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狀元跳樓了。
我是第一知曉人。
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問就是好巧不巧我剛好路過,他把我砸死了。
為此,我鄭重勸告廣大人民:
「高空拋物,請勿模仿! 」
1
好幾日的炎夏,被一場雷雨澆滅。
雷雨聲中,還夾雜著廣播站放的喜訊:
「祝賀我校許嘉樹同學以 712 分的成績榮獲本省高考狀元。」
同時,我叼著辣條,抬頭見許嘉樹從天而降。
瑪德,見鬼了。
在強大重力和劇痛下,我頓時兩眼一黑。
大雨瓢潑,血水四濺。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高三開學第一天。
而我的手機也跳出一則短信: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我尝试着拨打那串号码,卻顯示號碼不存在。
許嘉樹,我知道這個人。
年級第一麼,星期一國旗下演講的常客。
他在重點一班,我在吊車尾的十三班。
一個在四樓,一個在二樓。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在同年同月日死。
真是衰人衰命。
我趕緊抄起筆,在書桌最顯眼的正中間寫下一行字,以此逆天改命-【6 月 26 天,別放假還跑去實驗樓下亂晃。】
本着去感慨青春,沒想到是去奔著送命。
我想了想,再加上一行字:
【額,還有,避著點許嘉樹。】
2
“暖暖,前面是许嘉树么?”
夕陽西下,冤家路窄。
我抬頭望去。
遠處道路上,穿著藍白校服少年推著自行車。
他的背影很高,也很瘦。
許嘉樹這個學霸真奇怪,有自行車不騎,偏推著走。
难不成读书读傻了?
难怪范进中举般,瘋了要跳樓。
我想起那條莫名的簡訊。
怕許嘉樹又跳樓砸人,覺得有必要為社會做一些貢獻,於是說道:
“小微,你先去排隊,我待會兒過來找你。」
我将好友推向肯德基店。
隨後轉身跑向前面那個背影。
書包很沉,我一路小跑,氣喘吁籲。
等近了我才發現,許嘉樹的自行車輪胎癟了。
我放慢小跑的雙腿,改成大步走去,問道:
「同學,需要帮忙吗?”
他并没有回头。
我清了清嗓子,在蟬鳴譁噪中又道了一聲:
「許嘉樹同學!」天邊的夏日刺眼,少年緩緩轉頭。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許嘉樹看著不太健康。
他很白,比我天天各種保養霜、防曬霜滋養保護的肌膚還白。
但他白得有些病態。
許嘉樹側頭看了我一眼,平淡道:
「不用,謝謝。」
平常热心惯了,我也沒管他的拒絕,就送上雙手扶住他自行車後座,幫忙推著走。
他顯然對我這個自來熟一愣。
我邊推邊勸道:
「同學,其實我會算命,掐指一算,你日後可能會有血光之災。」
我說完,抬頭觀察他的神情。
我本來想開個玩笑順道引出,但說完又發覺這句話有被人打的可能性。
他神色未變,只是眼中閃過一道黯淡的光,輕輕道了聲:「嗯。」
嗯,嗯?
没想到这小子听得进人话。
那這就好辦了。
我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頗有人生導師風範:
「以後遇事別太激動,就比如說獲得高考省狀元這事,這也是常有的事。」
我这说的什么屁话,要我是高考省狀元,別說跳樓,我十八代祖宗都能從墳裡跳出來。
噢,那是我獲得狀元的可能性極度小。
但如果說我考省狀元的幾率是 0.0(此處省略 N 個 0)1% 的話,那許嘉樹考省狀元的幾率是百分之七八十啊。
我不禁好奇這個學霸的心理承受水平,於是問:
“但你不是经常年级第一吗?不应该波澜不惊么?”
他古怪地望着我,顯然,他把我當怪人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直到一道電話鈴聲響起,我見是小微打來的,估計是催我。
我提了提肩上滑落的書包帶,對他說:
「前面左轉有家修自行車的店,報我的名字,他給你兩折。」
然后我朝肯德基店跑两步。
我突然想起,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於是趕緊轉身,聲音清脆洪亮:
「我叫許暖。」
街道上微风徐徐,帶著路邊梧桐樹的味道。
「許嘉樹的許,溫暖的暖。」
我扬起唇笑着跟他挥手告别。
而少年背對夕陽,望著我遠去的背影。
「你怎麼跟許嘉樹說話了?我剛想跟你講他的八卦呢。」
我接过小微手中的可乐,大口喝了起來。
「展開說說。」
“他这种人,你還是離遠點,道德心敗壞,年紀輕輕就會偷錢。」
我不禁一愣。
“偷钱?”
他看着也不像是那种人啊?
小微是重点一班的,我媽口中別人家的孩子,要不是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我兩個也八竿子打不著。
「是呀,今天班裡的班費不翼而飛,全班大搜查,你猜怎麼著,在許嘉樹抽屜裡找了。」
我眨眼,想起那人,還真是捉摸不透。
“然後呢?”
“然后只剩下包钱的信封,裡面的錢都被他花了,学校里的贫困助学金不够他用吗?”
许嘉树家里很穷,這是我從小微那得知的。
難怪他的鞋子底下全是補膠。難怪他的黑書包洗到褪色發白。
但這,也不能偷錢啊。
重生第二天,我看著那條再次發來的簡訊陷入沉思。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这不会每天都发吧?
第三天,我看見那一模一樣的提示訊息,陷入沉思。
隨後撓頭,有些煩躁地破罐子回了句:
【你先讓許嘉樹別偷錢。】
果不其然,後面跟了個紅色感嘆號,提示發送失敗。
但不一會兒,手機跳出一則訊息:
【他沒有。】
我继续尝试发送:【你是谁?】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星期一,是我重生後第二次見許嘉樹。
這次他並沒有演講什麼讀書誓詞,而是讀檢討書。
底下議論紛紛,甚至還有一些侮辱性詞彙。
“真是沒媽的孩子,不要臉。」
我才知道,許嘉樹的媽媽很早就過世了。
我瞪了眼旁邊一直罵侮辱性詞彙的一個男生,反駁道:
「不是許嘉樹偷的,還有,不許說人家媽媽。」
他朝我反瞪,又嘴臭罵了幾句。
我記得他,是趙真的跟班。
趙真是我們學校出了名的混混,花錢買進來的。
但我偏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
「我說了許嘉樹不是小偷。」就這樣我一句,他一句,聲音愈來愈大,直接蓋過了台上許嘉樹的聲音。
再轉頭時,只見所有人都望向我。
有驚愕,有鄙夷。
他們都在想,竟然還會有人幫許嘉樹說話。
我掠過人群,望向台上的許嘉樹。
他雙眼無神,平靜地望著我。
他一直都熠熠生輝。
但此刻我才發現他黯淡無光。
人頭攢動,我徑直走向前,走到台上。
一把扯過許嘉樹手中的檢討書,在眾人的驚呼中,撕碎。
向前一揮,撒在風中,散落四方。
我眼睛彎起一抹弧度,在陽光下明媚微笑:
「許嘉樹同學,這下,我跟你綁在一起了。」
少年的白校服在风中翻滚。
我輕輕嘆了口氣,嘴角依舊掛著笑:
「嗐,不得不幫你查案了。」
教导主任气急败坏上来,我趕緊擺手:
「老師,別急,我馬上就下去。」
教导主任叉着腰,指著我道:
「許暖,你真的,你真的要氣死我。」
“舅舅,檢討書我會寫的。」
我朝他做了个鬼脸,我敢如此肆無忌憚,還多虧了我這個身為教導主任的舅舅。
「我記得教室的攝影機好像壞了,就單單一個信封,也沒有充足的理由說明許嘉樹同學偷錢了吧? 「我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而且,我相信許同學。」
中午小超市门口,小微一見我,就上前彈我的額頭:
“暖暖,你是不是病了呀?你早上可把我嚇死了。」「哎呀,我沒病。」
我笑着将她的手扒拉下来,還有事情要問她:
“你知道许嘉树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说有谁不喜欢他吗?”
