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虞可想要闭眼,我就会按一下遥控,乐此不疲。
配合着饮料提神抗疲劳,虞可没办法好好休息。
她每次一睁眼都是在镜子迷宫里,在自己最讨厌害怕的环境中,反反复复面对着自己残缺的面容。
虞可现在眼下青紫,眼白昏黄,红血丝就像是干涸湖泊的裂纹一样,又多又密。
时候到了。
伴随着又一声“虞可——”,我走到一面镜子后。
这是一扇双面镜,虞可可以看到镜子后的我。
再通过折射,虞可周围的镜子,就都会显示出我的身影。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不知道虞可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虞可坐在地上,麻木地抬头,发现镜子里的人,是站着的。
环视四周,都是如此。
虞可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好比是指甲划黑板的尖锐。
她连滚带爬地去向别处,我也随她变换位置,就像猫追老鼠的游戏一样。
我讽刺地扬起嘴角,欣赏着虞可惊慌失措的模样。
虞可接二连三地碰壁,额头都撞红了,崩溃地摇着头道:“不会的,妈妈告诉我,虞倾已经死了,她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7.
在我的授意下,节目组保证会对虞可录制时的反应守口如瓶,掐头去尾地剪辑一番再播出。
贺与山投资过的班底,我还是比较信任的。
节目播出后,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网络上纷纷讨论起虞倾的精神状态。
我让大家看到的,是我想让大家看到的。
发现不同,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有人自发对比起虞倾以前和现在的情况,总结猜测出虞倾可能吸毒了。
“暴瘦,胡言乱语,脸色憔悴,基本都中了,裹着纱布可能也是为了遮掩什么。”
这可能是网友们最大胆的推测了,毕竟谁也不敢想现在的虞倾是直接换了个人。
这句话就像是拨开云雾的阳光,给了我一线启发。
我观看着录像母带,虞可确实很有吸了的 feel。
“不会的,妈妈告诉我,虞倾已经死了,她死了……”
我回了一趟家,发现墙上挂着我的照片,黑白的。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还不知道我死了。”
母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感谢你,留着我一条命?”
“别怪小可……”
“看来你真的知道整件事!”
失望和愤怒充斥满我的心房,我知道母亲向来偏心,但没想到她会为了虞可做到这种地步。
我讥讽道:“你为了虞可,甚至不惜牺牲另一个女儿的生命,真是伟大。”
“我在旁边,你这不还活着……”
可我差点就死了。
医生告诉过我,幸亏送医院及时,不然可能会失血过多死亡。
为什么及时?
因为我亲爱的母亲就在附近守着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
终究是手心肉更厚。
二十多年了,虞可什么委屈都不能受,我活着就行。
明明是孪生姐妹,都是她的亲生孩子,怎么待遇就这么天差地别。
“那我的助理……”
“没你严重,通知她家里了,那时候昏迷着,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想长舒一口气,却又觉得压抑得窒息。
内心深处的缺口越豁越大,原本恢复好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
眼前又浮现出虞可赖着父亲母亲撒娇卖痴的情景,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就像是多余的,越发不敢和家里亲近。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会哭的孩子看着她吃,还要被人误解不爱吃糖。
我知道我有很大的缺点,就是有什么事都憋到心里,天塌下来都有我的嘴顶着。
我最后面无表情地离开,走在路上看到一对母女说笑打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扑进贺与山的怀里,悉数倾倒着我所有的委屈。
贺与山下巴抵在我的发顶,缱眷而温柔,就像是给小朋友讲故事一样:“你母亲要说多爱虞可也不一定,只是虞可对她来说沉没成本更高罢了。”
“他们从来不愿意去了解倾倾,还要反过来指责倾倾冷血无情,不要多想,就是他们有问题。”
是了,他们把时间金钱精力都花在了虞可身上,自然会更看重一些。
我是自生自灭的野草,是不知回报的白眼狼。
可是没有付出,还奢求回报,不知道谁才是那个白眼狼。
“没关系,我一开始就知道倾倾冰冷外表下的火热。”
想起一开始我在疗养院和贺与山那不对付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破涕为笑。
“好些了?”
“没好。”
“表里不一,总是嘴硬。”
8.
