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一点善念,安沐阳将我当成了执念。
他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有些慌了。
「殿下,你瞧,真心难得真心。」
「权力,才是一切。」
一个着青衫的人影立于拐角处。
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揶揄。
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少年。
赫然就是此前和安沐阳争执的祝砚卿。
「你不报仇,就什么也得不到。「
「还犹豫吗?」
清润的嗓音此刻充满着诱引。
安沐阳恍惚的神情渐渐聚焦,恢复一片清明。
他看着祝砚卿。
双眼一眯,嘴巴一咧,忽然爆发出一阵肆意大笑来。
疯狂的笑声夹杂着掩饰不住的苍凉。
「也是,我们安国灭了,再夺一个不就是了。」
「你对我安姐姐倒是真心,但徐青竹,你不许动,她不该替她兄长还债。」
左惠妃早早就等在我宫里。
「青竹。」
「我太寂寞了。」
「鸡鸭鱼鹅我都养遍了。」
「我想养个孩子。」
她躺在我的床榻上,无聊地翻看画本子。
「我想看着孩子长大,而不是像小猫一样发胖。」
「长得比我还要高。」她用手比划。
「我也想感受我娘亲养我时的感受。」
我不想养孩子。
我和我哥,一个没头没脑,一个没心没肺。
我爹娘操碎了心。
最近边境不太平,纷争不断。
但相比战争来说,还算是小打小闹。
哥哥时常有捷报传来,今个劝降了谁,明个打服了谁。
后来突然有一支军队奋起反抗,甚至势头愈猛。
据说领头的年岁不大。
但是打起来不要命,而且极其凶残。
颇有安朝那个建国皇帝的风范,并且这支军队武器精良,马匹丰富。
不出几日,占领了邻国的五座城池。
邻国的皇帝急匆匆向周围求助。
周围的国家哪个不虎视眈眈,巴不得分一杯羹。
看到他的求助,都持观望态度。
「你说,我们该不该出兵,还是等着瓜分土地。」
皇帝看着我,我依旧是昏昏欲睡。
「如果是唇亡齿寒,我们就得打。」
不然助长他人气焰,危险的就是我们。
「而且我们近年来国泰民安,较为富足,小打小闹不伤身,防患于未然最为稳妥。」
我都怀疑他让我入宫,是想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提供无偿使用的大脑。
「明晚我去看看左惠妃,你不必等我。」他放下奏折。
我知道,这仗他想打。
他想让左将军出战。
徐府来信。
宋小姐生了个大胖小子,足足八斤八两,是个吉利数字。
娘亲还说等宋小姐出了月子就来看我,把娃娃也抱来看看,让我给他选个名字。
哥哥不在家,宋小姐拿不定主意。
还没等我见到孩子。
我就知道一件噩耗,哥哥被擒了。
他为救山民,却落入了圈套。
我这才意识到,敌军声东击西打了半天邻国。
原来目的在我们。
难怪之前邻国求救,周围无一人出兵,怕是都勾搭好了。
敌军的将领在城前叫唤。
徐尚书的妻子刚诞下麟儿,以子换父,可饶徐青山一命。
既然他允诺,绝不会阵前失信。
宋小姐月子都没出,就递了拜帖求见。
她更瘦削了,再不像清晨的朝露。
「参见娘娘,娘娘如意安康。」
她眼眸乌沉沉的,嘴唇也透着白。
身上还带着窗外北风的寒气,疏离而客套。
怀里的婴儿粉雕玉琢,咂巴着嘴,睡得安详。
我看着她偏头露出的小半张皎洁的侧脸,一簇睫毛浓密得横斜出来。
「你可知道安平遥。」
她睫毛颤了颤,她知道。
她还知道我兄长因为相似的眉眼爱上她,又因为心怀对安平遥的愧疚远离她。
她统统知道了。
「嫂嫂,我知道你的选择。」
「这也是兄长的选择。」
她漆黑的眸子蓦然闪现出微光,又要哭了,我习惯性掏出手帕。
她摆摆手,抱起孩子,转身出门。
出门前,她又顿了顿,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我。
「娘娘,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青竹,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嫂嫂。」
宋小姐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处。
军旗猎猎,将士们让开一条道。
我兄长被绳索束缚于高台之上,却板板正正,微微颔首。
漆黑如墨的发丝黏着血,附着在脊背之上。
为首的将领带着一狰狞面具,无情地嘲弄我兄长还用稚子换命。
兄长看见宋小姐,浅褐色的眸子里情愫一闪而过。
「青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宋小姐抱着孩子,送到兄长面前。
孩子发出嘹亮的婴啼,在辽阔的天地里回荡。
「叫晏清吧。」
「带孩子回去吧,皖眉,这里风大。」
兄长眉目舒展,疏朗秀雅,此刻真宛如烟雨迷蒙里的青山,不疾不徐。
「真可惜,不能抱抱他。」
我们都知道结局,兄长早已放下自己这条命。
突然,兄长的笑凝在嘴角。
「皖眉,动手吧。」
他看向宋小姐的袖子,又留恋地扫过孩童的脸。
寒光一闪,只一瞬,兄长的身体就不再温热。
