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卖后,有个女生一直在保护我。
此后,我很信任她。
却发现,她是个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犯。
甚至,亲手杀了她妈妈。
1.
我是被一阵恶臭弄醒的,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满是痦子的脸,一双腥臭的手揉搓着我的脸。
吓得我立马尖叫起来,汗毛耸立,那双手猛地扣进了我的嘴里,恶臭盈满了口腔,反胃感冲上头顶。
“他妈的,安静点,吵死了......哎!看这个怎么样?皮肤又白又嫩。”
我透过泪眼看过去,才发现那人身后站了一群男人,黑压压的一片。
我几乎瞬间就预想到自己的下场,双手死死扒着床板。
“老拐子,先验验货吧,谁知道你这批是不是新鲜的?”
说话间一群人围上来撕扯着我的衣服,我紧紧捂着领口,床板的木刺划烂了我的指甲,尖叫声仿佛要刺破耳膜。
“哧——”
蓦然响起一阵布料破裂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我的衣服。
其他人也被惊到停下了动作,我愕然向声源看去。
一个清秀的长发女孩,正在撕扯着自己的上衣,同时娇笑着扬声说:“我来吧,她太慢了。”
随后换了个姿势,拨开了在她前面的女孩子们。
甜甜地冲他们一笑。
“来。”
我瞳孔一缩。
她腿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烟疤。
周围顿时一片喧嚣,此起彼伏的躁动起哄声充满房间。
“一定能有个儿子!”
“俺出三百!”“俺出五百!她屁股也大!一定争气!”
我捂着衣服,却看到那个女孩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听着价格一路飙到六千。
“四万。”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不自觉缩起身子看过去。
他站在最外面,二十几岁的样子,很高,长刘海几乎要遮住整张脸。
老拐子眼睛一亮。
那人又补了一句:“两个,她跟刚才那个。”
“成交成交成交!这绝对一年抱俩啊!你看这身材!”
那个女孩闻言慢慢爬到前面,一边爬一边直勾勾地看那人,最后一把拉起我。
她带着我走到他面前。
轻飘飘地喊了一句:“老公,走吧。”
我啜泣着跟在她身后面,经过那群男人的时候还被摸了几下,我无意识往女孩身后缩。
她往后看了我一眼:“我叫林姝一,你的名字?”
“......宋静。”
我记得她,在车上我们俩坐在一起,但是她从来不说话。
林姝一轻笑一声,拍了一下我的手背,将我带到前面,自己殿后挡住了那些男人的手。
这带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当时的我完全想不到我跟她的关系会落到最后那种地步。
2.
外面在下暴雨,出了那个“叫卖”的屋子后,那男人将我们带到了后山用土跟茅草糊成的房子。
路上有不少人说闲话,我从而得知这个男人叫宋七。
家里生了七个孩子,只活了他一个。父母给他起了个诨名压命,格外疼爱。
但宋七平日阴沉不爱说话,也不与村里人深交。
这些钱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存下来的。
这个山村不需要存钱,远离城市,唯一能买东西的镇子也要骑摩托走半天的路。我不知道怎么逃出去,甚至害怕逃出去后面对家人。
因为我出生在一个极其传统的家里,按照家里规划的考大学考公。
我是因为赶去我妈给我安排的工作面试,所以才上了那辆黑公交,被拐卖到这里。
妈如果知道我没去面试,一定会打死我。
我会被关进卧室里,几天没有东西吃。
还要遭受那种仿佛看世界上最低贱事物的眼神。
我越走越绝望,到地方时已经满脸是泪。
宋七没有管我,一言不发地将林姝一拽到了里屋,留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暴雨打得我睁不开眼,浑身湿透,衣服已经不能蔽体。
我紧紧捂住自己,巨大的羞耻感笼罩着我。
因为以前我穿短裙都会被我妈打,更别说现在这个样子。
我转移注意力般地打量着周围。
院子里防水布下有堆着的报纸,还有一辆上锁的摩托车。
我控制不住地走向摩托车那里,又怕被人发现,最后只蜷着身子蹲在旁边,努力张望那个锁眼的形状。
窗户里突然传来巨大的击打声,就像是用尽全力扇了谁一样。
吓得我猛地站起来,想冲进屋子里救林姝一,哪怕是替她挡几下。
我刚站起来就听到了模糊的
对话。
“呵......”一个男人的低笑,他咳了两声,“再来。”
紧接着是一阵高跟鞋走动的声音。
随后又是扇脸的声音。
“跪着。”林姝一的语调十分冷漠。
宋七闷哼了一声。
我不懂她们在干什么,但是确认林姝一是平安的,这让我放下心来。
“为什么买她?”我听到林姝一问,不自觉在门外听,却听到了更绝望的话。
“......咳......每过一段时间,一般是在月末,没有怀孕的女人会被聚集到村长的地窖里交换......我不想把你交出去...”
我攥紧了拳头,冷意沁入骨子里,止不住地颤抖。
一道惊雷响起,闪电照亮了窗户里林姝一的虚影。
她说:“好孩子。”
我愣了愣。
为什么他们的交流就好像早就认识一样?
她和这场拐卖有关系吗?
最后,她会亲手把我毁掉吗?
那她刚是在帮我吗?
在这种境地下,我竟诡异地冷静了下来,出了满身的冷汗。我没有再哭,紧盯着旁边的摩托车。
不论她什么目的,我现在都需要林姝一。
3.
“我拒绝。”
林姝一身上披着蓑衣,靠在土墙上看着角落里的女人被人虐待。
“为什么?!”我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暴雨还在下,角落里女人的哭喊声比雷响更甚,沙哑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边满是腥臭味,女人的头发成绺,有一圈一圈的斑秃,被麻绳绑得动弹不得,浑身都有血迹。
我生怕自己也落到这个下场,不敢看那边,红着眼眶质问林姝一。
“为什么?”林姝一就像是不理解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反问我,“为什么要逃出去?我在这生活的挺好的。”
周边是女人泣血的求救声,我瞪大了眼睛看这个说自己挺好的人。
“你说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弄这么惨。”林姝一蹲下身子好奇地看向那个女人的神情,“不就是几个男人嘛?”
