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程昱闯进来的时候,顾郢亭回忆完了我们俩的青春。
见着我的眼眶发红,他喝了口茶,温声道:「只要你帮我们,阿浓,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
我问他:「一家人在一起?我的好兄长,那岂不是你为太子,我为公主吗?」
顾郢亭试探着勾勾我的手:「到时候父亲什么都得到了,哪里还会管我们?」
「我不信你。」我道,然后假作撒娇,「除非——你将那香囊给我。」
他的脸色变了变,却在我说出要荷包的时候骤然笑开,像是看透了我的模样:「这本是别人……这也要吃醋,吃醋就吃吧,小醋罐子可不是你吗?」
他潇洒地将香囊解下,放入我的手中。
「满意了?」
下一刻,殿外就传来了春枝的声音:「三皇子,娘娘在里面有要事,您怎么能硬闯?」
有人短促地笑了一声。
「砰」的一声,殿门被踹开了。
萧程昱背光站在门外,看不清脸色。
当他的声音冷极了:「母妃,你和舅舅,是在叙旧吗?」
他的视线落在我们手中的香囊上,却快要将我的手烧出一个洞来。
顾郢亭不愧是一个脓包。
见到萧程昱过来,他香囊也顾不得要了,只和萧程昱匆匆行礼,就准备告退了。
萧程昱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对方的脸上都浸出了略微的汗珠,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本宫让你下去了吗?」我忽然开口。
「滚出去!」是萧程昱的声音。
相比于我,顾郢亭还是更怕萧程昱一些。
也难怪,毕竟他还以为,我仍旧是当初那个缠在他身边撒娇弄痴的女孩。
顾郢亭乖乖地退下,还贴心地为我们关了门。
于是,萧程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靠近我,粗粝的手指磨过我眼下——手指的温度就那样透过薄薄的眼皮,透到了骨子里。
「你刚刚为他哭了?」
萧程昱在我面前从来是可怜巴巴的,哪里有过这样的侵略感?
他这样子,一时间竟然唬住了我,让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三步。
可就是这三步!
萧程昱是个狼崽子!你若在他面前一直强势还好,可你但凡有一两分示弱,就要随时提防他的反扑。
我没有想到,萧程昱直接掐着我的腰抱了起来,拎着我就往床帏里走去。
「萧程昱!青天白日你要做什么?」我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呵斥他。
但狼崽子一向是叼着了肉就不撒口的。
萧程昱一把将我扔在了床上,脸就凑了上来,声音嘶哑:「母后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了?」
可以个大头鬼!
我一脚踢下去。
他不曾提防我,猛地被踢倒了,脸色惨败地往一边滚去。
滚到地上之后,他还不忘恨恨问我:「为什么父皇可以,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愣在了当场。
他那句父皇可以我能理解,他可以?他是谁?
再看萧程昱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他可以」居然说的是顾郢亭。
顾郢亭可以?
顾郢亭算个屁!
当然,现在的萧程昱也算个屁。
可心中如何作想,面上还要好好安抚一下的。
我起身将萧程昱扶起来:「顾郢亭是我哥。」
「他最好真的是你哥!」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萧程昱也知道了我的身世?
也对,当年我便宜爹做得并不算太隐秘,我和顾郢亭的事情也曾经闹得轰轰烈烈,萧程昱查出来了也正常。
只是,查出来了归查出来了,他在这儿撒什么疯?
「顾郢亭是不是我哥你不用管。」我正色警告他,「但你最好知道,我是你的母后。」
萧程昱的脸色一白。
我一向宠着他,这还是第一次跟他说这么严重的话,萧程昱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母后,你看不出我的心意?」
我闭上眼睛,心想:都是演的。
都是演的。
他们这些人,都惯用感情做筹码。
他刚刚将我按倒在床上的时候,真的有几分生气吗?没有的,他只是害怕。
他害怕我会因为顾郢亭的存在而帮助我的便宜爹罢了。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殿门却忽然洞开了——春枝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哭喊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驾崩了!」
我尚且没有说话,刚刚还在地上呻吟的萧程昱却顾不得疼痛,走上前来:「你刚刚说什么?皇上……」
他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说不出的复杂。
