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客户友好交流时,我妈的电话来了。
“晓晴,快来,囡囡不行了。”
囡囡是我三岁的女儿,上午我才送到我妈那儿去。
我狂奔到医院,我妈扑上来:“晓晴,怎么办呐?你爸爸去给孩子们买零食,我在厨房做饭。他们本来在客厅里玩儿得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天楼。囡囡她从楼顶上摔下来了。”
我脑袋嗡嗡作响:“小宝,奶奶在说什么?妹妹呢?”
小宝似乎被吓坏了,望着我嗫嚅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妹妹她摔地上了,流了好多血——”
1
医生宣布了囡囡的死亡,我妈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我扶着我妈,在一片兵荒马乱、泪眼模糊中看到陈羽的脸。他茫然地望着我们,似乎完全没听懂医生究竟说了什么。
我将我妈扶到椅子上坐稳,想到他身边去。
他看了我一眼,我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神里全是厌恶和憎恨。
我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万年无法跨越的鸿沟。
陈羽跟着医生护着囡囡逃离了我们。
我想跟上去,陈羽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回头再次用眼神阻止了我。
他看我的眼神似一柄匕首,薄而锋利,冰凉地从我心上划过,血流如注。
我使尽力气也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
我无力地靠墙站立,恍惚中回头去看身后的父母,嫂子搂着小宝正看着我,她的嘴角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眼神碰撞,她收起了脸上的笑。
随后她挺直背脊,又挑衅地看了我一眼。
她仿佛在说:“陆晓晴,终于轮到你倒霉了。”
2
警察反复察看之后,确定囡囡是意外死亡。
这幢老房子的顶楼本来是锁着的,不知哪一年开始刮起了城市种菜风,顶楼被住户们各自瓜分,变成了自家的菜园。
囡囡正是爬上了堆在顶楼的土堆上不慎翻过栏杆掉下去的。她才三岁,小小的身躯原本是翻不过那么高的栏杆的。可是那么巧,那土堆正好堆得与栏杆平齐。
我木然地望着那土堆,心里充满了愤恨。但应该恨谁,我竟不知道。
一只猫灵巧地在水泥栏杆上走来走去,那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土堆上有它的窝。
我一直呆呆地望着猫,猫也望着我喵喵叫。
囡囡喜欢猫。她想养猫,但陈羽担心她被猫抓伤,坚决不同意,所以囡囡一到周末就吵着来外婆家玩。
发生了这样的惨剧,住户们也顾不得楼上种的那点菜了。
土堆被铲掉了,顶楼的门又被锁上了。
后来的人们总要吸取教训,而我的囡囡就成了那个教训。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家中空无一人。
出事以后,陈羽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抱着女儿的骨灰消失,哪里也找不到他。
我蜷缩在沙发里,任由无边的黑暗涌上来将我吞没。
我看见囡囡飘在空中,她嘻嘻地笑:“爸爸,妈妈——”
我又看见她摔得浑身是血:“好痛啊!爸爸,快来啊!妈妈,我好害怕!”
我大叫一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汗湿了全身。
我摸出手机给陈羽打电话。
反复拨了十几次,电话终于接通了。他不说话,电话里除了电流声还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我哭着求他:“老公,你回来吧!囡囡不在了——”
陈羽暴怒地吼叫:“囡囡不在了?陆晓晴,你还好意思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让囡囡跟你们家的人接触,他们对她不会上心。你为什么不听?偷偷摸摸地把囡囡往你妈那里送?”
我的耳膜被震得刺痛,心中的恨意翻腾。
我近乎尖叫着吼了回去:“陈羽,你讲不讲道理?那天你要加班,阿姨休息,我有事,我能怎么办?不往我妈那儿送我往哪儿送?你爸妈又不管——”
“我爸妈不管?他们为什么不管?陆晓晴你不明白吗?”
我呼吸一滞,瞬间又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我明白?我明白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陆晓晴,这些年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我爸妈给囡囡的八十万哪儿去了?囡囡的教育资金哪儿去了?陆晓晴,我现在只恨自己当初眼瞎。滚吧,别再来烦我——”他没有再给我讲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嘟嘟嘟”的响声在黑暗里格外急促刺耳。
我忍受不了这个声音,用力把手机向地板砸去。
一声巨响之后碎片飞溅,然后万籁俱寂,终于消停了。
我抱住膝盖埋头痛哭。
囡囡的死让我和陈羽之间充满了恨。
陈羽恨我,他认准了囡囡的死是我的错。
我呢?我应该恨
谁?