我不能理解地看向林姝一,头皮发麻地说:“那是清白啊......被这种男的糟蹋了......”
林姝一若有所思地说:“是吗?”
她又重新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不能理解。”“你手疼吗?要不要我帮你松绑?”
我动了动被麻绳捆紧的双手,红痕已经开始渗血,被雨水冲开。
我紧盯着林姝一:“我要你帮我拿到钥匙。”
“做不到。”
我咬牙倔强地看她。
没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喊叫声越来越小,那边的人群里传来咒骂声,一个滚烫的东西被扔到我的脚边,我被烫得向下看去。
一双充血的眼珠与我对上视线,手指甚至扣住了我的小腿,身子成大字地趴在地上。
我猛地尖叫出声。
林姝一突然揽过我,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她好像踢开了什么。
那个女人的滚烫远离了我。
我却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
疯狂中满是绝望。
我绝不想落到这个下场。
我止不住地颤抖,疯狂地眨眼睛,企图平静下自己的内心,努力回想着被拐那天是几号,盘算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林姝一捂了一会我的眼睛,突然讶然问:“你哭了?”
我抿着嘴不说话,任由泪跟汗落下。
“......也不知道谁规定的狗屁清白。”林姝一轻声说了这句话。
我却满脑子想着,就算是跑,我也要跑出这个山村。
我绝不能让自己的身子毁在这群人手里。
我突然想起来被拐的公交上我妈给我打了一笔钱,她只有在临近月末才会给我打钱。
没有时间了。
我将嘴皮咬烂,最终颤声说:“你......”
“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4.我没能跑出去。
被回来送货的老拐子抓住了,捆成一团扔在村子口,被一群人围着打。
我几乎以为我要被打死了,脸肿得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无数双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疼得不能动,于是开始咬自己的舌头。
嘴角开始渗出鲜血,铁锈味甚至已经蔓延到嗓子眼里,我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我以为我会就这样死去,意识恍惚间我想到了我妈。
她总嫌我没有出息,无数次让我去死,无数次说我不要脸。
那些男人开始扒我的裤子。
如果让他们得逞,她又该用看垃圾的眼神看我了。
不行,不行。
记忆
如潮水般席卷。
我的牙齿越来越用力,嗓子眼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但我知道,死了也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就在我闭上眼打算彻底将舌头咬下来时,几根白嫩的手指用力撬开了我的嘴,带着淡淡的雪花膏味,抵在我口腔。
我被迫抬头泪眼蒙眬地看过去。
宋七站在远处给那些男人递钱让他们放过我。
而林姝一跪在我面前,冷静地与我对视:“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我皱紧了眉,有些生气于她的事不关己,更加用力地咬下去。
林姝一用指腹抵住了我的牙齿。
“不准死。”
“……你……你懂什么!”
林姝一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笑:“我懂,我之前就是为了那个,唯一让我有归属感的人活着。”
“为了她死,而活着。”
我睁大双眼,想问些什么,但是失血的眩晕感让我看不清东西。我最后,只听见林姝一的声音。
她说:“你也要活到那时候。”
“活到她死。”
我视线一黑,昏了过去。
5.
之后,我一直被安置在偏房的茅草屋里休息。
宋七每天都不见人,早上出门,傍晚才回来。
而且每天他都自己做饭,自己干活,不知道买来两个女人干什么。
有时候会有男人来屋子门口徘徊,但都没有进来,像是忌惮着什么,嘟囔着再忍几天就散开了。
这些日子一直是林姝一照顾我。
宋七的家里没什么保暖的东西,她就将院子里堆的报纸都塞满我的周围。
我从没放弃过逃走。
上次慌不择路让我浪费了不少时间,但也摸清了不少路线。
我开始天天在地上画路线图,有时候林姝一会蹲在地上看我画。
“为什么这么想走啊?”她抱着膝盖问。
这段时间我也发现了,她有病。
毫无三观,仁义道德,甚至连基础的羞耻心都没有。
对那天跟我说的话,她闭口不提。
我也不想理她。
她却自顾自地说:“还记得公交车上在我们晕车时,唱歌让我们醒神的那个女孩子吗?”
“她死了。”
我停下手指,怔怔地看向她。
我记得那个女孩子。
刚刚高中毕业,是音乐生,考入了一所外国出名的院校,这次是她出国前,最后一趟旅游。
在车上时,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最前面,笑嘻嘻地要给我们高歌一曲,说姐姐们都打起精神来,弄得满车欢声笑语的。怎么会这样呢......
那么美好的前途......
“买她回去的那个人强迫她,她死活不肯,咬了那人的东西。”
“发现尸体的时候下身都烂掉了。”
“最后扔到猪圈里,现在应该被猪吃光了吧。”
“我想去看看,于是砍掉了看门黄狗的头,正好扔去猪圈里。”
“那个时候她还剩下半个头。”
林姝一的语气毫无起伏,就像说什么平常事一样。
我却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眼前一片红。
我忘不了那孩子的马尾一翘一翘地跟我们炫耀她的学校有多么的好,她有多么喜欢唱歌。
阳光洒在她身上,两个小梨涡格外讨喜。
而林姝一,疑惑又苦恼:“何必呢?”
我终于忍无可忍,扯住她衣领。
“何必呢?”
“何必呢?!”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你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面对一切?对自己的身体,对别人的身体......”
“你......你简直是一个怪物......”
