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恐怖密室出来,手腕上的红绳毫无征兆断了。
紧接着我就倒霉了一个星期。
舍友在半夜突然朝我笑:“谢谢你借我运势,替我挡了阴桃花。”
1
从恐怖密室出来之后我就浑身止不住发抖,脸色惨白。
同行的朋友还在嘻嘻哈哈:
“这家的灵堂做得好真啊。”
“我问过店家了,他说场景里面的纸钱花圈都是从丧葬店里买的,都是真的。”
“哇,这么带感。”
同行一共六个人,我默默走在最后面,突然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啪嗒——”
手腕上的铜钱应声而掉,串着铜钱的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开,此刻正孤零零躺在地上。
我心吓一跳,捡起铜钱和红绳。
那枚古铜钱已经生了锈,颇有历史韵味,但现在好像浮现出一层暗红血色,张牙舞爪的。
“怎么了?”朋友凑过来问道。
我皱皱眉:“从小戴的铜钱掉了。”
朋友缩了缩脖子:“听说这种地方都自带磁场,我们会不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一向胆小的谭佳佳突然白了脸,缩在她男朋友李阳的身后。
李阳大大咧咧地接话:“瞎说什么,小爷我阳气十足,说明你的绳子不结实呗。”
另一个朋友欲言又止:“可是我奶奶说人一生只会盖一次棺材盖,如果提前盖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
我收好了铜钱,晃了晃神。
我们玩的是冥婚系列的恐怖密室,支线需要有人穿上红嫁衣躺在棺材里面找线索。
一般这种环节都是玩家自行决定由谁去,但是这次却是广播通知指定了我去做支线任务。
我一向胆子大,便应了下来。
我把红色的嫁衣套在外面,谭佳佳用道具簪子给我盘了个头发。那簪子是故事里面男女主的定情信物,可惜原剧情中还没到婚期,女主就因病早逝,这簪子也成了男主的执念。
双人棺材足够宽大,躺三个人不成问题。
虽然我知道棺材另外半边躺的是假人,但是真正躺下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在犯怵。
无他,那假人做得实在逼真,如果不是我没听到呼吸声,在昏暗的场景下,几乎都要惊叫出声。
他双眸紧闭,眉骨和鼻梁组成了一道平滑的斜线,下颌线明显,嘴角微勾。
我躺好后,李阳他们合力把棺材盖合上,广播提示音才响起:
“任务完成,祝两位才子佳人百年好合——”
不知为何,我感觉那一声“百年好合”格外尖锐。
2
散场之后,我和谭佳佳一起回宿舍。
她和我是舍友,这次的局也是她组的。
她一向胆子小,密室里面一直紧紧跟着李阳,只有给我戴簪子的时候才自告奋勇。
我给铜钱重新换了一根红绳。
这铜钱我从小就戴在身上,为何会戴我却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次要取下来更换绳子的时候我父母都格外紧张。
我好奇问缘由,他们也只勉强笑笑:“这铜钱能挡煞,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们求个心安。”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
却没想到我接连倒霉了一个星期。
先是在路上平地摔,上课的时候被书页划伤了手。
然后是一节随机点名的课被课务系统连续抽到三次。
最要命的是挂科率最高的专业课差一分及格!
宿舍里面舍友正在哀叹:“我不过是旷了一节课,老头直接把我平时分拉到底了。”
“平时分给你拉满了也不够五十吧你,人家今越五十九不比你更像大怨种。”
“是啊今越,你不会也惹到教授了吧?而且这门课你不是学得挺好的吗?”