皖眉的手沾满了鲜艳的红,兄长送给她的匕首开了刃,扎在他的胸前。
皖眉亲手给了兄长最后的体面。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与我血脉相亲的人。
哥哥爱天下,却总不能好好爱自己的爱人,也不能好好爱自己。
从此以往,世上只有我一个徐青竹,再无徐青山。
有一滴什么东西落下了,先是一颗两颗,后来变为许多条河流。
「青竹,他很疼吧。」
她双手捂着脸蹲下去。
那瘦弱的脊背,无声地抽搐起来。
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远处为首的男子拿下狰狞的面具,挑衅似的看着我。
果然是安沐阳。
他黑眸涌动着,里面像是巨兽,要把我吞没。
他成长了不少。
像一匹野心勃勃的狼。
母亲收拾了哥哥院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说哥哥又可怜又可恨。
为了皇命伤了自己的爱人,又不肯放过自己,伤了爱自己的人。
哥哥死了,战争也开始了。
周边的小国联盟,皇帝也有些忌惮了。
左将军奉旨出征,虽宝刀未老。
但也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皇帝一咬牙决定御驾亲征,朝臣劝阻,因为皇帝尚没有子嗣。
但是皇帝还是去了。
他说左蕴年有孕了,如果他回不来,就辅佐左惠妃直至皇子诞生。
由左惠妃垂帘听政。
没人好说些什么。
左惠妃的父亲战功赫赫,更何况她腹中还有了胎儿。
我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我参与许多人的人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
左惠妃这些天累坏了。
她说不该抱怨之前太闲了。
她每天坐在帘子后面。
听着百官叽叽喳喳,真是头疼万分。
「你辛苦了,有孕本就辛苦。」
我想着她怀孕了,心疼地看着她。
「我怀孕个屁。」
她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一旁,顺手抓起葡萄。
「皇帝的笨主意,要是他回不来,我可就倒霉。」
「为什么不用我当借口呢。」
我帮她取下发冠。
「傻子,你哪有我背景硬啊,我爹是掌兵权的,别人奈何不了我。」
「而且,他不想把你扯进来。」
「他还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放你出宫。」
「你看他多狠,考虑你的未来,把我放着当苦力。」
左惠妃好像很爱说话,她独自倚在一旁,烛火明灭,噼里啪啦。
「你在担心。」
我看着她,心中笃定。
「怎么看出来的?」她一个眼波扫过来,有些惊讶。
怎么看出来的,左惠妃以前懒得一塌糊涂,惜字如金。
如今这么勤勤恳恳,滔滔不绝,能是为了谁。
她心里不安,怕皇帝真的回不来。
如果女儿不喜欢,以左将军的性子,怎肯把女儿送进来。
没想到左姑娘马马虎虎,这么久才认清自己的情感。
皇帝毕竟也是马背上出来的,骁勇善战,和安沐阳打得难舍难分。
祝砚卿是皇商。
联通几个国家的商路,富可敌国。
他爱慕安平遥,之前靠近我是想为安嫂嫂报仇。
但他没想到我入了宫。
还救了安沐阳,他就又串掇安沐阳报仇。
他真金白银地供着军队,谁知道打了这么久,钱财像流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突然有些心疼,奈何安沐阳的军队规模已经成了,他还摆脱不了。
但他又发现新商机,让王公贵族下赌注,看谁能赢。
联盟的小国退出了一个又一个。
只剩下皇帝和安沐阳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天,两方终于休战了。
这场战争持续得太久,实在耗民伤财。
二人瓜分了落败小国的土地。
安沐阳自立为王,国号平阳。
这场赌局无胜无负,祝砚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皇帝和安沐阳,想着法子加重了祝砚卿名下商户的税收。
几国格局达到诡异的平衡。
纷纷扰扰,最终都被利益左右。
我每天都帮左惠妃往衣服里塞枕头。
已经九个多月了,再拖下去真要瞒不住了。
她倒是心大。
她说院子里那么多猫啊狗的,到时候随便抓一只,就说生了个怪胎。
「呸呸呸。」我忙让她去去晦气。
皇帝回来了,我心里又欣慰又有些惆怅。
欣慰的是左惠妃不用提心吊胆,可以继续偷懒了。
惆怅的是我不能随心所欲睡到日上三竿了。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处理怀孕这件事的,但是左惠妃晋升了。
如今也是惠贵妃了。
左将军经过此战,也交了兵权。
自请告老还乡,当一个山间闲人。
皇帝百般挽留,还是收了兵权,赏了左将军一个不痛不痒的爵位。
他第二次翻了我的牌子。
只不过吃了晚膳和我大眼瞪小眼。
临门一脚时,他又停下了。
他问我,是侍寝还是出宫。
如果侍寝,此次过后我就是皇后,如果出宫,他也不会阻拦。
我想到了安平遥,想到了宋皖眉。
爱和自由,为什么要相互矛盾呢?