林姝一任我扯着她,与我对视。
她视线冰冷。
就像一个与世界背道而驰的异类一样。
我气极了,喘着粗气怒视她,两行泪划过。
“那......那孩子一直梦想着站在灯光万丈的舞台上发光......她还想着去维也纳……她才 18 岁!”
“怎么就折在了这里啊......”
我逐渐泣不成声,喃喃着那个女孩的名字,难受到怎么也站不起来。良久后林姝一突然出声:“我以为你会不一样……”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是啊,我就是个怪物。”
她猛地挣开我的手,将我甩在地上。
她不带感情地紧盯着我,那视线让我不断往后退,出了一身冷汗。
我几乎以为她要杀了我。
她却吐出了一口气,猛地笑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重新蹲下来,在我画的地图上加了几条线。
画了几个小人头,分别在不同的分岔口处,最后用一条粗线贯通出一条路。
林姝一站起身,甜甜笑着看我:“在刚送来女人的时候,怕你们逃,他们会分人次在不同路上巡逻。”“如果你想快点逃走,只能挑这条路,只有一个人在这条路上。”
“就是村长的儿子。”
“最快的方法是去讨好他,让他放松下来,至于怎么个讨好法……”林姝一视线扫到我的下腹,暧昧地眨了眨眼。
我瞪回去。
她收回了视线:“他酗酒,你要是能掌握他什么时候喝醉,也能逃走。”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那地图。
该怎么样接近他,知道他什么时候喝酒?
林姝一却凑过来:“你逃出去先去干什么?”
“……求我妈别把我打死吧。”
林姝一的身子一僵,眼神冷下来。
我却没注意。
只是想:村长的儿子......
到底怎么接近呢......
“姝一,你会接线吗?”
宋七突然推门进来,我将地上的图遮住。
他扛着一堆东西:“村里电线被冲毁了,村长正招人呢。”我猛地抬头。
机会来了!
“他还打算弄个广播,预报下天气,这几天粮食被冲毁了不少。”
“我会!”
我赶忙扬起一个讨好的笑。
“我上过大学,我就是学这个的!”我怕他不信,连忙加上几句话。
宋七静静盯着我,头发有些遮挡住他的视线。
不同于以前无所谓的眼神,这次他看我的眼神带了点敌意。
“让她去。”林姝一突然出声。
宋七微微抬了一下头,随后侧了侧身子:“走。”
林姝一把我扶起来:“能走吗?我跟你一块去。”
宋七看到林姝一也要去,一言不发地将那堆东西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回来时手上多出了一把崭新的粉红色的伞。
“今天买的。”他递给林姝一。
我看到林姝一接伞时暧昧地用手指划过宋七的手腕,立马嫌恶地收回视线,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电线弄好后,说不定,他们会喝酒庆祝。
这就是我的机会。
6.
“没想到你真会干这个。”林姝一站在旁边看我弄东西。
“我妈给我报的专业,她说好找工作,不去的话她就跳楼。”
“我本来是想当记者的。”
我看了看情况,其实问题不大,接个线广播就能架起来,快的话两天就结束了。
“哟!哪来的水灵小妞啊!”
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他走过来捏了一把我的屁股。我浑身一震,条件反射般想甩开他。
林姝一却按住了我的手:“娄大哥啊!这是我们家妹子!”
我扭头去看,那人满脸横肉,肚皮露在外面,扣着肚脐眼一脸狞笑地看着我。
我几乎要呕出来。
“宋七那小子好福气啊,俩娘们屁股都这么大,过几天俺一定得尝尝滋味儿。”
“娄大哥您这话说的,这可是个大学生,您爹交代她修电线,您爹看着她呢。”
“嘶,你这狗娘们,老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话间那人就扬起手要扇林姝一,我几乎是瞬间就想上前帮她挡住。
但是林姝一却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攀上那人,浅笑着用白嫩的手指绕圈画着那人的胸口。
“生什么气呀,人家说错话了嘛,娄哥......”
尾音带着挑逗的缱绻。
我愣在原地,那人止住了动作,呵呵憨笑起来。
“娄大财,村长叫你。”宋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墙上出了声。
娄大财不耐烦地吼回去:“催什么催!让俺爹等着!”
“哎呀,哥哥,您快去吧,我知道您向来是不耽误正事的呢,等回来,咱们再好好聊......”
林姝一轻轻拍了几下娄大财的胸口,声音软得让人骨子都酥了。
娄大财连忙应了下来,快步走了。
林姝一巧笑着目送他。
我有些惊讶于娄大财的听话,而且林姝一这个样宋七不会别扭吗?
这时候宋七却突然笑起来。
他靠在墙上,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调侃了一句:“真假......”
林姝一则是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用纸擦着手。
“看吧,这种男人只靠下半身活着,任你勾着走。”
“认准了,这
个是村长的儿子,他好对付,但是今天老拐子也回来了。”“他只认钱,你注意点他。”
我一边听着一边收拾好了工具箱,跟着林姝一去了村长家说明情况。
进门时才看见村长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院子里架了个雨棚,里面都坐满了人。
我一眼就看见了在上席坐着的那张满是痦子的脸——老拐子坐在村长旁边敬酒,看到我进来啐了一口。
他轻蔑地看我,跟村长说话:“长贵啊,这婊子可得看好了,跑了俺是不退钱的。”
娄长贵则是意有所指:“『城里人』的女人俺们也惹不起,也不是俺村子里的,谁敢惹啊?”
“自从他家里人死光了,从来不主动跟俺们接触。”
“他天天往城里跑,不跟俺们一条心,早晚搬到城里去。”
我看向宋七,他径直拉着林姝一的手往前走,走到娄长贵面前让我说明情况。
我说电线明天就可以架起来,娄长贵却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老子酒席都起来了!你说明天才弄好?!”