3
我去学校接小宝出来吃午饭,他的老师都认识我,很放心地将他交给了我。
小宝很开心,他往我身后四处瞧:“姑姑,好久没看见你了,姑父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笑着对他说:“姑父忙。小宝,从今天开始,姑姑每天中午都来接你,好不好?”
小宝欢呼雀跃:“好哇——”
“嘘,这是咱们的小秘密哦。”
“小宝,奶奶最近怎么样?”我很长时间没去我妈那儿了。
我不敢从那幢楼前经过,与那个方向稍稍靠近,我都选择绕道而行。“奶奶很好啊。”小宝吃得头也不抬。
“那小宝呢?现在还害怕吗?”
“我早就没事儿了。”小宝挺了挺胸,“我一哭奶奶就骂我。”
“骂你?”
“嗯,奶奶说一个小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听得气血上涌,一把攥住了桌上的餐布。
小宝抬头看我:“姑姑,你生气了?”
“奶奶还说什么了?”
“奶奶说我傻。她说这下妹妹没了,姑姑和姑父就会更喜欢我了。”小宝仿佛不确定,又问了我一遍:“姑姑,奶奶说的是真的吗?我本来很伤心,听到奶奶这么说心里又有一点高兴。”
我和陈羽结婚七年后才生下囡囡。我哥和我同年结婚,嫂子次年就生下了小宝。
我和陈羽特别喜欢小宝,小宝也黏我们。
小宝小时候还老问:“为什么姑姑和姑父不是我的妈妈和爸爸?”
我哥不在乎,最多装模作样骂两句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嫂子很介意,像是谁要抢她孩子似的。
陈羽才不管有人给他脸色看,他对小宝是有求必应,连幼儿园的手工作业都是他帮小宝做的。
直到我怀孕,陈羽对小宝的态度就变了。
小宝一靠近我,他就很紧张:“小宝,走开一点,别碰着你姑姑了。”
小宝很委屈啊,哭着问我:“姑姑,姑父为啥不喜欢我了?”
背着人的时候我劝陈羽对小宝好点儿。
陈羽不以为然:“你哥才是他爸,让他有事找你哥去!”
他又摸摸我的肚子,将脸贴上去:“宝宝,爸爸在这里。要乖乖的,不要踢妈妈。”
囡囡似乎真的能听见他的话,用力在肚子里踹了两脚。
我把小宝送回学校,呆呆地站了半天。
这是本市最好的小学,当年小宝入学还是陈羽帮了忙的。
囡囡如果没出事,再过三年,她也应该就读这所小学。
4
陈羽的律师在办公室找到了我。
陈羽要求我净身出户。
“男人变了心,是真狠啊!”我自嘲地对着代表陈羽前来的女律师苦笑。
“陆女士,你可以对此表示不同意。不过关于财产方面,第一,陈先生父母赠与你女儿的八十万已被你从联名账户上提走了。第二,陈先生从结婚以来为孩子设立的教育储蓄账户,他也查过了,也已经早被支取了。陆女士,虽然你们的孩子才三岁,可是你们结婚已经十年了,这笔资金数目也是不小的。”
我在离婚文件上签上了我的名字。
女律师走到门口,手按在办公室门的拉手上站了一会儿。
我看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回过头问:“陆女士,我现在可否不作为一个律师对你说两句话?”
我隔着办公桌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女士,你女儿的事我觉得特别遗憾。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女儿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是她最大的不幸?”
我怔怔地望着她口唇张合。
半晌,我惨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要不然,人们为什么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呢?”
律师离开之后,我全身仿佛是一具被抽干了力气的皮囊,支撑不住地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双目。
我的耳边不断轰炸着律师刚才说的那句话,囡囡,我的女儿,遇上我这个母亲是她最大的不幸!
我认识陈羽的时候,他是我实习单位的顶头上司,他比我大近十岁,在单位是被着力培养的青年骨干。
陈羽与我结婚,他父母是不同意的。陈羽父母都是高校老师,他是家中独子。
他妈妈非常直白地对陈羽说:“晓晴不错,可她身后拖着整个家庭,只怕你往后会负担不起。”
陈羽彼时跟我热恋,又被我妈捧得晕头转向,完全听不进他父母任何意见。
陈羽的父母很失望,他们与我们保持着距离。即使我生下囡囡,也没有让我们变得亲密起来。
如果囡囡的爷爷奶奶能依靠,我何必非要把囡囡往我妈那里送?