她们探究的目光看向我,我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运气太差了吧。”何止是运气差,今天明明阳光正好,午睡的时候却好像魇着了,梦里一直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喊着我的名字,我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晚上果然也没睡好,辗转反侧。
谭佳佳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我新买的香薰,据说能助眠,我们试试吧,今越,你从密室回来之后好像就睡不安稳了。”
她的手有点抖,点了三次才把香薰点上。
幽暗的淡香寻着轨迹虚无缥缈地飘荡在空气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我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朦胧间,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床边。
我以为是舍友梦游,刚想开口说话,影子一动,突然小声说道:
“对不起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谢谢你借我运势,替我挡了阴桃花,过了今晚,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放心,我以后会给你烧纸钱的,听说亲手折的金元宝在下面更值钱,我会给你折的,你……你下去了可千万别来找我……”
是谭佳佳的声音。
她小声啜泣着,另外两个舍友睡得安稳。
我闭着眼保持不动,没过一会儿她又回了自己的床。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四十五。
我不知道她是梦游还是清醒的状态。
但一联想到之前的事情,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刚想挣扎起来,头一昏,又晕睡过去了。
梦里依旧是那个纠缠了我几日的少年。
这次他穿了一身火红婚服,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装束,也是同款的婚服。
我白了脸,这身婚服和密室里面那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我身上这件绣工更精美,金线昳丽。
那红盖头像是一堵墙,重重地压在脑袋上,怎么掀都掀不动。
周围传来礼乐声,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
一根红绸引着我往前走,跨过火盆,踏过门槛,脚上的红缎绣花鞋显得越发诡异。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怪异又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透过盖头隐隐能看出来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手上拿着契书。“今氏女,宜室宜家……”
我听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听到了新郎的名字——徐行。
老头的脚旁边是一个火盆,念完后似是要把契书扔进去。
我使劲想挪动身子,却发现无济于事。
两张契纸就这么轻飘飘落入了火盆中,扭曲的火焰瞬间把它们吞没。
“礼——成——”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火盆突然冒出巨大的火焰,灼伤了周围的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布满皱纹苍老的手突然抓住我,灼烧感从手腕处传来。
向下望去,只见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我:“你竟结过婚契!”
那老头看起来竟然只像七八岁的幼童!
一股力量猛然将我扯了出去,我渐渐转醒。
床边一团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
谭佳佳用怨毒的眼神瞪着我,伸手朝我扑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有替我去死!”
她的手伸向了我的脖子。
我下意识去反抗,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啊!”谭佳佳突然惨叫一声,连连后退两步磕到桌角。
她的手腕出现灼烧过的伤口,起了红斑,掉了一层皮,面积不大,但是很显眼。
她惧怕地看着我手腕上的铜钱。
外圆内方的铜钱发出微弱的光芒,只亮了一瞬间就黯淡下去了。
“你……你是鬼,你也是鬼,啊——”谭佳佳尖叫着跑出了宿舍,发丝凌乱,像个疯子。
3
我找辅导员请了假回了趟家。
恐怖密室,我的梦,还有那枚铜钱,一切都似乎不简单。
我不认为谭佳佳是真的疯了。……
“囡囡,你怎么回来了?”我妈惊讶地看着我。
我爸原本在旁边笑呵呵地,突然像是看到什么,神情严肃快步走过来抓起我的手腕,连声质问:“你怎么自己换了新绳子?”
铜钱在鲜红的绳子下显得越发黯淡。
我把学校发生的事情跟他们讲了。
我妈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拉着我的手直往外走:“快,我们快去找云亭大师。”
“云亭大师是谁?”我问。
我爸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魇着了,就是这位大师给看好了,那铜钱也是他给你的。”
见我还想问,我爸连忙打断:“快走,晚了指不定又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为什么我爸妈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
恍惚了一下,我又被扯出了家门,我爸急得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半小时后我们到了一个古玩店。
那古玩店坐落在一条老街,临江而建,依山傍水,有一种粗糙古老的质感,青石板上磨得发黑发亮。
店铺古香古色,垂下来的流苏随着风惬意摇晃。
店里昏黄的光打在一个男子身上,显得他眉目平和。
他穿着半旧的水蓝色长褂,手上动作不停,像是在整理东西。
我们刚走进来还未开口,男子就说道:“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他的目光淡淡看向我,“手伸出来。”
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温和不起波澜。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抬起手腕递到他面前。
如玉的手把我买的红绳摘下来,又从锦盒里拿出一条新的绳子细细将铜钱串好。
带有
体温的指腹擦过跳动的脉搏,引起心底一阵涟漪。
“绳子是特质的材料,不要随意更换,铜钱也不要取下来。”
他递给我一个锦盒,里面都是崭新的红绳。“两位请在这里等一下,今小姐随我去上香。”他朝我父母微微点头,转身向楼上走去。
我在父母殷切的目光中,跟着上了楼。
二楼好像是他的私人空间,只看见一个小厅,露天阳台以及一个紧闭的房间。
云亭给我递了两炷香:“你这阴桃花着实有些棘手,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便随你过去看看。”
“这香给谁上?”我终于问出了口。
“你的婚契对象。”
我小心翼翼问:“也是脏东西?”