我讶然地捂着脸看他,他紧接着想甩第二巴掌。
“......别......别生气呀......”
鬼使神差的,我软下声音嗫嚅着说话:“您大人有大量,这活儿用人多,今天先少喝点,明天干完了再喝个痛快......好吗?”
说完我冲他扬了个笑脸。
娄长贵渐渐放下举起的手:“......废物......”
他骂了句,却也没再管我,转而跟老拐子喝起酒来,老拐子也只是骂了我一句真骚。
出村长家门的时候,林姝一还在憋笑。
我低着头满脸通红,罪恶感盈满了脑子。
林姝一还在笑,真烦。
7.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娄大财早早地等在门口。
笑呵呵地迎着林姝一进去,估计是这辈子没被女人那样撒过娇,尝过一次就想第二次。
我知道他房里锁着一个女人,路过的时候能听到尖叫声。
昨天不少男人交钱进去。我现在看到娄大财的脸就想吐。
今天的事情处理得很快,结束后我偷偷去了娄大财的屋子去看那个女人。
几乎是没有人形了。
没穿衣服,成大字型躺在地上,全是红紫的血痕,头发上甚至有蛆虫,她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几个词。
“救命......求求你......”
“我错了......”
“妈妈......妈妈…...妈妈......”
我捂紧了嘴,尖叫仿佛要冲破喉咙,眼泪不由得落下来。
“你在干什么!”
我一惊,猛地回头,看到老拐子站在身后皱眉看我。
他往里探头看了看,瞬间明白了什么,上前就要扯住我的头发教训我。
“他妈的,你这个婊子......”
“呀!妹子!”
林姝一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感受到一阵安心。
随即放下心来,越过老拐子朝林姝一跑去。
“妹子,疼不疼,月事来了不知道?”
我慢半拍地看向身下,隐隐有一块血印子,我连忙捂住屁股,求救般看向林姝一。
她脱下外套围在我腰上,拍了拍我的肩膀,给老拐子递了几张钞票:“你也知道我家男人有钱,有事好商量......”
“妹子不懂事,好奇心强,没见过这些......”
我攥着衣角看林姝一跟老拐子聊得有来有回。
她仿佛所有事都胜券在握一样。
宋七,娄大财,老拐子......
他们手上拿着铁链,同时,也被林姝一用一根无形的链子掌控着。
她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我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个唯一一个让她拥有归属感的那个人。是那个人让她变成这样的吗?
我看向林姝一坦然自若的神情,心里竟有一点羡慕。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世界,身体里有绿皮火车轰隆行驶。
没有人能拦住她。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突然,有点羡慕她。
他们喝酒的时候,林姝一把我带回去煮了一碗红糖姜汤。
我待在屋子里等时,看到宋七推着摩托车离开。
无意中,我看到了塞在我被子里的报纸。
最上面那张,登着林姝一的照片。
我将它抽了出来看。
标题是——注意!分尸杀人犯在逃,请及时报案!
附了张林姝一的证件照。
我看着新闻中的描述,瞳孔一缩,几乎是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了不少姜,你尝尝..
....”
林姝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来不及做出动作,她声音一顿。
“你在看什么?”
8.
我冷汗猛地下来,僵硬着身子转身看向林姝一。
她端着碗笑盈盈地看我。
“在看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向她笑意不达眼底的表情,想起最开始,她上车时因为身上的气味不被人待见。
只有我让她坐在了我旁边。她便一直缩着,尽量不靠近我,不让难闻的气味打扰我。
那味道又腥又臭,像是腐烂发酵后的动物内脏。
但她拢紧了衣服,头紧靠在角落。
从始至终都没敢碰到我。
这样的人……
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顿了顿,扬起手里的报纸:“在看通缉你的报纸。”
林姝一明显一愣,像是没想到我就这么大咧咧地说了出来。
紧接着,她便笑出了月牙眼。
“是吗,说我什么了?”
我翻了翻报纸:“没什么,只是登了个悬赏信息......”
我突然意识到她跟宋七的相处:“宋七拿这个威胁你吗?他一早就知道?”
林姝一端着碗凑到我旁边坐着,闻言笑了笑:“算是吧。”
“那天他把我带到屋子里,给了我这张报纸,跟一双红高跟鞋。”
“他说他在我跟我妈开店的时候就见过我,他一直很喜欢我,我杀人时他在场,他还拿走了凶器,他不会报警,他理解我。”
“然后递给我高跟鞋,笑着看我。”
我想到什么:“杀的,是那个人吗?你之前提到的。”
林姝一低头看我,最终点头:“是。”
开了这么轻松的头,接下来的话就像聊家常般说出。
“从我小时候,她有时候是疯子,有时候会在深夜紧抱着我哄我睡觉,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后,到我耳边轻声求我给她解脱。”
“但她害怕。”
“直到最后那次,她下班喝得烂醉,高跟鞋脱了一地,像烂泥,绝望地看着我。”
“她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是时候了。”
……
我没说话。其实,我知道林姝一的精神状态不好,她释放压力的途径单一,屋里的灯有时会亮一整晚,第二天屋里全是烟味。
她很爱那个人。
“她对你并不好。”我视线看向林姝一的大腿,那里有无数的疤痕。
“值吗?”
林姝一却笑起来:“你妈对你好吗?都被拐到这,被打成那个样,还喊『妈妈对不起』,你不也为了她的期望活着吗?”
“值不值的,你说呢?”
我顿了顿,抿嘴想说不一样,却没说出口。
林姝一将碗放到旁边,突然歪头枕到我肩膀上。
“......今天他们一定会喝得烂醉,天一黑你就走吧,逃出去的概率会很大。”
“不是想当记者吗?就把这件事当作跳板吧。”
“......我有点累了,就算是感到恶心,也让我靠一会吧......”
“反正你也快走了......”
