了几句话,她便给臣妾下毒,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娇滴滴地说。
五月天已然开始燥热,我冷淡地望向依偎的璧人。
萧成奕望向了我,「当真?」他问。
我懒散地继续抄写我的毒典,眼皮都未曾抬,「有没有下毒,传个太医问问不就知晓了?」
太医急匆匆赶来,却在牵丝搭脉后说,皇后娘娘身体无恙,未曾中毒。
我瞧着沐音那张煞白的小脸,不禁有些好笑。
笨蛋美人吗?
其实她陷害我完全不必给自己真的下毒。
但凡买通个太医,我便哑口无言了。
在毒女面前用毒?
还真是班门弄斧。
早在我瞧上她的脸色时,便已经不动声色地与她解了毒。
宫斗?
倒像是玩笑。
「皇后娘娘陷害臣妾,陛下不为风晚做主了?」
得志便猖狂的我,学着女人的模样娇嗔。
萧成奕玩味地望着我,大手一挥,尊贵的皇后娘娘便被夺了凤印,由我这个贵妃代理六宫。
我目光深邃地望向明黄色朝服的男人。
他还真的把我往妖妃的路上带呀。
有意思。
花阁里,温香软玉。
萧成泽挥手散去满屋芳菲后,懒散地与我斟茶。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