云亭脸色不变,低头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是仙君,他能护你周全,就像保护神一样,放心,他不会像那阴桃花一样纠缠你,也不影响你在人间的姻缘。”
“噢。”我点点头,“我何时结的婚契?怎么没有印象?”
云亭顿了一下,卸了手中的珠串才说道:“你以前魇着了,只有结婚契顶了这仙君的名号,小鬼才不敢再来犯,年岁久了你怕是忘了。”
明明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好像真是老神仙一样。
“铜钱沾染上了仙气,不要取下来。”
“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在这说,仙君能听到。”
说完,他打开小房间独自走了进去,似是真要给我和婚契对象留下相处的时间。
桌子上有个香鼎和供案,香鼎里残余着不少灰烬和香梗。
云亭让我说话,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我把香火插入了香鼎,可用打火机在上头燎了好几下,愣是没点着。
内芯子出现一条红线,以极慢的速度烧着,却不见有任何火和烟冒出来。
试了几次我都以为点着了,然而插进香鼎又是无事发生。
沉默半晌,我开口道:“仙君,多谢你帮我。”
“你真是才貌双绝、高风亮节、正气凛然的谦谦君子。”
插在香鼎上的两炷香冒出点点火光。
燃了。
我松了口气。
这仙君怎么也喜欢听好话!下次许愿发财试试。
4
原本要等云亭跟我一起回学校,但是辅导员突然跟我打电话,说是谭佳佳到处叫嚷我要杀她,还报了警。
辅导员赶紧叫我回校,配合调查。
云亭手上好像还有其他事情,于是给了我一张护身符让我先行一步。
他不知道给铜钱擦了什么,原本浮现出的暗红血色消失殆尽,像是新的一样。
我赶回学校的时候,谭佳佳正阴恻恻望着我笑:“他说他马上就要来找你了。”
她的双目通红,血丝布满了眼瞳,仿佛整宿没睡,但又精神过头显得很亢奋。
一旁的警察皱了皱眉:“你是不是有臆想症。”
调查一番后,警察就把我们放走了。
辅导员来领人的时候还在滔滔不绝:“宿舍矛盾调解调解不就好啦,怎么闹到警察局来了,还张口闭口杀人,你们是想把我吓得立刻归西吗?”
谭佳佳默不作声,只是一直盯着我。
我皱着眉看着她,不知为何,我看见她一脸灰败,尤其印堂,隐隐发黑。
一股死相。
“你那晚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
“如你所见,我还没死,所以你招惹的东西应该还缠着你。”我平静地看着她。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早已搬走了,只剩下我和谭佳佳。
她缩在角落,发丝遮住脸庞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蹲下身看着她:“你实话实说,我还可以帮你。”
我慢慢诱导她。
“今越,求求你救救我,”谭佳佳抬起头,咬着牙对我说:“徐行每天晚上都来找我,要我带他去找你。”
她一把跪下紧紧抓着我的手,有些忌惮地看了眼我手腕上的铜钱,满脸眼泪。
……
从谭佳佳的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有天晚上她去逛夜市,在一个古玩淘宝的摊子上一眼看中了一个桃花簪子。那簪子是木质的,但格外精细,尤其是那桃花的颜色,鲜红如血,让人心吓一跳。
摊主说那簪子曾是定情信物,上一任主人幸福美满了一辈子。
谭佳佳刚刚跟李阳谈恋爱,正是甜蜜的时候,听说这簪子寓意好,立马就掏钱买了下来。
却没想到那寄居在簪子里的鬼魂就此缠上了她,要跟她结阴婚。
除非另找一个替死鬼,否则一旦阴婚缔成,她也要下地府了。
于是她找上了我。
“你怎么借走我的运势的?仅仅是把簪子给我?”