我慢慢睁开眼,混沌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明。
囡囡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她死了明明最痛
的是我。陈羽凭什么怪罪我?惩罚我?
恨?谁不恨?
我沉思片刻,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举报了陈羽。
5
站在我妈的门前,老房子隔音不好,里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周末,小宝一家照例到爸妈这里来吃饭。
听起来很开心啊,欢声笑语的。
小宝来开门,扑到我怀里:“姑姑——”
他又朝我身后张望:“姑父呢?姑父没来啊——”小宝很失望。
我牵着他进去:“小宝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老说要我和你姑父当你的爸爸妈妈?”
“陆晓晴——”嫂子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我鄙夷地看着她,显然他们已经知道陈羽被处分的事儿了。
否则她就是再不高兴也没有胆子冲我这么叫。
我哥出来打圆场:“没事儿,晓晴就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开什么玩笑?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天天打我儿子的主意。小宝,过来——”
小宝没理她,紧紧挨着我站着。
“小宝——”嫂子急了,又叫起来。
我轻轻推了推小宝:“去吧!别一天天的只知道打个破麻将。管管小宝,没人管容易出事儿。”
“陆晓晴,你咒谁呢?”嫂子嗓门儿更高了。
我妈尴尬地笑:“晓晴,你是在怪妈吗?你看,我又不是故意的——”
“是啊,晓晴,这事儿就过去了,别再提了。你妈她也是好心,想着你们忙,帮你们带带孩子。谁承想能出这档子事儿呢?”我爸也出来帮腔。
“嗯,我妈是好心。爸,听你这意思,这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没有,是吧?”
我爸语塞,支吾了两句,不再出声了。
我问我哥:“陈羽被举报了,你们知道吗?”
我哥结结巴巴地说:“这事儿,这事儿我不知道。”
我笑不可抑。
我举报陈羽徇私将项目批给我哥,调查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找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又问我嫂子:“阿明呢?最近没见过他呀?”
阿明是嫂子的弟弟,当初他大学毕业在省城的工作是陈羽帮忙搞定的,这些年跟我们的走动比我哥嫂还勤。
“我怎么知道?我最近也没见过他。”嫂子将头转向一边。
我靠在沙发上打量这间老房子。年代久了,地板、墙壁、门窗都罩着一层暗色,黑乎乎的。
“这房子住这么多年了,妈,你们不想换换地方吗?”
“换什么地方?住这么久都习惯了。”我妈嗔怪地说。
我点点头:“也是,凶宅也不好卖。”
6
“陆晓晴,我警告你,说话别太过分——”我嘲讽地看了我哥一眼,他悻悻地闭上了嘴。
嫂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我嗤地笑出声来:“怎么着,你还指着我哥跟我干一仗?”
嫂子哼了一声,没有理我。
我站起来,在房里转了一圈儿。
“妈,猫呢?”
我妈愣了一下,反问我:“猫?哪来的猫?”
“以前囡囡总说,外婆家里有猫咪。”
“那是小区里的流浪猫,我带囡囡跟它们玩来着。唉——”我妈开始抹眼泪。
我静静地看着她,我妈仿佛置身舞台的演员,在观众注视下表演着悲伤真切的独角戏。
“妈,你还记得吗?这个房子当年姑父和姑姑是留给我的。”
我妈的眼泪立刻不见了踪影,她警觉起来:“晓晴,这么多年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
“我离婚了,净身出户。”
我哥跳了起来:“陆晓晴,你是不是傻?你跟陈羽这么多年,凭什么净身出户?陆晓晴,你想打这房子的主意?这可是爸妈养老的房子,我跟你说,你休想——”
小宝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姑,你离婚了,那我是不是没有姑父了?”
我上前摸摸他的头。
嫂子把他往自己怀里扯了一把,我手一空,笑着收回来揣进兜里。
“好孩子,你比你爸妈有良心多了。”
嫂子爆发了:“陆晓晴,你够了没有?你这些年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早就受够你了。”
我逼问她:“受够我了?这些年你们两口子靠着我和陈羽,住着好房,开着好车,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就这样,你对我们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你寻思谁欠你的是吧?”
嫂子瞪着我,脸上涌起潮红:“陆晓晴,你——”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们欠你的吗?欠你的人不是你爸你妈,你弟弟吗?我和陈羽欠你什么了?”