我垂眼看着林姝一,她的眼睛竟有些泛红。
“我们一起走吧,你去自首,我等你出狱。”
“分尸还能轻判吗?”林姝一嗤笑一声。
“等下次吧......下次如果还能再见面,我慢慢给你讲我以前的故事。”
“其实这次我没想帮你,是想看你的热闹。”
“比起你离开,我更希望你陪在我身边......”
“外面有什么好的?”
“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说着说着,她渐渐闭上了眼睛,像是累了一辈子一样睡着。
“......宋静,谢谢你。”
我低下头,说不清刚刚坦然跟她说的时候心情是什么。
总觉得如果没跟她说实话,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不是被她杀掉,就是林姝一会自己难过到死掉。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那么厉害。
而我马上就要逃走了。
但没想到,还是出意外了。
9.
一片黑暗里,暴雨击打万物的声音掩盖着我的脚步声跟剧烈的喘息。
我像疯了一般向前跑,按照自己心里想了千万次的路线。
等我逃出去,我要去报警,我要带着警察再回到这里。
我要把还活着的女孩救下来,要把这件事捅出去引起社会关注。
我还要......还要把林姝一带出来。
她给我一种游离于一切的生疏感,她到最后也不愿逃出来。
风声贴着我的耳朵擦过,雨打在脸上生疼,嗓子里升起的灼烧感,但是我不敢停。
我不知道这次逃不出去我会面临着什么。
夜晚的山里有狼,时不时的狼叫让我腿肚子发软,但我还是咬牙跑着,只要跑出这段路。
按照林姝一的路线,只要跑出这段路,就会看到修建的公路,到那里就相对安全了。
只要跑出这段路......
只要跑......
“小婊子!!”
我后背猛地一疼,棍棒击打血肉的闷响声在我耳朵边炸开,我瞬间跪倒在地。
“他妈的,在看到你去找那个娘们的时候,老子就知道你不老实,呸!”
我转身看到一张满是痦子的脸,嘴里散发着恶臭,满身的酒味,摇摇晃晃地捡起地上的铁棍朝我走来。
我摇着头往后爬:“求你了......求你了......我离开后一定给你钱......我很有钱的......”
“你个婊子,只要老老实实地生孩子不就没事了?上天给你们女人这种简单的优势,你是不是生来就是贱命?不会生孩子吗?!”
“让老子来教教你!”
他猛地冲上来扒我的衣服,我想尖叫又怕尖叫引来更多的人,于是咬烂了嘴唇,血腥气充满口腔。我拼命捂着身上最后蔽体的小衣,他狞笑着扯着我腰间的松紧带,用力一撕。
“不要——”
我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雨水直接接触着皮肤,浑身冰冷。
我绝望地闭上眼,却没等到下一步动作。
身上的人突然惨叫一声。
下一秒我听到了血肉撕裂、血液喷溅的声音。
温热的液体溅到我脸上。
我睁开眼,林姝一冷冽的双眼出现在老拐子的身后。
犹如天神降临。
她紧抿着唇,将一把刀插进老拐子的脖子里,一脚将他从我身上踢开。
我连忙伸手抓着周围散落的衣物,想遮住我的身体,却没发现娄长贵已经出现在林姝一的身后。
即使林姝一反应再快还是被娄长贵箍住。
一声闷哼响起,娄长贵骂骂咧咧地砸断了林姝一的一条手臂。
我紧护住自己私处的手停住,愣愣地看向因为痛苦而紧皱眉的林姝一。
“妈的,老拐子说的没错,要不是喝多了酒,老子早把你们俩办了!”
林姝一冷笑了声,拼着另一只手脱臼的风险用腰发力挣开了娄长贵。
林姝一骨头错位的声音与娄长贵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她把刀捅进了娄长贵的腰里。
娄长贵仍咬紧了牙跟林姝一夺刀。
我想站起来帮她,但我身上没有东西可遮挡了。
我拼命找着不知道被丢在哪里的衣服,想遮掩身体。
该死的为什么那么麻烦!
为什么在现在这个关头,我还要找什么破衣服!
但那看垃圾的眼神,一直在我脑子里。
妈的!“妈的。”林姝一同时骂了一句。
我拢着破碎的布料,猛地抬头,看到林姝一跪在地上,大腿上有暗红色的伤口,血流了一地。
娄长贵手拿着刀狞笑着向我冲过来。
看到刀刃越来越近时。
我闭上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
我要死了。
“啊……”
我猛的睁眼。
林姝一死死攥着刀刃,逼着刀停在我面前,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眶通红。
娄长贵还在用力往前靠近。
我死死扣着自己的肩膀,青筋暴露。
从小到大的教育纠缠着我,远在天边缥渺地束缚我。
而林姝一就在眼前。
去你妈的不管了!
我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咬紧了牙拾起手边的石块,站起身猛地冲娄长贵的头上砸去。
妈的!凭什么拦我!
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要关着我?
被砸碎的相机,被撕碎的稿件,被训诫的传统古板的话,在这一刻,统统粉碎。
我疯了一般狠狠砸着,一下一下地闷响震着我的耳膜。
有肉屑飞到我眼前。
但我什么都顾不上,只发狠地猛砸。
随着身上最后一块布料掉落,娄长贵应声倒地。
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我顾不上自己,连忙喘着粗气爬到林姝一旁边:“你还好吗?还能说话吗?林姝一?林姝一!”她靠在树下,费劲睁开眼看我然后猛地推了我一把。
“跑啊!愣着干什么!跑啊!”
林姝一撑起身体,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扔给我,冲我吼:“穿上衣服跑啊!”
“跑出去啊!”
我愣愣地看着林姝一因为冷而发抖的身体,她的手臂不自然地弯曲着,腿上流出大量的鲜血,嘴唇因为失血发白。
即使如此她还有力气冲我吼:“赶紧跑啊!”