虞可怵了贺与山一段时间后,又想着亲近勾搭贺与山。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也不怕贺与山再发起疯来把她另半张脸划了。
这可能就是贺与山多财多亿的魅力吧。
贺与山推辞了几次后,也觉得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就找了个与他几分相像的人,化妆倒膜后基本可以以假乱真。
“与山哥哥……”
虞可柔弱无骨地攀附在那个男人身上,拽住男人的衣摆。
我也学着那个腔调,朝贺与山挤眉弄眼道:“与山哥哥……”
贺与山斜睨我一眼道:“我不吃这一套的,倾倾。”
他不吃这一套,那男人很吃这一套。
虞可语音语调打着弯儿,带着小钩子一样,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把男人叫得晕头转向,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贺与山捂住我的眼睛,在我耳边吹气:“下面没什么好看的了,浪费时间,不如……”
我用力拿开贺与山的手,斜他一眼,谁说没有?
我专门放大观察虞可,看到那几处不明显的溃烂和针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虞可看来是如网友所说,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9.
摸查了一段时间,我的好妹妹虞可的履历真的很精彩,她在我不知道的领域,发着自己的光。
在我被星探挖掘后,她也头脑一热,报名成为了一家公司的练习生。
她身体弱,唱跳没一样行的,预选阶段就被 pass 了。
她失意落魄时被一个传媒公司签下,当了一个小网红。
公司不正规,她也出淤泥而涂抹均匀,学着别人整日花天酒地,游戏人间,染上了毒瘾。
本来她的收入维持她奢侈的生活就紧巴巴的,又入了这么一个销金窟。
这么一来,她赚的钱就远远不够她花了。
为了赚钱,虞可走上了歪门邪道,欠下了好几笔巨额债务。
她还进过一次戒毒所,不过现在看来是又复吸了。
怪不得父亲母亲喜欢她,原来是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基因。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爆火后,走投无路的她瞄上了我。
她觉得变成虞倾,就可以洗脱不堪的过往。
虞倾更光鲜亮丽的身份,对她是更安全的伪装。
鬼怪以为披上一层画皮,就可以变成人的模样。
其实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原本我想从车祸这条线下手,想收集证据,却一直比较困难。
司机死无对证,没有监控,母亲包庇,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扯下虞可的羽毛。
现在看来,有了新的切入点,可以直接送虞可进监狱吃牢饭。
自从取代我后,虞可与圈里臭名昭著的几个人走得格外近。
其中一个,有吸毒前科。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虞可现在可能是在以贩养吸。
虞可都敢策划车祸撞死我,还有什
么是她不敢的?
三天后的电影节,就是她原形毕露的日子。
10.
我知道我入围的那部文艺片肯定会获奖。
我都陪跑那么多次了,这回获奖的,总该是我了。
虽然半张脸依然缠着纱布,但我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华贵的礼服。
维纳斯断臂,依然艳绝千古,我虞倾毁容,照样风华绝代。
我与贺与山在后台看着直播,周围的工作人员时不时地侧目打量着我,小声交谈着。
“那是虞倾吗?”
“看着有点像,但虞倾不是正在走红毯吗……”
虞可脸上铺了一层很厚的底妆,像是刮了一层腻子,完全看不出皮肤的底色。
也是,身上都有瘢痕了,脸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贺与山划的几道疤。
主持人郑重宣布:“获得今年金狮奖最佳女主角的是——虞倾!恭喜虞倾!”
我自己争的荣誉,怎么能再次让虞可经手,那得多晦气。
全场掌声雷鸣,虞可不可置信地捂着嘴,袅袅娜娜地起身,向周围的人点头鞠躬。
演技有两把刷子,这红眼圈儿,我还差点儿以为这部戏真的是她演的呢。
没等她走上台,贺与山就帮我提着裙摆,我大步流星地从后台走到了台上。
我笑着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奖杯,从容地瞰视台下的虞可。
自己已经害死了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你面前。
虞可,你现在觉得,我是人,还是鬼呢?
虞可踉跄一步,在原地僵住,手攥紧了裙子,眼神猝了毒一样,死死地盯着我。
掌声节奏逐渐迟缓,变得稀稀落落。
众人脸上一片惊异,目光从我和虞可身上流连。
“虞倾?”
一位与我交好的前辈高声呼喊出我的名字,我看向她,朝她点头示意,把所有的目光拉回到我的身上。
人们探究的目光是最好的追光灯,我环视全场,朝台下一笑。
久违了,这万众瞩目的感觉。
我轻轻亲吻了一下我的奖杯,把它交给了贺与山,走下台准备把虞可拽上来。
虞可瘦成一把骨头,我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力量很悬殊。
哪怕她抗拒挣扎,我也能像拉购物车一样,丝滑地把她拉到了台上,摆在舞台的正中央。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妹妹,虞可。”
这句话说完,虞可就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瞬间爆炸:“你胡说,你才是虞可!”
我轻蔑一笑,怎么死到临头了,还要自欺欺人?