小微咂了咂嘴,若有所思:
「許嘉樹啊,其實大家都不太喜歡他。」
我伸向薯片的手一愣,轉頭不解道:
“嗯?为什么啊?”
“第一啊,聽說他爸爸是精神病,大家都怕他遺傳;第二,你知道趙真嗎?就那個很混的,他之前不是追校花麼,但校花好像喜歡許嘉樹。」
许嘉树听着好惨,但好在還有個人喜歡許嘉樹。
校花誒,大美女,便宜許嘉樹那小子了。
「誒,这不是我那一百块钱吗?”
小微在结账,我聽到後走過去問:“什么一百块钱?”
“你看,就是我前幾天給你看的那個號碼後四位是我生日的一百塊錢。」
她指了指钞票一角,急著展示給我看,像之前那樣。
“你看這兒。」
只见上面那串数字号码在灯光下反光,我摩挲著下巴,腦中靈光乍現。
「小微啊,我怎么记得你那天带现金是去交班费了?”
小微转头道:「是啊,難不成許嘉樹把錢私吞了,在小卖部花了?”
我眉眼一转,激動地抱住她:
“小微,我真的是太愛你了,我知道怎麼證明許嘉樹的清白了,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天助我也。」
小微迟疑了会儿,隨後恍然大悟,但還是搖搖頭勸誡我:
「可是每天來小賣部的那麼多人,你怎么查?”
“学生一般都刷卡支付,用現金的人不多,我只要找當天用現金的人,再逐一查就好了。」
放学路上,我老遠便看見許嘉樹推著自行車走在夕陽下的馬路,身姿單薄。
陽光穿過梧桐枝葉,斑駁一路。我小跑步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背。
隨後蹦疊在許嘉樹面前,擋住那抹夕陽,頭髮染得金黃。
「嘿,許嘉樹同學,好巧啊!”
少年愣了片刻,輕輕頷首。
他好像不太愛說話,那我就姑且認為許嘉樹同學是個呆子吧。
但我是個話癆。
我皺眉望向那又癟了輪胎的腳踏車問道:
“你的自行车怎么又坏了?你是昨天没去修吗?”
他沉默不語。
我俯身察看輪胎,只見上面補了個膠,看著像是許嘉樹自己修的。
但在先前的補膠外,有一處刀痕清晰可見。
許嘉樹的輪胎,是被人用刀子故意劃開的,還不只一次。
「誰幹的,哪个孙子那么缺德?”
我猛然起身,叉著腰,憤憤不平。
而他好像早已習慣了這樣。
少年的雙眼如一潭死水,丟一顆石子進去,也只是深沉下,無一點波瀾。
是逆来顺受惯了么?
热心市民许暖,偏要翻翻這條鹹魚:
「許嘉樹,他們欺負你,是嗎? 」
他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許嘉樹這個呆子,只會沉默不語。
許嘉樹,你是受虐狂么?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雙眼定定地註視他,一字一句:
「許嘉樹,為什麼要寫檢討書?不是你偷的,你为什么要写?”
「不然呢,等著被退學麼? 」他轉身,終於不再沉默,但轉而苦苦一笑。
“他們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
我發現,許嘉樹沉默外的情緒是苦的。
我決定,下次見許嘉樹得買一罐糖。
我抓著他衣角的手依舊未放。
他望著我的視線向下,遲疑了會兒,問道:
「那你呢,为什么会相信我?”
因为短信?
因为直觉?
“因为老天跟我讲,許嘉樹同學不是小偷。」
我抬脚向他走近两步,空氣中除了梧桐葉味,還有若有若無的洗衣液的味道。
我昂頭直直地看著他,堅定笑道:
「而且,我不僅相信你,我還會幫你。」
他眼底是诧异。
「我已經找到線索了,敬請期待吧,許同學。」
我转身急着回学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舅舅的同意,察看學校監控。
二班的攝影機沒壞,可以看見一班走廊的狀況。
我打算用二班與超市的監控,二者一起結合觀看。
我特地買了五瓶紅牛,五瓶罐裝咖啡。
今晚不是那小偷曝光死,就是我猝死。
切,我今天要查不出來,我就不配是許警官的女兒。
情況無。
情況無。
凌晨有情况!
但这人根本就没进过一班。……
凌晨情况无。
凌晨我的紅牛和咖啡全喝完了。
我異常清醒,清醒得彷彿下一刻就升天成仙。
有情况!大大滴有情况!
我看见昨天早上跟我对骂的那个赵真的小跟班,在超市用了現金,且進過一班的教室。
我欣喜若狂地跳起來,結果凳子一翻,整個人感覺天旋地轉,摔在地上,膝蓋磕出血。
“我靠!”
我哎哟直叫爬起来。
窗外的日出火紅,照耀整個大地。
地平線上,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許嘉樹。
同時,我的手機跳出一則簡訊: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在救了。】
我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奪門而出,一拐一拐奔向許嘉樹。
“许嘉树!”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
「許嘉樹,我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了,我讓你沉冤得雪了。」
他轉頭,光暈使他的臉模糊不清,直至我跑到他面前。
我笑眼盈盈,絮絮叨了一大堆我的發現。
許嘉樹一直看著我,看著我眼底下兩彎大黑影。
許久,他緩緩張了張有些乾澀的唇,問道:
「你,看了一晚上?”
我點點頭,繼續嬉皮笑臉道:「我可精神了,我喝了五瓶紅牛,五罐咖啡,我感覺我現在亢奮得還能繞操場跑兩圈。」
話落,我完全忘了我膝蓋受傷這事。
著急忙慌蹦了,結果扯到傷口。
我嘶了一聲,齜牙咧嘴。
手條件反射急找東西扶住,於是自然而然握住了許嘉樹的手臂。
他愣了片刻,眉心微微一動,並未閃躲。
“你的腿……”
他尾音拖沓,有些不自然。
我才注意我的手,於是鬆開,訪訪而笑。
許是夏日的光太曬,臉上熱起一抹紅暈。
「嗷,查出真相太激动了,于是不小心摔了。」
他低頭,望着影子出神,眼眸一沉,晦暗不明。
“謝謝!”
我当他是不好意思,于是拍了拍他的肩,他身体陡然一僵。
“早自习快开始了,既然如此,许同学就把我扶去教室吧。」
他點了點頭:「嗯。」
昨晚的作业没写,我还急着去抄作业呢,不然我今天得被班主任骂死。
班主任传给舅舅,舅舅再传给爸妈,我今天就没好果子吃了。
我一路撑着他的手臂,许嘉树呆呆愣愣的,我想以后就叫他呆子吧。
「呆子,你帮我去灌个水吧。」
他没反应过来我是在叫他。
直到我说第二遍,他才呆呆愣愣接过水杯。
眼中难得有了点小气愤。
还挺可爱的。
我站在走廊,窗户玻璃反射着天边已高悬的太阳。反光中还有少年单薄的背影。
楼梯口有人讲话,三言兩語。
我并未注意,直到我听见许嘉树的名字。
“许嘉树那玩笑我能开你一辈子。」
“谁让你之前的大冒险弄那么损?”
我轉頭,见校花顾怡然和她的朋友走上来。
顾怡然是学校公认的女神,膚白貌美長腿。
我见了,我都恨不得自己变成男的。
只听顾怡然甜美的声音继续响起:
“谁喜欢他了?谁沾到他,谁恶心。」
好的,我收回上面对顾怡然的花痴评价。
「是呀,听说他爸是精神病,咱以后都走远点,保不齐他也是。詶,我还听说啊,他妈妈是被他爸给活活打死的。跟许嘉树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顾怡然美丽的柳眉轻轻一蹙,咂咂嘴道:
“想想就毛骨悚然,這樣的人,谁会喜欢啊?”