我跪在原地,不住地流眼泪:“我不走......我走了你会死的…...”
“你真的会死的......这里都是狼…...”
“林姝一......你不能死......”
我将衣服拢起来抱住她,颤抖着重复:“你别死......你别死…...”
我感受到怀里人的温度逐渐降低,愈加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没有帮你。”
“要是我刚刚没有找衣服直接冲上来......你就不会这样了…...你就不会死了…...”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害怕我妈会打死我…...被强奸会让我妈打死我的......”
“林姝一......对不起…...你别死…...林姝一!”
她明明这么厉害。
她甚至因为不放心我跟了我一路,才能及时救我。
她怎么能死?!
雨声渐大。
曾经的王像只被淋湿的小狗在我怀里颤抖。
我只觉得随着她体温的流失,我心里有些东西也在消失,我颤抖着说:“姝一,姝一你说说话,你别睡,你跟我说说话......”
“你聊聊你的故事吧!你不是说下次见到我就会跟我聊聊你的故事吗?”
林姝一像是听到了,耳朵动了动。
“我啊......”
“——是被精神病当作杀人犯养大的。”
我一愣。“她全家被人杀害,只有她活了下来,凶手入狱后她一心求死。”
“但是她不敢。”
“她表面仍平静过日子,没人知道她怀孕了,没人知道她被凶手和凶手留下的孩子折磨疯了。”
“她开始报复那个孩子。”
“我五岁出去跑腿,她是不给我衣服穿的,我光着身子走在大街上,周围人都在骂我。”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说服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
“没有衣服穿不算什么,被她打骂不算什么,没有学上不算什么。”
“我开始跟世界脱节。”
“十岁的时候她开始往家里买小动物。”
“然后手把手教我掐死它们。”
“即使这样,我还是受不了她深夜时候展露的温情。”
“她是创造我的人。”
“今年我二十岁,我杀了她,成为了她所期望的杀人犯。”
我瞪大了眼睛听林姝一气若游丝地诉说自己。
“......你才二十岁…...”
才二十岁......
刚刚上大学的年纪......最明媚张扬的年纪!
怎么会......怎么会啊!
我一直认为林姝一活得张扬且自在,她像一坛早已被打碎的酒,酒气肆无忌惮地让人醉生梦死。
风一吹却什么也抓不住。
“宋静,因为我从小扔垃圾,扔的都是动物尸体,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跑吧。”
“跑出去吧,我早就死了。”
“在我杀了她那天,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是你要平安喜乐地度过下半辈子。”
“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要长命百岁。”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搂着她拼命摇头:“不行......不行…...我带你去自首…...咱们去自首…...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你不欠她的了,你不欠她的!”
“林姝一,这里都是狼,只要我今天把你救出来了,你就欠我一条命,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你欠我一条命你听见没有!!!”
林姝一怔怔地看我,最后笑起来。
她笑出了月牙眼,格外温柔可爱,声音却轻得让人捕捉不到:“……我们早该遇到的。”
我逐渐崩溃,什么也顾不上,大声喊着:“救命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救救她......”
我一边喊一边撑起身子,把布料都裹在林姝一身上,将那两个死人的衣服撕下来系住林姝一出血的地方止血。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狼群会被血腥味吸引来。
我将林姝一背在身上,一步一血印地走。
赤裸着身子,义无反顾地走向我逃去的反方向。
我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仅凭本
能迈着步子。
“救救她......”
我跪在了地上,但仍死死拽着林姝一。
林子里突然传来一点光亮,我知道是有人来找我们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着:“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来人啊!这里有逃出去的女人!这里有逃出去的女人!”
无论是谁,只要来救救林姝一就好,无论是谁......
哪怕把我抓回去,哪怕对我做出任何事,只要来救救她就好......
只要来救救她就好——
“姝一!”当我看清那是宋七的脸时,我几乎要虚脱过去。
太好了。
10.
雨停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村子里。
除了宋七跟林姝一,没人知道我这次想跑出去。
而娄长贵跟老拐子的尸体早已被狼群分食完了。
我本以为这次会相安无事,但宋七却打了我。
“你想带她走?”宋七拎着我的衣领不带感情地看我。
“在我故意告诉你她是个杀人犯的时候你就该逃走了,你不害怕吗?为什么还要跟她走那么近?”
“她自己不是不想走吗?”宋七将我的头狠狠往地上磕,“我这里是她唯一的归属。”
“只有我们两个才能理解对方。”他磕得越来越用力。
“等再以后,我会带她搬出这里,去找个城市住。”
“你不懂她的魅力。”宋七的语气逐渐疯狂。
原来那报纸,是他故意让我看到的。
我疼得攥紧了拳,强撑力气看向他:“变态。”
他笑了。
面目狰狞又可怕。
原来,他从五年前就开始偷窥林姝一。
作为畸形村庄中,最被家人疼爱的小儿子,他自小要什么有什么。
一次,他跟着家人去城里进货时,被林姝一冷淡的眼神所吸引。
他尾随着林姝一回到家,看到了她妈妈接客。
一双红高跟鞋晃呀晃,晃进他眼里。
林姝一端坐在一边自己看书。
圣洁又糜乱。从那以后,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偷窥林姝一。
最近的一次是在晚上撬锁进到店里,看到了林姝一的作案现场。
他兴奋极了。
在林姝一离开后自己拿走了凶器收藏。
……
以前的我不敢说些什么。
但从那样强大的林姝一,因为我的失误而在我怀里逐渐变冷那天开始,我就变了。
我毫不畏惧地紧盯着宋七:“林姝一醒过来,你猜你这样打我,她还会喜欢你吗?”
宋七动作一顿。
“我是她的朋友,作为她的伴侣,你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朋友的吗?”