我又想起了密
室里面,她自告奋勇要给我攒簪子,那簪子似乎就有桃花纹形。
“密室老板说他有办法帮我,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谭佳佳还紧紧抓着我不放,“昨天晚上他又来找我……让我告诉你,他马上要来找你了。”
我摆手:“没事,我不怕他,我上面有人。”
一个喜欢听好话的仙君,名义上还是我对象。
谭佳佳脸色灰白:“那他肯定还要再缠着我……”
“今越,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我……我不想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皱着眉对她道:“你别再惹事。”
遇上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找警察不是自找麻烦吗?
5
我又去了那家恐怖密室。
那家店处在一个深巷里,且只在晚上开门。
深巷里面一排排的红灯笼看着很久没换过了的样子,红布已经碎了开来,随着风摇摇摆摆。
里头的灯芯倒还散发着光芒,只不过被零零碎碎的红布遮得明明灭灭,看起来也颇为渗人。
门口的宣传立牌依旧画着那个冥婚主题。
推开门,一道士打扮的人身若无骨,懒散地半躺在沙发上,双手却拼命在手机上点着。
门口的风铃跟着响动了一下,他才舍得抬眼看我一眼。
“哟,客人就一个人呐?要不要跟别人拼车玩密室啊。”我瞥了一眼地上的影子,确定他是人之后才放心走了进去。
“店长,我来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他仍然在手机上拼命点着什么东西。
“啊啊啊我又没抢到!”他蹲在原地痛苦哀号一声,动作幅度夸张,像只鸭子。
他扭过头看我,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拿东西可以,帮我拼爹爹砍一刀吧。”
手机被递到我面前,我终于看清他一直在点秒杀……
什么东西??这家伙真的靠谱吗??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我来拿桃花簪。”
道士嬉笑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他细细打量我一番,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
突然他弯腰朝我拱手:“原来是今小姐啊,恕在下眼拙没看出来。”
他难道真是什么道士?
似是看透我的我的疑惑,他整了整道袍,把拂尘一甩,稳稳当当落在怀中:“在下尘微,乃是一名道士。”
“别不信,我可是有道士证的。”他神情骄傲,说着就往怀里掏,还真掏出来一个蓝色的小本本。
我按住微微跳动的眉心,伸出右手问他要桃花簪。
那簪子还是给云亭看看比较好。
明明都是道士,云亭可靠谱多了。
谁知尘微却摇摇头微微一笑:“那簪子不正在你头上吗?如今物归原主倒也是美事一桩啊。”
沙发旁边就是一面三人宽的落地镜,我侧头看过去,却看见那桃花簪此刻正稳稳当当绾在我头上,一缕青丝从簪尾垂下来。
我立刻伸手拔了下来,头发瞬间如同瀑布一般散下来。
不知不觉,我的头发好像也长了不少。
我悄悄捏住了铜钱,质问道:“物归原主?你到底知道什么,又要做什么?”
我的眼神冷冽:“你和那阴桃花又是什么关系?”