风吹枝丫沙沙作响。
树影在反光的白瓷砖上不断摇晃。
我看见玻璃的反光中,穿着白校服的少年有些不太开心。
我突然明白许嘉树跳楼的原因。
或许不是因为接受不了高考省状元的成绩。
或许是因为承受了长期不断的欺凌与侮辱,还有原生家庭的痛苦。
短信让我救许嘉树,我想让许嘉树开心。
在不断的辱笑声中,还有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
我拖着我那条废腿从转弯处走出。
“我喜欢许嘉树!”两人瞠目结舌,同样惊愕的还有许嘉树。
水杯里的气泡不断浮涌而上,少年的深瞳浮光掠影。
那两人显然对我感到很奇怪,随后当即决定:
“走走走,告诉教导主任去,许暖脑子出问题了,喜欢谁不好,喜欢许嘉树。」
What?
“诶诶诶,别告诉我舅啊!”
我招着手,脚下加快一步,伤口又被扯到,疼得我眼泪汪汪。
完成,完成。
她们告诉我舅,被传成早恋。
晚上回去还不得家法伺候?
我想起还有个不开心的呆子跟在后面。
于是转身,他沉默不語,低眉紧紧握着水杯。
我上前,一步步走向他。
「許嘉樹同學,你聽到了嗎? 」
許久,他搖了搖頭。
難不成,我刚刚的声音太小了?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决定再重复一遍:
「咳咳,今天的太阳很好,树很好,许嘉树最好。因为许嘉树很好,所以我喜欢许嘉树同学。」
我接过许嘉树手中的杯子,笑了:
“谢谢许嘉树同学。」
3
果然,晚上回家一打开门,全家齐刷刷坐在沙发上。
我瞥了一眼我那地中海发型的舅舅。
“舅,你这速度,够快哈。」
我妈率先发言,她一拍桌子,我陡然一颤。「許暖,别嬉皮笑脸!”
我爸还算平和,一个唱红脸,一個唱白臉。
“暖暖,爸爸妈妈也不是不让你早恋,但现在高三时间,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学习上。」
我小鸡啄米般站在茶几前,扯了一些神鬼怪论,比如重生短信啥的,将这几天的事情与许嘉树的遭遇说给他们听。
听完,我那母上大人先是泪流满面:
“这孩子真是命苦啊,好好一个孩子……”
我爸赶忙抽出纸巾给我妈擦眼泪,边擦边自豪道:
“暖暖,你这事办得好,同学之间就要互帮互助。還有啊,不愧是我女儿,但是以后像这种事情还是跟爸爸讲一下,爸爸好帮你们。」
我舅拍着腿,有些愧疚:
“我就说么,许嘉树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可能偷钱?嗐,这次是我欠考虑了。」
“暖暖,以后跟许同学多学习学习。」
“妈妈做些甜品,你给小许送些过去,记得说话小心些,别让人家觉得是可怜,伤人家男孩子自尊心。」
我不停颔首。
我望着这一家子,突然恍惚,如果许嘉树也有幸福的家庭,会不会现在穿着白体恤,打着篮球,畅意开朗地笑着?
在舅舅的安排下,自行车停车场安上了摄像头,并在显眼处写着:
“发现划车者,记大过,罚款五百。」
赵真那小跟班被严重警告处理,并让他星期一在国旗下读检讨。
我望着台上领着同学读誓词的许嘉树。
阳光明明洒在他的身上,我却觉得刺骨寒冷。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我,我迅速弯起眼朝他笑。
盛夏蝉鸣不断。
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白校服中,少年与我遥遥相望。
中午,我用我那才好转一点的废腿,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许嘉树的所在楼层。
午餐时间大家都去吃饭了,唯有许嘉树啃着个馒头裹咸菜。他的位子靠窗,窗帘随风飘荡,他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做题。
光晕中,流畅的轮廓,高挺的鼻樑,许嘉树长得真好看。
「嘿,許嘉樹同學。」
一声轻灵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中回荡。
认真做着题的许嘉树抬头看了我一眼。
随后轻轻地点了下头,继续做题。
我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他前面的位置,拿起他桌上的卷子惊呼:
「哇,許嘉樹,你数学这么厉害啊?我做梦都考不到这个分数。」
我嘆氣,单手撑着脸趴在许嘉树的桌子上。
“我的数学太差了,我能找你补习么?你放心,我就乖乖在旁边做题,遇到不懂的就问你。」
隨即,我拎出我妈做的甜品。
“这是给许老师的补课费,我可不能白占用你的时间。」
许嘉树再次抬头,他张了张嘴想拒绝。
我马上 get 到这个危险信号,赶紧从中拿出一块曲奇饼干送进他的嘴里:
“吃了饼干不能反悔啦,这些记得都吃完。」
我拍了拍那袋食物,站起身,不等他有任何反驳的机会,扬唇笑道:
“就这样决定啦,放学一起走。」
马尾与窗帘摇晃,四溢的是生机的气息。
本该写着 A 或 B 的判断题,不知何时突兀多了个 C。
4
落日余晖下,我捧着一罐真知棒,在自行车停车场等许嘉树。
我等了许久没等来。
倒是等来了赵真那一伙人。
赵真那小跟班指着我咒骂几句,那些咒骂的词汇密密麻麻,我听不太清。
只听到最后一句:“趙哥,就是那女的爱管闲事。」
我抱着糖罐后退几步,但后面只有一堵墙,我突然想起停车场还有监控。
却看见赵真把摄像头砸得粉碎。
“呸,真碍事。」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监控摄像头,還是我。
他嘴中叼着根烟,我只能透过烟雾看见他脸上的刀疤,烟很呛人,我直咳嗽。
「姑娘,帮谁不好,帮许嘉树。”赵真抖了抖烟,星火通红,“你知道许嘉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他哈哈大笑,极其嘲讽,望着我像观赏一只小丑。
“他爹是精神病,他妈是小三,说来我还要感谢他爹。他妈死得好,死得妙啊,省得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勾引我爸。」
我不知上一代人的恩怨缘由,我只知许嘉树不该承受这些,于是我握紧拳头,直视那人,反駁道:
“那这跟许嘉树有何关系?这又不是他的错。」
他停住笑,凝视我,一字一句将许嘉树的人生钉死在深渊:
“他错就错在,他生在这个世上。」
烟雾不断升腾,他繼續說:
“甚至于对别人而言,他错没错,根本不重要。」
是呀,对于别人而言,许嘉树是一只可以被随意欺凌、消磨时光的小狗。
任何看不顺眼的,都可以上前踢上一脚。
天边的夕阳渐沉,天色愈来愈昏暗。
“我不打女人,但我兄弟的仇,我得让他报回来。」
他瞥了瞥看我极度不顺眼的小跟班,道了声:“随你处置。」
随后把烟掐灭,消失在小巷。
我拔腿就跑,不一会儿便不敌男人的蛮力,被按倒在地。
我发丝凌乱,额头汗水黏着头发,双目猩红地盯着他。
“我爸可是警察,你别动我,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呵,我有赵哥罩着,谁怕谁?”
那听不进人话的混混倒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抄起瓶子就向我砸来。
我紧闭着眼不敢看,只听到一声剧烈的玻璃瓶碎裂声。
疼痛并未袭来,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
我緩緩睜開眼。
年久失修的路灯在夜色中一闪一闪,警笛声不断鸣叫,充斥耳膜。
少年苍白的脸与血液形成鲜明对比。
他那双黑瞳定定地望着我,将我沉溺。
惊心动魄中,我与翻滚的夜风紧紧抱住许嘉树,大声哭号。
「許嘉樹,我好怕!”
「沒事了,我报了警。」
这是我能听到许嘉树说的为数不多的话。
无人的医务室,我强拉着许嘉树处理伤口,起初他不听话,不肯去医院。
後來我才知道,许嘉树怕医院。
好在我妈是医生,我从小跟着学了许多,像最简单的处理伤口,我还是会的。
屋外下着暴雨,電閃雷鳴,我轻轻拿着镊子,用棉球蘸取碘伏清理伤口。
许嘉树很平静地望着窗外的骤雨,一聲不吭,唯有手上的青筋能证明他很疼。
“玻璃碎片都扎背上了,你把校服脱了,我替你清理伤口。」
他双目骤然一暗,手捏紧了被单,輕輕道了聲:
「不用。」
我皺眉,语气温柔道:
「許嘉樹,聽話。」
僵持許久,许嘉树叹了口气,他缓缓脱下校服。
入目的是许嘉树身上的许多伤疤,觸目驚心。
一道道伤疤无不揭露着他曾经无数个深夜身处深渊。我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道最狰狞的伤疤。
那像是用带刺的鞭子狠狠抽上去的。
不知何時,我眼眶已湿润。
“痛嗎?”