赝品单拎出来,确实可以唬住人。
但当与正品同台比较,谁真谁假,大家就会一目了然。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虞可察觉到人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并不友善,但还是挺直腰背,维持着自己嚣张的气焰。
“怎么这样说话呢,虞可?”
“不给大家讲讲,你为姐姐做的好事吗?”
“你不说,我可就说咯?”
“我的妹妹虞可,策划了一场车祸,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好像是风吹过烈火,火烧得更旺更盛,全场哗然,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
虞可跳脚,大声质问我:“你有什么证据?”
我轻飘飘地阴阳怪气:“我说的是我的妹妹虞可策划的车祸,虞倾你怎么这么气急败坏呢?”
虞可好像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直接浇灭了她嚣张的气焰,变成了一只鹌鹑,畏畏缩缩,筛糠似的抖着。
这点儿胆子,一戳就破,谋害我肯定花费了全部的勇气吧?
鄙夷的、嘲笑的、愤恨的……人们的目光像是一记又一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虞可的脸上。
虞可恶狠狠地看向我:“你这是污蔑!”
话刚说完,警察就入场了。
虞可慌了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身形摇晃了几下,跌倒在地上,蜷缩着捂住自己的肚子。
礼服染上了污血,她泪水涟涟,乞求地看向贺与山,疯狂摇头:“与山哥哥,你救救你的孩子,救救我,她血口喷人……我不知道什么车祸,我不知道……”
贺与山因为精神病可能有遗传性,早早就结扎了。
他沉下脸,怒喝虞可:“你才是血口喷人,我成年就结扎了,不要诬陷我!”
“不可能……”
虞可眼中最后一丝神采熄灭,面如死灰,被警察拷上时,又回光返照一样,大喊大叫:“车祸跟我没关系,你凭什么抓我?”
抓你确实不是因为车祸,而是因为在你家里搜出了毒品。
效率真高,开幕式前我打的举报电话,现在就过来抓人了。
致敬!
贺与山脱下西装外套,铺在虞可刚刚的位置。
我摸摸膝侧贺与山的头,朝不甘的虞可望去,挑衅一笑。
能被抢去的,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踏在贺与山的西装外套上,流畅地说出刻在脑海里多年,却从未派上用场的获奖感言。
我的,终究是我的。
11.
电影节这件事一发生,当时社交媒体直接瘫痪了。
过了半个月,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大家义愤填膺地声讨谴责虞可,我与虞可的往事也被人披露出来,抖露得一干二净。
大家对我的心疼已经到达了恨不得把虞可千刀万剐的地步。
“亲姐妹竟然下得了这种毒手!”
“虞倾太可怜了,妥妥美强惨……”
“希望警方严查,还虞倾公道”
怎么说呢,我理解大家激动愤懑的心情,但没必要给虞可 P 黑白照。
毕竟我俩长一样,看着怪不吉利的。
但也没关系,现在我也不长成那样了。
我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第一次对着镜子,解开了纱布。
其实本来想在颁奖典礼上解开,狠狠装一波,但又怕吓到别人,或者招人笑话。
我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伸手描摹镜中人的轮廓。
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也没有那么吓人,甚至依稀可见是个美人的模样。
我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脸,流下了两行热泪。
幸好,天不绝我,有修复的余地。
手机响了,是母亲的来电。
刚一接通,母亲火急火燎的声音就立马传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她的眉头肯定已经拧成了疙瘩:“虞倾,那是你妹妹,你……”
没等她说完,我就扔下一句话:“所以呢?关我屁事!”
说完直接挂断,拉黑。
一个字,爽。
我把纱布扔进垃圾桶,靠在贺与山身旁,让脸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12.
事实证明,专业的人干专业的活,警方还是查出了虞可雇凶杀人,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父亲母亲因为包庇和作伪证,也被判处了相应的刑期。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领罪咯!
不对,他们一家人这辈子团聚不了咯!
虞可临终行刑前,提出要见我一面。
隔着玻璃,虞可十分平静,干瘪灰暗,像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虞可灰扑扑的脸上趴着两道狰狞的疤痕,像两只蜈蚣争斗。
恍惚间,好像又来到了镜子迷宫。
“虞倾,你命真好,什么都顺顺利利的,给你使绊子都绊不住你。”
“为什么先天不足的是我啊?我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歌手,却连一首完整的歌都唱不下来。”
“你知道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吗?就好像是随时都要死掉一样……”
“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是个健康的人。”
“我最重要的东西被你夺走了,我就抢走你重要的东西。”
“可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
虞可着了魔一样地絮絮叨叨,大抵是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尤其是我,欠得格外多,还不给她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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