“阴桃花?你们都这么说?”尘微轻笑一声。
“他叫徐行,你之前要跟他结婚契的时候应该也知道了,”尘微倒了杯茶,“你跟他有前世的姻缘。”
“说来也是有缘,那天我刨坟……咳咳考古刚好刨了他的坟,将这桃花簪带了出来,他央我来找你,交换条件是墓里的陪葬品便送我了。”他摆摆手:“我堂堂天衍宗的弟子哪能被鬼贿赂,所以我反手就把那簪子给卖了。”
“谁想到你那舍友谭佳佳倒霉,刚好碰见了卖簪子的商贩,她身上有你的气息,徐行便循着踪迹自己找上了门来,吓她让她找你结阴婚。”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神情不自在。
“咳咳,我这不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便好心帮帮他了。”
我冷哼一声:“你帮了他,但却是害了我。”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是想要成全你们前世的姻缘呢,之前你们玩的冥婚密室讲的就是你们的前世呢,一对痴情人儿,最后天人两隔,多可惜呀。”
“而且他因为对你的执念,百年了还飘荡在人间没去投胎呢。”
修行百年,不是厉鬼也成鬼将了。
我抬眼看他:“如果跟鬼的婚契成了,我也要跟着他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
尘微自知理亏,立刻打岔道:“你们这婚契不是没结成嘛,徐行就在这,你要不跟他聊聊。”
“这个……你们之间的恩怨自己解决哈。”
“放心,我这有祖传的阵法,保你无事。”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眼神却一直落在我手腕处的铜钱上面。
6
尘微领着我进了一间房,那房间布局看起来倒真像是在道观。
乾南坤北,以子午线为中轴,坐北朝南的布局,使供奉道教尊神的香鼎都设在中轴线上。
尘微侧头看我一眼,手指虚空在比画着什么,有个字符慢慢地亮起来。
我仔细看了看,是我的八字。
尘微的手虚虚一划,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奇怪,怎么看不清你的死期。”
玛德,这死道士!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算别人死期的,还说出来!
尘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遮掩着咳嗽了一声:“等会儿我会帮你们建立联系,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
他将供奉在神牌两边的蜡烛点燃,说道:“蜡烛快燃尽时我会将你召回,可千万别耽误了。”
他嘴里念着口诀,另一手在我眉心一点。我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好像是在被迅速吞噬一样,莫名地困倦了起来。
……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阿嫣,你来了。”
温润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我微微使劲儿挣开,后退两步,这才看见徐行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火红的婚服,果然和密室里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一个模样!
看起来衣冠楚楚,完全不像是修行百年的厉鬼。
我冷声道:“徐行,看清楚,我不是你的阿嫣,我姓今名越。”
徐行苦笑一声:“阿嫣,我怎会认错你,你们确实是同一个灵魂,只是一个是前世,一个是今生罢了。”
“阿嫣,你到底跟谁有了婚契,取消好吗?”
“你只是忘了我们的从前,没事,等你想起来了你就愿意来陪我了。”
他挥挥手,原本一片空白的场景陡然变换了一番天地。
7
古香古色的院子里,两个小孩儿正在打闹。
女孩儿原本畏畏缩缩不敢放开手脚,年龄稍长的男孩儿便亲手折了梅花逗弄她。
一来二去,两人便亲近起来,闹成一团。
不远处站着的两位富贵打扮的妇人掩唇一起笑:“我瞧这两个孩子年岁正好,顾夫人,不如我们定了儿女亲家?”
“我家老爷正有此意。”
徐顾两家本就一墙之隔,从此就越发亲密了。