“她不会走的,无论我说了多少次她都不走。”
“这不更加说明她爱你吗?”
宋七的表情逐渐松懈下来,他松开了我,转身去看躺在里屋的林姝一。
我松下口气。
据宋七的说法,林姝一的伤没有那么严重,血只要止住,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几天后,她确实可以一瘸一拐地下地走动了。
村子里地窖的活动以我来月事为由糊弄了过去。
在他们眼里,女人的血很脏。
那天,人们都去地窖里狂欢。
我扶着林姝一出来晒太阳。
她心情很好,看着小孩子跑来跑去捡树叶玩。
我摸了摸她的头:“你知道宋七的心思吗?”
自从知道她也才二十岁后,我老是不自主拿她当小孩子对待。
我比她大九岁。
“知道。”林姝一显得毫不在意,“但是跟他待在一块,我很自在。”“惺惺相惜吧。”她顺手采了地上的一朵白花。
“乱用成语。”
我屈指敲了敲她的头,然后看向那朵小白花。
回来后,宋七对我的限制少了很多,我在后山发现了一座坟。
无墓碑,上面有很多这样的小白花,还有那个喜欢唱歌的孩子的衣服。
有不少人在讨论这几天猪圈里无故死掉的那几头猪。
我知道那是谁干的。
“你很正常。”
林姝一当然非常正常,她除了不正常的厉害,其他都很正常。
晒了会太阳后,我就把林姝一扶回去躺着。
虽然宋七说没事,但是我知道林姝一腿上的伤必须去医院,不然她会瘸的。
宋七希望她瘸,希望她离不开他。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到里屋的床下,从下面找出了一个鞋盒子。
里面放着一双红色高跟鞋。
我得快点带着林
姝一离开。
......起码先治伤。
如果她还要回来,我就陪着她回来。
她救过我的命,我绝不能扔下她一个人不管。
我散下头发,穿上高跟鞋,冲着玻璃窗露出一个极其谄媚的微笑。
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
11.
我踩着高跟鞋去找了娄大财,将头发散开,衣服拉到最低,撕掉了裤子上一大块布料。
见到他时,就扬起笑脸坐到他腿上。
两手拿着酒杯,一边喂他一边翻着白眼跟他干杯。他还不知道他爹的死因,正乐呵呵地沉浸在我给他的温柔乡里。
我含了一口酒吻上他,就此点火,一发不可收拾。
完事后他呼呼大睡。
我下床拢起头发,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转而开始寻找摩托车钥匙。
但是翻遍了屋子都没有找到。
我有些气极地坐在床上,从娄大财的口袋里抽出他的钱夹。
一串钥匙被带了出来。
我印在脑子里的锁眼,与之对应。
居然这么简单......
我愣愣地看向这串钥匙。
居然就这么简单?
原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
我忍不住笑出来,仰头用手腕遮住眼,拦住掉下来的泪。
我没有清洗,留着证据等着去警局举报,然后,拿着钥匙迅速去找林姝一。
她却已经推着摩托车在村口等着我。
我愣在原地看她。
暖云勾着橙色下垂至山间,被水汽氤氲成霞光簇拥着她。
她身体里长满苔藓,盎然却卑微进泥里。
林姝一冲我笑了笑:“姐姐。”
“跟我走。”我快步过去扯过她的手往前走,急着带她上车。
村里人现在都在地窖里,趁现在赶紧离开。
“我不走。”林姝一轻轻挣开我的手,“我说了我不走。”
“为什么?!”我没有时间了,“怕自首?”
我扔下摩托车,气极了走在她旁边:“好,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说你怕什么,今天我们俩要不一块走,要不谁也别走了!”
我没想到最难的是劝她走这一步。“咱们先去治伤啊!你想回来我再陪你回来!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
林姝一牵住了我的手,递给我一个东西。
同时新架起的广播次次啦啦地响起来,漫长的电流声后清晰的人声传出。
“通缉,弑母案凶手林姝一,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八,身穿......”
我逐渐瞪大眼睛,猛地扯过林姝一的手:“这次你必须得跟我走,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吗?!”
“你再厉害也逃不过这一遭啊!”
“通缉,弑母案......”
广播一遍遍地传着,林姝一注视了我良久。
她突然笑起来。
随即猛地甩开我的手,大声喊:“来人啊!这里有人想逃走!来人啊!!!”
林姝一决绝地大喊,引来人群。
我却将她含泪眼里的不舍看透了三分。
“来人啊!!!有人想跑!”
12.
林姝一的叫声引得不少人往村口跑,我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好推起摩托车离开。
“来人啊!她要跑!!!”
我只能最后看她一眼,随后她被人群包围。
路上时我才意识到她塞给了我一沓东西。
是一沓照片。
关于那些被虐待的女孩的照片,还有一些村长跟老拐子交易的收据。
最后是林姝一笑着的自拍,背面写着字。
“姐姐,拿着这些去做记者。”
“你拥有足够的噱头,足以开始一段新事业。”
“我是罪犯,我在你身边,无论是报警还是报道,都是累赘。”
“我不怕自首,我遇见你那天,就是在去自首的路上。”“杀死她的第二天,我就去自首了,可能是前面过得太苦了,所以那辆车上你允许我坐在你的旁边,我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如果没能上车,我会选择独自死在春天里。”
“你是我的求生欲作祟。”
“如果最后我还活着,我会去找你的。”
“姐姐,你死过一次了。”
“现在的你什么都可以去做,你什么都不怕。”
“别怕。”
风怎么也吹不干我的眼泪,我骑着摩托车,泣不成声地飞驰在公路上,我拧到最底,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林姝一,你要等着我。
你那么厉害,你一定能等到我。
我求求你,等等
我。
13.