当年我嫂子是有男朋友的。
我妈看上了我嫂子,想让她当儿媳
妇,我哥是个妈宝男,我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妈跑去嫂子家里提这事儿,嫂子的父母看不上我哥。
我妈打听到嫂子弟弟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她大包大揽地说女儿男朋友在省城,一定能帮上忙。
嫂子家里人半信半疑,谁知道陈羽还真给帮上了忙。
嫂子弟弟顺利地找到了可心的工作,嫂子爸爸大手一挥,同意了这门亲事。
嫂子被棒打了鸳鸯,她不甘心。
可笑的是,她谁都不恨,偏恨上了我和陈羽。
7
“你、你都知道?”嫂子结结巴巴地问。
“太阳底下能有什么新鲜事?你那点儿心思谁还看不明白?”
她和我哥这些年到省城生活,除了父母帮扶,其余的桩桩件件皆要靠着我和陈羽。
“真可笑,她恨我们做什么?简直看不懂她的脑回路。”我以前还跟陈羽抱怨过。
“欲壑难填啊!晓晴,你要明白,你给得越多,他们想要的就会更多。”陈羽看不上我哥嫂,他帮忙也是顾着我的面子。
刚结婚时他经常提醒我,我明明知道他说得对,可是我们还是老为这个吵架,后来他就不再提了。
“离了?”我妈似乎震惊得不可置信,“陈羽那孩子那样,他怎么能跟你离婚?”
“妈,我跟陈羽为什么离婚,你不明白吗?”
“晓晴,我——”
“陆晓晴,你看看你把爸妈逼成啥样了?”
我对着我妈笑:“平时看不出来,我哥还真是个孝顺儿子。”
我妈连忙打圆场:“晓晴,你就别跟你哥吵了。你哥从小就老实,跟你爸似的,三棍打不出个屁来。他哪儿吵得过你?再说——”
“再说什么?”我打断她的话头。
大概是我的脸色太难看,我妈也噤了声。
我哥却指着我:“陆哓晴,你真没良心。要不是我把上省城的机会让给你,你能考上大学?你能有现在?”
嫂子马上接话:“就是!陆晓晴,你不欠我的,可你欠你哥的。”
我嘲弄地看她:“这么看来你们两口子还挺好。你俩躺在被窝里没少编排我吧?你还真别看不上我哥,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陆晓晴——”8
小学三年级,我妈把我带到省城姑姑家里。
姑姑和姑父的身体都不太好,他们没有孩子。
在姑姑家除了每天要做的事情多一点之外,其余都不算太坏。
姑父不苟言笑,他似乎对生活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点不耐烦。我很怕他,总觉得他随时都可能大发脾气。
其实姑父和姑姑很少争吵,他们甚至很少说话,家里的空气总是静默而沉重。
他们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姑姑冲到厨房里提起菜刀往姑父身上砍,姑父夺门而出逃掉了。
我虽然小,但我明白他们是为那天下午的事情吵架。
那天天气很热,我穿着短裤躺在凉席上睡午觉。越睡越热,我满头大汗地醒了过来。
我全身被人紧紧箍在怀里,那人的胸膛完全贴住我的后背,他的双手箍得我一动不能动。
“好热呀,姑父,你快放开我!”我剧烈挣扎,哭得很大声。
他放开了我,我蜷缩在凉席上不敢转身,他站在床边看了我很久。
我全身战栗,背脊在他眼神注视下感到了一种寒意,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偷偷给我妈写信,求她带我回家,我妈很快赶到了姑姑家里。
她住了半个月,反复嘱咐我不可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然后就离开了。
姑父从此看我的眼神除了一如既往的阴沉飘忽,还带了点怜悯。
没过多久,姑父去世了。
他临死前看着我说:“晓晴,好好念书!往前走,别回头!”
姑父留下遗言,将他的房子留给了我。
我和姑姑在一起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
我考上大学那年,她也离开了人世。
姑姑在病床上跟我妈商量:“晓晴这些年照顾我不容易。这房子就按她姑父的意思,留给她吧?”
我妈没有应声。
后来她跟我商量,让我把房子让给我哥。
她说我哥把上省城的机会让给了我,最后我考上了大学,而他只读完了初中。我同意了她的要求。
我妈换了一把锁,锁好房子回县城去了。
我对这间住了多年的房屋毫不留恋,开心地搬去了大学寝室。
大学寝室的夜谈会,老二说:“老四,你们家可真偏心,那么小就让你寄人篱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不肯认:“老二,你不知道,我老家那个小县城……”
“小县城怎么啦?我也是小县城来的,你哥只能读完初中是因为他无能,跟在不
在省城没有关系。”
“老四,你们家很穷吗?”老二又问我。
我答不出来。
9
我忽然觉得姑父正躺在床上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晓晴,你为什么回来?”