春枝不敢抬头看人,只哭腔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驾崩时只有娴妃娘娘在,娴妃娘娘说皇上口谕,要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呐。」
春枝刚刚话落,旁边的萧程昱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小小宫女,妄议国祚!」
他踢出去的那瞬间,我的巴掌已经扇到了他的脸上:「能耐了你,拿我的丫鬟出气!」
他再没有了刚刚的猖狂,乖乖垂手立在了我的身后。
「乖觉着点,娴妃算什么东西!」
6
太极殿里,娴妃已经等候多时。
老皇帝躺在龙床上——前一日还在教导我如何处理国家大事的他,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宫妃和大臣们纷纷跪在阶下哭着,只有娴妃,难得趾高气扬,站在龙床一侧,捂着帕子假哭。
为什么要用帕子捂嘴?怕一拿开就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不过没关系,等一会儿她就该真哭了。
见我过来,娴妃先是不情不愿地跟我行了礼,然后语带抱怨道:「皇后娘娘怎么才来,皇上驾崩前没见到您,可得多遗憾呢。」
得了吧,也不知道她怎么走了狗屎运闯进了太极殿,现在都开始内涵周边的人了。
我以前不爱和娴妃打交道,就是受不了她这通身的茶味儿。
于是,我自动忽略过她,转而问大太监苏常玉:「昨日里皇上身体还好着,怎么好好的忽然去了?」
娴妃还在那里得意扬扬地翘尾巴。
苏常玉轻轻瞥了娴妃一眼:「奴才也不知道,当时皇上想吃一些粥,奴才去了趟御膳房,回来就见到皇上躺在床上,娴妃娘娘站在一旁。」
此言一出,就算娴妃脑子不太好,也变了脸色。
「苏常玉,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把奴才看到的说给皇后娘娘听罢了。」
「先叫太医吧,看看皇上是怎么回事。」我下了决定。
苏常玉再不肯离开当场,只叫了他的徒弟过来。小太监伶俐,脆生生答应了便跑了下去。
底下大臣们也顾不上哭了,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而跪在最前方的大皇子,着急之下更是站了起来。
「皇后娘娘。」他喊我。
我冷眼瞟去,就见大皇子一双眼睛阴狠狠的,好像要射出冰凌来。
吓唬谁呢?我怕你不成?
母子同心,他娘也过来助攻。
「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皇上驾崩前,亲口对臣妾说,他将皇位传给了大皇子。」
我脸上一片公正无私,问向苏常玉:「皇上没有留遗旨,说让哪位皇子继位?」
底下一群大臣也仰头,眼巴巴地看着苏常玉。
苏常玉摇摇头。
「可皇上留了口谕……」娴妃急着解释。
「什么时候,只有一个人听到的口谕也算口谕了?」
娴妃还没有来得及辩驳,太医便罗贯而入——
「你们好好看看,圣上是怎么驾崩的。」我让开路来,「若是看错了,本宫饶不了你们。」
一个太医看了之后退下来,瑟瑟趴伏于地:「圣上指甲发青,似乎中了剧毒。」
又一个太医看了之后退下,半晌嗫喏:「圣上腹部肿胀,似乎是中了剧毒。」
「圣上耳孔出血……」
「圣上眼底淤血……」
随着一个一个太医的禀报,大皇子和娴妃的神色已经由笃定变成了惊惶。
「顾问诗,你伙同太医陷害我。」
「对。」我一步步登上台阶,往娴妃面前走去,「本宫权势滔天,收买得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娴妃被拉下去的时候,我站在了龙床一侧,沉声问大臣们:「皇上每日的脉案在此,忽然宾天,当时在皇上身边的娴妃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么,所谓的皇上口谕,自然也做不得数。」
娴妃被扣下,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许多。
大皇子目眦欲裂,可周边侍卫众多,他毫无办法,只能眼看着我派人去搜查娴妃娘娘的宫殿。
宫女一刻钟来回,跪伏于地,瑟瑟发抖:「娘娘……奴婢在娴妃娘娘的宫中,搜到了砒霜!」
「砒霜啊!」我好整以暇,「大理寺卿,这案子可还有什么疑点?」
大理寺卿上前,跪伏在地:「回禀娘娘,此案毫无疑点。」
他当然得说此案毫无疑点。
并非他和我有故。而是伏虎卫早在娴妃被抓下去的时候,就已经进了大殿,站在了各位大臣的身后。
我的「好父亲」和那些大臣一样,趴跪在地,不敢在这关键时刻引人注意。
我的「好儿子」要避嫌,现在还在抹眼泪,一副要随着他父皇去了的模样。
无论是大皇子的拥趸,还是三皇子的,或者是我父亲的学生们,没有一个敢吭声。
伏虎卫,多少年打出来的名声。
「就这样吧。」我揉揉眉心,「还是皇上要紧,新皇登基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这话一说出口,即使是有伏虎卫的人压着,也炸了锅。
更有耿直的大臣排众而出,伏跪哭喊道:「娘娘三思,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嘿,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国不可一日无君了?老皇帝病得要死的时候,成月成月不管事,有我撑着不也过来了吗?