我选了出宫。
徐贵妃病重离世,香消玉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徐青竹还是徐小姐时,就体弱多病。
我坐着一个小小的马车,被悄悄送出宫门。
蝉鸣阵阵,蛙声片片,我心里却宁静一片。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到家了。
宋小姐说晏清现在白白胖胖,牙牙学语,可爱得很。
晏清叫宋晏清,和宋小姐姓。
这是只属于宋小姐一个人的孩子。
父亲母亲把半数家产给了宋小姐,和左将军一道游山玩水去了。
走的时候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我享福。
祝砚卿和宋小姐也熟悉起来。
说来也巧,晏清、砚卿,实在容易听错。
马蹄声戛然而止。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马车的帘子。
我透过掀开的帘子,看见随行的车夫和兵士都七倒八歪。
「姐姐。」
那双黑夜之中犹如星辰的眸子熠熠生辉。
他微微俯身,满眼欣喜。
他的发丝带着露水,仿佛等了我许久。
手里还捏着一捧路边的野花。
「安沐阳。」我看他手里有些蔫垂的花。
脑子里想的是宋小姐包的什么饺子。
宋晏清白白胖胖,到底有多胖。
他小心搀扶我下马车。
看着他宽阔的脊背,我猛然发觉,不知不觉间。
他早已不是温泉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了。
我伏他炽热的怀里,心中却冰冷。
我夜半出宫,仅有宋皖眉一人得知,为何安沐阳能在此守株待兔。
往日如走马观花一一浮现。
丝丝缕缕缠绕,织成一团乱麻。
宋小姐的脸,安平遥相似的脸在我脑海中重合交叠。
反反复复。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生出。
我抚上安沐阳的脸,手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你们姊妹姐弟三人,如今真真是天各一方。」我状似无意。
他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似有所感,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猛然他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的手被捏得疼痛。
我了然,随即改口。
「说错了,是二人天各一方。」
他别过头,不再看我,仿佛我真的是口误一般。
一到平阳,我就长病不起。
梦魇不断。
梦里是兄长临别的淡然一笑。
兄长早就知道了?
他给孩子取名晏清,莫不是在提醒我?
晏清,砚卿。
祝砚卿怕是爱的从来就不是安平遥,而是宋皖眉吧。
不,应该是安皖眉。
为什么她和安平遥如此相似?这真的是巧合吗?
为什么安平遥一死,兄长就遇到宋皖眉?
为什么祝砚卿时时出现在我身边,我们定亲时我入了宫?
为什么安沐阳孤身一人,可壮大到如此?
仅仅因为祝砚卿的万贯家财?
她在利用我兄长对安平遥的情谊。
只怕她们的根早已扎在北襄肺腑。
思绪渐渐清明。
我一睁眼,心中百转千回。
最后一个问题,安平遥的死,到底是不是我兄长所为?
她的死,难道也是宋小姐苦心孤诣,层层布局的一环?
北襄死了个徐贵妃,平阳多了个徐夫人。
徐夫人?呵,亏得安沐阳大费周章把我抢过来。
但我病了这些天,安沐阳衣不解带。
亲自在我身侧照顾我,倒显得心意十足。
我倚在床头,想不透他的所作所为。
真是爱我吗?因何而起?爱怎么那么草率。
「为何待我这么好,是想替平遥报仇吗?」
「让我爱上你,再杀了我?」
我撑起身体,懒懒倚在床边,眼睛就那么直直瞅着他。
他顿时手忙脚乱。
勺子都反放在碗里,用勺子柄舀汤给我喝。
洒了一手。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他哭喊着不想报仇,只求我陪伴,与我离开。
「青竹,你我之间,从来与他人无关。」
他湿漉漉的手捧着碗。
「青竹。」
「你也别把我与他人做比好不好。」
我怎么回答呢?
我们二人往昔带刺,带着刺拥抱,只会更疼。
我从来没真心爱过谁。
只想着安稳度日,浑水摸鱼。
日子过好了,爱不爱的重要吗?
安沐阳,为什么非要爱才能存活。
清晨传来消息。
在二国边境的小庙里。
外出治水的宋相国发现了左将军的尸体。
左惠妃的父亲,一生戎马,死的时候周身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尸体腐败,已露森森白骨。
所有线索都指向安沐阳的军队。
因为残留的白骨破损处呈现不规则的齿状,是安沐阳军队特有的齿刀。
我心下不由担心起我云游在外的父母。
安沐阳一直未解释,似是有所顾虑。
皇帝久等不到安沐阳回复,气急,刨出了安平遥的尸骨曝晒。
我愤怒至极,又有些惊讶。
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安平遥的尸骨葬在哪里。
对我们的无伤大雅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又见到了祝砚卿。
「徐夫人,好久不见。」他笑着,心情很好。
身后还跟着一头戴斗笠之人。
他们进了安沐阳的书房,从白天到黑夜,貌似争吵不断。
我侧耳细听,吵的都是些废话。
明显是要防着隔墙的耳朵。
我看着乌云压城,风雨欲来,转身离去。
这天,要变。
有些事,不能再拖。
「徐小姐,等等,要下雨了,带一把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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