他临死前递给我的卡里存好了我大学的学费。
我姑姑最后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晓晴,记着我的话,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靠得住。”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待下去,当年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
身后的房门迫不及待地关上了。
“妈,可不能让陆晓晴回来住。这房子你们可是答应过我,往后是要给我的。”
我哥的声音很大,他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他这个人就是又怂又贪,当着我面根本不敢说话。
嫂子也不甘寂寞:“这些年她自个儿过着好日子,什么时候管过你们?现在离婚了,好日子到头了,就想着回来争房子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我站在楼下的空地上,这是囡囡摔下来的地方。
不过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我抬头望,好高啊!
我的囡囡,你有多怕?你有多痛?
妈妈和爸爸都该死。
是的,我和陈羽都该死。我冷冷地望着那扇窗子,窗子里那群丑陋不堪的人,他们更该死。
10
我手机现在总是开着静音,我妈从早上开始给我打了几十通电话。我看着手机上的来电红字,不禁有一丝恍惚。
我回拨过去,手机屏幕上隐约映出我的面容,我模糊地看到自己嘴角挂着狰狞的冷笑。
“晓晴呐,家里出事啦!”我妈哭得很伤心。
“你哥他被警察抓走啦——”
我摁断电话,站在大门旁的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这个小户型是我以前悄悄买下的。
当时是一时起意,我并不知道最终它会成为我的栖身之所。
说到底,缺爱的人心里总是虚的。
即使有片刻的幸福也不敢相信它会永远属于自己,所以到最后幸福真的会溜走。
“到底欠多少钱?还钱呐!还了人不就出来了吗?”我靠在布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问。
我妈看来是哭得狠了,面目浮肿,头发凌乱。
我爸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长吁短叹。
嫂子揽着小宝,她脸色苍白:“账上没钱了,能还的都还了。”
“卖房啊,你家不还有车有房吗?都卖了吧,填上窟窿人就出来了。”
我妈赶忙打断我:“晓晴呐,咱们想想别的办法吧?你看你——”
我面无表情地瞪着我妈:“我离婚了,如今我自个儿的工作室还背着债呢!”
“嫂子这会儿还指望我呢?你咋不找阿明呢?听说陈羽被举报,你弟弟都替你们和后面那位牵好线了。把陈羽整倒了,现在人家不认了?”
“你——”
“拜托你们也长长脑子。”我夸张地指着脑袋。
“你们当自己是谁,人家会给你项目?软饭硬吃这么多年,把自己吃傻了吧?这么着急想看我们倒霉?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吧?”
嫂子瞪着我:“陆晓晴,你还是不是人?你哥都进去了——”
“自作自受!你信不信,你们要是肯出来配合调查,现在不还好好的?”
要认真论起来,他们这些年干的项目不少,干得确实也不错。他们如果大大方方站出来,陈羽最多也就是犯了点程序上的小错误,无伤大雅。
可是他们躲得远远的,不是怂,是存了心要整陈羽。
现在做项目的没有不欠着钱的,上家欠着下家,一环欠着一环,只要这钱最后能到位,欠着也没啥大不了的。
从前陈羽就是我哥的保证,现在陈羽倒了,我哥的债主们心里没了底,登门来要账的人络绎不绝。
原本甲方应该拨五成款给我哥,这笔拨款如能到位,我哥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被举报的项目在被调查期间,资金处于冻结状态,甲方是没有权利调用的。
我哥的资金链完全断裂,整天东躲西藏的,连电话都不敢接,债主们天天都找不着人,更慌神了。
于是债主们一合计,十几个人一起去派出所报了案。
我哥平时吹的那点儿小牛,如今到了派出所就成了诈骗。
11
“你把房子卖了,再卖车,替我哥把债还上。今后你俩谁也不靠,白手起家,那你就活得硬气了,不好吗?”
嫂子盯着我没有出声。
“这么多年真难为你了,这下万事可以重来。你放心,我妈肯定会帮你们的。”
“晓晴呐,现在先救你哥要紧。你刚才说,要是我们配合调查就没事儿了?”我妈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
“要不你再去找陈羽一趟,让他帮帮忙?”
他们热切地望着我,我沉默了两分钟,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脸皮可真够厚的。
“行,我试试吧!毕竟是我哥,我不可能不管。是吧,妈?”