少年身体陡然一颤,抓着被单的手更紧了,他张了张干涩的唇:
“有些痒。」
我的眼泪终是蓄不住,豆大的眼泪砸下,哽咽道:
「許嘉樹,我痛,我好心疼你。」
一道闪电连接起屋内与屋外,亮如白晝。
紧接着一声巨大响雷,世界陡然黑暗,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人的轮廓。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他沙哑的声音响起,“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我蹲下,紧握住少年冰冷的手,望着眼前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直到闪电光让我们双目对视。
「許嘉樹,你信不信,我是上天派来救你的?”
5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收到!】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缠着许嘉树,形影不離。
我日日都给许嘉树送吃的。
这样放学后许嘉树就会教我做题。
等黄昏变黑夜。
我有时会托着腮,笑眼盈盈盯着他看。
「許嘉樹,你的睫毛好长啊!”
他会紧接着睫毛一颤,摸着后颈,鼻息变重。
然后用笔轻轻敲我的额头:“认真听题。」
我喜欢逗许嘉树。
生气的许嘉树。
开心的许嘉树。
害羞的许嘉树。
至少在空洞瞳眸内,有了另一种情绪颜色。
补完课后,回家的路我走得很慢。
许嘉树驻足回头看我。
“怎麼了?”
我嘆氣,望着前方。
夜灯一盏盏漫延至深巷。
「許嘉樹,要放寒假了,我会很想你的。」
他嗯了一聲,看向明黄的路灯。
“寒假了也不能荒废学业。」
我小鸡啄米般点头,高考状元说得是。
果然成功是天赋和努力的结合体。
转眼我脑中银瓶乍破,顿时喜笑颜开,蹦蹦跳跳上前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寒假了也给我补课?”
少年点头,聲音低沉,融在耳畔的风中:「嗯。」
我笑眼弯如天上月牙,拉着他的衣角道:
「許嘉樹,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
他抬头望向月亮,沉默不語,但耳朵肉眼可见地变得绯红。
呆呆愣愣,許嘉樹。
「許嘉樹,期末考完后三天是我生日,你能来给我过生日吗?”
他依旧不说话,我昂头望着他漂亮眼睛中的星星道:“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才说完,许嘉树就说了句:“你到家了。」
我撇撇嘴,挥手与他道别。
“周四晚上,你一定要过来啊!”
许嘉树发消息跟我说,考完后三天休息,不补课了。
那三天刚好下了场暴雪,交通堵塞。
我在家吹着暖气看着剧,但这剧怎么也看不下去。
不知道许嘉树现在在干什么,那笨蛋会不会省着电费不开暖气啊?
外面那么冷,打电话也不接。
周四那天,天公作美,雪停了。
“暖暖,祝你生日快乐!”
我打開門,激动地与几个好友拥抱。
“谢谢大家,來就來,带什么礼物!”
“暖暖,舅给你买了几套试卷,寒假别闲着,给我做完啊。」
我深吸一口氣,接过那厚厚的试卷,心情沉重地夸道:
“舅,你真的……太好了!”
我舅哈哈一笑,奸计得逞:
「騙你的,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打开礼物,喜出望外。
“舅,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台摄像机?好几万呢。」
「這有什麼,我们暖暖开心么。」
我张开双臂抱住我舅:“舅,我太爱你了。」
见此景,我爸在旁边急了:
“诶诶诶,还有爸,爸给你买的那个新手机也不错,别专夸你舅。」
我对这俩大老爷们,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行了,知道了爸,爱你们呦。”此时,我妈端着菜从厨房走出:
「你們兩個,就知道惯着她。」
我嘿嘿一笑,上去帮忙端菜,并不要脸道:
「媽媽,你送我什么呀?”
我妈指了指沙发上的礼盒:
「喏,自己看。」
我打開,只见一双精致的高跟鞋,上面的皮质蝴蝶结小巧玲珑。
“你小时候逛商场不一直惦记着这双么?死活都拉不走,我后来就买下来了,想着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给你。」
我顿时热泪盈眶,世上只有妈妈好张口就来。
「嗚嗚嗚,媽媽,我爱你!”
天愈来愈黑,小微已经打完三局游戏,实在忍不住问我:
“暖暖,怎么还不切蛋糕啊?”
「嗯,再等会儿。」
再等会儿,许嘉树还没来。
我又拨通了许嘉树的电话。
依旧无人接听。
我看着一桌的客人。
罷了,许嘉树估计不会来了。
于是我切了一小块,打算明天补课带给他。
我送走朋友后,趴在书桌上,调试着摄像机。
突然发现窗外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許嘉樹。
“暖暖,你出去干吗?”
「啊,媽,我去倒垃圾。」
凛冽狂风不断灌入我的羽绒服。夜色中几点零星小雪落在我的额头。
“许嘉树!”
我向他奔去。
呆子许嘉树,我不叫他,他是不是就走了。
明黄的路灯下,许嘉树回过头。
他穿着件黑色棉袄,头发浸了点雪水。
幾天不見,他的嘴唇干裂得更严重了。
不听话的许嘉树。
是不是又没用我给他的唇膏。
他望着我向他奔来,不自然地把手背过去。
许嘉树背后藏着东西,我眼尖,很快就发现了。
我拉出他的手,见是一个小盒子。
我期待地问:“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他點頭。
我欣喜若狂。
眼中藏不住笑意,全喷涌而出。
还没打开就举着盒子蹦跳。
还是许嘉树按住我的兴奋:“打开看看。」
我能看见许嘉树布满血丝的眼底蓄着高兴。
我打开盖子一愣,是一条项链,系着精雕细琢的太阳花。
许嘉树眼中开心的光黯淡下去,小心翼翼地問:
“是不喜欢吗?”
我双眼马上弯起,笑著道:
「喜歡,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太喜欢了,一时间都呆住了。」
这条项链我记得,去图书馆的路上有家商店,我这个话痨,曾跟许嘉树说过,这条项链很好看。我不敢问,许嘉树这个天天吃着馒头裹咸菜、鞋子补了又补、连手机还是按键机的穷光蛋,是怎么买下这条项链的。
後來我才知道,许嘉树这三天都在干什么。
暴雪来袭,交通堵塞。
许嘉树在大雪中,送了三天的外卖,就为了一条三四百的项链。
「許嘉樹,你替我戴上它。」
「好。」
他小心翼翼拨开我的发丝,手臂绕过脖颈。
空氣中,少女栀子花脸霜的香味与少年独有的薄荷味相融。
许是第一次给女孩子戴项链,许嘉树戴了好久。
他冰冰凉凉的指腹,时而碰到我的肌肤,有些癢。
「許嘉樹,你没用我给你的唇膏吗?”
那是我见许嘉树的嘴唇起皮送给他的。
人们常说,没人爱的孩子,嘴唇总是干的。
所以我想证明,许嘉树是有人爱的。
他抿了抿唇,才察觉到自己的嘴唇干裂,聲音沙啞道:「忘了。」
我努力忍住哭腔,甜甜一笑:「沒事,我今天涂了。」
每一次呼吸,空中雾气上腾。
我踮起腳尖,昂头在那双黑瞳惊愕的注视下,在许嘉树唇上轻轻地,親了一下。
许嘉树的鼻息很烫,滚烫。
我赶忙撤离软唇,捧住他的脸,担心地盯着他:
“怎么那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瞳孔放大,呼吸更急促,眼神閃爍,低着头道:「沒有。」
同時,我妈的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暖暖,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条件反射般赶忙大声道:「誒,好,媽,我马上。」
再轉頭時,许嘉树已经掰开我的手,哆哆嗦嗦说了句:
“我……我先走……了。」
少年紧张得话都说不全,捏着衣角慌张逃跑。
「誒,你再让我碰碰烫不烫……”
笨蛋许嘉树,頭也不回。
我嘆氣,望着胆小小狗的背影,扬唇低低笑出声。
明天見,許嘉樹。
每天都见,許嘉樹。
第二天,图书馆内。
许嘉树已早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认真写题。
我从后绕过去,用糖果戳了戳许嘉树的唇。
他笔一顿,手指捏紧笔头。
「早安啊,許嘉樹。」
他颔首,鼻息有些重。
「嗯,快去写试卷。」
我比了个 OK,乖乖坐在他的对面。
不一會兒,我转着笔,又问许嘉树:
「許嘉樹,你想考什么学校啊?”