时境变迁,他们渐渐长大,男孩子长成了翩翩少年,女孩子也是明艳动人,眉似柳叶。
少年郎总是有雄心壮志的,他立志要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
徐行意气风发站在顾家的侧门,说道:“先立业再成家,阿嫣,等我考上状元,就风风光光回来娶你。”
他已经中了举人,马上要进京参加会试。
少女像春荑一般的手拿着扇子半遮着脸,挡住了脸上的娇羞。可那双饱含星辰的眼却早早就出卖了她。
她柔声回道:“我等你。”
春去秋来,顾家小姐没等来风光的八抬大轿,却等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
那病来得蹊跷,大夫说是从娘胎就带出来了的,只是这么多年都没显现出来。
现在突然爆发,身子自然扛不住。
她开始咯血,身体越来越虚弱。
本来要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信被她派人拦了下来。
只在离世之前,叫人撕毁了婚书。
“万不可有我这种命薄之人坏了他的名声,他以后还要娶妻纳妾,繁衍子嗣,佛讲究一个缘字,看来此生我们是没缘分了。”
她向上苍诚心祈求:“我只求今世他能平安顺遂。”
天地悠悠,她是他唯一的信徒。
可他们的生命早已互相狠狠嵌入了对方的存在,徐行高中状元,回来之后才发现未婚妻早已病故。
顾家为了维护两家的姻亲关系,要把最小的女儿嫁给他。
徐行却像疯了般要娶一个排位,嘴里还念念有词:“生同衾,死同穴,阿嫣你等我。”
最后他官居一品,却一生未娶。
死后徘徊于奈何桥,执念让他化为厉鬼。
徐行一直在寻找阿嫣的转世,却始终未果。
直到尘微一锄头凿开了墓穴的地道,拿出了那保管完好的桃花簪子。
8
虚无缥缈的白烟从眼前一晃而过。
徐行一袭红衣显得妖艳非常,他神情激动:“阿嫣,你看见我们的前世了吗?你等了我一辈子,我也等了你一辈子,我们现在终于能在一起了。”
“你说要和顾楚嫣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却纳了妾。”我看着他始终无动于衷。
徐行确实是终身未娶妻,但是繁衍后代可是一点没落下。
徐行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满眼愧疚:
“阿嫣,我……我,徐家需要后代传承下去。”“你会原谅我的吧,你是这世上最能理解我的人了。”他用充满希冀的眼光看着我。
“顾楚嫣或许会包容你,接纳你,但我是今越,我只会厌恶你,她是她,我是我。”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嗤笑一声:“若有人上辈子投生到了畜牲道成了一头猪,那他这辈子会不吃猪肉吗?或许不会,但是他早已忘记自己上辈子是头猪。”
经历这么多,再说不信鬼神之说也是不现实的。
或许我们的灵魂确实是同一个。
但我是独立的个体,顾楚嫣也是她独立的个体。
我们的经历不一样,待人处世不一样,性情也不一样。
我没有经历过她那样封建思想的荼毒,也没有她那样心大,或者说善解人意。
在我这里,我自己才永远是第一位。
我的青山依然在,那就是我自己。
徐行面目扭曲了一瞬:“阿嫣,你就是阿嫣。”
“蜡烛要燃尽了,阿嫣,你就留下来陪我吧。”他笑得诡异。
他伸手朝我扑来,化成了厉鬼般的模样,空气中突然热起来,仿佛要把人烤化。
在那灰青色的手要触碰到我脖子时,我猛地扯下红绳上缀着的那枚铜钱,向后微仰。
空中瞬间金光炸开,无数的金点自我指尖溢了出来。
红绳被我拉开成一条长线,粗壮了许多倍,像是一条火红的鞭子。
那枚古铜钱币在空中铮然鸣动,极速飞向徐行。
徐行似有些怕那铜钱币,连忙收手后退数步,眼神紧紧盯着我:“你竟学会了这些。”
我毫不留情,抬手用红鞭连连抽打他。
他的身上出现条条红痕,但是恢复得极快,只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梦里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老头突然出现,再次死死掐住我的手臂,“主人,快动手。”
“破——”
一道金光闪过,伴随而来的是一声严厉的呵斥,含穿云裂石之力。
云亭破空而出,他的脚下仿佛生了风,长款衬衫微微飘起,袖子挽到手肘处,五官俊秀,气质温和如春风。
他一脚踩在老头的脸上,竖起手决念道:“令行风火……”霎时,一条锁链牢牢将徐行和老头捆在一起。
我眼前一亮:“师傅,你来了!”