“对,对,对,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妈点头如捣蒜。
我找了陈羽很多次,他一直不肯见我,逼不得已,我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被撤职了,现在这个办公室紧挨着办事大厅,隔音不太好,闹哄哄的。
我走近正在低头疾书的陈羽,离得越近越觉得陌生。
囡囡去世以后,陈羽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
他周身透着一股疲惫和驱不散的阴沉。
我少年时期非常熟悉这种气息。
它曾经每天萦绕着我,让我夜夜被噩梦纠缠。我姑父身上散发的就是这种浓重的死气。
我的心被这个念头惊得狂跳起来,面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
陈羽很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此刻办公室外正张着数只耳朵,我亦不与他过多纠缠,单刀直入地对他说:“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放过我哥吧!”
陈羽将桌上的杯子狠砸向地面,力道之大,那些破碎的瓷片甚至没有跳起来的机会就已变成了碎末。
我平静地看着他,又往他桌前逼近两步,我靠近他的头顶低声说:“去看看心理医生,陈羽,别作践自己!囡囡的爸爸从来不是这样易怒暴躁的。陈羽,女儿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别让她认不出你,找不到你。”
“滚——”陈羽更加愤怒,他毫不避讳地指着门,“滚出去!陆晓晴,你不配提我女儿的名字。”
这么一闹,我和陈羽离婚的事情成为公开的秘密。
我工作室的订单减少了五成,我并不在意。
我哥的麻烦更大了,告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12
“没有办法了——”嫂子搂着小宝,眼神空洞。
“我找过小明他们,都说没有办法。”
“那怎么办?”我妈六神无主,“晓晴,你哥他可吃不了苦哇——”
“还钱呀,有多少尽量还。”
“哪儿还有钱呐?我跟你爸把这俩月的退休金都凑出来了。”
屋子里的人全沉默了,我妈的抽泣声显得格外刺耳。
“要不,把这房子卖了吧?”我爸沉重地叹息。
“房子卖了?”我妈很惊慌,“老头子,这房子卖了咱俩住哪儿啊?”
“过了这道坎再说!咱俩这辈子就这么个儿子,我们不管他谁管他?”
“晓晴,这事儿你去办吧!”
“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可不去。我哥可说了,这房子以后是他的。我给卖了,他出来找我麻烦怎么弄?”
“陆晓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翻这些旧账?”嫂子大喊。
“你在我面前叫个屁,有种你跟你弟弟,跟你爸妈叫去——”
我哥嫂这些年帮过她娘家不少,真有事的时候人家根本面都不露。房子虽然老旧,但是胜在价格低,地段好,很快就找到了买家,爸妈搬到我哥那里去了。
钱还上了,我哥还是没有出来,窟窿越来越大了。
我妈在电话里哭得更揪心了。
“等着吧,我马上过来。”我心底里弥漫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快感,笑得简直停不下来。
13
“小宝,还记得这个飞机吗?”
小宝扑上来抱住飞机:“记得呀,这是姑父给妹妹买的。”
囡囡有很多新奇的玩具,其中最吸引小宝的就是这架巨大的遥控飞机。
陈羽扛着飞机回来的时候我笑过他:“你确定是女儿要玩吗?我看是你想玩吧?”
陈羽气喘吁吁地指着满屋的玩具:“先攒着,我陪着我闺女慢慢玩到长大。”
小宝当时想玩这架飞机,两岁多的囡囡刚有了自主意识,她的东西坚决不让别人动,于是两个孩子发生了争执。
我妈突然站起来把囡囡手里的玩具抢过来放到小宝手上,她口里还嘟哝着:“小丫头片子,一点儿也不知道让着哥哥。”
囡囡委屈地大哭起来,正在一旁干活的保姆听了我妈的话觉得不可思议,震惊的眼神在我和我妈的脸上来回扫射。
囡囡两岁多,小宝八岁多,非要说让着那也得是小宝让着妹妹。
陈羽黑着脸大喝一声:“妈,您刚才说什么?”
小宝吓得一哆嗦,家里人全被陈羽吓到了。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来没看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我妈无趣地带着小宝离开了。
陈羽抱着囡囡对着门外大声说:“陆晓晴,我告诉你,我女儿姓陈,她和你们陆家的女儿可不一样。”
他的音量高得吓人,我妈即使进了电梯也应该能听得清楚。
囡囡早就被爸爸那声大吼吓得忘记了哭泣,她手抚着她爸爸的脸咯咯地笑。
有人护着的孩子总是很快活的。
14
我妈慌得六神无主,显然已经记不起这些事情了。
“晓晴,怎么办?你哥这钱为啥越欠越多了?”