警察几乎是将满村子的人都带走了。
但是我没有找到林姝一。
只看到被打得半死的宋七,警察说他肋骨断了三根。
应该是拼命护在了林姝一身上。
我站在村口拼命张望,警察一个个地带人出来,但是唯独没有林姝一。
怎么会这样?
她逃走了吗?不是不怕自首吗?
不是拥有重来一次的勇气吗?
我咬紧了牙,我不敢去问警察有没有看到她。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但是如果她真的想逃避这一切,我不会去找她。“混蛋......”我有些绝望地呢喃,“你最好是逃走了......”
只要不是去自杀......你逃到哪里都行。
周围全是哭天喊地的声音,叫冤者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哪有冤屈?
混乱里,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从远处闪过。
“!”
我猛地站起身,跑向那个方向。
风刮得我脸生疼,我又想起那个雨夜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那次是为了逃离,这次是为了救赎。
她去了村长家。
“林姝一!”
我冲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给娄大财房里的那个女人穿衣服。
她用湿毛巾一点点擦干净那个女人的身体,再将衣服套到身上。
“不怕,不怕,婷婷最乖了,婷婷只是做了个噩梦,姐姐在呢......”
我愣在门口,看林姝一轻声哄她。
林姝一旁边有不少已经污浊的毛巾和衣服。
她一个一个地给她们穿上世俗所谓的体面吗?
明明是一个早就彻底放弃这些东西的人。
明明她说的才是对的,别人框起我们的东西,却要我们自己在那框里待上几千年。
没有链条,不得救赎。
林姝一啊......
“林姝一。”
我走过去跪下抱住她。
“......我不觉得她脏了。”林姝一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你看,这样就又白白嫩嫩的了。”
“没有人脏。”我坚定地回她。
林姝一笑了笑,她用手环住我的脖子,轻轻拍了拍。
“别怕,我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想去死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活下去过。”
我鼻子一酸,泪猛地落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止不住地颤抖。
“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我在阳光明媚的地方等你。”
14.
我目送着林姝一被带走,她并没有受伤,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就交给法律。
我顺势将自己身上的伤痕拍下来,混合着林姝一给我的照片整理好,写出了由自己亲生经历的第一篇报道。
被强奸的记者所写出的拐卖新闻迅速吸引大众注意力。
我一时间名声大噪。
此间的评论反响无数,有好的有不好的,我都没有去在意,而是关注着无数公司机构抛来的橄榄枝。
随即借着受害者身份之便,频繁出入吴家村获得一手消息。
我压榨着这件事所有能获取的利益。
在忙死的时候,我妈来看过我。
她上来就扇了我一巴掌。
“真是丢死人了!以后你还怎么嫁得出去!”
“给你安排的工作也不去!当记者?!当狗屁的记者有前途吗?除了丢脸你还会干什么?!”
我舔了一下嘴上的伤:“我没有错。”
“我为了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我妈气急败坏地跺脚,想扇我第二巴掌,被我一只手接住。
我看向这个一直掌控着我的女人。我以前觉得她那么可怕。
她一皱眉就仿佛天塌一样。
嘴里说着肮脏的词谋杀我的精神,手里拿着棍子摧毁我的肉体。
现在再看她,矮胖的身材,佝偻着背,手里挎着经年不变的破布包,皱纹层叠着堆砌,只不过是一个最寻常的上年纪的中年女人而已。
我为什么要怕她?
我侧头示意了一下房间里放着的监控。
“妈,你是知道我当了记者上赶着给我送新闻吗?”
“好不容易拐卖逃出的受害者又因被强迫而遭到家暴,这种母亲是否有资格养育孩子?”
“这个标题你喜欢吗?”
“事情闹大了,你连我这个女儿的养老送终都得不到。”
我妈咬紧了牙,气得脸铁青。
此后她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听说在筹备着生二胎
。
五十多岁了,还生二胎。
又是个新闻。
我叼着烟面无表情地想。
剩下的女孩被全部救出,由于这件事是我最先接手的,我将她们的信息全部模糊化处理。
女孩被救出的第一天,我便秘密将她们转移到我以前的家里休养。
并放出假消息说她们会在另一条路走,引开了其他媒体记者。
就连她们的父母,也要先跟我沟通才让她们接触。
我不能再让她们受更大的刺激了。
几个月后,法院开庭审理林姝一的案子。
我没敢去看。
那天我独自坐在名叫“阳光”的公园里的长椅上抽烟。
听朋友说在审讯时林姝一跟宋七交代出了一样的供词。在完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
他们俩都说,林姝一的母亲——也就是李某,是被半夜入室抢劫的宋七所杀。
仔细一查监控,确实半夜有一黑影撬门潜入,也在宋七住所发现了被擦拭干净的凶器。
但警察并没有全信,指着监控里满身血的林姝一问了一系列问题。
不知道后续是什么。
我觉得庭审后林姝一会来找我的。
我就这样在长椅上抽烟。
从早抽到晚。
她没有来找我。
第二天我仍照常写报道,找证据,趁着热度努力起势。
然后去公园长椅上抽烟等人。
日复一日。
我混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人找我合作。
知名记者的名声逐渐盖过拐卖人口受害者这个名头。
很多年后,我受邀去一所大学里讲座。
在准备期间有学生代表来招待我。
带着鸭舌帽,袖口别着袖章,上来就把我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
我有些不适于她的热情,跟着她走在走廊里。
窗户处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热,前面走着的人突然笑了一声。
我猛地抬头。
“姐姐。”
她摘下帽子,露出林姝一独有的张扬笑容。
“我可是很努力地往上爬啊,你居然都认不出我来——”
我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搂在怀里。
“混蛋。”二十岁的林姝一跟二十九岁的宋静死过一次。
但不妨碍二十五岁的林姝一跟三十四岁的宋静重逢。
我们都拥有机会。
有的人死后方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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