但这话不能明说。
我只能一甩袖:「皇上圣明,之前便同本宫商量数次由哪位皇子继位,不可能不留遗旨,遗旨未定,本宫不能枉顾圣上心意。」
正经的理由我已经给了,再不听,我只能让伏虎卫替我说话。
大臣们没有一个心中满意,退下去的时候一个个唉声叹气。
7
老皇帝驾崩,我身上压的事情更多了。
大臣们纷纷回家中准备,皇子和后妃在太极殿守灵。
按理来说我本应该守在老皇帝的棺椁旁的,可现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只嘱咐苏常玉帮一下来主持葬礼的宗室,便匆匆往外走去。
只是,我没有想到,萧程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竟然在后花园里拦住了我。
「母后这是去哪里?」萧程昱问我。
我带的人并不算少,可他就是吃准我不敢叫人,一把把我扯到无人处,轻声问我:「母后刚刚为什么不直接说父皇属意于我?」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萧程昱。
要是所谓的「口谕」真的有用的话,朝臣们早趁着我还没进入太极殿的时候,就已经把大皇子推上王位了。
所以萧程昱凭什么认为,在大皇子那里没有用的口谕,在他那里就有用了?
「想继位的话,本宫劝三皇子再等等。」我拍拍他的肩膀,「别以为大皇子的军队,我父亲的臣属,还有伏虎卫,是吃素的。」
「萧程昱,前路漫漫,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赶走了萧程昱,春枝巧声讨趣:「如今娘娘和三皇子说话,硬气多了。」
我当然硬气多了。
老皇帝重病,我父亲和萧程昱两个人轮流着进宫游说我,逼迫我。
我虽身为皇后,又沟通前朝,但终究根基不深,只能和他们虚与委蛇。
两边周旋,好生辛苦啊。
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看着是老皇帝身死,我最大的倚仗没有了。实际上,老皇帝一死,手中的权柄放在那里,只要我能抢夺一半……
我不吭声,只埋头往前走去。
来到灯火通明的宫苑前,我叫停了随从我的人,只身走了进去。
宫苑小巧而精致,粗看不显,可细看下来,比我这个皇后娘娘的宫殿都要华贵。
我拾级而上,跨过汉白玉台阶,轻轻推门,就见到了跪坐在前殿的小小姑娘。
「你来了这里。」我跪在了她的旁侧。
「他已经死了吗?」清河郡主问我。
这里本不是清河郡主的住所,而是她的母亲,庆端长公主的宫殿。
庆端长公主是元后亲女,也是皇上唯一的女儿。
彼时国家刚定,百废待兴之时,便是庆端长公主主动站出来,前往匈奴和亲。
后来长公主携女归来,圣眷恩隆,却奈何红颜早逝,留下清河郡主一人孤单。
只有少数人知道,当年庆端长公主的死,和老皇帝有关。
「皇上驾崩了。」我在一侧点香,「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皇上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娴妃,而是你吧?」
「还有皇上的遗旨——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提前留下遗旨呢?」
「伏虎卫的兵符。」我笑着问出口,「也是在清河郡主的手里吗?」
清河郡主小小的一个,跪在庆端长公主的牌位前。
只剩她一个小姑娘,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
「皇后娘娘。」她不答我,只是泪流满面,「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死了。」
这个姑娘,曾经那般依赖我。
我进宫的时候她还小,软乎乎的一团,机缘巧合与我结识。
她将我带到老皇帝的面前,助我一步步往上爬,成为皇后。
我问她为什么帮我。
小小的少女难得深沉道:「算是我和皇后娘娘同病相怜吧。」
如今,这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曾经得了我一两分真心相待的人,正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来,轻轻叹息:「郡主为什么要难过呢?那碗粥,不是郡主亲手端上去的吗?」
皇上想要吃粥,大太监苏常玉去御膳房查看,不过片刻,清河郡主却带着娴妃娘娘,亲自把粥端给了皇帝。
「清河郡主小小年纪,怎么会接触到毒药呢?」我默了默,「当然是因为……那毒药是皇上给清河郡主的。」
「是让清河郡主用来对付我的毒药啊。」
「清河郡主不想杀我,就像我不舍得伤害清河郡主一样。」我轻声哄她,「把圣旨,伏虎卫的兵符给我,我送清河郡主回匈奴。」
「清河郡主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他还在等着郡主同他团聚。」
「对了。」我问清河郡主,「遗旨上,新帝是谁?」
清河郡主还未张口——
「算了。」我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必要知道了。」
8
皇帝停灵三日,吉时下葬。
棺椁被抬入帝陵那日,万民恸哭。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一直是一个好皇帝。
皇帝一下葬,皇位之争又一次开始了。
大皇子那日也不过暂时被我弹压下去,等老皇帝下葬之后又卷土重来,隐隐有从边境调兵的趋势,父亲时时进宫问我,萧程昱则积极在朝臣中走动。
这三方中,我父亲是最菜的。
他走惯了卖女求荣的路,以为家里出了一个皇后他就能问鼎皇位。
可他根本没有想过,他的手下不过是一群被君为臣纲洗脑的文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哦,他是那个最大的文人。
所以,他现在还在犹犹豫豫地问我:「问诗,虎符的事情怎么样了?」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