“这得问问嫂子哇,他俩天天泡在牌桌子上。”“赌债?”我妈快要疯了。
“不,不,不”嫂子连声否认,“我们就是打点儿小麻将。”
“那这债是怎么回事?”我妈逼问。
嫂子垂头不语,我妈赤红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阿明要换别墅,我爸让我给他凑点儿,我们本来算过,这笔工程款结算下来没有任何问题。”
我妈要扑上去打嫂子,我拦住了她:“先想办法吧,打打杀杀有什么用?”
我爸在角落里缩着长吁短叹。
我蹓跶了一圈儿:“房子不错——”
嫂子突然尖叫:“这房子卖不了——”
她喘了几口粗气:“陆晓晴,你不用含沙射影,这房子要能卖我早就卖了,再怎么说我和你哥也是夫妻,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房子是我哥结婚那年,我爸妈全款买下的。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妈工作之余还开了个杂货店,家里不说特别富裕至少也算殷实。
“房子、车子早就抵押给银行了——”
“我没有办法。妈,您也知道,我家里有两个弟弟,总不能只帮一个另一个看着不管。”
我笑着劝她:“你不用怕,这事儿爸妈早就知道了。”
我爸妈沉默不语,我哥这种废物,跟着老婆脑子一热在小舅子那里充了大头,回过劲儿来必会回家找妈。
我妈试探地问我:“晓晴,你找过陈羽了吗?他那边究竟怎么说?”
我望着我妈笑:“我让他放过我哥,陈羽气得把杯子砸得粉碎。妈,你放心,一时半会儿你儿子是出不来了!”
我越护着我哥,陈羽就会越恨我哥,这些年他对我哥参与的项目了如指掌,各种细枝末节,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必要的时候,我相信他一定会去添把火的。
“你怎么能这么害你哥?你这么恶毒,会不得好死的!”我妈终于会过意来,她全身颤抖,手指着我诅咒我!
我仰头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我胸口剧痛,我双手按住胸口,眼泪笑了出来。
“妈,这个你更可以放心,你没死之前,我绝对不会死的!跟你比起来,我怎么配得上恶毒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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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死了我女儿,我让你儿子吃点苦头有什么问题吗?我恨不得让他死,他死了你才知道什么叫痛!”
“陆晓晴,你真的疯啦?”嫂子惊叫起来。屋子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我掸了掸自己的衣衫,那是我妈的手指刚才触碰过的地方。
“晓晴,囡囡的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你妈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场意外!”我爸终于打破了沉寂。
“你妈当时也是一片好心!”
一片好心?是吗?我冷漠地看着我妈。
“妈,你以为那土堆不在了,一切就会如你所愿销声匿迹,是吧?”
谁都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包括陈羽,即使他再恨我妈,再恨我,他也以为这是一件意外。
可是我不信。
我的囡囡是应该平安顺遂、一生幸福的女孩儿,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最初我是怀疑小宝的,直到各种碎片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妈,假如这次囡囡没掉下去,一定还会有下次,对吧?”
“以前你让小宝带着囡囡去天台上吹泡泡,泡泡飞过栏杆,囡囡也想上去抓。那次正好有人在上面照看自家的菜地,把囡囡抱了下来。不然,事情早就如你所愿发生了,对吗?”
“囡囡喜欢猫,你专程去小区抓了流浪猫。你把猫窝搭在天台的土堆上,美其名曰抓菜地里的耗子。囡囡出事的那天,你把猫放在家里,让孩子们和猫玩儿。我爸出去买东西,门开了,猫跑上了天台,孩子们跟着猫去了天台。然后猫跑到了土堆上面,囡囡也去了土堆上面,那个猫窝离栏杆那么近,囡囡就这么摔了下来。”
“妈,你在厨房看着孩子从你的窗口飘过时,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晓晴,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嫂子到底还是没有掩藏住自己的震惊:“你是说,囡囡的事是妈干的?”
我无暇理会任何人,如果我的眼睛里能飞出利刃,我只想把我妈千刀万剐。
“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如果下一次还不行,总还会有下次。妈,你可真狠啊!你就这样一次一次地算计着,处心积虑地要囡囡的命。你这样的人,还有谁敢跟你比恶毒?”
“可是,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嫂子又忍
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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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除了钱,她还能为什么?
