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老族长知我与凡人私定终身后,再三劝诫我。
不想我非但不听,还在楚云杨殒身后为他遍寻重生之法,迟迟不归百花谷,属实气坏了老族长。
我乖巧认错,老族长哼了一声,气消了大半。
我趁胜讨好:「从今往后,我定为百花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族长道:「赴汤蹈火倒也不必,只要你为百花谷办件事。」
仙界太子行宫,凌云殿。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老族长要我办的事,竟是到天界种花。
据说是凌霄和凤琦数月后大婚,天后命百花谷将天庭培育上百花,以求太子大婚之日百花盛绽。
此刻我正在凌云殿前的花池里,为其栽种牡丹,据说这是凤琦的喜好。
看来凌霄对凤琦这未婚妻还是颇为上心!
我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涩。
打住!
他是凌霄,不是楚云杨,我提醒自己。
花快种完之时,凌霄从殿门走了进来。
见到我,他忽然停了下来,站在花池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只好站起身,朝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怎么是你?」
他竟认得我,我有些意外。
我正要回答,便听见一声「太子殿下」从门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达,不是凤琦又是谁。
我蹲下身,继续载种花苗,打算速战速决,尽快离开太子行宫。
凤琦已走到花池旁,站在凌霄面前,娇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走得这般快?」
「还有事?」凌霄语气平静无波。
凤琦顿了几秒,似被问住了,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我这边已完事,站起身出了花池,准备离开,却听见凤琦的厉声喝道:「站住!」
我停下脚步,只见凤琦朝我走了过来,一脸不悦地瞪着我:「又是你?」
我?
我怎么了?
「你怎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太子殿下?」
「……」
凌霄在一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一副看戏模样。
我生生按下心底盘旋的一百种回怼的话,生硬地勾起唇角:
「凤琦公主别误会,百花谷奉命为天界育花,我只是来完成此任的。」
「瞧你种的什么花?绿油油的一片,连朵花都没有。」
笑死。
还是花苗,不是绿色,难不成还像她的着装一样,五颜六色?
「再过数十天,这牡丹花便会开了,到时公主再来瞧也不迟。」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懒得再理她,绕过她,便要走向殿外。
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我低头一看,衣裙已然印出一道血痕。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凤琦,她正持着一根鞭子得意地朝我笑。
堂堂凤族公主,未来太子妃,竟当着太子的面,对一个仙子施暴。
凌霄似乎也颇为意外,在凤琦再次向我扬起鞭子时,他猛然上前,握住了凤琦的手,并狠狠甩开,眼底充斥着冷冽和戾气,厉声喝道:「凤琦,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如此不知羞耻的仙子,我要给她点教训。」凤琦打了人还理直气壮。
「你还不是真正的太子妃呢?什么时候就有资格教训仙子了?」凌霄脸色乌沉,冷冷地笑道。
「凌霄~」凤琦有些慌了,收了鞭子,讨好道:「我这也是因为太在意你了。」
凌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讨要公道,还是得自己来。
我狠狠地看着凤琦:「凤琦,百花谷与凤族素来友好。我此次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次,我定会亲自向你讨还公道。」
百年来,四处求重生之法,我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楚云杨护在身后的小花仙了。
10
他真的不是楚云杨,楚云杨不会任他人伤我分毫。
那些年,我与他一同浪迹江湖,斩妖除魔。
每每遇妖邪魔怪,他总是将我好好地护在身后。
在他面前,我永远只需要做个法力微弱的小花精。
后来我才知道,他修为并不低,法术高强得甚至超乎我的想象。
那日在幽冥谷,他愿意走,并非应付不了鬼蝠,而是因为我。
那时我们漂累了,便安居在青云山脚下。
他告诉我那番话时,正在院子里给我做秋千,我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双手搂上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
他猛然将我抱进屋,压在榻上,灼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耳畔:
「蓝鸢,我不想再忍了。我们成亲吧!」
我被他吻得神志昏沉,羞红了脸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要你忍。」
那一晚,我们像凡人一般拜了堂。
他熄了红烛后,屋里充溢着我不时的啜泣声和他温柔入骨的哄声,直到快天亮了才恢复平静。
第二日,在他的吻中醒来。
我睁开眼,对上他暗沉的眸,想起前一夜的疯狂,顿时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还痛着呢,暂时不想再受一次。
他轻笑,吻了吻我的脸:「娘子,昨晚辛苦了。」
我第一次知道,凡人间的爱称,竟是这样叫人缠绵入骨。
11
「种花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朵。
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在天界璇玑宫暂住了半月,除我之外半个活物都没见过。
今日这又是谁?