我这问的什么屁话。
许嘉树是高考省状元,当然是清华北大抢着要人。
于是我托着腮叹气:
“清华北大我就不做梦了,你說,我这个成绩能考去北京吗?许嘉树,我真的好想每天都见到你。」
许嘉树又用笔敲了下我的额头。
他皱眉,活像我那教导主任的舅,一臉嚴肅:“快写题。」
只听他后面又轻轻说了句:
「會的,我幫你。」
雪后的阳光格外明媚。
我笑着点头。
我能听到,我相信我能救许嘉树。
我相信许嘉树会有光明的未来。
我能跟许嘉树一起去北京。
我可以每天都见到许嘉树。
6
除夕晚上,天上烟花炸裂,我給他發訊息:
【新年快乐,許嘉樹。】
【新年快乐,许暖。】
每天早上,那条消息准时跳出: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这一次我打下两行字:
【许嘉树要寿终正寝,要快快乐乐过完这辈子。】
【另外,我發現,我好喜欢许嘉树啊。】
少女心事在重回高三的这一年,如火山喷发,天崩地裂。
寒假很快结束,学业逐渐繁重。
我在书桌上刻上:拼搏百天,这一次我要上北京。
「許暖,我好像好久没见赵真旁边那小跟班了。」
我转头看向小微,打趣道。
「怎麼,你暗恋他啊?”
小微听完,狠狠拧了我一把:“什麼鬼,只是好久没看他读检讨了,毕竟他是星期一检讨的常客。」
我听完也没当回事。
对于我讨厌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于是我耸耸肩:
“估计又在学校外面混了吧。」
我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在我废寝忘食不断努力与许嘉树的辅导下,我的成绩有了质的提升。
我爸妈和我舅,都怀疑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出門在外,每每提到我,总会语重心长道:
“我们家暖暖啊,好像长大了。」
晚自习后,我站在校门口等许嘉树。
我望着脚下影子发呆,时而抬头看看人流。
「喲,这不是许嘉树那小跟班么,等许嘉树呢?”
我抬头见赵真懒懒背着书包,手插著兜,吊儿郎当嚼着口香糖走过来。
真是冤家路窄。
我心一緊,往後退了兩步。
“你……你不会还找我麻烦吧?”
他咧嘴笑了笑:「放心,我不找你麻烦。」
谁信啊!
但迫于淫威,我點了點頭:「哦。」
赵真望着天边被乌云遮住一半的月亮,沉聲道:
“回去告诉许嘉树,是我錯了。」
我继续点头。
「哦。」
“啊?”我皱眉,疑惑不解。
望着 emo 的赵真,听他惆怅叹气,一個字一個字地,揭开云雾里的月亮:
“他妈妈是个好人,是我父亲职场骚扰,我母亲没分清是非,是我们家欠他家一个对不起,他要想报复我,我绝无怨言,随时奉陪。」
真是可笑。
报复有什么用,报复就能把许嘉树的伤疤祛除吗?
扔进水潭里的石子,还能无波澜捡回来吗?
不能。
我嗤笑一声摇头:“你永远都无法弥补许嘉树。」
他低头沉默,似是忏悔。
我不想与他说话,抬脚准备去找许嘉树。
今天是高考前三天。
我突然想起上一生,赵真父母被大火活活烧死,他重度烧伤,终身残废。
於是,我叹气无奈回过头去说:“你最好回去记得关煤气。」
他最好,这辈子都在忏悔中度过。
再次转头,我看见许嘉树站在教学楼下,静静地望着我。
明黄的路灯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夏日微风徐徐。
白色校服上有梧桐树枝叶摇晃的影子。
真致命,我家许嘉树怎么会如此帅气迷人?
忧郁美少年。
快让姐姐来疼你。
我像只见了骨头的狗,撒欢奔向许嘉树。
“许嘉树——”
他點頭:「嗯。」
“我们回家吧!”“好。」
7
临近高考,才见着赵真那小跟班的身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踪死在外面了。
可是我好像记得,上辈子到高考也没见过他。
不管了,我跟他又不熟。
估计是我记岔了。
现在最重要的呢,是高考!
「許嘉樹,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许暖!”
高考结束,我望着书桌上极其显眼的字,心里惶惶不安。
距离 6 月 26 日那天越来越近。
距离上一世我跟许嘉树的重合点越来越近。
许暖,不要多想。
我一拍脑子,把自己拉出那份情绪。
赵真家并未着火,许嘉树也不会跳楼。
我能改变的。
而且,许嘉树现在状态也挺好的呀。
但为了以防万一,高考查分那几天,我死缠烂打拉着许嘉树去了海边。
美其名曰,度假。
我撒着脚丫在沙滩上奔跑,感受咸咸的海风。
许嘉树在后面提着我的鞋子。
“分数出来了,许嘉树是高考省状元,许嘉树真厉害!”
「還有,我能跟许嘉树一起去北京啦——”
我对着大海呐喊。欣喜若狂。
「許嘉樹,你想喝椰子汁吗?”
我望着远处卖椰子的小摊,转头问许嘉树。
不對,许嘉树从不会回答我问的判断题。
于是我丢了手中的贝壳,拍去手中的泥沙。
“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
我跑去小摊,伸出一根手指:
「老闆,来一个椰子。」
心机如我——
我就只买一个,这样我跟许嘉树就能一起分享着喝了。
我脑中浮现那个场景,嘴角不自觉与太阳肩并肩。
「姑娘,你笑啥?喊你接椰子咋不接呢?”
“嗷嗷,好的,好的,老闆。」
我回過神,赶忙接过椰子。
突然一个身影站在我面前:
“小姐姐是一个人吗?可以加个微信吗?”
抬頭,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
我从摊上取了两根吸管,在他面前晃了晃:
“是两个人。」
那人挠挠头:
「抱歉,打擾了。」
我礼貌笑道:「沒事。」
我向许嘉树奔去,手稳稳端住椰子。
他背后是海跟夕阳。
酷极了。「許嘉樹,喝椰子汁嘞。」
许嘉树看了我一眼,随后望着远方颔首。
「哦。」
真是冷冷淡淡。
不對勁,不對勁,许嘉树这冷淡怎么隐隐透露着生气。
能让许嘉树生气,这事不简单啊。
除了我,还没第二个人能惹许嘉树生气。
我赶紧瞪圆了眼睛,拿出要抄家的气势:
「說,谁趁我不在,欺负我们家许嘉树了?”
他眉头一动,目光掠过我手中的椰子,嘆氣道:
“沒人。」
骗小孩呢。
我大拇指摩挲着下巴。
用我超高的侦探能力,顺着许嘉树的视线看向小摊。
回想起他刚才一直站在这看我。
許嘉樹,吃醋啦?
我笑眼弯起,朝许嘉树又靠近一步。
“噢,原来许嘉树吃醋了呀?”