说起来真是可笑,我哥的一切都由家里操办,住着房开着车,万事不操半点心。
可是到了嫂子那边,他却要为小舅子们付出。
姐姐帮弟弟,妹妹帮哥哥,这真是个永不休止的黑洞,我们被迫卷入这黑洞里反复循环。“眼见着我哥把房子车子都拱手送人了,妈,你很着急吧?”
我妈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你以为除掉了囡囡,陈羽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小宝。我和陈羽的一切就是小宝的了,妈,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你没想到陈羽会跟我离婚吧?”
“妈,你那么聪明,早就知道陈羽有弱精症了,是吧?”
陈羽的中药,我妈问过。虽然我们都没提治的是什么病,但我妈一定是认得那药的。
当年我姑父长年吃的药跟陈羽吃的药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她早就明白,囡囡之后,陈羽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
“妈,你真蠢!你知道吗,如果囡囡活着,陈羽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我们陆家,也会看在囡囡的面上帮我们家。囡囡不在了,他跟陆家就什么也不剩了。”
我妈脸色煞白,她面上的泪痕此时已干,全身轻微地颤抖,仿佛受尽了委屈般望着我说不出话。
“妈,在我面前就不必再演戏了。毕竟,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对吧?”
我轻轻地说,此时我宛如恶魔。
我妈忘记了表演悲伤,真的震惊得睁大了眼睛。
“晓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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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的死是我干的,你是知道的吧?”
是啊,我妈当然知道,这些年她对我予取予求也是有底气的吧?
午睡事件发生后,我妈来了。
她什么也没说,有一次她给姑父熬药,她当着我的面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撒了一点点进去,然后我姑父那天肚子痛了很久。
我妈临走的时候把那包粉末留给了我。
我姑父后来再没有抱过我,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阴郁,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像是在看一个小动物。
我很害怕,每天深夜从噩梦中醒来,姑父那双眼睛就像一直在头顶上飘浮。
我永远忘不了他胸膛贴着我后背全是汗水的黏腻感,那种恶心无法可解。
我在熬药时像我妈那样,每次都撒一点点进去,说来奇怪,开始姑父的肚子还痛一下,后来他居然就不痛了。
正当我为那药粉没啥用垂头丧气时,姑父去世了。他临死时眼神清明地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姑父的眼神如此清澈。
当年姑父对我说:“晓晴,往前走,别回头。”
可是身处黑洞之中的人从来没有那么容易逃脱。
罪恶,是一件能上瘾的事。
“爸,妈,这些年你们住在这房子里可还安心?”
我妈的脸色突变:“晓晴,这些事你爸他不知道!你爸是个老实人——”
我爸垂着头,口中讷讷。
我大笑起来,这是今天我听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了。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姑姑为了他嫁给一个病人,他不知道。
把女儿送到省城里给人当长工使,他不知道。
幼小的女儿天天与狼共舞,他不知道。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妈,你当年带着卖我的钱回去,他也不知道吗?”
我妈当年从省城回去就开了个杂货店。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姑父从此看我的眼神里竟然多了几分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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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了口气,对我嫂子说:“你明白了吧?这房子是用卖我的钱作本钱赚回来的。”
嫂子惊恐地看着我,将小宝紧紧搂在怀里。
我点点头:“好好看着小宝,别让人轻易靠近。你看,当年她利用我实现了计划,如今,她又利用了小宝。”
我妈的心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哥。
算计囡囡,她每次都会把我爸支开,生怕我爸沾上一点点灰尘。
她却丝毫不在乎小宝看见血。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傻得相信我爸是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看过陈羽当爸爸之后,我才明白,一个父亲,如果深爱自己的女儿,是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他怎么可能把幼小的女儿送到别人家,从此不闻不问?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从不会觉得羞愧。
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父亲?怎么配当丈夫?怎么配当一个人?
我站起来:“走吧,我们去派出所——”
“晓晴——”
“晓晴,妈这些年是对不起你,可是这些事情你不说出来,谁也不
知道。你姑父他干的根本不是人事儿,死得也不冤枉!再说你姑父有那病,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冷冷地看着她:“妈,你觉得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我这些年已经够蠢了,你以为今天我还会这么蠢吗?”
“妈,你放心,这些事很快大家就会知道了。我来之前,把这些事全部写成了帖子发到了网络上,我相信一定会很轰动的。”
“我们锒铛入狱,我爸在外面被唾沫星子淹死。我们陆家的人真是各自精彩,现在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