我抬起头,却见凌霄身影翩然地走了进来。
我正在坐着给腿上药,裙摆掀至大腿际。
凌霄来得猝不及防,光裸的腿就这样落入他的眼里。
他愣了两秒,直到我匆匆将裙掩上,他才有些慌乱地偏过了头。
他面色微红,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我面前,轻咳了一声说道:
「种花的!这个给你。」
他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玉罐,朝我递了过来。
「……」
种花的?!
「我叫蓝鸢,不叫种花的。」我没好气地说道,并没有接。
「哦。」他眼里蕴了点笑,而后漫不经心道:「这药膏对伤痕愈合有奇效。」
我抬头,看向这张与楚云杨一模一样的俊颜,心底哽着一口气:
「你这是替你未来娘子赔礼来的吗?」
他眼中的笑意忽然沉了下去,静默地看了我几秒,将玉罐直接放在我面前:「或许是吧!」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却回头,认真问我:
「其实,蓝鸢仙子,我们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的心跳忽然变失了速。
「太子何出此言?」
「因我见到你时,心底总会涌现一种莫名的情绪,似悲又似喜。但我实在想不起,何时见过你?」
神仙下凡历劫后归位,可以选择保留凡间经历的回忆。
他既然什么都不记得,那便是选择了忘却。
既然我只是无关紧要的那一部分,想不想起又如何?
我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玉罐,轻笑一声道:
「或许是太子游历的途中,曾路过我的身边。」
只是,你的路过,曾经却是我永恒的归途。
12
也不知为什么,天后派来协助我种花的仙侍一个接一个地称病。
偌大的天界,种花任务都落到我一人头上。
播散花种、载种花苗还是小事,最难的是给每一株花浇水。
我正站在天庭花池边发愁,便见凌霄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众所周知,龙族每位上神都是布雨好手。
看见凌霄,我仿佛看见了一个行走的洒水工具。
寻常我遇见他,总是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忙着手上活。
他几次从我身边经过都故作磨蹭,似乎在等我与他说话,但我总不理他。
他如此矜傲之人,又不好拉下脸唤我,故我俩自他送药那次后再无交流。
今日他才放慢了脚步,我便喊住了他。
他似乎有些意外,眼里欣喜之色甚至藏不住。
我不禁有些错愕,他这是在开心什么?
我定了定神,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了他,请求他帮我布雨。
他听完我的话,方才扬起的眉眼忽然掉了下来:
「你找我,就为这事?」
「否则太子以为何事?」我不解。
「亏得我最近总是梦见你。以为你想起了,我们在哪见过的事。」
我闻言怔住,许久后才轻声道:「太子别开玩笑,别叫凤琦公主误会才好。」
他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我有未过门太子妃的事,你倒是记得比我都牢。」
我有些错愕,不觉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圆珠,放在我的手上:
「你拿着这个,用它唤雨即可。待你不用了,再还我便是。另外,仙侍的事,我会处理。」
第二日,果真来了几位新仙侍做我的帮手,且个个对我礼敬有加。
听她们说,之前那波仙侍受了凤族公主的恩惠,故意刁难我,已被太子罚去做苦役,轻易不会饶过。
凌霄这般为我出头,甚至不惜驳了凤琦的脸面,实在叫我有些意外。
虽他此举并非我所欲,但这颗金色圆珠,倒叫我很是稀罕。
用它布雨,给花浇水,实在是方便极了。
这日,我正拿着金珠布雨,正巧遇上了来天界的凤琦。
她见了我手上的圆珠,一脸震惊地质问我:「太子的龙珠怎么会在你手上?」
龙珠?
这是凌霄的龙珠?
据说龙珠对于龙而言,是内丹般的存在,也是其法力的来源,可以说和命一样重要。
凌霄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自己的龙珠借给我布雨?
这心也太大了吧?!
我忽然觉得手上的龙珠异常地烫手,想着得快些还回去才是。
我转身便想去凌云宫找凌霄,手却被拉人拽住了。
是凤琦。
「定是你偷的。」她怒气冲冲地说,「同我去见天后。」
13
天庭大殿,我无奈申辩,谓之这是太子借于我布雨所用。
天后似乎并不相信:「凌霄性子这般矜傲冷冽,又岂会轻易将龙珠借给你这小花农?」
这倒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会不会是他一时失智,脑子不清楚,想寻刺激?」
「大胆,休得胡言!」天帝厉声喝道。
行吧,我噤声。
「天帝天后,你要为我做主啊!一定是她死性不改,勾引太子殿下!」
我惊呆了,真叫我感慨,这一项项莫须有的罪名,凤琦可真是随口就来啊!
「凤琦,龙珠之事还未弄清,你这勾引罪名从何说起啊?我已派人去唤凌霄前来,你且稍安勿躁。」天后安抚她道。
假的终归不能成真,我不发一言,等凌霄前来。
但凤琦似乎要趁凌霄到来之前便将我定罪,粗暴地捏着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抬了起来:
「天帝天后,你们可知,她便是那个在凡间缠着太子殿下的,不知羞耻的贱女人。」
闻言,我瞪大了双眼,他们竟知我与凌霄凡间之事?