他捏紧衬衫一角,抿了抿嘴,傲娇道:
「沒有。」
我紧接着叹气,故作惋惜,故意挑逗顺毛小狗道:
“也不知道那人走远没,早知道你不吃醋,我就同意加个微信了。」
說罷,还转身往椰子摊抬脚走一步。
只是才踏出一脚,手臂就被紧紧拽住。
紧接着那道熟悉好闻的气息混在海风里,向我袭来。“我吃醋了,很酸很酸。」
他的脸与我离得很近,近得鼻尖快碰到一起,气息交错。
近得,我能看见少年双眸中忽暗忽明的曙光。
许嘉树的手心出汗了。
他抿唇。
我猜他想亲我。
但胆小鬼许嘉树,不敢。
他自卑到了骨子里,他对我向来是小心翼翼。
我心疼这样的许嘉树。
我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一下。
随后笑着拉起许嘉树的手,撒娇摇晃:
“还吃醋吗?”
「嗯。”少年嘴角翘起弧度,“还有点。」
许嘉树笑了。
正当我感慨许嘉树破天荒笑了时,那气息更浓烈了。
许嘉树靠近,得到回应的匣子彻底打开。
海与晚霞相融。
少年与少女,在夏天热烈地吻着。
青涩而浪漫。
6 月 26 日这一天终于熬过去了。
许嘉树没有跳楼。
嘿嘿,而且——
我跟许嘉树谈恋爱了。
第二天我要去跟许嘉树约会,我翻箱倒柜找了件漂亮裙子,学了一个小时速成化妆,打算惊艳许嘉树。
一想到這裡,我就激动得睡不着。8
6 月 27 天。
许嘉树跳楼了。
毫無預警地,跳楼了。
那天我欢欢喜喜等在我们约定的地点,从清晨到下午。
後來,我打电话给许嘉树。
得到的结果是——
【您拨打的号码,無人接聽。】
我怕许嘉树出事,于是第一次踏进了许嘉树的家。
楼道贴满了小广告,潮湿的空气让整个墙面霉烂。
许嘉树家的门虚掩着。
我推開門,血腥味扑面而来。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铁锈的味道。
直到我看见客厅内躺着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血从他的身体漫延到我的脚下。
我摀住嘴,差点呕吐出来。
他是许嘉树的父亲。
那许嘉树呢?
一个地点在我脑中乍现。
同時,我想起那条日日收到的短信。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我打開手機,果不其然,今天还有。
我骑自行车朝学校而去,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膝盖蹭破皮了,惊恐让我对疼痛毫无感觉。
假期学校无人,空荡荡得可怕。
但广播站依旧播着:「祝賀我校許嘉樹同學以 712 分的成績榮獲本省高考狀元。」
无限循环。
实验楼有六层,我丝毫未觉得累,只求再快些,再快些。
天台的铁门是开着的,我的心驟然一緊。
水泥板上残留着血液,一直蜿蜒至阴暗天空下的少年身旁。
今日的天阴沉沉的,風很大。
许嘉树站在台板上,搖搖欲墜。
“许嘉树!”
我大声喊,声音尖锐,直至破音,我感觉我浑身都在颤抖。
少年转过头来,白色衬衫上大片血迹。
他白皙的脸也染着血,如一朵沾着血的破碎的栀子花。
好似下一刻就要凋零。
他看見我,忽然扬唇一笑,很苦。
“暖暖,我好像,杀了我的父亲。」
他聲音沙啞,眼神空洞,静静地望着我。
血水顺着他的手臂一滴滴溅在水泥地上,绽放血花。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记得他掐着我的脖子,后来就……就都是血。」
许嘉树单手捂着额头,看着很难受。
我一步步靠近,小心翼翼地,像是踩在钢丝绳上。
“阿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下来好吗,阿树?”
“阿树,这是一场噩梦,我陪着你到梦醒,阿树,下来,好嗎? 」
我控制住颤抖的嘴唇,温柔抚慰。
许嘉树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放下,他眼中渐渐有了神色。
我急忙伸出手,捕捉到希望。
“把手伸给我,好吗?”许嘉树望着我的手。
許久,他抬起手臂。
许嘉树不会跳楼,我会救下他的。
忽然,楼下警笛鸣叫,異常刺耳。
警车内下来一个中年女性,她哭喊着,声音极大:
“我的弟弟啊,就被你给害死了,你个扫把星!”
那大概就是许嘉树的姑姑吧。
「許嘉樹,你怎么不去死呢?去死啊你,给我弟偿命!”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许嘉树!”
闭嘴!
快闭嘴!
我急着想缝住楼下那个女人的嘴。
许嘉树扬唇向我一笑,风灌进少年的衬衫,不断翻滚。
只见许嘉树离我越来越远。
最後,水泥地上传来沉闷一声响。
乌云黑沉沉的,我望着天,零星小雨落在我的脸上。
发丝黏稠,黏在我额头,杂乱无章。
许嘉树死了。
我还是没能救他。
我站在天台上,渾身止不住顫抖。
明明,明明我下一刻就可以抓住他的。
明明,我能救他的。
我哭不出来。
原来人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我缓缓蹲下,紧紧抱住自己。我的心好痛,仿佛下一刻便窒息。
下一刻,我的世界变得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你还是没能救许嘉树。」
谁在跟我讲话?
好像我的声音。
9
再一次看见阳光,是我重回高考前四个月。
但代价是,许嘉树把我忘了一半。
沒事。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我望着国旗下演讲的许嘉树,靜靜地看著他。
希望少年永远明媚似光。
希望许嘉树长命百岁。
我在心中默念着。
不知不覺,我眼眶湿润。
忽然,严肃的国旗下,讲话变得嘈杂起来。
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上台。
我清晰地记得这个男人。
他不是校领导。
他是许嘉树那有精神病的父亲。
怎麼回事?
前两次根本没有这段记忆。
来不及我细想,那男人举起拳头朝许嘉树打去。惊呼声不断,学生三三两两地逃,谁都不敢上前。
谁都不知道这个疯子会干出什么事。
哄闹的人流中,许嘉树瞳孔一震。
他望著我,眼中的光渐渐消散,是无止境的空洞。
天之驕子,年级第一的许嘉树,在全校众师面前,狼狈如狗地被父亲揭开伤疤。
“他娘的上什么学,你跟你妈一样贱,贱货脏死了,跟你妈一起去死吧!”
许嘉树被打得头破血流,他快被打死了。
“该死的人是你。」
我的理智被击溃,我只知道我要救许嘉树。
我举起还未收进器材室的标枪。
狠狠朝那个男人脖子扎去。
大动脉刺破。
血液喷洒在我的脸上,校服被染得鲜红。
男人缓缓回过头看我。
眼珠子骨碌一转,随后重重倒地。
我救下许嘉树了。
同時,我殺人了。
我的胃翻江倒海,我想吐。
「跟我走。」
我轉頭,是許嘉樹。
他紧紧拽住我的手腕,趁人群慌乱,带我逃出学校。
我依旧惊魂未定,嘴唇不停颤抖,像个木偶人一样被许嘉树拽着走。
他替我洗去血渍,带我偷了件黑色的外套。
我和许嘉树躲在废弃的工厂内,外面全是我的通缉令。
许嘉树用仅剩的硬币买了个面包,他小心翼翼地在我旁边坐下。“饿了一天了,吃个面包垫垫肚子。」
我手指紧紧捏着,手掌已被掐出月牙形红血印。
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許嘉樹,我殺了人。」
许嘉树握住我的手,温柔地、轻轻地掰开:
“暖暖,这是一场噩梦,梦很快就醒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他伸手挽起我黏在额前的乱发,别在耳后。
“暖暖,你在天台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這次,换我了。」
我抬頭,望着许嘉树如秋水般的眼眸。
天台?
他都记得。
不是说会忘记我一半么?
我不再细究,许嘉树还活着,许嘉树记得我,这就好。
眼泪抑制不住,大滴掉落。
我蜷缩在许嘉树的怀里,边哭边啃着面包。
他轻轻拂着我的背。
呆子许嘉树为了哄我开心,开始笨拙地唱歌,讲冷笑话。
夜晚我发起了高烧,开始迷糊不清。
额头不断冒出汗水,脸被烧得通红,浑身冷得发抖。
再次醒來,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暖暖。」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那个慈祥的父亲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我的嗓子好痛。
我一开口便不停咳嗽,更痛了。
“爸爸,你是来抓我的吗?”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背,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你是我的女儿呀,你放心,爸爸联系了一个律师,过失杀人,会轻判的。」
我苦苦一笑,我对不起家人。
想我热心市民许暖,年纪轻轻就要吃牢饭了。
我環顧四周,还是在废弃的工厂。
只是许嘉树不见了。
「爸,你是怎么找着我的?”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只听他后面的中年大叔用浓厚的口音道:
「嗷,是有个男的让我把药给你,我看着不对,就报警了。」
我想,那是许嘉树。
原來,他是出去给我买药了。
但许嘉树不可能不来找我。
于是我问:“他人呢?”