云亭微微侧头看我,微微勾唇:“你终于想起来了。”
9
我记起来了。
我天生阴阳眼,能见到常人不能见到之物。
小时候还害怕,后来见多了也就漠然了。
十七岁那年我遇到了云亭,拜了他为师,跟着他学习驱鬼之术,积攒功德。
我学艺不精,平常给隔壁大爷算算走丢的二黄,再偶尔给鬼新娘找找丢失的绣花鞋就算不错了。
那铜钱和红绳,便是云亭送给我的。
他说我有这阴阳眼也不算坏事,至少天生就是做天师的料。
直到他算到我二十岁时有一劫,便强行逆天改命。
算命可以分为三个等级。
凭借生辰八字和问卦等渠道得知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的事情,是第一等级。
预知即将发生的事情,修正事情的走向,使其往想要的方向发展,是第二等级。
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推翻,修改既定事实,这是第三等级。
经过逆天改命的人,记忆就会被修改。
云亭功德圆满,原本将位列仙班,却用自己的仙骨给我逆天改命,让我从天道那偷生。
他也因为强行改命,被天道不容,一道道雷劫将他劈得要魂飞魄散。
无奈之下他寄居在我的铜钱里面。
不仅是我,与我有关的人也因为逆天改命暂时失去了记忆。
我父母只以为我十七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是云亭所赠的铜钱救我一命,却不记得我曾拜在他名下。
直到红绳断开,寄居在铜钱内的云亭被唤醒,他的力量开始慢慢恢复。
我的记忆也受磁场影响在一点点复苏。
在来密室找尘微之前我的记忆就完全恢复了。我来之前起了一卦。
三枚铜钱抛出去,结果一阴两阳,是为少阴。
上三爻为乾,下三爻为坤。
此番虽凶险,但最后会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否则我怎么敢孤身来呢。
“师傅,你怎么来了?您老人家不是在我铜钱里面歇息吗。”我问道。
云亭颔首:“我们身上有因果,绳子断了,也就慢慢恢复了。”
因果……
忘了我的婚契对象就是云亭……
我撇嘴:“哦,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都想起来了是吧,逗我玩呢。”
还一本正经要我上香,非要我夸他,不
然就不燃香火。
实在是可恶。
不过哪怕是我失忆了,也依旧对他一见钟情。
一直被我们冷落的徐行面目表情扭曲看着云亭:“原来你就是阿嫣的婚契对象,你怎么敢跟我抢她?”
云亭皱起冷冽的眉,“你早该去投胎了。”
徐行不死心,嘴里还念叨着:“阿嫣,求你看我一眼。”
“好啊,我明确告诉你。”
我笑嘻嘻抱着云亭的胳膊看着狼狈的徐行说道:“这婚契我结得可乐意了。”
云亭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笑。
他一挥手,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像是道观的房间。
10
徐行和那老头的踪迹消失,尘微那个狗道士居然坐在椅子上打盹,拿拂尘当枕头!
云亭走过去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
尘微立刻惊醒,原本烦躁的表情在看见云亭的一瞬间陡然被惊喜代替:“宗主!你回来了。”他偏过头看看我,古怪道:“这这这……今小姐,原来你是我们宗主对象啊。”
“我我我……在下实在是有眼无珠。”
尘微差点都要哭出来了,懊悔自己不该给我和那厉鬼牵线搭桥。
“徐行如何处置?”我转头问云亭。
他一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道:“若是不能感化,这般厉鬼也是留不得的。”
不远处的尘微突然觉得空气中变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亭冷声朝他问道:“你师傅是何人?”
尘微苦着一张脸:“宗主,我真的知错了啊。”
云亭一手拉我,一手打起帘幔,背过身说道:“《刑法》第三百二十八条规定:盗掘具有历史价值的古墓葬,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你自行去自首吧。”
云亭的长衫下摆旖旎于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帘幔落了下来,掩去了我们的身影,也掩去了身后尘微的哀号。
我们并肩慢慢走在街上,影子在灯下拉得老长,像是和黑暗撞了个满怀。
这还是恢复记忆之后我们第一次独处,想到云亭为了我舍去了仙骨,我心里略有些不自在。
“我去了一趟你学校,你舍友谭佳佳疯了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看来云亭也了解到事情的始末了。
我点点头:“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自己心里有鬼,我不过略施小计,她就被吓得屁滚尿流。
“你——”
“你——”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
云亭颔首:“你先说吧。”
我抿了抿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行逆天改命之法?其实我觉得没什么的,人各有命,反正我还有下一世嘛,虽然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做人……”
云亭转过身来看着我,他轻声说:“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要命。”
他轻叹一声:“我又不贪,只奢求你这一世罢了。”那一声轻叹随着风销声匿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