那凌霄为何全然忘却,我百思不得其解。
天帝天后看清我的脸后,似乎也颇为意外,最后倒是天后先开了口:
「凤琦,当日凌霄历劫完回归仙班。我与天帝让他选,是继续凡间尘缘还是择日与你定亲。他既选了你而忘却凡间之事,那定是觉得凡间历劫之事皆为虚幻,不足挂齿。你何必还耿耿于怀?」
天后这一番话,与其说是为了宽慰凤琦,倒不如说是有意说于我听,好让我认清自己在凌霄心中的地位,不要心存妄想。
凌霄选择将我忘却之时,我正因他身死痛不欲生,上天下海为他寻求重生之法。
我轻笑一声,笑曾经那可悲可笑的自己。
「天帝天后放心,我知太子身份尊贵,并非我这小小仙子可以妄想的。在我心里,我的凡人夫君楚云杨早已灰飞烟灭,不会再回来了。」
「你已有夫君?」是凌霄。
只见他面色阴郁地走入殿内,语气隐隐含着怒意:
「就是你将我错认是他的那位?」
「是!」
凌霄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一片。
14
凌霄来了,龙珠之事自然便水落石出。
我正欲离去,却被凤琦拦住了:
「等等!既然你那凡人夫君早已灰飞烟灭,你亦自知无法再续前缘。那你敢不敢施断缘诀,从此忘却过往,与他再无瓜葛?」
断缘诀?!
我知道这是天界用来斩断两人恩怨情意的秘咒。
若我受了这道诀,不仅会忘却与凌霄的种种过往,未来也绝无可能再对其动情。
他在我眼中,宛若一个死物,不会在我心底掀起任何波澜。
与他在凡间的过往,点点滴滴都曾是我难舍的回忆。
这百年间沉溺于失去他的痛苦,但每每忆起凡间甜蜜相伴的时光,便能汲取一丝安慰。
但如今知晓回归仙班的他,不曾对我们的过往有过丝毫眷恋。
我忽然不知,从前那个深情的自己,究竟是痴还是傻?
我找不到答案,忍不住看向凌霄:
「敢问太子,你若为凡人,与人相约生生世世,可会是真心?」
「凡人死后孟婆汤一喝,前尘尽忘,如何生世相约?凡间凡人论起生世,总是随口即来,也就你这傻子还当了真。」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心底的最后一缕光,
灭了。
所以,楚云杨,你真的只是随口说说吗?
15
彼时,我与他在青云山脚下,过着凡人夫妻般的生活。
他说有我在身旁的寻常每一景,都是最美的人间烟火气。
我又何尝不是?
村里的大娘都说,楚家相公是全村最疼媳妇的。
我回家学给他听时,他正坐在灶前生火做饭。
火光闪烁,映照着他俊逸的面容,我忍不住趴在他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脖颈,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偏头看我,眼里溢出宠溺的笑。
见我迟迟不松手,他突然双手托着我的腿,将我背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他却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得开怀。
我索性紧紧地搂住他,指挥他背着我,从屋里到院中来回走了几趟才作罢。
那几日,他正学着编摇篮。
我坐在秋千上笑他:「我这肚子都还没动静,你那摇篮就开始备上了?」
他勾起嘴角,抬眸看我:「我今晚再努努力,很快便会用上的。」
我的脸腾地就红了,低声笑骂他道:「不知羞。」
天衍山镇魔峰异动的消息传来时,他的摇篮才编了一半。
千年前神魔大战,魔君被神族用封魔剑封印在天衍山镇魔峰下,交由天衍门看守。
得此重任,天衍门声名远扬,成为修仙第一门派。
千百年来,封魔剑两次松动,均被时任掌门以散尽毕生修为的代价成功压制。
但眼下天衍门已非昨日之清流,无怪楚云杨忧心忡忡。
我知他心系苍生,亦无法对门派之事坐视不理,故而虽心有不安,但最终没有阻止他回天衍山。
他临行前,我从真身剥下一片蓝鸢花瓣给他,惟愿关键时能为他挡过一劫。
他伸手欲接,却忽然握着我的手将我拉进怀中,在我耳边轻声道:
「你安心在家,我很快便会回来。等我!」
16
可是楚云杨,你食言了。
这一去,你再也没有回来。
当我感受到护着他的真身有恙,瞬移到天衍山,却见他躺在封魔剑下。
他强撑着一口气,朝我笑:「蓝鸢,对不起!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哭着抱紧他,急急为他注入灵力,可他还是化作粉末星光,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散尽一身修为,赔上三魂六魄,以一己之力封印了封魔剑,从此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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