大叔忽然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悚的东西。
“那男的被几个醉酒的地痞打得浑身是血,手指被剁烂两根,还紧紧拽着药,哎哟哟,那个惨样,看得我都疼。」
轰——
我突然耳鸣,頭痛欲裂。
那根标枪像是扎进我的大脑。
我不顾酸痛的肌肉,毫无理智跑过去揪住大叔的衣服:
“他人在哪儿?”
大叔被我吓到,哆哆嗦嗦道:
“旁……旁边右转巷子里。」
我跌跌撞撞,用尽我浑身的力气跑向那里。
“暖暖!”身后是父亲的呐喊,我从别的警察叔叔手中挣脱。
我央求着他们,让我见见许嘉树。
二月的天还未步入春天。
凛冽的风不断灌入我单薄的衣衫。
倒春寒日,天空下起了小雪。
我是在一个寒冷的角落找着许嘉树的。
少年安静地靠在杂物堆上。
头发和长长的睫毛沾了几片雪花。
转瞬即逝化为雪水。
我輕輕地走過去。
坐在他的身边,不想吵醒他。
我小心翼翼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然后握住他血肉模糊的手。
黑色外套沾上血,但看不出来。
我望着天上惨白的月亮,笑着说了句:
「許嘉樹,明天見。」
10
我第三次重生时,短信警告我,许嘉树已经彻底将我忘记了。
我不解,许嘉树明明还记得我。
经历前三次,我彻底明白,许嘉树的死,最大的祸患是许刚——他那精神病的父亲。
“暖暖,你听说没?赵真家着火,他爸妈都被活活烧死了,赵真活是活了下来,但也终身残废毁容。」
小微絮絮叨叨跟我讲。
我双腿冰冷,呆愣着站在原地。
小微回过头古怪地看我:“暖暖,你怎么不走啊?”
我缓过神来:「馬上。”还是发生了。
並且,提前了。
我想我不能再拖沓。
长达一个星期的梅雨,墙面腐烂得更严重,从远处看像是一张烂掉的人脸。
这是我第二次去许嘉树的家。
许嘉树曾跟我说过,地毯下有备用钥匙。
我用它打开门。
心脏跳得厉害,快蹦到嗓子眼。
我强压住恐惧,推門而入。
屋内并没有人,我或许来得不是时候。
我環顧四周,屋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奇怪,那股霉味依旧没有消散。
還有,那股血腥味也在。
冰箱的门没有关紧。
我走近蹲下,顺手关上。
我忽然想起许嘉树那么瘦,也不知他平常在家吃什么。
于是打开冰箱,随意拉出最下面的抽屉。
寂静的屋内,呼吸声变得急促。
我目光呆滞。
发白的嘴唇下一刻便被咬出血。
冰箱抽屉内,很多肉,很多肉。
不知名的肉块中,立着一个人头。
我記得,是失踪了几个月的王方——赵真的小跟班。
我的双腿麻木,双手直抖。
同時,浴室发出花洒冲洗的水声。这个屋子里,有人。
我缓缓转头。
浴室门关着,下面的门缝里流出鲜红的血水,直至我的脚下。
钟声格外清晰,门吱呀一开。
我屏氣凝神,嗓子像是被刀片在割。
许嘉树套着沾着血的透明雨衣走出,那双黑瞳晦暗不明。
忽然他扬唇,嘴角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
“真不巧啊,暖暖。」
我瞳孔一震,双腿如钉在地上,站不起來。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慢条斯理脱下雨衣。
随后拿起一根铁锹,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俯視我。
“被发现了。」
虚掩的浴室门内,我隐约看见浴缸中的血人,正是许刚。
在少年好看的笑眼中,他挥起铁锹,沉闷一响,剧烈的疼痛将我拉入黑暗。
再次醒來,我听见海浪的声音。
天空阴沉沉的,我张了张干涩的嘴。
此刻我被折叠在一个行李箱内。
许嘉树站在海边,我仿若回到了那年盛夏。
“赵真一家的事,也是你干的?”
“罪有应得,有何不可?怎么,你想用你那圣母心评判我?”
许嘉树转过头,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根烟。
火星抽拉,烟雾上腾,转眼被海风吹散。
“你还会抽烟?”
海风吹乱了少年的头发,还有那些过往。
“我很早就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咧嘴,苦澀一笑,原来我不知道许嘉树这么多事。
「所以,你现在是想杀了我吗?”
“我本来不想杀你,可谁让你倒霉,上门当替罪羔羊。」
他掐灭烟头,缓缓走过来,语气忽然变得温和。
像在我面前,笨拙的、呆呆愣愣的许嘉树。
“暖暖,像上一次一样帮我杀人,我帮你弄个畏罪自杀就行。」
此刻我才明白,许嘉树忘记我,并不是指记忆。
而是对我的感情。
把我忘了一半的许嘉树,可以为了给我治病,被人活活打死。
可忘了全部的许嘉树,就是一个没有感情、不折不扣的恶魔。
恶魔笑着扯住我的头发,伤口被扯得生疼。
我一路被拖至大海,海水与腥血灌入我的鼻腔,求生的本能让我挣扎反抗。
少年好听的温柔声混着海浪的咕噜声进入我的耳膜。
“暖暖,馬上就好了,聽話。」
12
我死了。
我的灵魂绑在许嘉树身侧,整整七日。
许嘉树像杀牲口一样,觉得我没气了,才把我的脸捞上来。
我的脸肿得不像话,頭髮凌亂。
總結,好丑。
真是气煞老娘。
我挥起拳头就向许嘉树砸去,可是毫无用处。
我在空中双臂环在胸前,脸鼓起,凶巴巴盯着许嘉树。
许嘉树跟卡 bug 一样,一动不动望着我的尸体许久。
奇怪,许嘉树并未按照计划将我抛入大海,伪造个畏罪自杀。而是将我带去了他的出租屋。
我的手机还躺在许嘉树的家,每天早上固定发送: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我瞥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死尸,翻了個白眼。
老娘都死透了,还怎么救?
许嘉树家的冰箱里又多了他爸。
我时而会跟他俩打打招呼:
「怎麼,你也是被许嘉树杀死的?”
「好巧,我也是。」
我时而会逛去许嘉树的衣柜,吐槽他真没品。
时而会半夜有点力量时,弄出点灵异事件,吓吓许嘉树。
可是这小子这几天跟丧尸一样,眼神空洞。
真沒意思。
近日转春,天氣回暖。
我的尸体开始渐渐出现尸斑,紧接着腐烂。
许嘉树家的邻居,敲门大骂过几次:
“你家是不是死人了?这么臭!”
我靠,大婶,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明白,许嘉树为什么不把我也放冰箱里。
不然我还能跟那两个头凑个伴,闲来聊天。
啊,我想我爸爸妈妈和我舅,还有小微。
说来我就心痛,没有我的日子,他们一定很无聊。
许嘉树来见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时常盯着我发呆。
直到第七日夜晚。
我白天睡完觉,晚上出来活动时,见许嘉树在给我擦身体。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我老臉一紅。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这多害羞。
我的身体已腐烂得残破不堪。
尽管他小心翼翼,但毛巾一触碰,还是擦起一层皮。
许嘉树双手颤抖,跪坐在我身边,號啕大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摩挲著下巴,我这是错过了什么?
许嘉树轻轻抱着我,从黑夜到凌晨。
尸液染透了少年白色的衬衫。
天边渐红,黎明第一道光射入窗内。
我的灵魂渐渐消散。
同時,手机跳出无数条信息: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
【救許嘉樹,別讓他死。】
只见许嘉树缓缓拿起一把生着铁锈的水果刀,扎进大动脉。
血液如炬,喷洒至天花板。
绿色尸液与鲜血交融。
许嘉树紧紧握住我的手,笑著道:
“暖暖,明天見。」
原来鬼魂,最后消散的是眼睛。
13海水的咸味在我的口腔渐渐变成苦涩。
心率检测仪,从一条直线变成曲线。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医院的灯光真刺眼啊。
“暖暖,你終於醒了! 」
我张了张干涩的唇,嗓子哑得不像我的。
「水。」
「好,好,快,拿水。」
有人把我扶起,此刻我终于看清了世界。
我爸妈和我舅,还有小微围在我的身边,他们急切地关心我哪里不舒服。
医生告诉我,萬幸,我差点就成了植物人。
我已经昏迷了三个月。
我望着四周,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
“许嘉树呢?”
我爸欲言又止,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低头道:
「嘉樹,嘉树他……没抢救过来。」
許嘉樹,是我的男朋友。
我们相识相知相爱八年。
三個月前,因为我喜欢海,他便带我去看海。
可是一道海浪将我跟他卷入蔚蓝大海。
许嘉树为了救我。
永远死在了海里。
我眼泪仿佛已经枯竭,我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想,我是不是不够爱许嘉树。
不然,我怎么哭不出来。
出院後,许嘉树的兄弟给了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恋爱记录,一封求婚信,和一枚钻戒。
原來 6 月 26 日那天,他是要跟我求婚的。
我将碟片放进播放器。
墙面投映出我与许嘉树的恋爱视频。
我拆开许嘉树写给我的信。
许嘉树的字很好看,工工整整,不像我,字跟狗爬一样。
【致我的小太阳:
暖暖,今天是我与你相识的第 2881 天。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風很大。
我站在天台上要与这个世界诀别。
你火急火燎上来抱住我的大腿,吵着闹着,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丢死人。
我看楼下人越来越多,丢人的是我吧?
我并不想以这个丢人的样子死去。
于是妥协了。
自那之後,你便像是个狗皮膏药,怎么都撵不走。
起初,我很烦。
(SOS,暖暖不要生气。)
可是。
从你递给我一支润唇膏开始。
你帮我查明真相,拨开天边的乌云。
你帮我赶走霸凌者,替我清理伤口。
你站在我的身前,大声地说喜欢我。
我早在你带来的阳光中沉溺,深深爱上你。
笨拙,是我无法诉说的爱意。
这不由让我想起,第一次送你生日礼物。我在你家楼下徘徊许久,愣是不敢打一个电话。
太阳花很衬你,你在我贫瘠的土地上肆意生长,渐渐地花开满山。
……
6 月 26 天,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所以,我打算在八年后的今天,向你求婚。
夜晚,我欣喜若狂,激动得睡不着觉。
我选在了你最喜欢的那片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还是选择了最古老的诗经。
告诉你,我永恒不朽的爱意。
暖暖,我想与你看海。
然后一起慢慢变老。
——围着太阳的冥王星】
无风的夜晚。
豆大的泪珠打湿了信纸。
我的眼泪像是开了阀门的水龙头,怎么都关不住。
心痛得像是用锤子在不断击打,剁成烂泥。
原来我不是不爱许嘉树。
原来梦里的每一条短信,都是我的潜意识在呐喊。
墙面上投影的光,反射在我脸上,回忆不断循环轮转。
“许嘉树是笨蛋。」
“许嘉树是呆子。」
“许嘉树是胆小鬼。」
许嘉树是坏人。我缓缓戴上许嘉树偷偷藏的戒指。
扬唇,用我幻想的每一个场景笑道:
「我願意。」
笨蛋,早就想嫁给你了。
番外(甜!不刀了,嘿嘿)
6 月 26 日这一天终于熬过去了。
许嘉树没有跳楼。
嘿嘿,而且——
我跟许嘉树谈恋爱了。
第二天我要去跟许嘉树约会,我翻箱倒柜找了件漂亮裙子,学了一个小时速成化妆,打算惊艳许嘉树。
一想到這裡,我就激动得睡不着。
我跟许嘉树约定在图书馆门口的公交站。
這段期間,我已经 N 次拿出镜子,查看妆容有没有花,头发有没有乱。
许暖,你真是甜炸了。
便宜許嘉樹那小子了。
我自恋地想。
不经意间嘴角已与太阳肩并肩,身体扭成蛆。
“这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可惜是个傻的。」
过路的大妈道。
「許暖。」
许嘉树道。
!!!
我赶忙睁开眼,收起我那猥琐笑容。
许嘉树背着帆布斜挎包。
穿着白 T 恤,背对着清晨的阳光。我抬起纤指,挽起耳边碎发,忸怩作态,甜甜一笑。
“许哥哥,早安。」
许嘉树眉头一动,他的手忽然覆住我的额头。
这使我更忸怩作态了。
“讨厌了啦,这大早上的,這麼多人,怪不好意思的。」
只听许嘉树好听的声音疑惑不解道:
「奇怪,也没发烧啊。」
我身體一僵,輕咳幾聲:
“公交车快来了,走吧走吧”
我跟许嘉树去了游乐园,玩著玩著,我突然很生气。
在前面哐哐猛走, 估计许嘉树都很蒙。
前一秒还花痴说, 许嘉树我好喜欢你。
后一秒就甩脸色说, 许嘉树我讨厌你。
女人心,海底針。
「許嘉樹, 我好像都没听你说过,你喜歡我,我不管, 你快说给我听。」
许嘉树摸了摸后颈, 抿了抿唇道:
“我……我不喜欢你。」
什麼?
「許嘉樹, 你太伤我的心了。」
我甩开许嘉树的手, 继续哐哐猛走。
我讨厌许嘉树。
讨厌许嘉树一万次。
许嘉树上前抓住我的手臂, 将我扳过去,笑著道:
「因為,我愛你。」
我老臉一紅,這傢伙, 还挺会说情话啊。我抱住许嘉树, 紧紧搂着。
我们俩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小情侣的酸臭味。
“我一定比你爱得更多更多。」
漸漸地,我发现许嘉树一点也不呆呆愣愣。
闷骚的外表下,其实是“衣冠禽兽”。
而且我发现, 我好像被夫管严了。
我,许暖,被拿捏了!
就比如, 每天喝几毫升的水,少吃垃圾食品和路边摊……
我不想被许嘉树管着,他像我第二个老妈。
可是许嘉树工作后,我又好想他。
许嘉树成为了一名精神科医生,三天两头加班。
我就此成了寂寞、空虚、难耐的少妇。
今天, 是我们在一起第八年, 和结婚两年纪念日。
可恶的许嘉树在加班。
我躺在床上, 百无聊赖地给许嘉树发消息:
【老公不回家, 独守空房, 寂寞难耐。】
許嘉樹:【你老公什么时候回家?】
我看了眼時間, 离许嘉树加班回来还有好久。
许嘉树这不是膈应人么?于是我哭丧着打下一行字:
【十点半。】
忽然门铃响起,我懒懒从床上爬起去开门。
只见许嘉树抱着一束玫瑰, 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驚喜道:
「許嘉樹,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男人进门,一只手撑着我的后脑勺, 俯身吻住我的唇, 炙热缠绵。另一只手把花放在旁边的桌上。
然后慢条斯理摘下碍事的眼镜, 解下衬衫扣子,娴熟得一气呵成。
待到我浑身被剥了个精光时,他吻了吻我的鼻子, 扬唇笑道:
“趁你老公不在, 偷偷来看你。」
许嘉树你……真羞耻啊!
“暖暖,6 月 26 日快乐!”许嘉树又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小太阳。」
结婚第三年,我跟许嘉树生了个女儿,取名许简单。
寓意一生简简单单。
后来的后来,我跟许嘉树一起慢慢变老。
八十岁的我们坐在海边, 相互依偎。
许嘉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說:「老東西,我比昨天更爱你。」